有时候坐在车上,看到窗外滑过一家家港式餐厅,里面灯火通明,很多人热热闹闹地吃饭,就会想起一个女孩。
那时自己不过十六七岁,还属于师父的戏剧学院管理。
刚开始做武行,日子过得很辛苦,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日子就是重复地练功,等工,开工,拍戏,挨打,收工。每天清晨6点,跟师兄们就去一个地方集合,等车子来了之后就坐在车上等,车子一开动,就说明今天有工作了,可以赚到五块钱。晚上收工之后,还是这部车子把大家送到上车的地方,大家再一起回学校。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算是到了现场,化好了妆,都准备好了,只要机器不开,就没有工钱拿。比如有时候男女主角忽然有事不能来,我们就等于白来了,没有钱赚,这样对大家很不公平,后来我们所有武行一起去争取权利,最终争取到了只要车一开,就算是开了“半工”,就能拿到一半的工钱,30块,到了片场,机器一开,就算是开了“整工”,就能拿到65块了。
上车的集合地周围有很多家夜总会,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每天混在一起,很快就发现一个窍门。与其每天很费劲地走回学校,第二天一大早过来等车,还不如直接去旁边的夜总会,在那里洗个澡,跟女孩们厮混一下,第二天出来等车又方便。也许你会好奇,大家每天赚那么少的钱,怎么还会舍得花掉,为什么不攒起来留一些积蓄呢?其实原因很简单,我们每天的工作都是在拿命去拼,尽管大家不会说破,但每个人都知道,也许下一个危险动作之后,你就没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既然如此,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有多少钱就马上挥霍掉,不必留给明天。
刚开始的时候被师兄们带到夜总会,人家介绍女孩给我,心里其实很害羞,但在大家面前又要装大人,那是种很有意思的心态。
我记得第一次去,遇到的女孩是九号,很漂亮,人也很温和。第二次去,我就直接问“九号在吗”,之后很多次都是如此。好像是一个承诺一样,我完全不想换别的女孩。慢慢地所有人就开始拿我们开玩笑,只要看到我去,就说,九号,你男朋友来啦。
那个夜总会的条件并不是很好,毕竟以我们当时的经济实力,也消费不起太贵的地方。我和九号每天就挤在她昏暗的小格子间里面,抬头就能看到矮矮的天花板。小房间也不隔音,周围的声音几乎听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大家犯坏,还会扒着门缝偷看别人,很幼稚。即使条件普通,但是跟戏剧学院的日子比起来,已经像是天堂一样。我觉得很开心,好像有了自己的一个小家。每天早上5点多,九号就会先醒来,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叫我起床准备开工。我马上爬起来洗澡,然后跟师兄们一起出门去等车。那时候也没什么未来规划,爸爸妈妈人在澳大利亚,自己每天就是无止境地练功和拍戏。这片昏暗的红灯区,其实让枯燥无味的生活有了很多温暖。
有一天下午收工早,跟一帮兄弟大摇大摆去吃东西,进了一家港式茶餐厅。过了一会儿,看到有个人走进来,是梁小龙,我就跟他打招呼,这时候就看到他后面跟着一个女孩,也抬手跟我打招呼,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也没多想,就坐下顾着吃饭。这时候我就感觉那个女孩一直在看着我,旁边还有人跟我开玩笑说,哎,有女生在看你呢。我就有点搞不明白,她干吗看我呢?自己又有点害羞,也没好意思多看。
晚上照旧去找九号。一见面,她就问,今天在餐厅遇到我,我跟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先是愣住,然后恍然大悟。这么久以来,每次跟她见面都是在晚上,夜总会里面灯光从来没有亮堂过,她也都是化着妆。这天下午变成在明亮的阳光下见面,她又是素颜的样子,我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
相处那么久,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年纪、从哪里来,我只知道她是九号。那时候就忽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个故事没有结局,后来拍戏越来越忙,见面机会越来越少,直到有天自己忽然成了大明星,开始四海为家,不常在香港。全世界飞来飞去,有时一觉醒来,要想很久才知道身在何处。睁开双眼,再也不会有矮矮的屋顶、局促的格子间。
这世界变化已经很快,我的世界变化更快,这些陈年往事如果不再说起,只怕有一天都会慢慢忘记。九号,不知道她如今人在哪里,是否已经过上好的生活,有个男人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