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出马》
那时候我有一个段子叫“饭前一,饭后一”。
比如早上7点通告,我11点半或12点才到现场,所有人在现场等我,我一到就戴个墨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为什么戴墨镜呢,因为前一天晚上喝酒,脸肿得不像样子。那时候片场的人管我叫小老板,我一来,大家就说“小老板来了”。那时候我自己还是导演,到了现场就说,来,拍一条。那时候我刚睡醒,脸也肿着,就拍。一定不能拍大特写,而是拍大全景。拍完12点半了,就放饭了。
吃完饭我要午睡。那时候我在嘉禾的休息室,原来是李小龙的,他去世后没人敢用,我就很“脸皮厚”地要了那间。就在那里休息。这一觉醒来就是四五点了,再准备拍,不拍也不好意思,就套招,套完之后一身汗,就拍一条,打一个。打完,收工。再想一个明天早上拍的大全景。
这就是“饭前一,饭后一”。
那时候我们在山头上拍戏,我要睡觉,他们就搭个帐篷给我,帮我挡着光,所有人一定要离我八丈远,不能吵到我。还在旁边摆个风扇给我吹着。陈德森那时候是我的助理,每天拿个公事包,人模人样的,要么是我睡他也睡,要么就远远地跟人闲聊。
有一天,也是前一晚喝酒,第二天又是“饭前一”,突然何冠昌来探班了,忽然就出现了。我当时很紧张,怕被老板骂。灵机一动,就假装身体不舒服,脸色也很差,很辛苦的样子,突然间,“当”地就倒在了地上。何冠昌就说,赶快赶快,送医院送医院,叫车来!大家就赶紧扶我上车,等上了车,我就眯着眼问,他还在吗?大家说走了。我就坐着车到医院,洗了把脸,又回到片场。你看看多坏多不懂事,现场几百号人就等着我一个。
直到拍摄《杀手壕》的时候,到了美国才知道自己不是大明星,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一山更比一山高。那部电影在美国惨败,再回到香港的时候,我就彻底“洗心革面”了。
现在很多年轻的明星,去过外国之后就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当我从美国回到香港,看到很多自认大明星的人,我常常跟他们讲,请你们去美国走一趟,才知道什么是大明星。
■《我是谁》
我们白天在非洲的约翰内斯堡附近拍摄,说是附近,其实有大概12小时的车程。从驻地到外景地要再开一小时的车。当时我们是在一个土著的村落,荒地上搭了一个景,陈设道具的时候,把很多鸡啊羊啊都放在那里,邀请很多土著当群众演员跟我们一起拍。当时每天都要重新陈设布景和道具,因为每天拍完了,那些鸡和羊就都不见了,土人们说是被豹子叼走吃了。这还挺恐怖的,当时为了保护我的人身安全,还专门派了保镖给我。
怎么形容那个环境呢?非洲大部分的地方都是沙漠,我们拍摄现场的自然条件也很恶劣,如果想要上厕所的话,最起码要半小时。因为我要用直升机航拍,整个镜头内能看到的地方都不能有车轮印,脚印就没关系。当时剧组所有的车子都停在很远的地方,大家下车之后再走路。在这样的环境中拍戏,上厕所就是一个问题。那些土著群众演员想上厕所都可以申请,反正他们化了装之后看起来都一样,现场少一个多一个也没什么问题,我就不行了。如果我要上大号,就要先走到停车的地方,再开车往外走,这就很麻烦。
到了晚上的时候,如果要上厕所,就要去村落里的一个草堆那边。我自己手里拿着个电筒,两个当地保镖一前一后跟着我,手里都拿着枪,这不是开玩笑,他们怕我被豹子袭击。到了可以上厕所的地方,他们放了一把枪在我手里,又教我怎么用手电筒,一定要保证自己周围都有光,然后就在旁边等我。
我一边上厕所就看到前面有东西在晃晃悠悠,心里一紧张,赶紧问他们是什么,他们说没事没事,那个是我们自己放的牛。他们在那里生活惯了,眼力非常好。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上大号经历,一只手要拿着很重的枪,又怕枪走火,另一只手还要拿个电筒,也不敢全蹲下去,怕地上有什么蝎子虫子之类的,只能半蹲着,最后拿厕纸的时候又要把电筒咬在嘴里,那个电筒又大又重,给我痛苦得呀!上完之后脚也麻了,胳臂也酸了,嘴也好疼……
有一天收工,我坐在车里,看见车窗外面怎么有个人那么高,往外一看,原来他骑了个犀牛。我心想,犀牛好啊!就跟司机说,停车停车,我要下车去骑犀牛。当时还跟摄影组的人说,把机器摆在前面,所有的土人都躲到旁边去,我要骑上犀牛拍一段画面。刚开始试骑的时候,哎,感觉很不错,那个犀牛也很乖,你摸它,抓它耳朵都行。
等周围人都走开了,准备开拍时,大家把一根长矛递给我,这在试骑的时候是没有的。等我拿着长矛一打横,为的是显得很有型,那个犀牛看到了长矛,就忽然跟受惊的马一样,开始发癫狂奔,还好我当时动作快,马上就从上面跳了下来,结果它看到我下来,转头就要跑过来撞我,我看到附近有棵树,就赶紧跑过去,兜着那个树,左转完右转,直到土人们来把犀牛拉走。好险啊!惊魂刚定,我赶紧问前面的人拍下来这一段没有,结果他们竟然都光顾着看我被犀牛追,忘了开机!气死我了!
在拍戏的时候,如果要拍动物,除了要尊重它们,还有就是一定要训练。我在拍《上海正午》的时候,戏里面需要拍到很多马。当时大概提前半年时间,我让剧组专门找了一个片场,去训练那些马适应拍摄现场。在它们周围,每天安排很多机器推来推去,灯光闪来闪去,有开枪的声音,有人打反光板,这样子训练一段时间之后,那些马都习惯了,在片场就不会怕了。
■《飞鹰计划》
这部电影主要的外景地在西班牙和摩洛哥。
在摩洛哥的时候,全部都是在沙漠拍摄。每天凌晨4点起床,5点45分出工,拍到中午12点就不能再拍了。因为12点之后沙漠的太阳会越来越烈,所有的机器开始烫手到没法摸,再拍下去所有的底片都会熔断,大家就只能收工躲起来,整个下午都在休息,这对于习惯了赶戏的香港剧组来说,是件很不适应的事情,感觉都在浪费时间。我自己也会觉得坐立不安。
我们在那里连续拍了一个多月。按照摩洛哥当地的工作习惯,剧组每个礼拜都要休息一天。休息的那天我就浑身难受,一走出住的酒店,前后左右全都是沙漠,哪里都去不了。酒店的室外游泳池里全是厚厚的沙子,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待着就特别无聊。我找来制片,请他跟当地的工作人员商量,能不能以后这一天就不休息了,大家继续开工,我们付双倍的工钱。那些当地员工就在游泳池旁边坐着,喝个东西聊个天,听到制片的询问,他们觉得很奇怪,“休息日就要休息,我们不开工。”
到了下一周,又是休息日,我在房间里又是抓耳挠腮地待不住,就自己去找他们聊天,“你们看,咱们早点把戏拍完,大家就可以早点收工回家,我们又付双倍价钱,你们也可以多赚一些钱啊!”他们问我:“我们要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呢?”我愣住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拿去干什么……”他们说:“对啊!我现在赚的钱已经够了,我要那么多钱也不知道拿来干什么,今天是休息的时间,我们就要休息。”这下换我哑口无言了。
■《燕尾服》
在美国做演员跟在香港完全不同。在香港片场我习惯了什么都管,到了美国要适应人家的工作习惯,我是来演戏的,那就乖乖地当个演员。每天一到现场,剧组就有人请你到你的房车,如果你说想先去现场看看,他们会说,现在还没准备好,等准备好了我们会通知您。那我就坐在房车里面等,他们就送来报纸、杂志、水果,而且还老会有人上来问,需要什么吗,我说谢谢不需要。就这么干等着,终于等到有人过来通知,“5分钟之后准备出发”。
5分钟之后一开门,马上就看到两个服装化妆组的人在门口,“我们可以上来吗?”就请他们上来,他们就对着我摆弄一会儿,但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好弄的,我的造型总是很简单,但按照人家的规矩,这就是人家的工作,你就要给人家去弄,像我的助理习惯了帮我弄头发和衣服,在这里还被人家嫌弃,觉得很不喜欢,“this is my job。”等他们忙活一阵,我就下车到现场,准备拍戏。现场也是会把你的椅子啊,需要的零碎东西啊都摆得很好,很专业。
在现场看着老外工作我经常觉得难受。如果是在香港,现场有什么活要干,大家都习惯了第一时间冲上去,也不太去管什么分工不分工,活在手边就直接做了。比如我说,把那个龙头搬开,管道具的不一定在旁边,那成家班的人在,他们就会冲过去搬开。我自己也是这种工作方式,手边有什么活经常随手就做了,而且我也喜欢这样的工作方式。
美国就不同了,导演说,把那个东西搬开,场工就会答应:“好,来了!”就慢悠悠地走过来,他们永远不会用跑的。按照美国的工会条例,如果你要人家做这个事情,还要让人家跑着做,那如果人家摔伤了就是你的责任,你就要赔钱。
我就看他们慢慢走过来,还得两个人一起,才把东西搬走。
拍《燕尾服》的时候,我吊在空中,风特别大,摄影师要换镜头,朝下面喊:“我要75的镜头!”我就看下面摄影组的人,手里拿着镜头走过来,走到半路上还跟别人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天,才又继续接着走。这要是在香港,早就被我骂死了,我们几百个人等你一个人,我还吊在半空中!但在这里,这是人家的工作方式,你就要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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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印度拍,看到了那里的人有多穷。剧组的车开在路上,我透过窗户往外看,站在马路边的人衣衫褴褛,抱着孩子的女人眼里也没什么光彩,路边人们的房间特别简陋,真的就是家徒四壁,没有凳子,没有桌子,没有装饰,什么都没有,几乎就是空的,地上就铺个席子。反正那里天气热,也不用盖被子。原来人家的生活就是这样。不需要太多东西。原来觉得人家穷,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任何一种生活方式都应该被尊重。
一大早我们4点钟起床准备开工,坐上车子我又习惯性地往外看,远远就觉得马路边上有很多白色的东西,乍一看也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走近了才知道,那些白色的东西全都是男人的屁股……原来他们都蹲在路边大便……
■《十二生肖》
《十二生肖》为了拍火山,我去了瓦努阿图。这个国家如果不是通过我的电影,可能很多人都不会知道。那里的生活条件特别差,去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到了那里之后,几乎每过5分钟或者10分钟,就会听到火山爆发的声音,或者小地震的声音。很响,轰隆隆的。整个马路上都是火山灰。我问当地人,什么时候有过火山爆发?他们说10年前有过一次大爆发。
我们住的酒店是个澳大利亚人开的,有酒店也有餐厅,但整个住宿就只能容纳28个人,那你就可以想象那个规模了。进到我的房间,看到竟然有一台风扇,心想还不错啊,接着就放下行李,去餐厅跟大家集合。到了餐厅,我看到大家居然都在那里,各自交头接耳聊着拍摄的事情。我心想,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几十个人,没有一个在看手机,居然都在聊天讨论工作。我心里就很高兴。坐下来,我拿出手机准备报平安,就听到几十个人一起跟我说:“没信号……”我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
过去一到酒店大家一下子就冲回房间,抱着电脑的,抱着手机的,都有一阵子要忙,现在原来是都没的玩才跑来餐厅。我一看这样就更高兴,平时大家的交流已经越来越少,这是所有现代人的问题,现在刚好什么信号都没有,大家就可以好好交流一下了。
晚上吃过饭,走出酒店看看,周围什么都没有,全都是黑的。一抬头就能看到整个银河系。我拿了个电筒回到自己房间,走廊上也都是黑的,没有灯。当时我手里拿着一根笔,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举着电筒找了半天没找到,忽然后面有个人碰我,说,嘿,你的笔。我转头看,开始都没看见人,瓦努阿图全都是黑人。过了一下才看出那是个酒店的服务员,跟着我就更惊了,走廊那么黑,他怎么看得见我掉的笔啊?后来才知道,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都比我们好很多倍。在那样的环境里面生活久了,他们每个人都练就了在黑暗里看东西的本事。
整个剧组在那里拍了10天,我从没见到一个人戴近视眼镜。
也许你会觉得他们穷,但其实他们很开心。他们的交通工具就是自己的脚,也不穿鞋子,每天我开车就沿途看到所有人都是走路。那里的路没怎么开发,都很不好走,从酒店到片场,我们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就算是越野车也开得很慢,没有比人家走路快多少。等到下午的时候,片场的人会越来越多,都是走路过来看我们拍戏的。瓦努阿图是海岛气候,天气很没准,经常现在还是大太阳,一会儿就下倾盆大雨。我们是在一整片大的空地拍,如果现场下起雨来,他们也不避雨,就淋着雨看。
他们会看云,知道何时下雨,何时会出太阳,那是他们天然的智慧。
那里每个人的脚趾都特别大,脚底板特别宽,基本上都不穿鞋。不管大人还是小孩,每人都会随身带一把刀,不是用来打架的,平时走路的时候用来砍树枝开路,有时候还可以拿来换东西,大的刀可以换吃的,换衣服。有时候我坐在车上往外看,看到他们走累了停下来,随便就在路边堆成小山一样的椰子里挑一个,用刀咔的一声砍开就喝,喝完又吃椰肉,吃完了就继续走。
整个岛15000人,大家都互相认识。看着他们,我心里很羡慕,这才是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