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是老话,道理浅显易懂,想做一个好的相声演员,就得勤学苦练,没有捷径可以走,既然拜了师了,就得从师父身上学出真本事来。
刚拜师的时候,无论春夏秋冬,我早上五点钟准时起床练功。真不愿意起,但也坚持下来了,日复一日,一练就是三年。相声界的老先生教导学生的方式就是:三年学徒再学艺,这是最基本的。所以我那个时候,早起不光练功,还得打扫屋子、扫地擦地、买菜、买报纸、沏茶、做饭、遛狗、擦狗屎、给狗做饭,学艺就得先干活,来了先别想学艺,我是干活来了,我想要干这行,首先得明白什么是传统。
常听相声的观众都知道,有个传统的相声段子叫《怯剃头》,这个段子里提到这样一个内容:小徒弟来了之后先学刮冬瓜,每天早上起来刮冬瓜,剩下这一天的活儿便是洗衣服、做饭、看孩子、伺候师父和师娘,三年之后师父瞧这徒弟干活利索,腿脚儿麻利,人品不错,才开始教学,这时候,把剃头刀交给徒弟,正式教授剃头的手艺。正所谓未曾学艺,先学做人,别看轻了这三年的光景,这三年正是考验一个人的过程,想学艺吗?要不耻下问,想了解这门手艺吗?首先得听话,让你干吗就干吗。这三年说是不用你思维,每天干活就行,但实际也要动脑子,得把活干得特别好,把师父和师娘伺候得特别舒心,师父才会觉得你可造。在这个过程中,师父是在考察你的耐力,从学艺的角度来讲,我觉得耐力真的很重要。
这种教学方式,古老而陈旧,可我觉得很好,传统的东西用传统的方式教学,那种更深层次的感觉领会得反而更深刻。打个比方,十个学生都干活,准有偷懒耍滑的,他干活偷懒耍滑,真正学习的时候他也一样,往后他对艺术同样会偷懒耍滑,这是根儿上的问题,很难改变。我每天跟着师父,天天在家里除了练功,就是干活,没有别的娱乐,早上刷完牙洗完脸,就出去喊嗓子压腿做功课,跟着回来屋里屋外都收拾完了,师父睡到中午起,我把报纸放好,茶沏好,这一切都是我该干的。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连干活再加上练功,两样搭在一起。
可能我这厢背着贯口呢,师父一句“金子,买菜去”,我就二话不说买菜去。跟着师父一定要有眼力价儿,生活当中你如果没有眼力价儿,没有眉眼高低,相声的活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这就是活随人性。打个简单的比方,倒不一定绝对,看收拾屋子也能看出来结果,屋子里边儿东西摆得整齐,活就整齐,段子就整齐,倘若收拾屋子都收拾得乱七八糟,收拾完了比没收拾还乱,那这个人脑子本身就很乱,在台上也不会思路太清晰。说个段子,这儿可能少说了这么一句,那儿又想多填那么一句,整体结构就乱了,段子的感觉也差了很多,表现出来的效果就差强人意了。
我反复说学艺时期的苦,那是真苦,说不苦的是孙子。所有的孩子都希望快快乐乐地玩,弄一电脑,打会儿游戏,坐累了,再跑出去玩会儿,跟哥们儿踢踢足球,打打篮球,只要是称得上娱乐的活动,我那阵全都放弃了。没有人会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但是我竟然做到了。
北京的夏天,贼热贼热的,晚上屋里开着空调还算舒服,可睡到五点闹表就无情地响了,赖着不想起,正挣扎呢,师父咚的一声踹门进来,黑面神似的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我吓得一激灵就坐起来,万分不情愿地起来,心里也担心师父不高兴。到了外面,天气闷极了,呼吸都觉得喘不上气,我还得连喊带唱、跑步练气,一套程序下来,汗出得跟水洗的一样,人累得都脱形。春秋天儿也不好受,北京的气候干燥,时常刮大风,出门一张嘴,都是沙子,沙尘暴最夸张的时候,我也没间断过,出去喊完嗓子,回来照镜子一看,牙都黑了,上面一层土。不过要说最恐怖的还得是冬天,彻骨的寒冷,现在回想,还会打个冷战,那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试想凌晨五点多钟,外面天还黑着,街上就只能看见清洁工人,真的,除了城市环卫,什么人都看不见。我就得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出门就是冰天雪地,冷极了。不到两分钟,脸就冻得僵硬僵硬的,站那儿冲着西北风背贯口,腮帮子木了,嘴僵得恨不得动一下都困难了,那也得使劲儿咬字咬清楚了大声背,这嘴皮子有劲的功夫不这么练,练不出来,说白了就是对自己狠出来的。
这样的生活谁愿意,我想没有人愿意。上学的时候还能有个节假日、寒暑假,可对于我来说,别说节假日了,休息一会儿都是弥足珍贵的,偷懒可以,但那样自己心里都瞧不起自己。最高兴的事儿是师父带着上趟园子,简直就是活活美死。天天在家练功,师父今儿有演出,带着我,我在后面提个包,拿着东西,蹦着就去了,跟出去旅游了一样。
那会儿真是无数次萌生过打退堂鼓的念头,但想归想,抱怨归抱怨,该练功练功,该干活还干活,我这人脾气拧,好较劲,那阵我觉得我得益于一件事儿:好在我不是一个人跟着师父这么学。同时间,我师父有几个徒弟,包括有何云伟,我2002年刚到北京就认识他了,我们几个徒弟那阵一直就互相较着劲,有股子斗劲儿支撑着,谁都希望站到别人头里,谁都希望自己比其他的徒弟强,至于怎么争强好胜,不是使坏心眼儿,下绊儿踩低爬高,走歪门邪道,我们那会儿大家伙儿的思想都很单纯,就是一门心思地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下更多的功夫,尤其我入行较他们都晚,那我就得拼得更狠更多。
现在我在德云社带学员,我很严厉,跟他们说,必须要练功。当然你也可以不练,练功这事儿全凭自己,没人强逼着,但结果就是你成不了,你准不行,这是本质的问题。从跟田先生学习伊始我就知道了,说相声和听相声是两码事,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少倍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