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让全台恐慌
2003年SARS时,本来大家也不当一回事,甚至有些人还落井下石地嘲笑大陆。一开始,台湾相关单位防疫还算有效,SARS在台湾没有传开来,就连陈水扁都见猎心喜地说出“台湾完全没有感染到SARS”。没想到,就在一片安逸下,SARS突然在台湾爆发开来,大家顿时不知所措,引起一阵恐慌。在这一段时间里,倒是也可以看到许多奇奇怪怪的社会现象。
当时,当局在最初的几个星期只以“三零”(零死亡、零输出、零社区感染)而窃喜,却未能在这黄金时段里,好好获取香港、越南、新加坡的防疫经验。结果才没过几天,台北市的和平医院传出院内感染,出现了几个SARS病人,纸包不住火,才匆促封院。这一封院,事前也没通知,又把一些放假中的人员通通招回,事情来得太突然,结果当时院内简直是哀号遍野。当然啦,谁都不想这样突然被关在里面嘛,所以,当场也出现许多封锁区内的人一直想要往外逃的情况发生。
从和平医院爆发院内感染之后,台湾的防疫网就好像突然破功一样,病情蔓延开来。当局对相关的配套措施毫无章序,推诿责任罔顾民众安全。对于台商回台,当局也始终拿不出明确的办法,导致台商回台后引起家人的恐慌与困扰,居家隔离的漏洞导致不少家人失和与邻居相骂。因为大家都对SARS不了解,又可以看到电视上地方首长带头拒收转院病患,高喊着“拒绝SARS,原车遣返”的口号,还互相携手摆出胜利手势的怪现象。
过了几天后,和平医院里的人也都接受这个事实了,乖乖地待在院里。倒是医院外出现了很多的声援团体,说是要去给他们加油打气,所以每天都可以看到一堆社会团体在封锁线外拿着扩音器大喊加油,要不就是基督教团体在外面大唱诗歌或大声祷告,又或者是一群和尚坐在外面拿着麦克风念经消灾解厄……
台湾的许多人有一种奇怪的就医习惯,不管大病小病,反正就是往大医院跑,甲医院看了不满意,又往乙医院再看一次,反正健保便宜。也许就是这个原因,疑似SARS的病患到处乱跑,又开始往南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全台顿时陷入恐慌之中。
这一阵子在捷运或公车里注意到的是,乘客明显减少,戴口罩的明显增加,而每个人的脸色似乎也都比往常凝重。车上有人咳嗽一声,大家都心头一惊,一阵尴尬。要是再多咳几声,简直就是避之唯恐不及,还不到站就要求司机开门下车了。公交车也不开空调,全部开窗通风,这样居然还收空调车的票价。街上也空荡荡的,简直就是百业萧条。不过,这阵子美女也变多了,大概是大家都戴着口罩,只能看到眼睛的缘故。
当时也让大家认识了耳温枪这种东西。原本这种东西在台湾都是公司拿来送员工的福利品,一般没人需要,没想到突然卖到缺货,大家抢着要。另一个是医疗专用的N95口罩,全台大抢购造成缺货,到最后连一般口罩也大热销。电视新闻天天都在播口罩的消息,尤其又以台湾媒体这种专挑无聊事来播报的习惯,民众就会看到一则莫名其妙的新闻一报再报:某个乡下地方,因为买不到口罩,所以乡民用胸罩来自制口罩。记者访问了一个年轻人:“戴起来舒不舒服?”“嗯,有妈妈的味道。”被采访的少年用陶醉的表情回答记者。
另一个在SARS期间影响重大的就是全台的部队都暂停休假,就连休假中的也被招回。这对把放假当做性命的阿兵哥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就这样,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个月,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休假,结果士气跌到最低点。那时很多部队只好用别的名义,比如说晚上外散啦,开同乐会啦,来安抚士兵们不爽的心情。最后,因为陈水扁的儿子偷放假的消息被爆出来,国防部脸上无光,只好宣布开始休假。记者纷纷跑去采访出了营区的阿兵哥,但阿兵哥一定都被要求不能发表意见了,都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倒是许多快退伍的比较不怕死了,直喊谢谢陈公子。
然后,也出现了所谓“SARS那一届”的名词——在SARS末期,本来要开开心心举行毕业典礼的学生,为了避免太多人一起聚集,毕业典礼被迫取消,造成许多人的遗憾。“SARS那一届”大学生,新生刚开学没两天就遇到严重的“9·21”大地震,没想到要毕业了又遇到SARS风暴,也可说是终生难忘了。
能够动员到众歌星来做BandAid的事件自然不是小事。当时本来是王不见王的王力宏跟陶喆,一起作了《手牵手》这首歌,邀请几十位歌星一起演唱,成为那阵子的主题曲,红极一时。后来还有网友自己制作的“非官方加强版”,自己模仿了另外一些人物,也瞬间爆红。
不久,台湾终于从重疫区名单上除名,但检讨批判的声浪也随之而来。总归来说,这次会爆发那么严重的传染,一开始就是当局过于大意,而后来又没有迅速建立强有力而透明的抗SARS指挥中心;没有一套让资讯快速流通的方法,隐瞒疫情以致无法及时察觉;隔离认定、隔离措施都没有标准作业流程,导致整个抗疫过程乱糟糟,步调零散而且无效率,不但前后政策矛盾,民众也人心惶惶。讲那么多,其实更大多数跟我一样的男生想的是:还好,那时候我没在当兵。
我成了一名新兵
2003年的10月,我去当兵了。那一天,坐着专列来到台南县的新兵中心,要在这里度过一个月的新兵训练时光。这几年,台湾的兵役制度有很大的改变。役男除了可以服兵役之外,还可以以家庭或宗教或身体等因素,改服替代役,或者也可以用抽签的方式申请。替代役大概就是做一些除兵役外的社会服务役种,比如说学校警卫、警察助理、政府单位助理、消防、外交等。一般服兵役的人会觉得替代役的太爽了,而替代役的又会觉得服兵役是浪费时间。两边简直就是吵得没完没了,这种话题在网上也一直像月经帖般一阵子就出现一次。
一进新兵中心就会先让你六根清净——把头发通通剪光。这就是部队,连剪发也很有效率,安排两个发婆来剪,第一个用电剪帮你剃去上半部,然后直接丢给第二个剪下半部,所以有些头发较长的,上半部被剪光后,就活像个河童一样。部队就是这样,讲究集体观念,管你是长发还是刚剃过的,到这里都要再剃一次。
接下来是体检,就跟你想象得出的体检那样,不过比较尴尬的是,要脱下裤子检查生殖器正不正常,五人一组由医官检查。再来就是抽血,新兵可以选择抽血或献血。我比较私心地选了抽血,结果菜鸟医官扎了我三次都没扎到血管,只好换成献血。
大概是之前去过成功岭的关系,一切都还能习惯。当然,也有很多人不习惯,尤其刚从大学毕业的人,简直就是极度不能适应,从一进去就有极度的忧郁倾向,更甚者动不动就想要自杀。现在部队里这些军官都很怕事,一有这种倾向的兵马上就丢到心辅单位,再丢到医院详细观照。不过,大多数心理问题都是想要逃避兵役的年轻人装出来的。
当然,如果身体或精神真有什么问题符合免役条件,就可以直接走人。这时,大家就会露出无间道里刘德华看着梁朝伟离开警校的那种表情,目送那位弟兄离开。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倒数那个感觉起来遥遥无期的退伍日了,但过个两三天,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新兵中心的一天是:早晨五点半起床(冬令时间为六点),整理床铺及洗漱后集合做晨操,大概是做些体能类的;然后开始扫地,扫完地后再集合,拿着餐具在班长的口令带领下,往餐厅前进吃早餐;吃完饭后整装到枪房领枪,开始早上的课程。课程从最简单的各种军姿开始,每一种姿势都有一套口诀,比如说,立正,班长就会如念经般念出一长串口诀要点——
“闻口令,两脚跟靠拢并齐,脚尖向外分开45度,两腿挺直,两膝靠拢。上体正直微向前倾,体重平均落于脚跟及脚掌上。小腹后收,胸部自然前挺,两肩宜平,微向后张。两手臂自然下垂,掌心向内,两手五指伸直并拢,手掌及指紧贴于大腿外侧,中指贴于裤缝,手肘微向前引。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收下颚,两眼凝神向前平视。”
总之,每种动作的要点口诀都一长串。班长真神奇,背得那么自然,舌头都不会打结。然后,每教一种动作,就让兵保持十几分钟不动作为练习。其他动作还有稍息、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敬礼、行进、半面行进等,一两天就教完了。
接下来会有些射击预习、枪械的保养与组合、刺枪术、野外班攻击地形与地物的运用、射击等课程,这些课程的各种口诀就一定要背,比如说单兵基本战斗教练。相对于徒手基本教练来说,战斗基本教练简单来说就是身上配备有武装的基本教练,这些口诀其实就是标准作业程序。单兵战斗教练报告词有十几种状况,从攻击发起前准备,一直到战场上各种状况都有,如射击与运动的联系、毒气、变换射击位置、敌火下作业、遭遇障碍物、冲锋前准备等。战斗教练场的设计就是一个个不同状况的关卡,每关有不同的教练词要背,典型的报告词如下:
伍:伍长
单:单兵
伍:单兵注意!
单:抬头观察(由左至右由近而远反复观察)。
伍:目标前方二十公尺土堆,伍长命令你就射击位置,问单兵该如何处置?
单:报告伍长,请伍长以火力掩护我,以便我就射击位置。
伍:好,我以火力掩护你。
单:请邻兵以火力掩护我(好,我以火力掩护你,我们交互掩护),关保险,提枪跃进至土堆后方三至五步迅速卧倒,以伏进左右偏移进入土堆后方,观察目标,测距离,选定瞄准点(抬头看前方三次),出枪试瞄,出枪慢,转枪面快,必要时修改工事(收枪,以手拍地三下),清扫射界(以手扫地三次),复瞄,出枪慢,转枪面快,开保险报好,好。报告伍长,单兵已就射击位置,待命射击。
最经典的就是那句“好,我以火力掩护你”,这可能是台湾所有当过兵的男人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并且经常被恶搞在各种情况——比如说要把妹缺钱时,朋友就会故意说“好,我以银弹掩护你”;要不上厕所没草纸时跟别人借,有时候也会开玩笑说“好,我以卫生纸掩护你”之类的改编。若是各位大陆的朋友,遇到台湾的男生,聊天时突然用上这句话,他们可能会吓一跳,然后气氛就打开了。
总之,上单兵基本教练这种课一定要先走很远很远,到营区的某个战斗教练场去。这些场地当然是在野外,加上天气又炎热,所以是大家很不喜欢的课。尤其班长喜欢恶搞新兵的,常常下达冲锋口令,冲到一半后,又突然来个遭遇敌机枪,大家就要马上卧倒前进,好不容易起来了,又突然来个敌机临空或毒气的状况,再度卧倒,把大家搞得苦不堪言。
不过,在这种“严酷”的训练环境之下,每次操课最期待的,就是“小蜜蜂”的到来。这东西就是部队福利社或外面商人经营的快餐车。这些“小蜜蜂”消息很灵通,都知道我们在这操课,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果然是不一样。常常还有某某演习时部队走错方向,还要靠“小蜜蜂”指路才能找到捷径的消息。“小蜜蜂”卖的东西说实在的不是很好吃,饮料也不是很好喝。但是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能吃东西,能喝甜的饮料,阿兵哥都愿意掏钱出来,嚼一嚼平常吃不到的东西。难吃归难吃,大家还是很开心。
再就是刺枪术,这也是新兵很讨厌的课程之一。顶着大太阳,全副武装站在操课场上面,或者不要你刺,拿着枪,下用枪指令,保持用枪姿势站在那边就足够让人心里猛骂脏话了。据说刺枪术分为好几种教习,但在新兵中心只会学到第一教习,就是原地突刺、前进突刺、向左/右突刺、回旋、防刺等。这种课程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真的在看表演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喜欢看相当有劲、整齐划一的刺枪术。
有时会请一些教官来讲些诸如防毒面具使用、医护处理或CPR的课程,这就比较爽了,因为可以坐着上课。到了中午时,整队回连上,又去吃饭。吃完饭可以午休到一点半,然后接着继续下午的课程。在野外上课,总是很热很无聊,所以大家也都喜欢去出公差,比如说扫扫地,搬一些小东西,爽一点儿的还有帮忙输入一些资料,修一些东西等。比较夸张的还有帮长官写论文之类的,这就爽翻天了,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机会。下午课程结束,回来吃晚饭后,看班长心情要不要开放抽烟或买饮料,这时候就可以暂时爽一下。而晚上,就要看连上怎么安排了,若是能看电视最爽,但通常还是夜间战斗教练,简称夜教。夜教时要把部队带到一个没有灯光的野外,通常只是说说鬼故事或是要聊天什么的,把时间用完就带回去洗澡睡觉了。最不爽的情况,是晚上还有刺枪术练习。到晚上九点半(冬令时间十点)会熄灯睡觉,这就是新训中心的一天。通常,最快乐的时间是就寝时,最痛苦的时间当然是起床时间。
每到礼拜四,是“莒光日”,全台的兵除必要的轮值外,全部都要乖乖坐在电视前收看莒光日电视教学,一直看到你退伍为止。一开头就是主题曲,还规定要跟着唱;然后再来就是两个美女主持人,一搭一唱如在表演双簧,讲些正面积极的话;接下来就是一些重要新闻,想当然都是和谐无比的;再来通常是短剧,短剧不外乎要阿兵哥服役期间懂得保密,不要有不良行为,与女朋友的感情交往处理之类的剧情,常常会出现一些明星客串,让阿兵哥养养眼,如蔡依林就曾演过女军官;短剧放完会放一些流行歌曲,这通常是大家上厕所的时间;接下来,后半段节目可能是一些讲座或其他节目安排,但大家几乎都会闭目养神;最后,节目结束后,连上辅导长会点人上前发表感想,但通常也是言不及义,胡扯一通。在新兵中心时,刚好遇上宋美龄在美国去世了,所以“莒光日”节目上也在放她的纪念专辑。
恳亲会也是大家期待的日子,这一天营区开放给役男的家属及亲朋好友参观。在这一天,真能看得出家长对这些当兵的孩子的关爱。因为开放时间在早上八点开始,越早有家属来就越早可以被领出去,否则就只能在中山室里坐着看电视,看着一个个被叫出去的,心里真是越来越失落。当时所在的营区是在南部,所以我们这些北部兵的家长几乎都是凌晨就要出发了,真是用心良苦。在恳亲会现场,就可以看到每家人各踞一角。有些人几乎全家都出动来看他,带着大包小包锅碗瓢盆的,连奶奶坐在轮椅上都要来看爱孙呢!有些是同学一起来看,总是喜欢摸着那个光头合照。恳亲会上一定还有的,就是好久不见的女朋友也一定要出现。虽然长官在事前已经规定不能在营区内有不雅的举动出现,但那么久没见面,就如同干柴烈火,哪会管那么多。所以,每当恳亲结束,那里的厕所发现不明体液或安全套的传言就不断流传着。而恳亲会最受欢迎的食物大概就是肯德基的外带全家餐了,那简直是会让人吃到哭的食物呀!后来肯德基也推出了一支“恳亲”的广告,役男因妈妈带的不是肯德基而躺在地上大哭打滚:“这不是肯德基这不是肯德基!”还引起“国防部”的不满。
新兵训练大概就在这些课程中过去,外加几次的放假。虽然最后会来个技能测验,但也是个形式。接下来就是选兵,看要分到什么单位去。一般人都觉得空军比较爽,大概是看都穿着军便服比较帅气,其实大部分还是会被分发到穿着迷彩服的防炮或警卫部队去。选兵是先遴选,将有各种专长的选出来,被各单位先选走了,其余没专长的都算“通用”,等着用抽签看抽到什么单位部队去。常常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些家里认识些“有力人士”的,已经先关照到比较舒服的单位去了。反正,不管到什么单位,都是个人的命运。
一个月的新训中心生活结束,在离开前的某个晚上,大家一夜无眠,几乎都躺在床上聊天。凌晨三点一到,全部到集合场集合,一辆辆的军卡把人一批批送到火车站,由各单位部队来接应的人接走。我也跟着十几个人,从炎热的南部,坐着慢慢的火车,一路回到阴冷的台北。我还记得,那天台北是个阴风惨惨的日子,坐上接应的军卡后,车上的班长还半开玩笑地说:“要逃要跳的趁现在喔!哈哈。”虽然街景很熟悉,就在热闹的市区,但大家都开心不起来,感觉这一切离我们都越来越远,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终于,车开进营区,我来到了令人闻之色变的空军仪队。一下车就被震撼教育一番,心里突然有来错地方的感觉,但是后悔也来不及啦!
台湾人泡温泉的习惯
在仪队新训时,我一放假总是跑去泡温泉,泡温泉对于缓解筋骨疼痛很有效。而家里后面的阳明山就是温泉区,坐公交车上去约二十分钟就到,很方便,所以我就迷上了这种活动。
台北市是个盆地,而北边的阳明山算是一个休火山,山上还可以看到各种硫磺气孔在喷气的地理现象,连带着,整座山脉就充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温泉出现。在夜晚,温泉热气的氤氲笼罩在山里的某些地方。尤其在冬天,温泉池里热气从水面缓缓上升,浸在水里就如同海面上的船驶入迷雾区一般让人迷茫。抬头一看,这些热气直冲屋顶,撞到屋顶后整个破碎散开“流入”天上。若站在外面的阳台上,再配上昏黄的灯光,这种不规则而随意飘散的雾霭,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倒有几分妖娆的气氛。
台湾人泡温泉的习惯由来已久,日本殖民统治时代,在各地都规划有温泉区。现在全台湾各地都有温泉可泡,挺方便的。但在较早一点儿,温泉常常是与一种叫“土鸡城”的野外餐厅一起出现的,就是找座清幽又离城市不太远的山,亲朋好友可以一起吃吃饭(一定会有三杯土鸡),唱唱卡拉OK,然后再顺便泡泡温泉。我家后面,往阳明山上去的行义路,就有一堆这种餐厅,他们共同的记号就是一律会在招牌上加个代表温泉的图标。而就在这几年“哈日”风潮兴起,电视上又不断介绍日本的各处温泉,精致又神秘的那种气氛也让泡温泉在年轻人中流行起来,名曰“泡汤”。所以,这几年有一些格调比较高雅的温泉饭店及餐厅兴起,许多人反而看不起传统土鸡城温泉餐厅那种大众池的形式,嫌那是“老人温泉”。也的确啦,一些新的温泉餐厅或旅店,环境幽雅而浪漫,变成“约会”的好场所。反观旧式澡堂式的温泉大众池,一堆肉体下垂的中老年人泡在那里还哼着歌,简直就是大煞风景。
但我还是喜欢泡大众池,不仅是那池子够大够爽,更因为是那种气氛。大众池其实就是一个浴场。石砌的地板,一旁有洗澡处,中间有大池分为两半,一半较温,一半较热。那较热的池子真是让人热到头皮发麻,皮肤刺痛,只有少数人敢尝试。
台湾人在入池前都会在旁边先冲洗一番,也算是适应水温。每个座位前都有两个水龙头,一个是冷自来水,另一个是热温泉水,两种水混在水桶里再舀起来用。冲洗完后也差不多适应了水温,但一脚踏进池里,还是有点儿灼热的刺痛感,等到整个人浸坐下去,热能如同从脚底慢慢上升,灌注到全身,又会感到另一番蚀骨销魂的舒服,就好像要溶化在水里一样。
整个人坐在水中,眼睛几乎与水面平行,大概是从小就住在这附近的原因,我习惯了半夜从阳明山上传来的阵阵硫磺味,闻到这种硫磺味,才觉得是在泡温泉,让人心神安宁。
人在温泉中浸久了,也许是太舒服了,就会昏昏欲睡,又会有些心跳加速,这时也会有些燥热感,这就表示该上来休息一阵了。一站起来,通常会晕眩一会儿。我的习惯是,先到旁边的冷水池,舀一两盆冷水泼在身上刺激一下。在天气冷时,冷水一泼,还真的见到身上冒烟呢!这时跳入冷水池,就在那一瞬间,全身的细胞好像翻了几番一样,亢奋得想要叫出来,又像火被突然浇熄般,全身无力地静了下去。浸在冷水池里又不太敢动,一动就感到水的冰冷。说也奇怪,只要静静地坐在这冰水里,全身反而有些越来越温热,越来越舒服的感觉。
冷水泡久了也会感觉有点儿受不了,这也表示该起来了。起来后最好喝喝水保持水分,或者这里有些土制的简易健身器材可以用,如此反复个几遍,也算人生一大享受。
大众温泉浴池在台湾也是一个“社交”场所,常来的话,会发现在这里泡的总是那一群人。在土鸡城里的大众池,晚餐时间大部分是来吃饭的,顺便泡温泉。如果不幸遇到员工聚餐,浴室里就充满了一堆触目惊心、足以警惕自己酒足饭饱的中年人肉体。时间再晚一点儿,就是些下了班的中年人来解放身心的。到了半夜,通常就是下了班的计程车司机出没。在这里,聊的话题不外乎是政治、商业或女人之类的,但经常也会有些异能之士发出些精辟的言论。虽说这里真的是“老人温泉”,但来这边泡的人也都卧虎藏龙,各有专精,不跟他们聊聊,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在哪个领域专精的人。
温泉大众池也是一个小社会,挂在上面的浴室守则最后一条常让第一次去的人匪夷所思:“老浴友劝谏新浴友请和颜悦色。”所谓老浴友指的就是上面所说的,常泡在这“社交圈”的老鸟们。像这种传统的浴场,长久以来自然形成一套文化与规范,他们常以“捍卫者”自居。当然这些规矩也不是不好,比如说入池前要先冲洗身体,这是比较卫生的,偏偏有些白目一脱完衣服就想跳进池里,当然会令人厌恶了。这时这些“资深浴友”就会群起而攻之,劝诫一下这些人,一方面维护秩序,但也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话说回来,这些人除了啰嗦一点儿外,其实也挺热心的,偶尔有些人在浴室里昏倒了,他们还会做些紧急的救护。多跟他们聊一聊,会发现他们特别会讲故事,每个人都比女人还爱说话,算是一群挺有趣的家伙。
仪队新兵
“三军仪队”是台湾的礼仪部队。平常除了出席各种重要庆典和“外宾”接待任务外,仪队在台湾还有一个重要的表演功能,就是做枪法分列式等,或者在旅游景点驻防。不过,这些对新兵来说感觉都很遥远。刚到部队的新兵一定要先通过痛苦的三四个月的训练生活,学会了各种枪法后,才能成为正式队员。
对于刚到部队的新兵,第一件要学的事就是“观念”。所以,各种被处罚的方法就是第一个要学的事。比如说,罚站,这比较简单,贴墙站好就行。仪队寝室外因为一批批的兵总是在这里贴墙站,所以墙上久而久之也被印出一个个的人形来。再来,罚蹲,采交互蹲姿势,两手伸直放在膝盖上,背贴墙,这就很痛苦了,尤其一次被罚蹲个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有时候班长又跑去看电视或睡着了,忘记还有人在蹲那就完了,也不能自己站起来;当再站起来时已经全身大汗,又无力又想呕吐。
而操课时是不苟言笑的,若笑了被发现,或不尊重枪,或枪法做不好等观念不佳的事,最常被罚的就是“离开”。
我还记得班长第一次教我们“离开”的时候是这样的:
“等会儿我喊‘离开’的时候,大家尽全力冲刺操作场一圈知道不?”班长面无表情地讲着。
“报告,是!”新兵大喊。
“离开!!”班长突然爆发似的狰狞地大喊一声。
新兵顿了一下,想也不想,飞似的拔腿就跑,全力冲了操作场一圈。
“跑那么慢啊!再离开!”还不等跑回来,班长又大喊。新兵只好再离开一圈。
“最后五个给我用跳的回来!”跑得慢的最后五个只好用尽力量跳回去。
“好,都回来了,枪法再做一次。”班长又回到心平气和。
都已经快没力了,又要拿着那支13斤重的枪做枪法,大家都很虚弱。
“在做什么?要力道没力道,要顿点没顿点!给我离开!”新兵只好又冲了一圈。
所以,在操作场上,永远可以看到一帮人在“离开”。到了后来,班长索性连“离开”都不用讲,手一挥或眼神一使,自己就知道该“离开”了。
因为这个部队很重观念,所以学长制也是绝对必要的。新兵见到学长简直就跟见到鬼神修罗般敬畏,凡事皆请示学长。所以,房间里有学长,“报告学长,新兵×××请示进入×××寝室”;餐桌旁有学长,“报告学长,新兵×××请示坐下”;要洗碗盘时,“报告学长,新兵×××等同梯数员,请示使用洗碗用的洗洁精”。新兵也有很多禁忌,比如说走路要走直角不能走中央楼梯,不能走大门等。并且,新兵为了表示“观念”以及“积极”性,在寝室以外,一律要小跑步前进。
仪队除了枪兵外,还有举旗的旗兵,这又自成一个系统了。除了旗兵班长外,连上长官都不太会去管他们的生活起居,旗兵几名通通住在一个小寝室里。小寝室里放着(应该说供着)各种旗帜,队旗军旗之类的,掌旗者必须日夜跟旗相处。感觉那是一间挺神秘的房间,有时经过时我会瞄一眼,看到那些旗前面还有个香炉,插着几炷香供着,据说那些旗帜比连上任何一个人的年纪都要大。每次大部队要操课或出勤务,旗官都会掌旗跟着出动。而新兵永远被告诫,要离旗子越远越好,一见到旗子出现就要远远闪开,或者一见到旗官寝室的门好像准备开了就要闪开,不然后果自行负责。
有一次我们快经过旗官寝室时,见到门突然打开,一根红色的长条状物出现,大家当然就躲得远远的,结果是旗官学长拿着拖把出来了。
仪队不是战斗部队,唯一的工作就是练枪,反而有点儿像学校。练枪法的辛苦不可言喻,常常练得全身酸痛,骨头都快要散了架。每天八点,在走廊贴墙待命练枪,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班长还躺在床上喊的“领枪”两个字,可还是要硬着头皮去练啊!虽然做完一组枪法,好几次后已经都快没力了,可是班长一说“再做两次”,还不是要硬挤出力量来再做几次!简直就是超越自己体力极限的练习。所以我从前放假时,每天晚上都会去泡温泉,让全身都放松一下。这也真的挺有效,放假五天,通常泡到第三天就不会酸痛了。然后,收假,如进入下一个轮回一样,再撑个十几天,回圈下去。
最开始练枪法时会受伤,尤其是练托枪的基本动作时,常常一节课同一个动作练个几百次。第一次练枪时,就搞得手指内侧及虎口部分起水泡或磨破皮,刚开始哪知道要准备什么透气胶带啊!手都磨破皮了还不是要硬上!慢慢地,受伤的地方皮厚了就不用再包胶带了,然后又学了新的枪法,又换另一个地方要包胶带,搞到最后整只手都变厚,那就不用再花胶带钱啦!
另外,刚练枪法,大概是长期托枪之类,一定会有扳机指的情况发生,也就是手指屈伸不利。为此,那时候还去针灸了好几次,后来发现好像没什么用,也没什么大碍,就再也不去挨针了。
接下来,一定会练到一些旋枪转枪的动作,最常遇到的事就是没接好撞到手。刚开始练这些动作时比较生疏,一不小心没抓到时间差或没抓准,枪就像一根棍子一样把整个大拇指打下去了,那种扳到大拇指的剧痛真是会让人跳起来的。不过能怎么办,等比较不痛后还不是要继续练同一个动作!又是好几次出现同样的失误,搞得半张手掌都淤青黑掉了,看了真是可怕。
另外被刺刀划到,也是常有的事。虽然练习枪的刺刀没有开锋,上面也包了棉花等,但毕竟还是尖的。我之前还有同梯没接好,枪直直落地,刺刀直接刺入迷彩皮鞋里,不过怎么那么巧,刚好刺在指缝中间,心有余悸,只能说万幸中的万幸。听班长说,以前还有学长被刺刀穿透手掌的。不过这些都只是特例,真正被刺刀弄伤的其实很少。
也有很多人练习过度,也许是肌肉承受不了压力,搞得肌肉受损,要不就是比较常见的发炎之类的。
曾经看到一张诊断书,比较夸张的,一个学弟在练习空抛时,枪转两圈下来没接好,结果差一点点,他的下半生……不……是下半身就完蛋啦,还好只是包皮撕裂……
新兵在晚上的活动,除了练枪外,最怕的就是“抓手”。所谓抓手,就是贴墙,两手平举,然后口里规律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洞(十),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洞……一直数到洞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洞,约两秒手掌开合一次。一个人数完之后就换下个人开始数,等全部的人都数完后,最后一个会大喊:“换手!”然后就会又从头开始轮一次。
一开始,差不多抓到第十人时,有些人就开始下垂。偏偏我们那一梯次来的有十九个人,抓到第十几个人时已经有人脸部开始扭曲,而抓完一轮后就开始冒汗了。
这个时候呢,就会看到班长坐在有轮子的办公椅上,哼着歌从寝室里滑出来,从头滑到尾,再滑回去,好悠闲的样子。而新兵的手呢,这时也好像波浪一样,班长一经过,就慢慢地一个个偷偷垂下来。偏偏班长眼睛又很利,被抓到偷懒的,嘿嘿,全部继续抓,要不就是把重重的凉席放在伸直的手臂上,看你敢不敢让它掉下来。
记得那时候我站的位置刚好在门口,班长一转头一定会看到我,所以我的手连垂都不敢垂,只能死撑着。有时候班长心情比较好,让我们抓一轮多就下去休息了。不过大多数的情况是抓个两轮,最怕的情况就是,好不容易撑完了两轮,最后一员数完后大声叫“换手”后,房间里传来一声:“继续!”哇!那种心情,简直就像直坠入黑暗深渊,心里大喊“啊啊啊……”可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抓下去喽!
若程度不好的话,仪队是会淘汰人的。很多人其实也乐于被淘汰,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愿意进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能留下的人越来越少,正在庆幸可以越抓越少。不过班长也不是呆子,所以就跟比我们早来一梯次的学长面对面一起抓,加起来二十几个,又更多人了,所以大家抓手抓到最后时的表情也更扭曲啦。
很奇怪的,每次抓手越抓到后面,越痛苦时,答数的声音就会越大声,大概是想用喊出来的方式转移注意力吧!而且越抓到后面大家的心情一定越不爽,一有人手垂下被班长抓到而全部继续抓时,几乎就会被其他人用一种近乎于同仇敌忾的愤怒语气臭骂,所以越到后面,整条走廊的气氛就越火爆。
记得那时候抓到最多的纪录是共数了五千多,也就是一次抓了两千五百多下,真的是抓到冒冷汗。其实抓手有它实际的功用,主要是锻炼大臂肌肉和握力,要能灵活地手持13斤重的枪,当然要有强大的臂力。并且,在一些如转枪的动作时,握力就很重要了。另外,那时候班长常说,“就算没力,抓不下去了,也还是要继续抓!”就是一种意志力的训练吧,看看自己的极限能到哪里。抓手抓到最后,其实也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耐力越来越强,可以越撑越久。而每个人,到后来也都多少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抓手哲学,就是让自己在抓手时不会那么痛苦的方法。我到后来慢慢发觉到,其实抓手时手伸直,别把注意力放在手上就可以了。有一次另一个班长在骂新兵手没打直时,只听到他大喊:“想象你是在抓女人胸部就好啦!”听了差点儿没昏倒。
然后这样撑了四个月,就成为正式队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