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来改去,改来改去,最后,我们决定带她回台湾了。10月24日晚上终于见到她了,我差点认不出她。第一次近距离了解烧烫伤的治疗,每天都是担心、难过、紧张与不知所措。
Day3 2010.10.24(日)
我起床接到任爸电话,瑞金医院被媒体围起来了,任爸去医院面对记者,同时掩护杨医生进瑞金医院和张主任讨论,要我在饭店等消息。大约11点,华研告诉我决定送她回台湾,大约傍晚的飞机,要我继续等。中午左右,我发短信给小郭与小王,应该不用麻烦他们张罗飞机了。
下午,我什么事也没做,就是等、等、等。还是有很多电话、短信进来,我回了几个。有一封Ella的短信又让我哭了。有一通电话是杜哥(化妆师杜国章)打来的,我知道他跟她的关系很紧密,我接了。杜哥很关心到底是不是如媒体讲的那么严重,记得当时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他描述,我跟他说:“以后你真的会很辛苦,化妆不只是要画脸,将来要化的面积可大了。”他电话中一呆,我想,两个月后他来“长庚”探视她,才会懂我那时在说什么。
傍晚,华研同仁叫我待命,任爸会跟华研总经理在饭店召开记者会引开媒体,同时SOS及杨医生会去瑞金医院护送她到机场,我则搭另一部车到机场会合。其实,台湾媒体很快就上了“调虎离山”的新闻快报。当时,我还不大懂,救人都来不及了,有必要花这么多力气应付媒体吗?大约5小时后,我才懂任爸与华研的用心良苦。
在去往机场的路上,陪同我的是小瑜、Selina的另一个贴身助理以及载她来回片场与饭店的师傅。一路上,大家话不多,一直到快到机场,才聊了一下。原来,他们三个就是她在上海5天接触最多的人,也是现场目击者。我谢谢他们,他们安慰了我一下,也叙述了一下事发前后、急救送医的过程。原来,他们三人就是陪她送医的人,她就是坐这部车送医的,她就坐在我坐的位子上!当然,这个座位洗过了。
我又开始想,要送回台湾了,这样的决定真的正确吗?如是错误的决定,后果可能无法弥补。我一直回想这两天的过程,回想每一个接收到的信息,回想我听到的每一句话,回想每一个告诉我信息的人的可信度,回想每一个环节与判断。我不确定是要再思考一次,还是要试着说服自己我们没有做错决定,或者,我只是要确定我自己尽力了。不过,当下送回台湾已成定局,除非有什么变量发生,不然没有办法不送了。
我们走去停机坪,在飞机的前面等,准备走楼梯上飞机;同时,救护车也来了,停在飞机的后面。她的病床从救护车上慢慢地送出来,是那种机械式的升降病床,放到地上,护士推到飞机旁边,再用一种机械装置,把病床慢慢地升上去,进入机尾。这个过程中,阿嬷站在旁边,大喊:“Nana!放心!阿嬷在旁边,我们都在旁边!”我站得很远,总觉得很多工作人员拿着相机晃啊晃的,不知道是不是要拍她受伤的样子。我上前询问,他们说只是机场的必要程序。
上了飞机,我们全部坐在头等舱,戴着口罩,任爸跟我分坐在走道的两旁,她跟杨医生、护士等安置在飞机的最后面。这时,任爸不停地叮咛我,等一下见到她时不要哭,因为杨医生会让任爸和我过去看她。情感上,我一直试着稳定自己的情绪,我也很害怕,很紧张,不知道会看到什么画面;理智上,我一直推算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我要跟她说什么对她最有帮助。
这时,杨医生突然通知我们起飞前可以过去看看她,任爸马上跳起来往后走,我连忙跟了上去。任爸走在我前面,还一直叮咛我不要哭。从机首到机尾的走道上,我们走得很快,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刚刚想的东西都忘了,算了,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就快要看到她时,任爸跟我似乎是用抢着说话来掩饰我们心里的痛。任爸先喊:“没事啦!爸爸来了,阿中来了!阿中说要娶你,回去就可以结婚生小孩啦!阿中在这里!”我赶快接着说:“放心!你看,台湾最好的医生都来了耶!在这里!没问题!小伤!你知道我不会跟你讲谎话,没那么严重,没事!”
任爸说:“要乐观!要加油!不要多想,我们都在!”
我说:“没关系啦,我跟你讲过啊,我本来就不是娶你的肉体啊!”(讲完我就后悔,这样讲好像很严重似的。)我赶快再试图搞笑:“其实也蛮酷的耶!整架飞机就是为你一个人开耶,我们这一干人等都沾光了!”我们说什么,她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她有听到。
她全身盖满了小碎花棉被,头被包住,只有脸露出来,她被两条皮带固定在病床上。她的眼眶含泪,但是眼泪没有流出来;她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眉毛没有了,我看到左边眼睛眉毛中间有一道伤口。她的嘴唇破了,下巴有伤;她的脸是肿的,又黑又脏;她的脸上有四五个大水疱,像是用口香糖吹泡泡的那种泡泡,有如大颗花生米般大小。基本上,她像变了一个人,但我还认得出她。她想挤出一点微笑,但是显然她没有力气,她只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好痛!”
飞机要起飞了,我们得走回前面的座位。我走在前,任爸跟在后面,任爸不停地说:“阿中,你表现很好!很坚强!出乎我意料!”我没有回头搭话,因为我又哭了,泪流不停。我回到位子上,头扭向窗外,自己跟自己说:“没关系,我们要回家了。”两人坐定,任爸还在夸我表现好,我擦了擦眼泪偷瞄了一下任爸,任爸老泪纵横。这是我至今第一次看到任爸流泪,任爸坚强得令人无法置信。
飞航途中,征得杨医生同意,我又跑过去看她,她似睡未睡,看到我,挤了个微笑给我。我说:“你想家也不是用这种办法吧。”(讲完我又后悔,一点也不好笑。)我又说,“如果怕做噩梦,我教你以前我妈妈教我的方法……这样吧,你现在不要乱想,你就想想筹备婚礼的事吧,回去你就一边休养一边策划,之前我们都忙,根本没人在策划,现在就全部交给你啦,反正我也没什么意见,我也省了一件事!”我一再强调不要担心、医生都在等等,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反应。她只说了:“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好痛!”
到了台北,迎接我们的是一堆媒体,去往林口“长庚”的路上,华研问我在飞机上跟她说了什么,我没头没脑地回答了一部分。
后来我们听说,她的救护车从松山机场出来时,被媒体拦了下来狂拍;她从救护车出来要进“长庚”时,也被媒体拦阻,甚至,摄影记者手拿相机,伸过保安抢拍。
救护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是为了救人,而紧追在后的记者飞驰是为了能拍到什么了不起的画面。记者们堵住高速公路分流道,堵住医院的各个入口,除了造成公共危险与延误就医外,难道拍到救护车被塞住也能变成新闻?
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在上海要花力气“调虎离山”了,她现在高感染有生命危险啊,不能接近她啊!我看着车上的新闻快报提到任爸“调虎离山”,爆出这个新闻的人似乎很得意,因为抓到任爸了,但难道你没有发现,正因为你是“虎”,所以我们才要躲吗?
到了“长庚”,她被安排进医院病房,任爸开记者会,我则由一个华研同事跟一个保镖陪同躲在外面。我从来都不想面对媒体,当下当然更不想,打算等一下再进医院。不料,还是被一家眼尖的媒体发现,立刻打开镜头冲向我,我本能地躲在保镖后面。躲了镜头三秒,我知道媒体不会放过我,离医院还有一段路,我也不可能一直躲着,想一想算了,就让他们拍个够吧,我走我的,我还是要去医院。
小白在医院等我们,一切多亏了他;任妈、容萱也在,两人面色发白。任妈说她一到医院就签了一大堆病危通知书、手术同意书等等,签得心都碎了。在医院要连夜检查前,我们轮流再去病房看看她。不到一个小时,她变成了一个完全用白纱布包住的木乃伊,全身只剩下眼睛、鼻孔跟嘴巴露出来,我心里一惊:“脸也需要包扎?”我们轮流叫她放心,听医生护士的话,她微笑地点点头,吃力地点点头。她说:“回来真好,那里的护士口音好重,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回去的路上,我问任爸、任妈:“我干脆请几天假好了?”任爸断然拒绝,交代我千万不要影响工作!“那么,我每天下班后过来吧!”我好像有自言自语地这么说。
Day4 2010.10.25(一)
回到家,大约是星期一的凌晨3点。稍微休息一下,早上去上班,我宛如受难者家属,同事们给了我很多体谅、关怀与鼓励。网络上可以看到新闻快报,任妈在医院也时时传短信告诉我进度。早上进行清创手术,下午,她终于完成了第一阶段清创,历经5个多小时,任妈说,这5个小时跟任爸两人在手术房外等消息,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华研同仁打电话告诉我灼伤中心的门口被媒体团团围住,而且那里只有一个出入口。我想:她现在应该很痛,会想看到我吧,媒体堵住门口难道我就不去了吗?曝光就曝光吧,反正这会是一条漫漫长路,我也躲不了多久。这种感觉有点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傍晚到了医院,华研同仁来接我,因为我昨晚躲避媒体,完全记不得路。才出楼梯口,就是此起彼落的镁光灯跟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我根本不喜欢媒体拍我,也不打算要说话,连忙冲进灼伤中心。
她依旧包得像个木乃伊,看她包扎的样子,看她身上插的管子,看两个护士小心翼翼地忙进忙出,看她身边的医学仪器,她真的烧得很严重。她很虚弱,鼻孔插着鼻肠管,讲话鼻音很重,有一点嗲嗲的。她的眼睛睁不大开,一直流眼泪,怕感染不能随便乱擦,护士用棉花棒帮她弄掉。她不能动,头也抬不起来,要靠护士或我们喂食喂水。她有如历劫归来,不但没有喊痛,反而看起来是蛮放心的,很想讲上海的状况给我们听,包括爆炸、急救、送医、医院等,还有她在上海医院的睡睡醒醒,她一直以为过了四五天。我一直叫她先不要想先不要讲,先当作是噩梦一场就好,她还是忍不住讲了一点点。
我本来原定10月27日(周三)要出差,任爸叫我不要影响工作。她则希望这个礼拜我能先陪陪她,刚住院是最痛苦的时候,下个礼拜她就会好一点,我就可以恢复正常作息。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们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最痛苦的时候哪里是只有一个礼拜。深夜离开医院时,媒体又是一路跟着我到停车场。
Day5 2010.10.26(二)
医生希望越少的人去看她越好,因为多一个人就是多一点感染风险,且尽量一次不要超过两个人进去。医生本来只同意任爸、任妈、容萱和我可以进去看她,经过沟通后,再放行了Ella与hebe,毕竟她们三人的感情已不输亲姐妹。hebe与Ella是10月25日深夜回来的,我们通了电话,我跟她们说:“她的声音变了,样子变了,应该是比你们想象中的严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傍晚,我一样穿过此起彼落的镁光灯跟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进了灼伤中心。hebe与Ella已经在病房里面了,同时只有两个人能进去,她们两个可以带给她鼓励与能量,这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就在外面静静地等。她们探视完毕出来时,凝重僵硬,我完全可以理解。之前,我的心情也使得我的表情很僵硬吧!她们离去,我才进病房。
进病房没多久,就看到她试图自己拿起电视遥控器,想看新闻,当然,双手包得肿肿的,使用遥控器很不灵活。昨天,打开电视这个动作是由护士跟家属代劳的。我说:“不要看新闻啦!新闻很多都讲得不对,都乱报!”我其实是担心她看到新闻报道她的伤势严重,也怕她看到报道爆炸过程的新闻。她一边试着自己转台,一边说:“护士说我可以自己试着使用遥控器看看……我看到她们两个很开心,我还想再看看她们两个!”原来,她在找新闻台的SNG联机。因为她白天看过新闻了,所以她知道外面在SNG联机,她知道hebe与Ella会受访,她想转台找hebe与Ella。她找到画面了,她根本没听她们两个在说什么,她只是要再看看她们,然后再找别台的新闻,等一样的画面出现,看到了她们两个,再转台找别家新闻,等一样的画面。我忍不住把她刚刚讲的话,用短信传给hebe跟Ella。
我觉得我自己有一点词穷,再怎么说也是“加油”“撑一下”“忍一下,过了就好啦”“没办法,遇到了”这几句,再怎么说我也是站得远远的怕感染到她,再怎么说我也只是出一张嘴,我无法体会那样的痛,到底是痛到什么程度。我甚至不敢说“加油!没那么痛”,因为我怎么知道那个痛有没有那么痛。
我今天故作轻松,赞叹她有这样的经验,以后什么都不怕啦!她想了一想,说:“对啊,以后我可以自豪地到处跟别人说‘你是有被火烧过吗’。”我又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要她想将来如果生小孩名字要怎么取,不过,她也没有太大反应,她太痛了。我好像应该开始每天想一些什么话跟她说,平常都是她的话比较多。
临走前,我突然觉得她包成木乃伊还蛮可爱的,尤其,脸包得很像一个漫画人物,我说不上来是哪个漫画人物。我也突发奇想,我应该拍照、录像,这个过程不知要多久,这一段肯定是一个磨灭不掉的过程,肯定是一生忘不掉的回忆。我也不觉得拍出来的画面会很难看,就算难看,也是不可抹杀的事实,她将来若想看时,自己也可以看一看。
Day6 2010.10.27(三)
《Selina为三千万安家费焚身延误婚期!》
一早就被周刊标题气到,非常生气:第一,片酬根本没有三千万(新台币),太扯了;第二,接拍有接拍的原因,是我们一致同意的,没有安家费的问题。虽然内页文字没有敌意,不过,这样的标题对她对任爸、任妈非常不公平,难道是在影射她是为了钱,为了任爸、任妈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活该吗?还是影射任爸、任妈为了钱活该?这对伤心的任爸、任妈,情何以堪?
我气得半死,不知道我是不是反应过度了,这样利用我们的悲剧,以夸大不实的文字技巧来吸引读者卖钱,让我有了写这本书来反映真实的念头。小郭,有如我心灵导师般,大力支持我这个念头,并且帮我分析了写书的优点。反正,我昨天开始想录像照相,如果我能记下每天的情况,将来有空时,写一本书应该不是难事。再加上,媒体与周刊报道很多都不是事实,我没有办法用三言两语回应媒体的问题。把事实记录下来吧,或许,能让这场灾难有一点有意义的贡献。
今天傍晚,我一样穿过此起彼落的镁光灯跟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进灼伤中心。我心里想:我会一直在这里,但你们能在这里撑多久呢?你们能关心多久呢?我都不知道她要在医院待多久了,或许有一天就没人理了。
有一个记者问我安家费的事情,我差一点点忍不住想回话,但只微微摇了头,还是忍住了。进了灼伤中心,遇到一位华研同仁,我忍不住抱怨对周刊标题的响应不够强烈,华研的想法是:“太瞎了,根本不用理会他们!”我说我刚刚差点忍不住想讲话,他说:“不要不要,不要响应,你讲越多他们越会做文章,新闻就一直炒。保持低调,你现在形象超好!”我没有再多说。我心里想:“每件事都低调吗?民众又不都是演艺圈的人,哪里分得清楚瞎不瞎?大家看到了就有了一个印象!我要形象干什么呢?我从不正视镜头,我没有打算变成公众人物啊!”
进了病房,我跟她聊到今天周刊的标题,以及我想记录、写书的念头,她说她支持我,其他的也没说。依照前几天的经验,她应该没有心思管这么多,全心全意地在对付疼痛吧。
她今天的精神比昨天、前天好,满头白纱布渗出一些黄黄的东西,我不知那是什么。她一边按吗啡,一边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已经可以自己喝水,告诉我今天一早起来就鼓励自己要多吃多动,努力做给复健老师看,复健老师趁机要她试着坐起来,结果痛翻了。她告诉我今早换药换了非常久,好像铁钉钉在骨头上地痛,结果一早的信心完全瓦解,彻底沮丧。我听到换药竟是这么痛,她又赶快安慰我,她后来很快就想到本来就不会这么顺利,不可以被打败,但是下午就又崩溃一次。
换药前,她再形容换药:“是听到‘换药’这两个字眼泪就流下来,就开始不停地发抖,是巨大的痛苦。换药实在太痛了,痛到我想把换药碎尸万段!另一方面,却知道换药是对自己有帮助的,很复杂的爱恨情仇。”换完药,她一直抱怨吗啡,说吗啡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用。她的情绪起伏不定,一下子低潮,一下子又乐观地安慰自己:“好!我要加油,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烧烫伤患者,有这么好的医生护士照顾我,有这么多人在鼓励我!”一下子,她又垂头丧气,“唉,不对,烧伤面积比我小的人就比我幸运。”
hebe及Ella今天在来的路上被华研及任爸劝退,因为担心高感染风险,hebe和Ella就跟任爸去行天宫拜拜了。不过,三人通过电话扩音合体,七嘴八舌了好一会儿。Ella对Selina说:“老婆,好想你,你现在是我们生活的重心,我们每天的话题都是你!”
Day7 2010.10.28(四)
今天有两个好消息:一是她可以练习自己吃饭了;二是医生会诊决定,29日(周五)要进行第一次植皮!(应该算好消息吧?!清创很成功才可以很快地植皮。)
她抱怨真的太苦了,一波一波地不停地痛。等待换药时,她发着抖抱怨换药,真的很痛,一天两次;她按着吗啡再骂吗啡没用,找不到吗啡时却很紧张,任爸在旁不停地引导她:“大口吸气大口吐气!”她也抱怨连排便都很痛,上下便盆都是折磨,受了伤的屁股要挪到便盆上,只剩下撕裂与灼热的感觉。用了软便剂,一周没排便却又排不出来,结果是护士扶她用侧身方式、抬着她的腿,用流的。她一边抱怨一边骂,又一边演了起来,把水当成高粱酒,她说她真的很需要喝一杯。
她哭着告诉我今天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睡醒、下床、上厕所、喂狗、清理狗大便,醒来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床上不能动已经一个礼拜了,不停地哭。这么简单的事情,如今对她来说却是遥不可及,好难安慰啊!
我只能说:“加油啊!尽量保持乐观!又过一天啦,如果注定要住院60天,又过一天啦!一天比一天更好,第一天你连哭都要我帮你擦掉眼泪,现在你可以自己擦眼泪了!”
今天只剩下少数媒体,hebe及Ella晚上来了,三人在病房一起聊了很久。我今天非常累,在病床边一直猛打哈欠,可能是这一周都没有睡好吧。
Day8 2010.10.29(五)
今天第一次植皮,从上午8点到下午4点半,8个半小时。任妈说,这是非常焦虑、难熬、漫长的8个半小时。
今天守在医院的媒体更少了。我看到她时她已清醒,已经是晚上了。她被包扎得很紧密,眼、鼻、口都只剩一条缝。她心情好一些,所以任爸也心情好一些,我们轮流陪她逗她开心。她说今天植皮前她心情很差,因为没有麻醉,从床上换到开刀床就折腾了好久。她后来一直讲好喜欢麻醉,如果每天一起床就麻醉,不要换药、不要翻身有多好,尤其是被麻醉的那一刻,可以吸入类似冰凉的氧气的一种气体,有如在炎热的夏天跳到冰凉干净的湖水里,全身清凉透彻到底。
麻醉一退剧痛来袭,她说快要痛死了,为什么不会痛晕过去呢?她又开始骂吗啡,一点用也没有,骗病人让病人抱着希望,却让病人失望绝望。我开玩笑说:“这辈子你能合法吸毒就这一次啦!”骂着骂着她竟演起来了,对着我的录像镜头倡导反毒:“好手好脚的吸什么吗啡?除非你有像我一样大面积烧烫伤才有资格,你有吗?没有我酷,就远离毒品!”
我要进病房时,在门口遇到几个歌迷,带进去很多歌迷的祝福。我念了一个歌迷的脑筋急转弯给她听:“三个男人一起洗澡,猜一家电用品!”她大概想了10秒钟就猜出来了,这个笑话带给她一分钟的快乐。突然,她也担心起来,担心一切,担心皮长得太慢,我只能安慰她:“尽量多吃多睡,多吃多睡会帮助你长皮长得比较快。”
她今天对我发了一个小脾气,因为我带错了她指定的喇叭,但她只气了一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生气。
Day9 2010.10.30(六)
晚上,hebe一从新加坡回来,就直接从机场过来了,还带来新加坡歌迷及飞机上空姐的祝福;Ella也来了,她们来我都会尽量把时间让给她们,她们能带给她有别于我的力量,反正我每天都在。
她说今天早上的换药是史上最痛的换药,超越以前的痛;左脚植皮后的换药,她不停地强调,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换药时吹到风是冰冷的痛,上敷料后是灼热的痛,吗啡完全没有用;她一直求医生再打止痛针,但麻醉医生要她尽量控制自己少按吗啡,再打就会过度使用吗啡与止痛针了。她开玩笑地跟我说:“我忘了不痛的感觉了,好像痛才是应该的。我会不会就从此习惯这个痛了?以后好了会不会拿订书机钉自己?”讲完又安慰自己,植完皮的地方好像有比其他地方好一点点,所以还是期待赶快植皮。说着说着睡着了,没多久,梦到火吓醒,她哭着安慰自己:“没关系,以后我都不要看到火了。”
我今天突然有一个想法,我想说话,或者写些东西。这个想法来自于周刊对任家安家费的报道失真,来自于电视节目在讨论我会不会离开,来自于歌迷的担心、关心与难过,来自于众人关心却没有人真正知道她到底如何。明天是她的生日,在火劫后的生日,尤其令人感触良多,就在华研官网写一写,顺便响应以上这些。明天发表吧!
Day10 2010.10.31(日)
华研建议我不要对周刊指出的片酬数字表态,这过于敏感。我原本要写的是:“她是想接的,她是想把这角色演好的,因为初次挑大梁所以她的片酬不高。”华研担心这会影响她将来的身价,或者在这个时点扯出其他争端。我觉得现在无须受委屈,将来,社会这么现实,身价还是看后续市场的反应吧!再说,据我的了解,她接工作前的确是不问酬劳的,她完全信任华研。算了,这个时候这些钱不钱的也没那么重要了,华研讲的也有道理,我妥协了。
上午10∶41∶42时,我在网上写下:生日快乐,浴火重生!
我是个比你们幸运一点点的歌迷,可以比较接近S.h.E跟Selina,可以默默地近距离支持她们、喜欢她们。现在,上苍给了Selina一个巨大的考验,我也比你们幸运一点点,可以默默地近距离照顾她、守护她。
各路媒体猜测,各种说法充斥,但我相信,她不会,我们也都没有后悔接拍这档戏。她超迷北伐战争时代的戏剧,因为战争下总有很多血泪交织的动人故事,每一次都瞪着眼睛忘我地流泪。当时有这个热情邀约,好的电视台、好的导演、好的剧本,又是音乐剧,还愿意等她的时间……她是想接的,她是想把这角色演好的,因为初次挑大梁,所以她是不计较片酬的;hebe和Ella是无私的,即便因Selina接戏后3周必须推掉5个月的商业演出及活动等等;任爸是开明的,女儿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任妈是喜悦的,因为她觉得粉丝会很高兴;我是支持的,因为S.h.E的每一步,都在累积传奇,都是历史成就。这就是接戏的唯一原因,没想到,上苍竟给了这样的考验。
然而,我真的想不透,对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上苍需要用这种考验吗?感激很多朋友、贵人帮助鼓励,敬佩任爸有如活菩萨显灵,而我,实在没那么伟大,我不舍,我不甘。
幻想着爆炸及急救经过,如此胆小的她,怎么可能挨过这种惊吓?听着曾被烧伤的艺人形容三度灼伤的疼痛,如此怕痛的她,怎么可能受得了?现在的我,不能想象,根本不敢去想,却还是会想。现在的她呢?声音有一点不一样,样子有一点不一样,但她的人一点都没变。平常的她就跟舞台上的她一样,而现在病床上的她,就跟平常的她一样,胆小怕鬼、爱哭、怕痛但乐观开朗,可是乐观免不了沮丧,不过沮丧过后还是乐观。
我跟她说好了,现在尽量不谈事情怎么发生的,不想那些惊吓与煎熬,不谈到底有多痛,将来有太多机会可把这经验分享或帮助大家,现在,只要记得听医生的话努力痊愈。但,我都没想到她有这么勇敢乐观,真的这么听话,自己告诉自己既然发生了就只好接受,自己知道要多吃东西才会好得快,会提醒自己要练习发声有助脸部肌肉运动,要练习用遥控器可多动动手指,定时认真吸气练习肺活量,会记得要常翻身以免褥疮,再痛也要动动四肢避免肌肉萎缩。痛得受不了她会骗自己一下就过了,或泛着眼泪却笑着说“我好像习惯这个痛了”,换药更痛她会求医生给她多打几针止痛针,然后说服自己说换药才会快点好,忍不住痛时她会不停地要求加吗啡,哭喊、发抖、生气、埋怨、泄气,然后随着吗啡渐渐昏迷,带着泪光安慰自己:就快要昏迷了……每天重复害怕剧痛,每天依然坚强面对。
事发至今也不过一周,却度日如年。我有空儿就上网看看,你们的留言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原来这么多人跟我一样感受,一样担心,一样流泪,一样帮她加油。既然我是个最接近她的歌迷,我会传达你们的力量给她,在传达的同时,你们也给了我力量。
老婆,虽然很漫长,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你一定会通过这个考验,祝你生日快乐,浴火重生!
中
今天是她29岁生日,也是第一次预定的结婚日子。中午任爸临时请我早点去,他跟任妈有事,我答应我尽快。下午3点左右,她竟然发短信给我:“我今天收到最棒的生日礼物是不用换药,直接开刀!”收到短信我吓一跳:“她竟然可以按短信了?!不用换药不就少痛一次!”隔没多久我在路上,任爸叫我先不用去了,hebe及Ella也不会去,因为她4点要直接去清创了。这个时候我才了解到,原来不是这么单纯简单的清创、植皮、复健三部曲,光清创就可能要反复地做。我折回家,想晚点再过去,清创完可能很虚弱,她应该会很想见到我吧?去说声“生日快乐”也好。
等到晚上8点左右没消息,我索性直接跑去医院。清创后,医生告诉我们其实尚未过危险期,起码还有两到三周的危险期要观察,因为发现感染了,也发现了新的坏死组织,吗啡用量也过高,要跟麻醉科再开会讨论。原来,清创跟植皮是相对应的,清创(切除烧坏的地方)越深,感染(烧坏的皮留在身体上会造成病菌感染)风险越低,但皮肤自行愈合的概率越低,植皮面积越大,外观留疤越多;反之,清创越少,感染风险越高,但皮肤自行愈合的概率越高,植皮面积越小,外观留疤越少。医生说,会考虑她的健康、身份、职业,视情况而定。我一听,心凉了一截,这是什么生日?!
接近晚上10点,她麻药退了,我去看她。她眼睛睁不开,口鼻罩着氧气罩,身旁开着大灯取暖,看到我她双手比划着“波斯猫”的舞步,很虚弱地喊痛,5秒钟后她就睡着了,“生日快乐”也没机会说了。
Day11 2010.11.1(一)
一个我完全没有感觉的38岁生日。我昨天写的文章,媒体发现了,报道说是我的情书。不过,我写的对象是歌迷耶?!
她今天纱布包得比较不紧密,露出眼口周边以及鼻头,都有点红红的,而且,因为有一点发烧,也可能是因为感染,长了疱疹。她满怀感激地告诉我,昨晚她睡得很好,充满信心,医生让她麻醉换药,她感激、感激、再感激!如果以后都能用麻醉换药就好了!任妈在旁边看她开心,也好高兴。她还开心到灵机一动,对着我的镜头帮“长庚”代言:“没事不要烧烫伤,烧烫伤一定来‘长庚’,‘长庚’,your烧烫伤best choice(最好的选择)!烧烫伤病患请记得要来‘长庚’!”把我跟任妈逗得哈哈大笑。
她也提到她不大在意将来身上留的疤,毕竟这是她人生的经验,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像一个tattoo(文身),不需要抹杀,也抹杀不掉;而且,她的前面十年已经很漂亮地面对荧光幕了,感谢父母、化妆师、造型师等等。任爸听了很高兴,一直赞许她的高EQ,一直很欣慰地鼓励她。我嘴里虽说同意,心里其实很担心,毕竟我知道双腿十分严重,将来她自己看到时,不知道是否能接受,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坚强。那时,她可能是另一种心情吧!不过,既然她今天心情好,我也不要多想或多说。冷不防地她又耍起宝来,跟我说:“艺人没化妆,请不要再拍,谢谢!”我则开玩笑说:“其实你这个造型蛮可爱的,我快看习惯了,将来拆掉纱布我可能反而会不习惯!”
hebe及Ella第四次来访,帮她补过生日,带来了很多朋友同事的祝福,还包括她俩自己写的卡片。她俩分别念出自己的卡片,气氛一度超级感动。因为Ella快要离开台湾游学了,所以三人离情依依,我把大部分的时间留给她们三个。Ella本来计划10月底出去游学,10月22日一听到她受伤的消息,Ella就想取消行程;不过,她鼓励Ella去,因为那是好不容易挪出的空当,不要随便放弃,而且,就算Ella一直留下对她的病情也没有直接帮助,Ella才决定延后再去。
今晚,任爸在病床前读上海瑞金医院灼伤中心张主任的鼓励信,我们都很感激他,因为是他的急救保住了她的命,她仔细聆听。
我回家前,她一直用棉花棒挖鼻孔,因为鼻肠管从鼻孔通到肠内,实在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