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命运注定是充满戏剧性的。
比如毛文龙。
这个清秀的杭州人曾经潦倒不堪。但他不明白,同样都是人,为什么命运竟迥然不同?命运是什么?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
他开始钻研麻衣相术,想搞懂自己的命运有没有柳暗花明的可能。但是一切都暧昧难言。直到二十年后,当他成为辽东巡抚王化贞的标下游击之时,他才恍然明白,行走改变命运,而时势注定会造英雄。他在刀锋上游走,很快有了自己的根据地——鸭绿江口近海的皮岛。在明朝与后金对抗的格局中,这是个很有价值的小岛。1623年,毛文龙率部一举攻下了辽东要地金州,俨然成坐大之势。真是刀把子里面出政权,虽然毛文龙的所作所为很有游击的习气,且未经朝廷的允许,但朝廷还是对他优待有加,提升他为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宝剑,并认可他设镇皮岛。
唉,有什么办法呢?皮岛和金州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当时的兵部对毛文龙的作用有一个判断:毛文龙灭奴(指努尔哈赤)不足,牵奴则有余。也就是说毛文龙在海外可以牵制努尔哈赤的军队。不承认他甚至不优待他肯定不行:他今天可以牵制努尔哈赤的军队,明天一翻脸也可以引进努尔哈赤的军队。
正是因为这一点,朝廷几十名官员上疏弹劾毛文龙,说他暗藏狼子野心,建议皇上对毛文龙加强管理。怎么管理?没有明说。崇祯气得直哼哼:都他妈的以为我是上帝呢,把问题推给我解决。我解决得了吗?这事问袁崇焕去,他有临机专断权。
袁崇焕也是一直没好心情。
靠着崇祯给的区区三十万两银子,他好不容易把呼之欲出的兵变弹压下去。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呢,那边毛文龙又开口要兵饷了,而且一开口就要按十万的兵来发兵饷。你有十万的兵我怎么不知道,袁崇焕觉得毛文龙要得太多了。
你的是你的,我的不是你的。我答应给你的是你的,我没有给你的,你不能抢。户部也觉得毛文龙要得太多了,于是户部员外郎黄中色被授权专理东江饷务,上岛核实毛文龙到底有多少兵。结果统计数据出来是东江共有兵员三万六千名。毛文龙上疏大呼冤枉,说黄中色只统计了一个岛的数据而没有统计各岛兵员数据,何况“辽民避难,屯聚海岛,荷锄是民,受甲即兵”,谁分辨得出来啊。我说按十万的兵来发兵饷那真是替朝廷考虑,望皇上明察。
崇祯懒得去察,只把这一切烦心事交给袁崇焕去处理。
袁崇焕没有见过毛文龙的面。他只是觉得毛文龙这个人,很没有大局观。皇上刚掏出三十万两银子来,你就乘胜追击,你以为这是打仗啊?还有,做人不能居功自傲。你毛文龙曾经牵制了努尔哈赤,我还打败了努尔哈赤呢!我落什么好了?
当然,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太不把我袁崇焕放在眼里了。一点屁大的事就越级打小报告,什么人品啊?
事实上也难怪袁崇焕会想不通。他是辽东战事的最高指挥官,以钦差大臣出镇行边督师,毛文龙毫无疑问应该是他的部下,理应受他节制。但是现在毛文龙的所作所为太让他失望了。
必须钳制毛文龙,否则其他各边防部队如何能做到令行禁止?毛文龙不守规矩,大明军队统帅的权威、整个部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都成问题。袁崇焕决定痛下杀手,宣布海禁:以皮岛为圆心,方圆两百里为半径,严禁海上贸易。袁崇焕的这一举措可以说一夜之间切断了毛文龙的粮饷装备供给渠道,整个部队的生存顿成问题。
毛文龙这边兵饷还没到手,那边又被袁崇焕卡住了喉咙,真是苦不堪言。毛文龙明白,袁崇焕太知道他的七寸所在了。原来毛文龙为了广开财源,不仅在岛上经商,还与日本、朝鲜、暹罗进行海上贸易,每月可收入白银十万两,以贴补军用。袁崇焕一宣布海禁,毛文龙颗粒无收。
致命的十万两!袁崇焕这是拦喉切我一刀啊……
毛文龙仿佛又回到了江南那钻研麻衣相术的时代,他必须重新搞懂自己的命运有没有柳暗花明的可能。
很快,毛文龙出招了。但很可惜,他这次出了误招。
他没有选择与袁崇焕直接沟通,而是再次上疏崇祯,倾诉心中的委屈与不满。他甚至说了这样的话:实在是文臣误国,而非臣误国;诸臣独计除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
崇祯看了毛文龙的奏疏,一方面烦这个人为什么老是打小报告,另一方面也对袁崇焕出手的狠辣感到震惊。这完全是后金的干法啊,自己的军队封锁自己的军队,他袁崇焕想干什么?造反?不太可能。可如果不是造反,袁崇焕走这一招狠棋那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后金趁势攻过来怎么办?现在这情势要不要我老人家出来调停一下?可我要是插手了这件事,袁崇焕会不会说我太小气,老是不放权给他?唉,毛文龙的兵饷还指望袁崇焕去解决呢,朝廷是再也拿不出钱来了。
崇祯选择了将毛文龙的奏疏快递给袁崇焕的做法,他在上面未置一词。他希望袁崇焕有个聪明的处理方法。但是,崇祯没想到他的这一做法竟很微妙地改变了毛文龙的命运;而毛文龙可能到死都不会明白,他的命运在袁崇焕打开他写的奏疏那一刻起,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了。
其实,袁崇焕一直没有想过要置毛文龙于死地。
他只是在等毛文龙给他一个说明,或者说是一个姿态。
他宣布海禁,只是想促成毛文龙与他的一次面对面的沟通。
人生需要面对面的沟通。
辽东战局需要面对面的沟通。
大明王朝需要面对面的沟通。
这是对他人负责,更是对自己负责。
因为沟通的结果无非是两个:冰释前嫌或一拍两散。
袁崇焕要认清毛文龙是敌是友。
但是,他没想到毛文龙不是敌也不是友,而是一一小人。
眼前的奏疏有两句话刺痛了他: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
袁崇焕觉得毛文龙误解了他。
误解了不要紧,可以坐下来谈。
但你谈都不谈,直接将自己的成见报告给皇上——究竟谁“操戈矛于同室”?
所以,毛文龙的人品绝对有问题。
一个人品有问题的人,竟长期占据大明朝的咽喉地带,拥兵自重,我行我素,这是国之祸患啊!
毛文龙必须离开皮岛“岛主”的位置。
这是辽东战局的需要,更是大明王朝的需要。
但是,怎么离开是一个问题,一个相当相当棘手的问题。
毛文龙在皮岛经营多年,手下的兵都是他带出来的。
可以说毛文龙在大明王朝建立了一支史无前例的“毛家军”——手下将领为了表达对他的忠心,都改姓毛了。
要毛文龙离开皮岛,就等于要十万“毛家军”离开皮岛。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
如果一旦火拼,笑到最后的一定是皇太极。
袁崇焕叹一口气:养虎为患,这虎现在大得是无法收拾了。
那皇上是什么态度呢?袁崇焕摩挲着奏疏,体味着崇祯的心境。
本来是上奏给他的奏疏,他却不着一字地转给我,什么意思?
是婉转地批评我?还是让我——相机行事?
批评我不太可能,皇上想必也不愿毛文龙坐大。十万“毛家军”都不姓朱了,搁哪位皇帝头上心里都要咯噔一下。那么皇上是暗示我除去毛文龙?皇上如果有这个心思的话,他为什么又不着一字呢?
奏疏突然掉到了地上,袁崇焕弯腰去捡的时候,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皇上他这是不好下旨啊,如果他明旨除掉毛文龙,万一事败,毛文龙还不率部杀进紫禁城去?
看来,除掉毛文龙,要悄悄地进行,敲锣打鼓地不要。
一个人只要动了杀心,他是不计后果的。
袁崇焕不是没考虑过除掉毛文龙的后果。
后果很严重,可以说极其严重。
十万“毛家军”反戈一击的话,那绝对是致命的。
因为他们身后站着皇太极的部队。
都是虎狼之师啊。
所以除掉毛文龙,收服“毛家军”,直接关系着大明王朝的生死存亡。
袁崇焕很淸楚他自己在走一部险棋。
其实,他的人生哪一步走的不是险棋呢?
宁远大战、平定兵乱,还有接下来的除掉毛文龙、收服“毛家军”,袁崇焕需要险中求胜。
这是最后的时刻。胜了,他和大明就都胜了;败了,他和大明一块玩完。
袁崇焕开始以一种赌徒的决绝心态下注。
第一步,他走得很小心谨慎。他请求皇上催促户部先凑发十万两兵饷给毛文龙,让毛文龙感受到他的善意。接着他以面授方略的名义,邀请毛文龙离岛一叙。谈什么呢?谈对后金东西夹击的军国大事。
毛文龙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接收到了袁崇焕的善意;另一方面,他对袁崇焕的海禁政策还是想不通:又打又拉,什么意思嘛?还有离岛一叙,会不会不安全?可袁作为他的顶头上司,他还真不好叫他到皮岛来见他毛文龙。于情于理,他都得听从袁崇焕的安排。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当然了,对于动了杀心的袁崇焕来说,他很明白自己是在做一个局。不把毛文龙调出大本营,他袁崇焕即便能除掉毛文龙,恐怕自己也要殉葬了——十万“毛家军”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皮岛的。
因此,毛文龙必须离开皮岛。当然出于安全考虑,毛文龙即使愿意离开皮岛的话也不想离得太远。他是绝对不肯来宁远的。所以,必须给毛文龙一定的安全感。
袁崇焕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个小岛——双岛。双岛在三岔和旅顺之间,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屿。袁崇焕以为,对现在的毛文龙来说,越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越安全。毛文龙应该有安全感了。
袁崇焕猜得没错,毛文龙果然来了。
但是有一点袁崇焕没有猜到:毛文龙带来了一百二十个随从。
还有一点袁崇焕更没有猜到:毛文龙不是来跟他谈什么对后金东西夹击的军国大事的,而是要求袁崇焕废止海禁。
摊牌已是不可避免,但是袁崇焕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袁崇焕拉过毛文龙的肩膀,推心置腹:哥们,这辽东海外的大事,说到底还是你我说了算。所以团结最重要团结就是力量。
毛文龙:我毛某向来是讲团结的,但有些人不讲团结。
袁崇焕:谁不讲团结?谁不讲团结我毙了他。
毛文龙毫不示弱:正是袁督师你自己!你一方面讲要团结,一方面给我使绊子。你禁止我海外贸易,兄弟们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袁崇焕眯起眼睛:你是要我废止海禁吗?
毛文龙:正是。
袁崇焕沉默了一下:我要是不同意呢?
毛文龙断然道:那兄弟们就没活路了。
袁崇焕:什么意思?
毛文龙:我正要请教督师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袁崇焕:没什么意思,严肃军纪而已。如果大明朝的军队人人都想着去经商,这仗就不用打了。
毛文龙仍嘴硬:皮岛的情况比较特殊。
袁崇焕:皮岛之事朝廷会统筹解决。
毛文龙: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够!
袁崇焕:那你要多少?
毛文龙:我只要解除海禁!
一阵沉默。
这是冷场所导致的沉默,这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必然结果。
在沉默中,袁崇焕的心渐渐地硬了起来,也冷了起来。
除掉毛文龙,不仅是大明王朝的需要,更是袁崇焕恢复自信、展现男儿本色的需要。
他奶奶的,我把努尔哈赤都打得屁滚尿流,我还怕你毛文龙这个土匪头子不成?
袁崇焕转移话题:听说你是杭州人?西湖很美吧?不想回去看看?
毛文龙:为朝廷守东江,不敢回去看西湖。
袁崇焕:要是朝廷感念你这么多年来劳苦功髙,特许你回老家呢?毛文龙:……
袁崇焕:你还是舍不得现在这个位置吧?
毛文龙:我回老家没问题,怕只怕十万弟兄也要跟我回去。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小小的杭州城,朝廷考虑过怎么安排吗?
……
袁崇焕又焕转移话题,提出他要赏赐毛文龙手下的官兵每人银一两、米一石、布一匹,借机向毛索要兵将花名册。毛文龙岂肯轻易亮出家底,推脱说没带在身边,让袁崇焕就按十万官兵的数来赏赐。袁崇焕心里冷笑一声:这老狐狸,以为我袁某人是慈善家呢!
毫无疑问,毛文龙反迹已现。一个人想造反,那就像一个手淫爱好者要手淫一样,怎么拦都拦不住。袁崇焕根本没想拦他,他要杀了他。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袁崇焕要杀人,那是崇祯也拦不住的。
事实上袁崇焕要杀人是不用崇祯批准的。
因为他有崇祯赐给他的尚方宝剑。
但是麻烦的是毛文龙也有尚方宝剑。
那是熹宗赐给他的。
所以从理论上讲,毛文龙要杀人也是不用崇祯批准的。
因此袁崇焕要杀毛文龙,或者毛文龙要杀袁崇焕,就大明律法层面而言,是没有什么法律风险的。
就看他们谁先动手了。
袁崇焕杀机已现,他是注定要先动手了。
袁崇焕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把毛文龙和他的一百二十个随从先切割开来。
他当着毛文龙的面召集了他的部下将官,一一询问他们姓甚名谁。
众将官响亮作答:
毛可公。
毛可侯。
毛可将。
毛可相。
一百二十人都姓毛。
一百二十人都可成为公侯将相。
在响亮的回答声中,袁崇焕斜眼看毛文龙。
毛文龙处之泰然。
回答完毕后,袁崇焕每人赏银三十两,然后发表重要讲话:你们都姓毛吗?错!你们本来有自己堂堂正正的姓,为什么要改姓毛呢?要改姓,也只能姓朱!你们是我大明朝的官兵,不是某一个人的私丁家兵。我也知道你们辛苦,不能享受到与我大明的官兵同样的待遇。可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享受到与我大明的官兵同样的待遇呢?一句话,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你们跟错了人,站错了队,所以你们走到了今天。好在你们是被蒙蔽的,现在回头,完全来得及,本部堂摊开双手欢迎你们!
袁崇焕说到这儿真的摊开双手,并将这姿势定格在那儿。但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毛文龙的一百二十个随从并没有作出反应,而是站在原处冷冷地看着他。毛文龙则竖起耳朵,作倾听状,似乎袁崇焕所做的演讲完全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虔诚的倾听者。
袁崇焕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他原以为,这些随从每人有这三十两赏银垫底,再加上自己的激情演讲,应该可以将他们与毛文龙做一个切割。但很显然,毛文龙在平日里早就将他们喂饱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能收下袁崇焕这区区三十两赏银完全是看在毛文龙的面子上,谁叫他们都姓毛呢?
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
毛文龙冷冷地催他:袁督师,接着往下说啊,我正听得过瘾呢。
袁崇焕骑虎难下,他的人生在这个叫双岛的地方第一次遭遇尴尬。就像是在一个梦境里,他仿佛猜到了一个悲情故事的开头,却没猜到它的结局。不过,人生如戏,戏梦人生,尽管出现了冷场,袁崇焕也只能演将下去。他只能尝试着以百般的激情激起这一百二十个看客的血性来,唯有如此,他才能自救,大明也才有一线生机。
袁崇焕:难道你们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吗?没有朝廷给你们饷银,你们怎么生存下去?
毛文龙:大家伙都说说看,是不是要跟着我毛某人一条道走到黑?朝廷现在给你们每人三十两饷银了,你们完全可以奔光明去,别管我这个老不中用的……
毛文龙打起了悲情牌,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逼手下们表忠心。是啊,这样的时刻,谁也不愿当有奶便是娘的叛徒、走狗,一百二十个随从纷纷发誓要无限忠于毛文龙。
袁崇焕冷笑:你们这是愚忠!朝廷不给你发兵饱,你们的活路在哪里?
毛文龙:解除海禁!否则一切免谈。
袁崇焕断然道:海禁决不能解除,这事关天津登莱的防务。海禁一旦解除,天津登莱将腹背受敌!
毛文龙:你这是逼我们造反!
袁崇焕唰地拔出尚方宝剑。毛文龙也拔出尚方宝剑。
袁崇焕冷眼看剑身,剑身发出蓝盈盈的幽光。
毛文龙怎么也想不到,四分之一秒之后,他的人头会悄然落地。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往往取决于四分之一秒。四分之一秒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同样,四分之一秒也可以决定一个王朝的历史走向。袁崇焕这一剑,从历史的拐角悄然刺来,带着一个中年男人罕见的冲动,带着崇祯事后不可理解的决绝,刺向毛文龙。这是袁崇焕的处女刺,角度刁钻,神剑见首不见尾。毛文龙甚至没有看清袁崇焕出剑的方位和力度,就睁着比牛卵还大的眼睛倒下了。
袁崇焕手里捏着还在滴血的剑,一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手这么快。
当然,更想不明白的是毛文龙的一百二十个随从。他们看着地上毛文龙的头颅,看着毛文龙死后依然大睁着看向他们的双眼,本能地将袁崇焕团团围住。
袁崇焕:怎么,你们也想造反?
随从:为什么杀毛帅?
袁崇焕将尚方宝剑扔给傻站在一旁的旗牌官:你让他说。
旗牌官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袁督师有万岁爷亲赐的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但很显然,旗牌官的回答并没有说服文龙的这些随从,反而令他们更加恐惧和茫然。恐惧的是,你袁崇焕杀我们的首领跟切地瓜似的,那要是收拾起我们来还不知怎样地麻溜呢?茫然的是,毛文龙死了,我们怎么办?
曾经,毛文龙是他们的精神领袖,是他们的信仰。
如今,信仰人头落地,他们的明天在哪里?
一个人是需要信仰的。
有信仰的人才有明天。
所以,保护信仰就是保护我们的明天。
毛文龙的随从们开始出剑了。他们把剑架在袁崇焕的脖子上,满脸的信仰破碎后的茫然。
袁崇焕明白,现在说什么都不顶事,必须要赶快给他们找回一个信仰。
而且这信仰要能镇得住,要high,要像杜冷丁一样,飞快地止疼,麻醉人于四分之一秒间。
袁崇焕重建信仰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他首先指出了随从们在这个时候出剑的荒诞。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一个在四分之一秒就能够死去的偶像注定是脆弱和不真实的。袁崇焕宣布了毛文龙该死的十二条罪,十二条当斩之罪,其中最严重的有这么三条:九年以来,兵马钱粮不受经略、巡抚管核;自开马市,私通外夷;开镇八年,不能复辽东寸土。跟着这样的人混,怎么会有前途?毛文龙对国家对朝廷不忠不孝,你们却对这样的人讲忠孝,这不荒诞吗?
随从们的剑拿不住了,他们急需找一个靠山,而袁崇焕及时为他们搬来一个靠山,那就是大明王朝。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这是你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和逻辑链条所在,也是你们讲忠孝的最后归宿。
毛文龙的随从们终于把剑扔了。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不扔剑也不行了。是的,他们可以替主子复仇,杀了袁崇焕,但是杀了袁崇焕,就意味着他们与整个大明王朝为敌,他们将困守双岛,坐以待毙。这是他们绝对不愿意作出的牺牲。
人生别无选择。人生在很多情况下说到底只有一个出口。这些人曾经是毛文龙的随从,现在他们是命运的随从。他们将注定怀揣袁崇焕给的三十两赏银,重返皮岛,做好十万兵士们面对现实、归顺大明的思想政治工作。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还注定要迎接来自大明朝廷审视甚至是怀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