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三十八 辛丑 震下离上 噬嗑
谶曰:
门外一鹿,群雄争逐。
劫及鸢鱼,水深火热。
颂曰:
火运开时祸蔓延,万人后死万人先。
海波能使江河浊,境外何殊在目前。
这是一个荒谬时代的荒谬噩梦,萨拉热窝,斐迪南大公的生命最后旅程。
门外一鹿,群雄争逐。
斐迪南大公不知道中国有个叫唐朝的鼎盛时代,不知道有个叫李淳风的司监官,不知道《推背图》。
也许李淳风并不存在,《推背图》只不过是虚言妄语,又或者,这一切只不过是后人的伪造——我们喜欢这种文字游戏,因为我们总是无法把握现实,于是寄希望于虚妄。
但是,虚妄的只是思想,荒谬的却是现实。
现实的荒谬在于,奥匈帝国刚刚在波斯尼亚举行了一场军事演习。波斯尼亚,这个地名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是不存在的,也是无法理解的,那个时候中国刚刚从三千年之久的皇权专制之下走出来,但是阴影仍然笼罩在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心里,他们甚至一度渴望重新拥有一个皇帝,只要让他们能够免除思考的痛苦。此后将会有相当长的时间,这个民族不适应这种变化。
正如同萨拉热窝的不适应一样。
萨拉热窝不适应弗兰兹·斐迪南大公的到来,不适应迅速变化的时代。
对于他们来说这同样是一个痛苦的时代,如同当时的中国人一样的痛苦。
中国人痛苦于列强的步步紧逼与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甲午中日战争,在那场战争中大清国失去了它的一切。而萨拉热窝,五百年前的这一天,塞尔维亚于科索沃惨败于土耳其之手,这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专制与独裁,他们比中国人更早地走出了这一步,所以他们也才会更加的痛苦。
痛苦!
痛苦就意味着拒绝!
萨拉热窝拒绝斐迪南大公,同样拒绝他那美丽的妻子——索菲克勒斯。
但正是因为他们的拒绝,所以斐迪南大公才要一定出现在那里。
他必须向人们证明这一点。
证明就意味着接受。
这就是他要告诉萨拉热窝的。
而且必须要选择在这一天。
这一天是什么日子?
是五百年前塞尔维亚失去科索沃,直到巴尔干战争结束才又重新得到它的日子。
这是萨拉热窝的节日与庆典。
他们自己的。
不是斐迪南大公说的。
这是萨拉热窝想说的。
但斐迪南大公的到来将会如一盆冷水浇在萨拉热窝的民族主义者的头上。他以他冷傲的眼神环视着这个美丽的城市,告诉人们这样一个事实:我在这里。
是的,他的确在那里,由陆军元帅、参谋长弗兰兹·康拉德陪同,带着他的妻子。
这个行动只是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将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对于斐迪南大公来说。
所以萨拉热窝感受到锥心之痛苦,他们注定了无法接受,他们必然的会采取行动表示他们的拒绝态度与意见。
达尼洛·伊利克这样认为。
他有权力这样认为。
因为他领导着波斯尼亚——塞尔维亚的极端主义小组。
这个小组有两名成员。
十九岁的学生加夫里洛·普林西波。
二十一岁的印刷工查卜林诺维奇。
他们将向斐迪南大公表明他们的态度,以此来证明这位大公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准备了很久。
这是1914年6月28日,公元纪年,这是中国大唐时代的李淳风所无法理解的一种纪年方式,同样也不为当时的中国人所接受,如果他们接受了,那个叫袁世凯的就不会获得那么多的支持者。
当然还有更多的反对者。
两个时代在这里相互印证。
来自远古的神秘谶语在这里悄然地起着作用,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那么的离奇。
这时候斐迪南大公的车队正在穿过人群,行走在萨拉热窝的街道上,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热烈地欢呼,更多的人则是好奇地看着他,那好奇的眼神集中在他那华美的服饰上:
白色的军装,帽子上插一支绿色的羽毛。
拥护的人群将查卜林诺维奇挤到了后面,他已经无法看清楚斐迪南大公,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手中的炸弹抛出去。
那只绿色的羽毛就是最明显的目标。
斐迪南大公比任何人更早地看到了那枚炸弹,因为他坐在车上,位置比任何人更高。
他看到那枚炸弹犹如一只折了翅膀的鸟,无力地掠过他的头顶,落入到后面的汽车轮胎之下。
爆炸声音远不像查卜林诺维奇所期望的那样大,但也不像斐迪南大公所希望的那样小。
更大的声音是人们惊慌的喊叫声。
欢呼声!
这正是斐迪南大公所无法容忍的。
随从的车辆被掀翻,失去控制的人们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惊恐地四下逃窜,将闻讯赶来的宪兵撞倒在地。
斐迪南大公站了起来。
他还在这里。
他要让人们看到这一切。
继续前进!
他用冷淡的声调下达了命令,并用一只手紧紧地搂住了他妻子的肩膀,告诉她他们仍然是安全的。
这里是萨拉热窝。
而且他在这里。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成群的宪兵正在追逐一个人影。
那人跳入了米尔卡河。
而大公,他和他的妻子已经到达了镇大厅,并在那里接受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
大公的心情有些不是太好,因为周围的气氛太过于紧张了。
宪兵赶来报告:那名投弹者是一个名叫查卜林诺维奇的印刷工,他显然是宁死也不愿意被捕,不仅是跳下了米尔卡河,他甚至在身上携带了氰化药片。
但是他显然没有服下氰化药片。
因为他还活着。
这只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罢了。
但是他们显然错了。
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而是两个。
十九岁的学生加夫里洛·普林西波。
他始终在这里。
他始终没有离开过。
现在是他告诉他们这一切的时候了。
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站在一座桥上。
弗兰兹·斐迪南的车子正向着医院的方向行进,他准备去看望那些受伤的人。
他走对了路。
他必将到达那里。
并且再也不会离开。
先倒下的是他的妻子,他立即抱住了她。
他想对她说什么?
她已经听不见。
而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倒在她的身上,唇角溢出鲜血。当车子到达市政大厅的时候,索菲已经死去,而且也没有时间为大公举行临终的宗教仪式了。
加夫里洛·普林西波和查卜林诺维奇被逮捕,他们都遭到了残酷的毒打,甚至连头皮都被撕去,可是没人弄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包括他们自己。
加夫里洛·普林西波为伤害到斐迪南大公的妻子表示真诚的歉意。
但是奥地利需要的不是这个。
没有证据表明这是贝尔格莱德高层人物所策划的阴谋。
但糟糕的是,同样也没有证据否认这一点。
所有的人都倾向于对塞尔维亚采取强硬措施,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
学生们在示威游行,工人们组织罢工,新闻界严厉地抨击政府,并要求立即报复。
就是现在!
这或许是奥匈帝国一次轻微的报复行动,一次势在必行的冒险。至于欧洲国家,他们理所当然地会提出抗议,甚至措辞还会相当地强硬,但也仅止于此罢了,这应该是人们所期待的底线。
国王等待了四个星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是顶着公众强大压力的四个星期,他需要一个理由才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但没有人把这个理由给他。
所以塞尔维亚接到了他们的最后通牒,他们必须要在四十八小时内对这一最后通牒作出答复。
历史的吊诡就在这里出现,塞尔维亚发现他们无法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收到这份最后通牒,更别说答复了。
因为首相正在忙于竞选。
因为外交部长正在休假。
这一情况也同样在柏林遇到,多数议员都已经外出度假,大臣住在他的乡间别墅里,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们,而外交大臣刚刚结婚,正在外面度蜜月。
没有人想到战争,更没有人需要战争,可是战争已经来了。
整个世界在这场无法送达的最后通牒面前陷入了泥淖之中。
俄国向塞尔维亚保证,他们决不会坐视奥匈帝国欺负塞尔维亚,绝不会,还有法国。此外,如果德国敢帮助奥匈帝国镇压塞尔维亚的话,就会发现自己打错了算盘,他们将会为自己的一时鲁莽付出惨重的代价。
塞尔维亚在最后通牒生效前三个小时下达了总动员令,全世界的报纸都知道了这一消息,但仍然无法确定——那份最后通牒他们到底见到没有。
法国将驻阿尔及利亚及摩洛哥的部队召回。
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
俄国沙皇向全国下达总动员令。
世界上最强大舰队的拥有者——英国进入了战备状态。
中国,段祺瑞在议会慷慨陈词,极力主张中国应该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段祺瑞或许不知道,金圣叹老先生对于《推背图》中的这一象解释说:
“此象兵祸起于门外,有延及门内之兆。”
战争开始了,但没有人知道为了什么。
至少中国人不知道这一点。
《推背图》也不知道。
它只是告诉我们说:
火运开时祸蔓延,万人后死万人先。
海波能使江河浊,境外何殊在目前。
这仍然是中国式的遣词与文字游戏,我们永远也不能期望通过它获知真相,但如果我们想为自己增添更多的困惑,《推背图》的价值倒确是无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