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遥远的年代,一个属于饥饿的年代。罕见的大旱带来了罕见的饥荒,从春天的榆钱到秋天的橡子面,饥饿使我们这些年轻人无比憔悴。实践证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是治疗饥饿的最佳良药。那时候,我的屋子里陪着我一起挨饿的还有两只小老鼠。每天晚上,它们不知是谈情说爱还是因为饥饿的吱吱声和着我肚子里的咕咕的不满,让我经常难以入眠。
记不清上哪一天的一个黄昏,我无力地躺在床上。突然,我隐约嗅到一丝肉的气息,那是一个饥饿的人的直觉。我使劲地嗅着寻去,在床底发现了一块腊肉。接着看到了那只毛发杂乱没有光泽的瘦弱的老鼠过街。我使劲地咽着唾液,手伸向了那块腊肉。在我抓住腊肉的同时,我的手一阵剧痛,但我还是牢牢地拿起了它。那只老鼠也跟着跳了出来,看的出它很虚弱,吁吁地喘着粗气,但是它的眼睛却闪烁着雄性的光芒。就实话,我抢夺了它的食物,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对一个饥饿者的同情,我真的不忍心伤害它。但它太不识趣,就像一只不自量力的螳螂,更确切地说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向我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但它的攻击却在我的布鞋的木棍面前一次次地瓦解。如果我不剥夺它生存的权利,就无法支配这块腊肉。当它在我的木棍下瘫软的时候,它那悲哀。绝望,仇恨的眼神深深地刺伤了我。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它的伴侣回来了。见到四脚朝天的爱人,它一边嘶叫着,一边用鼻子嗅着,然后咬住它的耳朵,继而拖动它的尾巴。但是死去的老鼠已经无法感知这所有的努力。母鼠停了下来,似乎明白了发生的一切,木然地蹲在那里。这个时候我终于理解了雄鼠不吃腊肉的原因,它是在等它的爱人回来一同分享那难得的珍贵的食物。我扯了一小块腊肉,作为赎罪,丢给这只丧偶的老鼠,但是它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蹲着。屋子里很静,过了好久,母鼠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突然跳起,拖着死鼠向外走去。出于好奇,我跟了出去。在屋外,母鼠无视我的存在,开始拼命挖洞。这是一个北方普通的寒冷的傍晚,我清楚地看到冻土上选鲜亮的血痕,一只老鼠的鲜血埋葬它的爱人。在这之后的第三天凌晨,那只母鼠因绝食而死。
许多年以后,当我和妻子回忆起我们的初恋,回忆起那个年代和那块腊肉,妻子说你对我真好,就像、就像……她一时无法找到更贴切的语言来形容我究竟像什么。我告诉她,我就像一只老鼠,我只希望我是一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