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搬到我家隔壁的时候,正是四年级暑假结束的九月,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刚刚一层楼高。妈妈递给我一只绿豆冰棍,摸摸我的头发说:“乔乔,小安跟你一个班,他没有爸爸了,跟新同学也不熟,你要多照顾帮助他,知道吗?”我舔舔冰棍上的豆沙,点点头。
冰棍是小安妈妈给的。小安妈妈在附近的纺织厂上晚班和上午班,下午就挎上用棉絮包裹得严严的泡沫箱在大街小巷卖冰棍,“红豆冰棍绿豆冰棍四分钱一根噢,还有白糖冰棍……”单调的吆喝声把热天的下午拉得特别长。
太阳落山的时候,小安妈妈收工回家了,小安就会举着两只冰棍乐颠颠地跑到我家来。小安妈妈每天都会留下两只冰棍,我一只,小安一只。有时候是红豆的,有时候是绿豆的,两种我都爱吃。在小安面前,我从来不顾及女孩儿形象,往往是我三下两下把冰棍解决完了,小安才慢条斯理地剥开冰棍纸。一根冰棍真不过瘾!我边回味着嘴里的清香和甜味,边盯着小安手里那根冒着丝丝白色冷气的冰棍遗憾地想。小安就笑了:“乔乔,这根你也吃了吧。”我摇摇头:“不行,一人一根。”小安想了想,“那我们来锤子剪刀布,谁赢了就谁吃,公平竞争!”“好啊!”我马上雀跃地赞同。
“闭上眼睛。”小安要求。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
“锤子剪刀布!”
睁开眼睛,哈哈,我赢了!小安一副愿赌服输的诚恳表情,把冰棍双手奉上。
每次我的运气都好得出奇。睁开眼睛,就看见赢的铁定是我。就算偶尔输过几次,也会很巧地碰上小安“肚子疼”,不能吃冰棍。这赢来的第二根冰棍,我总会慢慢享用,用舌头细细地舔着冰棍,在平滑的冰面上舔出一个个小孔来,然后仰起脸看小孔里面闪烁的小水珠。这时,小安就会微笑地看着我,满足的神情就像他一连吃了两只冰棍。
知了叫过了两个夏天。没有人吃冰棍了,大家都爱上了冰淇淋。甜甜的,有着香香的奶油味。小安妈妈也不卖冰棍了,顺应潮流卖起了冰淇淋。一块钱一只的蛋筒,上面有棕色巧克力和奶白色的花生仁。我的最爱也从冰棍换成了冰淇淋。
我和小安一起升入了初中。每天傍晚,夜来香绽开花瓣的时候,小安照样会来我家,只不过带的不是冰棍而是冰淇淋。小安喜欢让我先吃,然后用柔柔的目光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在我吃完自己的那只后,他就会把他的那只剥开包装纸递给我。
“我不喜欢吃冰淇淋。太甜太腻。”小安总是这么说。
“那我就帮忙喽!”我扬扬眉,心安理得地享用起来,小安就会微笑着,递上一张纸巾。
知了又叫过了三个夏天,院子里的梧桐树长到四层楼高了,我和小安升上了高中。小安妈妈不卖冰淇淋了,她病倒了,劳累过度。小安变得很忙,白天上课,回家后要做家务。小安的眼睛也开始变得忧郁。但小安照样每天都会到我家来一趟,他功课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我的数学和物理经常要拜托他辅导。
有一次,做完功课,我翻起了一本时尚杂志,在精美的插页上,我看见了冰淇淋中的贵族,80元一盒,哈根达斯。它美轮美奂,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吸引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指着那从没尝过的美味,问小安:“你会买给我吗?”他摇摇头。我把杂志翻过另一页,没让小安看见我眼里的失望。
快高考了,填志愿的时候,我问小安:“我们一起填北京吧?”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地说:“乔乔,我必须留在这里,照顾我妈。”我垂下头,直直的长发遮住了脸。
高考结束了,小安以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在众人无法理解的惋惜声中,拿到了本市一所普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我,如愿以偿地去了北京。
大学的时光,像夜来香一样美丽而芬芳。小安给我写来信,说起他的大学生活,还说院子里那棵梧桐树已经有五层楼高了。我安静地看完信,然后把它锁进了抽屉。
大二的时候,我恋爱了。因为那个男孩在我19岁生日时,送上了十九朵玫瑰和一盒哈根达斯。捧着几年前就在杂志上一睹芳容的冰淇淋贵族,我有一些激动。用勺子舀上一口放进嘴里,甜甜的,滑滑的,唇齿生香。如预料中的一样美味,但却似乎少了种什么味。男孩期待地看着我,“好吃吗?”我笑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知道我嗜吃冰淇淋,于是经常带着我大街小巷地去找冰淇淋店,我也因此尝到了各式各样的冰淇淋。但是,每种口味的冰淇淋我都觉得似乎缺了一种味道,却说不出来也想不起究竟是缺了什么。每次他都笑眯眯地看着我,问:“好吃吗?”而我的回答都是露齿一笑。
那天,我和他坐在电影院边看一部老片边吃“千层雪”,荧幕上,一个小男孩背着用棉絮裹得严严的泡沫箱在大街上叫卖:“卖冰棍哦,红豆冰棍绿豆冰棍四分钱一根噢,还有白糖冰棍……”
他偏过头来,照例问我:“冰淇淋好吃吗?”我冲口而出:“冰棍好吃!”他愕然。
黑暗中,泪水滑了下来,带着多年前的旧事,落到了手中的千层雪上。
少年的任性和不谙世事,我们遗失了许多我们本应该继续的美好事情。但遗失了的,有些是我们无法追回的。
我们总是被细节扯回那些已经尘封的往事,在长大后的今天,却只叹:竹马绕床时,青梅尚未开。(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