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老三 本章:第五一章

    凌晨五时许,天色已经透出明亮。我累得瘫倒在学校的林荫道上。远处金龙山上的鸡鸣声传来,让我渐渐冷静下来。

    我突然想到,也许事情没那么糟,说不定她只是去找徐胜渭,要求把画撤了,说不定现在早已回家了,说不定她的传呼电池用尽了,说不定她是生我的气故意不再睬我……

    我立即象打了一针兴奋剂,马上又生龙活虎的蹦起来,到校门外等了半天,才等到一辆出租车。

    到了陈娟家楼下,整幢楼入口处的铁门紧锁着,我没有钥匙,也不能大吼大叫,所以只好靠在铁门旁等。等了半个小时也还没人来开门,我身子慢慢下滑,屁股坐到地上,靠着门栏睡着了。

    当然睡不踏实,虽然在朦胧中,我突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我使劲抽抽鼻子,没错,是陈娟的体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喜欢嗅她身上的味道,从头发,到耳根,到脖子……那种味道总让我心醉神迷,不能自持。

    我睁开眼睛,陈娟就站在我面前。

    我擦擦眼睛,想把她看得清楚一些。这时天已大亮,我看到陈娟的头发有些凌乱,眼圈乌黑,整个人显得憔悴而无助。

    我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回来了?

    她伸出手,做一个要拥抱的动作,但手却没伸到我身上,于是我主动钻进她两手形成的圈子里,钻进她的拥抱。这个圈子慢慢缩小,直到把我抱得踏实。

    我也反手抱着她,不说话。

    马路上的人多了,车多了,身后的铁门开了,楼内的人一个个钻出来了……

    毕竟让左邻右舍地看到我们这样抱着不好,我说,老娟,我送你上楼去。

    陈娟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说,听话,啊?!

    她仍是那样。我低头一看,她的脸别在一边,却早已泪流满面。

    我惊慌地问,怎么了,老娟?怎么了老娟?

    她终于说话了:无病,我们分手要得不?

    我一把甩开她:为什么?

    她说,昨晚我找徐胜渭去了。

    我说,那又怎么样,你怎么跟他说的?

    她看看周围,擦擦眼泪,拉着我走到胜利路的一家杂酱面馆里,叫了两碗面条。

    我根本无心吃东西,只是直直地望着她,希望她解释一下昨晚的事情。

    她却端起一碗面条,大口吃着,不过,这些面条吃进了嘴,却没有吞咽进去,都堵在嘴里。

    我叹了口气说,老娟,莫恁个,你说嘛,啥子我都不存在。

    她突然捂住嘴,跑到厨房后面的小卫生间里,哇一声把所吃的全吐了出来。

    我走到卫生间外,站在那里等着她,等她出来,拍着她的后背。

    她抓住我的手说:昨晚我又跟徐胜渭睡了。

    这时,面馆里有很多人,包括在这一带打工赚钱的扁担,他们兴高采烈,边吃边大声地谈论着天气、儿女、收入,正好把陈娟的话淹没在嘈杂之中。

    我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赶紧扶住一张桌子坐好。没睡好觉,人早就有点支撑不住。

    这时,她倒显得越来越平静:昨晚我去找他,要求他把画撤了,他说不行,那是他最得意的一副作品。我说非撤不可,不然我到学校告他。他说,这是艺术,告了又能怎样,当初可是我自己愿意当模特的。我没辙了,他说,也不是没办法,只要再跟他搞一盘儿,他就把画撤了。就那样。

    我心下惨然,却笑着问:为了撤画你就可以跟他睡?

    她停顿一下说,你不是希望这样么?你不在乎我跟别个睡过,却在乎我的光屁股画暴露在众人面前,还有什么比撤下这幅画更重要?这样做不是正合你心意么?

    我无话可说。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空气里有煤炭的味道,杂酱的味道,葱和蒜的味道,男人女人从夜里带出来的味道。为什么坐了这么久,我们还看不懂彼此的内心?

    过了许久,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拿出手机,说,现在是七点五十三分,我确定这一刻我还爱着你,你还爱我吗?

    她抬起头,我爱你。

    我又问,昨晚跟他睡,是不得已,还是有留恋?

    她低沉着声音说,我的身体早不值钱了,我的脸皮还在!你再问这样的话,你不是污辱我,是污辱你各人!

    我仔细看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读出真假。

    她不再说话,起身朝门外走。我紧跟出来。

    门口放着两个煤炭炉子,上面炖着用来就杂酱面的骨头汤。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票子,甩到地上。

    我和店里正在舀汤的老板娘都呆住,不解其意。

    没等我们醒过神,她把左手猛一下放到滚烫的骨头汤里。

    我猛冲上去,一把抱住她,把那只手取出来。

    那手早烫成紫色。

    我紧紧地抱住她的腰,旁边的老板娘惊得叫喊起来:啷个得了哦,啷个得了哦!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我也不出声,拖着她就往旁边不远处的中医校附属医院走。

    看着医生帮她清洗,上药,包好,并执意要医生把她弄到病床上挂起盐水,我才松了一口气。

    医生走出病房后,我呆呆地看了她半晌,说,陈娟,我爱你。

    她仍是一声不吭。

    她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眼睛望着天花板。左手还在微微发抖。

    我重复了一遍,我爱你。却连自己都没听见。

    我走出病房,找了车直上吊岩坪,来到图书馆。

    人还真不少。

    徐胜渭也在。

    那幅画并没有取下。

    一大群学生,正以崇敬的眼光看着他,听他意态潇洒、收放自如地讲解着他的作品。

    他是一位真正的帅哥,身材修长,风度翩翩,脸上挂着自信迷人的微笑。

    我站在学生中间,聆听良久。

    终于,他站到陈娟那幅画面前。

    我发现自己的心情异常平静。

    他以一种娓娓道来的声调说,你们知道,我从不回避人体,真正的艺术家,都不会回避人体。古希腊时期的人们就以健康自然的人体为美,并认为那是造物的美的极致,但是在中世纪,一切陷入黑暗,直到文艺复兴,人体艺术才重获新生。我们甚至也可以说,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们正是从裸露的人体上吹响了人性复苏的号角,如波提切利,噢——怎么跟你们讲呢,那些优美的人体艺术作品中孕含着的颠覆性的、革命性的意义!你们看,我这幅画,女性紧闭的双腿,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我不得不欣赏徐老师,他的解说有一种催眠的魔力,让在场所有人如痴如醉。但我不得不打断他辞藻华丽的演讲。

    徐老师,请问你画这幅画有什么革命性的意义?

    他很诧异自己的精彩解说居然会被打断,有点愠怒地朝我这边望过来,似乎发现我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脸上呈现出一种困惑的表情。

    我又文绉绉地问,徐老师,如果是你自己的母亲或妹妹,你画了她的裸体,哦,对不起是人体,而当她要求你不能公开这些画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人群骚动起来,大家都朝我看过来。

    徐老师的脸有点发白。

    一个学生走过来对我说,你哪个班的,搞啥子?

    我一把推开他,走到徐老师面前,又问,我不懂艺术,如果艺术就是欺负一个弱女子,这样的艺术有什么颠覆性的,革命性的意义?这又算哪门子的美,哪门子的人性自由?

    事实上,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已经顺手从墙上扯来一幅徐老师的艺术珍品,并且把它的画框尖角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砸在艺术家的额头上,完成了一件流血的的行为艺术。


如果您喜欢,请把《不修罗汉修梅花》,方便以后阅读不修罗汉修梅花第五一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不修罗汉修梅花第五一章并对不修罗汉修梅花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