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上班就收到一个消息,电视台要改制了。本来就是事业单位,还要怎么改?江心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同事们三五成群地在交头接耳。董力看见江心来了,赶紧凑过来低声说:“你知道要制播分离了吗?”
江心没往心里去,他一边擦桌子一边说:“我刚来台那年就说要分离,我都干了十年了,还没分成呢!”
董力回头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又跟江心说:“这回是跑不了了。早上局里部里的脑袋们都来了,正抓着台长总编辑开会呢。说是大势所趋,全国一盘棋,都要改。我听说今年年底前方案就要出台,明年元月就分离了。”
江心半信半疑地看着董力,说:“放卫星啊!这能说改就改?几个月就搞定?”
董力冲着主任紧闭的办公室房门努嘴,说:“你看啊!主任这半天了都没出来,我们刚才趴门缝听了一下,一直在打电话。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最重要的,是谁制谁播?大伙现在是人心惶惶啊!”
江心想了一下,说:“那肯定是节目制作部门分出去啊。咱们总编室的分出去干嘛?”
董力咳嗽了一下,说:“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全台2000多人,节目部门是大部分,都分出去成公司制?那么多主任怎么办?关系放哪?不可能的。现在就怕领导在那搞平衡,一个部门几个指标,轮到谁谁走。你想想,他们干的出来干不出来?”
江心一下子联想到了抽签当右派,觉得董力所说并非是空穴来风,还真是有可能。如果那样操作的话,也极有可能轮到自己头上。按理,江心是不怕什么改革的,分出去在公司里,换个体制做节目也没什么不可以,凭借那么多年做节目的经验,自己肯定能活的下来,说不准比在体制内死气沉沉的状态还要好。可是关键是简宁要辞职,一个家里两个人都是漂泊状态,还有一个孩子,那样的日子就太没有安全感了。
江心也禁不住开始想办法了。董力看了看江心沉思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我看咱们办公室里这帮人都筹划着找人呢,你也别闲着。”
江心笑笑,说:“找谁管用?我看连主任们都慌着呢!”
中午饭的时候,江心迫不及待地给简宁打电话,办公室里说话不方便,江心只能把简宁约出来吃饭。两人在餐厅里,江心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简宁。
简宁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也被惊着了。凉菜热菜被一盘子一盘子端上来,可两个人谁都没下筷子。简宁有点紧张地问:“那你怎么办?如果分出去了,是不是就彻底离开台里了?”
江心低头摆弄着筷子,说:“理论是那样。可是也不见得。按照中国这规律,分也分不了那么清楚。你想想中石化、中国移动就知道了。”
简宁说:“但是毕竟不稳定了。而且你那么多年没做节目了,再回去做那么紧张的工作,你还能适应吗?”
江心想了想说:“我,三十多,还能干几年。我想的是你。如果我去公司了,怎么说也叫下海,收入上不知道会怎么样。做节目、卖片子,你比我知道这里面的道儿,一旦效益不好,直接影响的就是咱们的生活水平。我想,如果你再辞职……”
简宁低着头看着盘子里的菜,想了一会,说:“那我就先别辞了。还是维持现状吧。”
江心说:“那你的网店呢?还开不开?”
简宁说:“我再想想。不用着急的。”
江心看了看简宁,两个人的目光一直没有对视。江心说:“老婆,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干的不开心?”
简宁犹豫了一下,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看着在这个行业里的人越来越年轻,自己越来越落伍。现在很多拼啊抢啊的活儿都不太有劲头干了。而且,帅帅越来越大了,我这半年忽然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了,是不是生活只能顾一头了。你现在再让我熬夜赶节目、再让我半天之内就出一期节目,我真是怯了。”
江心在饭桌上拉着简宁的手,说:“要是这样的话,你想辞职就辞职吧!我不能让我老婆太辛苦。帅帅出生以来,你确实是太累了。工作紧张,家里还要忙孩子,好多事我又帮不上忙。女人的确应该是忙一头的,如果你不觉得放弃事业是一种可惜的话,我支持你。只要你高兴。”
简宁摇摇头,说:“你说的对。咱俩必须至少有一个人是稳定的。本来我在公司里就不稳妥,幸好公司大,我干的时间也长了。收入也可以。如果你出了电视台,我就必须坚守。咱们都三十多了,禁不起折腾了,也能过那种没有安全感的日子了。”
江心说:“那我就去想想办法呗!天无绝人之路。我想,就是按人头排,也不一定就把我给排出去吧!兴许我们这个部门都能全体保住呢!也未可知!”
简宁笑笑,掰开了一次性筷子,说:“总之一切以你为重。你不动,我就可以蠢蠢欲动;你要动,我就趴在这里,哪也不去了。”
饭后回到办公室,江心迎面撞上了综合科的人,人家看见江心就说:“正好!不用给你打电话了。下午四点开会,都得参加,有事直接找主任请假。”
江心心说:“来的够快的。”
这可能是部门有史以来人员最全的一次会议。有几个人在江心看来甚至有些生疏,都不知道原来他们是和自己一个部门的。董力坐在江心旁边,就能现场解说似的,进来一个人落座,他就在那介绍:“呦,这不是老张吗?他关系在总编室,可人一直在体育干活呢。听说切比赛切的不错,看来这是想回来呀!”
江心顺着董力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有点谢顶的中年男人,正往前面找位子。江心回想了一下,的确是在演播室里见过他,见他的时候的确是在当导播,好像当时正在转一场NBA。江心站在这个人的后面看了好一会姚明打球,似乎还跟他讨论过几句,没想到他的关系在总编室!
董力又开始现场解说:“呦!吴姐也来了嘿!”
江心又看见了一个中年妇女,画着浓妆,头发极短,几乎是在头皮上盖了一张黑纸、电视台里个性打扮的人极多,不过敢这样造型的也少见。这个人江心也见过,而且这么有特点的人,肯定是不容易忘的。江心想起来在食堂见过她,在台门口的花店也见过她,但是始终只知道她叫什么。
董力就跟看懂了江心的心思似的说:“你不认得她?化妆室的吴姐啊!这化妆科一直隶属于播音部,播音部一解散以后,就归属咱们部门了。可是这帮化妆师都有自己固定的化妆对象,都跟着主持人走。人家主持人划归到新闻的,就跟去新闻部了;划到文艺的,就去文艺部了。还是这吴姐贼!关系一直没转走,这会用上了!人家是总编室的人!这比在节目中心风险小多了!”
江心从心底感慨,电视台里真是藏龙卧虎,能算计的人真多啊。
乌泱泱的一大屋子人。主任坐在高达的老板椅里,大伙看上去,他的神情还算放松。说了几句套话之后,主任清清嗓子开始进去正题:“今天早上,台长总编辑和局领导一起召开了一个碰头会。大家都知道,全国广播电视单位实行制播分离是大势所趋!咱们台其实从几年前就开始酝酿这件事。按照咱们台的规划,实现制播分离的时间大概是后年6月。但是今天局领导来通知,必须要加快步伐、放开步子,要求我们明年一月必须分离。
我知道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突然。我也觉得很突然。但是领导的部署,咱们得执行。从今天下午开始,节目部门就已经行动了,他们要在一周之内拿出方案。咱们总编室不是节目部门,但是现在我接到的通知是也要参加改制。具体的方法我们会在一周之内制定出来。今天跟大伙开碰头会的意思就是要告诉大家,不要紧张,更不要恐慌。无论是‘制’还是‘播’,都是我们熟悉的工作嘛……”
江心知道,今天就是个告知会,不会有任何实质意义。董力听了两耳朵,就开始掏出手机玩游戏了,一边玩一边嘟囔:“全是扯淡!”
会议开了40多分钟,快到收尾的时候,主任又清了清嗓子,说:“总之,我希望在一周之后,如果找到谁谈话,大家都能以平常心来对待。据我所知,即使离开了电视台,也是归在我台全股所属的节目制作公司。收入应该更高、自由度应该更大!是吧!哈!所以我也建议,有几位正在壮年的年轻人、还有在座的很多做节目出身、甚至还在第一线工作的骨干,你们完全可以自我选择。这都是双向的嘛!我随时欢迎大家来找我恳谈!”
最后这几句结束语,让很多人都激灵了一下。首先董力,他赶紧收起手机,神叨叨地问江心:“咱们算不算青壮年?”
江心忍住笑,说:“你肯定算!”
董力愤愤地说:“我靠!凭什么青壮年就不能赖在铁饭碗里?你也算啊!你还属于‘做节目出身’呢!”
江心笑着说:“我没往外择自己呀!”
董力又努嘴。说:“你看看你看看,地下一帮人都开始冒汗了!台里真孙子!”
江心有笑了,说:“你最好把这句话写在大门口,我们所有人会感谢你!”
董力也乐了,说:“算了吧!还是等老子辞职那天再说吧!”
回到家,江心跟简宁说:“我忽然觉得就算没有铁饭碗了,也没那么可怕!”简宁笑着说:“你现在知道了?看我说要辞职的时候,你紧张的那样子!”
江心笑笑,说:“我现在甚至有一点期待!如果跟我谈,我肯定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