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久没联系的燕子突然来电话,让我马上打开电视某个频道,我说我没电视,她气得大叫:“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怎么可以没电视?”
“我早不看电视了,线路都剪断啦。”燕子听了嗷嗷直叫,我笑,“出啥大事了,一惊一乍的,本·拉登抓住啦还是小布什遇刺啦?”
“关我屁事啊,妹妹我的电视剧播放啦!”她忍不住坦白了,我真的吃了一惊,说小丫头片子出息啦!她抱怨,“老大,你啥时觉得我出息过?”
我赶紧道歉:“我啥时小看过你?我只是提醒你低调一点,可惜看不到你的风采啊。”
燕子说:“你说一下地址,马上给你快递一套光盘。”
“我没有DVD,我哪有那闲功夫,老哥就一苦行僧,昏天黑地的。”
“那你过我这儿来看吧。”
“这合适吗?你也是名人啦,我还能见你啊?要经纪人提前安排吗?”我笑问。
“老大,你就别取笑我啦。”
“那得看多久啊,我还忙呢。”我有些犹豫。
“二十集,不过我只在第五集到第十一集出现。”
“哦,然后就死啦?”我笑。
“说啥呢,然后我就进疯人院啦。”她狂笑起来,那感觉好像还没出院。
换衣出门,坐老洪的车前往燕子住的学院南路,我还是第一次到燕子“家”。燕子穿着睡衣拖鞋就出来了,她素面朝天,长发披肩,脸上多了些血色,漂亮性感了一些,也惊人地成熟许多。这是普通小区老楼一居室,简单装修,还算干净。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最显眼,燕子说刚买的。
“比我全部家当还值钱呢。”我室内瞅了一圈,“都明星了,住这儿也忒那个点了吧?”
“老大,这是我在北京的第十个家了,已经是最好的啦。你忘了咱们住地下室的光辉岁月啦?”燕子把我安排在客厅里帆布沙发上,拿出盒装碟片,放进DVD,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嘉士伯”。我调侃道:“现在长进了,啤酒都进口的了。”
“我们就别互相挤兑啦。”燕子说,我有些不自在:“你就这么穿着睡衣啊?”
燕子看看自己的身子又看看我:“没见过啊?我以前在地下室老穿啊,在家就喜欢这样。——全看还是只看我那几集?”
“每集多长?”
“四十分钟吧——不算字幕广告什么的。”
“那还不得看到晚上去?”
“没事,反正还有个Party,顺子也来。”她突然嗔怒道,“老大,你就不愿意为我花一丁点时间吗?你叫我去喝酒,我哪次不是随叫随到挺身而出啊?”
“那是你好那一口呗。好吧,看着我们的革命友谊上。”我拉开啤酒,和她一干而尽。
这是一部现代都市情感戏,泛滥成灾的那种,写酒吧里的卖酒女郎这个群落。我说这角色适合你这个酒仙。燕子演一个在高档酒吧里推销洋酒的服务员玉娇,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既要把洋酒推销出去,还要处处防备顾客的不良企图,同时还要时常打消男友的误会,几头受气,狼狈不堪。一次,几个老板和脏官提出赌酒欲行不轨,她见对方人多势众,婉言拒绝。几人兽性大发,欲行强暴,玉娇在挣扎中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刺向赤裸的肉体,造成一死一阉一伤,玉娇锒铛入狱。我吼起来:“操你妈!这是正当防卫!”
“剧本这样瞎编,我也没办法。”她说,我纳闷起来:“不对啊,你没进疯人院啊?”
“这你也信了?”燕子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堆碟片,“知道吗,我已经拍五部戏了。前三部都是群众演员,第一部只有三分钟的戏。”
“看看你的处女秀吧。”
“别了,你得拿着遥控板,一不留神就过去啦。”
“没事,看看扮相也不错啊。”我说着把碟片放进了影碟机,快进后退了好一阵,才把燕子揪出来。这是一部古装戏,燕子演民女甲,青丝白衣,粉红小脸,颇有几分清秀。燕子兴高采烈地陪老母在集市上看杂耍,突然匪骑兵来袭,局势大乱,尘土飞扬中众人扶老携幼四处逃命。“燕子”母女被匪兵追到,老母被砍到在地,血流满面。“燕子”被匪将躬身拦腰抱起,狞笑着呼啸而去。“燕子”横挂在马上,拼死挣扎。
“这就完了,无始无终。”
“肯定是被弄去做压寨夫人啦!”我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第三部依然是古装戏,惟一不同是男人头上一律辫子,露出前半截泛着青光的头,一脸愚昧。这次她演的是青楼女子小倩,魅狐一样站在吊脚楼的窗前对街上的男人们眉来眼去,打情骂俏,遇到个官人富商书生,还抛个手帕丢个绣球什么的。男人们便一脸淫笑口水直流,屁颠屁颠地上楼去了。在一个衙内淫笑着脱光身子欲行好事时,穿着肚兜的燕子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狠命刺向淫虫,淫虫捂住裆部挣扎倒毙。一个藏在衣柜里的男子出来将尸体抬走,送往孙二娘似的黑店。我一脸坏笑:“做人肉包子啊?——这就完啦?”
“完啦。”燕子抢过遥控板,问我,“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啊?”
“情节雷同,咋都是非正常人类啊?”我开玩笑。
“靠!演戏嘛。”
“比我想像得好,你算是打开局面啦。”我拿起酒罐,和她碰了一下,“祝你成功,再这样下去,你不上《人精》——哦,《人精》没啦,不被狗仔队盯上不可能的,今天和这个天王上夜店,明天和那个名导闹绯闻。”
“呵呵,还动不动就走光啥的!我已经上了很多报刊啦,不过还没绯闻呢。”燕子呵呵大笑,从柜子上取出一堆报刊。果然她以“魅霞瞳”新艺名出现在娱乐版上,有生活照或剧照,篇幅不大,评价还不错。在我的赞扬中,燕子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她打开一罐又一罐啤酒,和我大口大口地喝着。忽然,她问我:“老大,知道今天为什么请你来吗?”
“庆祝嘛!”
“有啥庆祝的?”
“你没醉吧?你说庆祝啥?”我有些纳闷了。燕子突然失控,大声说:“我没醉!这不值得庆祝!”
我问:“你怎么啦?不是还有个Party吗?”
“没有,我骗你的。”她说,“顺子也不会来,他小屁孩一个,我就不污染他了。”
“听你口气我好像不纯洁啦。”我狐疑地看着她。燕子醉眼蒙眬地看着我,露出打我认识她以来从未有过的女人气质,她柔和而冷静地说:“老大,我们是从同一个地下室出来的,你是个作家——或者可能成为一个作家,我才找你来听我唠叨,也算给你点素材。以前啥也不给你说,因为我也想当作家,现在一时半会顾不上啦,今天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不要一分钱版权费。”
“你好像很有故事啊,除了那次许总请喝酒,我们分居也就三年不到吧。”我犹豫地盯着她。
“去你的,谁和你分居?”她扑哧一笑,又直勾勾地看着我,“你看我没醉吧?”
“巴不得你醉了,酒后吐真言嘛。可是——这是你的绝对隐私啊。”
“靠!我愿意说,你听不听啊?”她有些不耐烦了。
“那好,你说吧。”说的都不怕,听的还怕?
“你知道我为啥说不值得庆祝吗?”
我摇摇头。燕子站起来,引颈喝尽啤酒,将罐子重重摔在地上,再狠狠地踏上一脚,声泪俱下:“因为这些所谓的成功都是我tMD睡出来的!”
尽管对这个表面光鲜背后藏污纳垢的行业早有耳闻,也对她的下文有所预料,她说得如此突然,如此露骨,还是令我不知所措,毕竟这事就发生在我身边,发生在我的“同居女友”身上。我想起远在澳洲的温雅,庆幸她逃离了这个光鲜的泥潭。
燕子又点燃一支烟,我没制止,她以一句诅咒似的“这圈子真tMD不是人待的地方”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诉说……
燕子的故事就像毒药摧毁了我,我想哭,想吐,想大喊大叫,想打砸抢,想杀人放火。燕子疯子一样抓紧我的胳膊拼命摇晃,嚎叫着:“老大,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荡妇,请一定告诉别人,我纯真过!”
“一定一定。”我傻子一样嘿嘿地笑,“如果有一天我变成流氓,也请你告诉别人,我也纯真过!”
“没问题没问题,我可以证明你曾经和美女同居一室坐怀不乱,哈哈。”燕子泪眼模糊,脸上一塌糊涂,恰似银幕上的漂亮疯女人。
“因为老大是老太监,不能自拔。”我苦笑,拿过几张纸巾给她,也清理自己的脏脸。
“老大,你说我是不是自甘堕落啊?”燕子躺在我腿上,犹如喃喃自语。我苦笑,党有党纪国有国法行有行规盗亦有道。你不过遵守了职业道德,应该给你颁发个行业劳模什么的。
“啊——哈哈,唔——呼呼,你tMD真逗!靠!”
“你很快就会在镁光灯下金光闪闪,露出你的大金牙。”我把她扶开,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被灌得如啤酒桶一样的我头重脚轻地漂荡在空旷大街上,午夜冷风吹佛着头部滚烫而心底悲凉的我。胃部骤冷,一阵痉挛,忍不住作呕,就在街边一旮旯草坪上翻江倒海。我泪眼朦胧摇摇晃晃地爬上蓟门桥,再慢吞吞地爬上过街天桥。树木光秃秃的,天幕黑魆魆的,城市已经入睡。车流稀疏,灯光微熙,寒意入骨。我迎着冷风哆哆嗦嗦地掏出“那活儿”,对着桥下排出被身体捂得热气腾腾的废液,冷风吹散了水柱,噼噼啪啪逆风飞扬,似雨又似雾,车流沐浴而过。我摇摇晃晃下了天桥左侧,这里杳无一人,白天名利场的喧嚣归于死寂,颓败花草上披着浓重的风尘与冷霜。
惨淡的光线下,燕子幽灵般的身子倏忽隐现。
2
为了帮我弄个北京户口,小羽的舅舅果然将那个拐弯抹角的关键人物引荐过来。对这事我没理由不重视,请客吃饭。按小羽舅舅的意思,饭局安排在一个不错的肥牛火锅城。他说天气冷了,吃火锅进餐时间长,可以从容套磁。
此人自称老苏,老北京,开着老款“奥迪”过来,挺和气。点菜点酒水时,老苏只要了一瓶普通“五粮液”一盒软“中华”,其他坚持客随主便,我就把任务转交给小羽,原则是吃饱吃好。
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小羽舅舅问老苏,这事儿您有经验吗?老苏没直接回答,反问:“知道王大冲吗?”
“啥名啊这是,还小葱大蒜呢!”小羽舅舅笑着摇摇头。我一边拧开“五粮液”一边问:“您说的是一年轻导演吧?”
“瞧,还是这位识货。”老苏呵呵一笑,“就他,以前没名儿,就住我家地下室。我给办的。”
我有些吃惊:“他那么一成功人士,还在乎北京户口?”
“哈哈,他算啥,比他有名的人多了去了。”老苏熟练地把餐布铺在腿上,“北京只有一个,任何牛逼哄哄的人到了北京,他也得夹起尾巴来;就是美国总统联合国秘书长来,也得听咱们安排不是?”
“那是那是。”我恭维道,又献上一证据,“鸦片战争爆发原因之一就是洋人不肯给咱皇上行跪拜礼,目无天朝。”
老苏再次夸我有见识,我小心求证:“现在户口政策的趋势不是越来越放开了吗?”
老苏拿出烟,我就像当初给康妮点烟一样迅速服务到位,老苏长吐一口烟:“不错,中小城市户口在放开,北京——,永远没戏,除非北京不叫北京了。”
“就叫北平啦。”我插嘴,老苏说:“老弟,提个醒,千万别在北京人面前把北京叫北平,准跟你急。就相当于你把皇冠给人家摘下来,就相当于——相当于——”
“把孔雀翅膀一把捋光了。”看他脸都憋红了,我接了个茬。
小羽问:“北京户口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这个北京人咋不觉着啊?”
“哎哟丫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老苏笑说,“北京户口意味着啥,简单说吧,面子、尊严和实惠。虚的咱就不说了,就说实的——小戈可能都知道了吧?”
我说:“基本都知道了,就业、买经济适用房、子女求学。主要就这几块吧?”
“不止不止,可就这几样,你得占多少便宜啊。”老苏口吐莲花,活像一个敬业的老鸨炫耀他的当家红牌,“就业咱就不说了,但凡公务员或国企,您没北京户口,免谈;连开个公汽出租当个交通协管都得北京人,这不是歧视——北京多大啊,外地人他认路吗?再说买经济适用房,你省一半,还不止呢;又说上学吧,您在外地考个北京三流大学可能也得脱层皮,在这儿,依您的天份,北大清华师大人大还不随您挑啊?——哦,您是晚了,这福得您后代去享了。”
“这些全国人民都知道。”
“还有好处呢。”老苏说,“出国容易啊,拿北京户口办的护照出国容易多啦,——您出过国吗?”
我尴尬地说:“惭愧,除了爪哇国,哪儿也没去过——哦,还有新、马、泰。”
“新街口马甸北太平庄,还是我带她去的呢。”小羽当场揭露,“听他瞎吹,银河系他都梦游过。”
我那老脸热得就像电磁铁板,都可以涮羊肉了。
“嘿,瞧这小俩口,绝配!”老苏笑起来,呛了一口茶,接着说,“您以后就知道啦,大使馆签证一开口就问您户口在哪儿,一听您打小地方来,签证官琢磨啦,这人是不是要黑在他国家不回来啊?咱中国国情,他们也摸得门儿清啦。”
“再傻的鬼子进咱村了,也得变猴精啰。”我附和道,给他续上一支烟。
“可不嘛,这世界上谁敢跟咱比花花肠子小九九啊您说是吧?”老苏滔滔不绝,“我这么跟您说吧,如果把咱中国比成全世界,北京户口就是美国绿卡——,还不止,得美国公民。”
“那上海户口呢?”小羽插话,老苏摆摆手:“上海户口,也就一小日本绿卡。小日本再厉害,美国压着丫的;上海再牛逼,咱北京是丫领导,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香港户口好,那是个例外,代价也忒高,咱不说这个,您又不去哪儿——您媳妇不是北京人嘛?”
我连连点头,摧眉折腰给老苏添酒:“是是,我就喜欢死乞白赖地呆在北京,人都说全国有钱的一半都在北京,有名的一大半在北京,有权的就别说啦——公厕里站着撒尿的,十个有八个副处级;蹲着的一半正处一半副局。全国人民都向往北京,地球人都向往北京,连外星人盲流‘非典’沙尘暴都来凑热闹。”
众人笑。老苏夸我:“老弟不愧舞文弄墨一骚客,已经有点咱北京人儿的范儿(注:“范儿”,北京方言,源于京剧,指技巧、风格,后引申为气质、派头。)了。”
“岂敢岂敢,咱不过关公面前舞大刀八戒面前打呼噜痞爷面前耍流氓——班门弄斧班门弄斧。”我谦虚地说,“我呀,就是深受北京胡同文化的吸引才来的,不过咱舌头儿还是卷得不够圆,儿化音发不好,现眼了。”
“让小羽多教教啊,没事儿,很快就不会‘晃范儿’(注:“晃范儿”,北京方言,源于京剧,指不得要领,发挥失常。)啦。”老苏继续口若悬河,他纯正的京腔京韵和油腻辛辣的唾沫星子一起飞舞,“别说咱中国人,现在多少海归、甚至外国人哭着喊着要个北京工作签证呢。上海好吧?有商业没文化还娘娘腔,撑死了也就一买办文化;咱北京都做了几百年京城了,丫还一小渔村呢;深圳就更别说啦,也就一加工厂!咱北京要啥没啊?多少人哭爹爹告奶奶来北京啊!您别看北京包容,您来纳税谁不喜欢啊是不是?您想变成北京人难着呢,处处限制您——您办了暂住证吧?”
老苏就像武林高手稳稳捏住了我的命根似的嘿嘿地笑,我惭愧地说:“是啊,从C到B,与时俱进啦,也可以装——啦!”
“这不就结啦。”老苏哈哈大笑,凑近我补充道,“老弟,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您哪天失业了,吃低保也比外地高几倍呢。——咱开玩笑啊,您哪会吃劳保啊!”
“那可说不准,不吃白不吃,何况我还纳过税呢。”
小羽舅舅忍不住了:“老苏啊,这些您就别说啦,咱要是不懂,也不搬您这救兵啦。”
“行行,长话短说,咱谁跟谁啊。”老苏简单介绍了一些进京户口政策,我面露难色:“这种人才标准我还有些差距啊,首先,我没研究生学历啊。”
老苏扑哧一笑:“老弟,您是文人,里咋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嘛。”
小羽一脸茫然,她舅舅诠释了一遍,大意是:说你是人才你就是人才不是也是,说你不是人才你就不是人才是也不是。老苏纠正:“咱不是那意思,小戈不是专著吗?”
小羽见缝下料:“出了几本书,年底又有新书出版——学术类的。”
老苏说:“这就有戏,同等学力处理嘛;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您看这事得怎么运作?”小羽舅舅的同学说,老苏低头沉吟了十秒,抬头说:“咱是哥们,我不要你一分钱,或者最多一点茶水钱汽油钱,这事儿有很多环节。首先我得给您找接收单位,现在编制多紧啊;然后找人事部门公安部门,完了找接收街道;对了,您这是按同等学力来,还得找教育部门。每一个环节里又有几个小环节,衙门多着呢,拜完市一级拜区一级,拜完一把手还得拜具体经办人,每一个环节都是拦路虎——我得烧香我得磕头作揖我得跑路,您说对吧?”
小羽舅舅连连说是,我也点头。小羽舅舅的同学说:“叔,您就直接说个数吧。”
老苏猛吸了一口烟,伸出两根手指头,抖了两下,又快速地收回去。大伙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拇指和食指组成的“八噶牙路”,而是食指和中指构成的V(胜利)。小羽问:“两万二?”
“去掉小数点儿。”老苏冷静地说。我和小羽舅舅愣了一下,小羽大惊失色:“啊——,要那么多呢!您把他卖了也不够啊。”
老苏笑起来:“可能各位不太清楚行情,打听打听去。现在行情是二十五到三十万,我说了我是一分不要。这是城八区的价格,郊县可以少个七八万,估计你也不乐意去。”
瞬间有些冷场,小羽傻傻地问:“如果按正常程序来呢?”
“那可没谱。”老苏呵呵一笑,“可办可不办谁给办啊?人门槛都踏破啦。中国的事儿咱还不门儿清?”
小羽舅舅看了看我,我说:“这样吧,我们回去考虑考虑。”
“行行,这个不着急,有事儿您说话。”老苏善解人意,拍着我的肩膀做亲密状,“说实话,只要有钱,咱在北京没办不成的事儿。”
我一时得意,脱口而出:“老苏啊,你看,咱买户口的钱给您,您把天安门城楼那大脑袋换成我老爸,就一周,怎么样?”
老苏大笑:“这事儿,难点儿。”
余下的饭局,吃啥都觉得不香,说啥都觉得无趣。直到乖乖地买了单,奉上一条‘中华’烟,点头哈腰地把老苏送上车,关上车门,在烟尘里向他挥手。这一顿饭带礼物,空前也许绝后地花了我一千六。坐着小羽舅舅的“奇瑞”往回走,小羽舅舅问我:“冒昧问一句,这笔钱拿得出来吗?”
我说股市被套,解套了应该没问题。小羽很心疼的样子:“那么多钱就白送他们啊?买房首付绰绰有余啦,您这车咱可以买三部啦。”
小羽舅舅说:“你就别拿舅舅破车来开涮啦。——不过丫是狠了点。”
“可不是嘛。”小羽撒娇似的,“舅,您就不能让他温柔一刀吗?咱既不是地主富农又不是买办资本家。”
小羽舅舅说:“等等再说吧,估计也少不了几个,撑死了去掉尾数。”
小羽看着垂头丧气的我,充满怜悯地说:“谁让你生在那小地方——还那么穷啊?”
小羽舅舅责备她:“咋说话呢?我还想生在中南海生在白宫呢,由得了你吗?”
余下几天,我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一番,老苏没夸张,少一个子也没戏。买房子入户根本不可能,要不杨星辰也不会暂住在他的高档商品房里了。
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这世界一切都被标了价。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滴水一寸地都物有所值物有所主,就连这肮脏的空气,也有狗娘养的专家说要收呼吸税和放屁税。为了自由,白人庄园里的黑奴要用命去拼;为了娶媳妇修房子,黑煤窑里的工人得用命去赌……为了从卑贱的首陀罗或吠瑟变成体面的刹帝利高贵的婆罗门(注:印度种姓制度的四个等级。),这笔钱也许值得。一个王八孵化物哲学家不是早说过——存在即tMD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