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知难而上谓之圣

    二月二十三日，误传前敌统领败溃至此令余虚惊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与柯小泉围棋一局。见客三次，内见隋观察时，词色太厉，令人难堪，退而悔之。写左季高信一件，阅《文献通考》。渴睡殊甚。已正三刻，希庵来久谈，午正沅弟来，两人皆作竟日之谈，希庵至傍晚方去，沅弟至二更方去。沅弟极服眉生卓识迈伦，余平日见其大雅不群，亦料其必有过人之识，特未深谈耳。清理文件。说话太多，疲倦殊甚，治事片刻，已不耐烦矣。城门人来，误传陈湜、萧孚泗皆来，余以其前敌统领，恐其因败溃而到此，寸心怦怦不宁。后闻其派哨官来此，惊颖始定。

    正所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历史上的曾国藩，总是板着一张后娘脸，耷拉着眉毛往官位上一座，就好象天塌下来，也无关紧要。单只是他这付模样，就能够收到稳定军心的作用。任何时候你遇到了麻烦，都可以撒腿往他那里跑，边跑边喊：老板，不得了了，出大事啦……

    总之，曾国藩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有他在，大家的情绪就会稳定下来，才会循之有序的将工作持续下去，而不至于因为慌乱而导致崩溃。

    但是只有曾国藩自己才知道，他表面上的严肃淡定，只不过是做给大家看的。只因为他知道大家需要这样一张后娘脸，那他就把脸板起来好了，毕竟这没什么为难的。

    可曾国藩也是人，也有人的正常情绪。遇到危难的时候，也会害怕，也会恐惧的尖叫起来。

    比如说今天，就因为城门来信使，传错了一句话，误传出前敌主将都来了，曾国藩顿时吓呆了，心想前敌主将不在最前线，为什么会一起来我这里？肯定是前线彻底崩溃了，天啊，这可咋个办，快救命啊……寸心怦怦不宁，惊疑不定。

    只有知道什么叫害怕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勇敢。

    只有象曾国藩这样，知道事情唯艰唯难，却仍然义无反顾的承担起社会责任的人，才是勇者，智者，圣者。而不知道事情艰难却以为会是多么容易的人，等一上手才发现自己根本搞不来，这时候就会露出懦夫的本相。

    （2）相人之术受质疑

    三月三十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与筱泉围棋一局。旋写少荃信一件。见客六次。写季高信。中饭后又写少荃信一件。见客数次。出外拜客数家。至洋船送林字营之后。夜清理文件，二更四点毕，劳倦殊甚，是日未正剃头一次。陈氏妾吐血二三十口，病颇重。

    还记得曾国藩不爱肥妹爱美女，最终娶了湖北女子陈氏为妾的事情吗？

    许多人怀疑，虽然曾国藩口头上说，他娶陈氏女子为妾的目的，不是为了那个什么，而是要找个人替他抓痒。抓痒难道就一定要找漂亮女生吗？难道肥妹就不能抓痒吗？你嘴上说你们俩除了抓痒，真的没干什么。鬼才相信你。反正你们俩把门一关，到底干了什么，谁知道？

    在这里，曾老夫子交待说：我发誓，我们俩真的没干啥，不是我不想干，是她……你自己看啊，这丫头吐血了，病颇重，什么也干不了啊。

    啊，陈氏女吐血了，好可怜哦……对了对了，曾老夫子，你不是最会看相吗？端庄厚重是贵相，谦卑含容是贵相，这是你说的吧？事有归着是富相，心存济物是富相，这也是你说的吧？

    那么请问曾夫子，你千挑万选的陈氏女，她是贵相呢，还是富相呢？

    可别告诉我，你早就看出来陈氏女会吐血的，担心她病了没人照顾，你才牺牲自己娶她的。

    按理说，人家陈氏女正在大口吐血，你却在旁边喋喋不休说这事，委实有失厚道。但无论如何，曾夫子的相人之术，遭受到了质疑，却是毫无疑问的。

    （3）贪官斗败曾国藩

    四月二十二日，收得米票竟多假票二千馀张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与筱泉围棋一局，见客二次，写沅弟信一件。劳倦殊甚。阅《韩非子》五篇。午刻小睡。中饭后见客二次，周弢甫坐甚久。清理文件。出城至河干送垣字营坐洋船至上海，归。傍夕与蒋莼卿等一谈。夜清理文件，二更后温谢眺诗。是日上午习字一纸，下午写《余忠宣公传》二百馀字。申刻收回十九日所发米票，竟多假票二千三百馀张，人心之坏，殊可痛恨。睡后，不甚成寐。

    霉运当头的曾国藩老夫子，又吃智慧的贪污犯摆了一道。

    战争导致了大面积的饥馑，曾国藩以儒家圣者为人生目标，对人世间的苦痛，要无条件的予以援手。此前处于战略相持阶段，做不到这一点，而现在，战局已经扭转，由战略相持进入到了战略反攻阶段。军行所至，生民涂炭的现状你不能不管，于是就需要发放救济粮。

    救济粮怎么个发放法呢？

    是不是派出人手，将粮食送到快要饭死的老百姓家里？就象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背着粮食，轻轻的敲响百姓家的窗户：老乡，我们是人民的湘军，给你家送粮食来了……

    这是培养贪官的招术，却不是救济苍生的招术。不管你派谁送粮食去，他百分百的是会在半路上一转身，直接将粮食在黑市上出售了。老百姓饿死了，你培养出一大堆贪官来，反被别人诅咒，你说你何苦？

    概因人性的本能，是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我们当然相信每个人都是纯洁的，光明的，阳光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放纵人性的机会，不要诱惑人性，不要给好人做坏人的机会，千万不要。

    那要怎么做，才能够避免人性横决呢？

    当然是制度化。首先是由当地官员清点户口，看看辖区有多少百姓，每户人家按人头发放米票。老百姓就拿了这米票，去粮台领米。这样一来，地方官见不到米，要想贪污就必须伪造米票，可每张米票必须要派一个具体的人去领米，贪污的成本忒高，划不来。而粮台的看守人员见票发米，如果发放的米粮与米票不符，那他可就说不清楚了。

    但这个制度好象不是多么的管用，米票发放下去，老百姓拿米票换米，然后曾国藩这边一清点米票，晕，收回来的米票，竟然比发放下去的多了二千馀张。

    就这么严格的制度，贪污犯还是心明眼亮的捕捉住了机会，伪造米票，窃取粮米。

    有什么办法，彻底根绝腐败呢？

    办法是有，但问题是制度化的设计需要监控成本的提高，最要命的是时间上来不及，等你全部防范妥当了，老百姓也全都饿死了。贪污界人士看准的就是这个机会，你能拿他怎么办？

    （4）死亡倒计时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写沅弟信一。与筱泉围棋一局。见客四次。写左季高信一件。午正改片稿一件。中饭，留杨畏斋便饭。饭后，将本日应发之二摺三片细校一过。清理文件，习字一纸，与李眉生等鬯谈，将昨日积阁之件清理一过。傍夕发报。与洪琴西鬯谈。夜温放翁七绝。是日接多将军信，知四眼狗被苗党捆送胜帅大营，已槛送进京矣。

    当曾国藩挺过最艰难的日子后，太平天国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在除掉了杨秀清这个毒瘤之后，太平天国原本是有机会的。在内部，他们拥有陈玉成、李秀成这样的名将，拥有富现代政治经验的洪仁玕。而他们的对手清王朝，因为过于愚蠢而引来了英法联军，咸丰皇帝窝囊死了，而两宫太后又和辅政八大臣勾心斗角，悍然发动了宫廷政变。自己在逐渐强大，而敌人却一天天烂下去，按说太平天国应该咸鱼番生才对，但他们还是失去了一切。

    后人缅惜凭吊，认为根子出在洪秀全这个老板身上。老板不给力，员工们再拼老命，也奈不得老板扯你后腿啊。

    洪秀全的昏溃，实在是有点离了谱。早有曾国藩移师祈门，牵制太平军的时候，深宫中的洪秀全也心血来潮，发布诏旨，曰：

    正十五，三十一，爷爷出头显神迹。二月间，二十四，爷哥同显真天日。

    三月二，哥出头，一言要遵哥诏悉。三三十，爷大恩，无人不扶自开辟。

    五月一，西王劳，凯回贡钏朕欢极。五月五，爷出头，朕觐爷颜欢依膝。

    熊万泉，进鹦鹉，能言圣旨瑞祥吉。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

    鹦鹉所讲，上帝圣旨，诏称瑞鸟爷恩赐……

    可怜的洪秀全，十几年过去了，发生了若许之多的变化，他老兄不动如山，不见丝毫长进，仍然是十几年的精神异常水平。这一次竟然把只鹦鹉端上来了，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这厮病入膏盲，多年来也没个医生给他看看，导致了他越发的沉陷于自己的幻觉世界中，只说自己关心的事情，丝毫也不理会外部世界的变化。

    他就是个疯子，碰巧与民众的愚昧合上了节拍，才搞出太平天国这场闹剧来。指望一个疯子干出正常事情来，这无异于钻冰取火，缘木求鱼。

    前面我们曾说，杨秀清的邪恶，导致了他成为太平天国中的癌变病灶。所谓太平天国的成长壮大，不过是这颗毒瘤的发作而已。但从清帝国这个角度来说，真正的癌变病灶，是洪秀全的精神异常，而杨秀清，不过是刺激这个癌变病灶急速发作的激素而已，催化剂而已。

    洪秀全的疯颠如故，坑惨了英王陈玉成，他在缺少后援的情形下被湘军慢慢切割，不得已逃奔淮上巨捻苗沛霖处，试图勾连淮上捻军再起。

    陈玉成之所以投奔苗沛霖，那是因为咸丰皇帝死后，苗沛霖悍然割疆裂土，谶号称王。这给了陈玉成以无限的机会，可是陈玉成忘了，苗沛霖是永远站在胜利者一边的人，你这时候找来，岂非是自寻死路？

    果然，苗沛霖灌醉陈玉成，捆住手脚，然后给胜保送了去。

    这一票，又让苗沛霖赚大了，可曾国藩已经习惯这厮一天三变，不再发出：此一又变也之类的大惊小怪的叫唤了。

    （5）悲摧的婚姻

    五月初四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先后六次。与柯小泉围棋一局。写家信一件，希庵信一件。午正少睡片刻。中饭后习字一纸，见客二次，清理文件。至幕府与诸位鬯谈。清理文件，酉正粗毕。剃头一次。夜写零字颇多，写沅弟信一件，清理文件。洗澡一次。睡不甚成寐。陈氏妾本日吐血甚多，自午至夜，所吐以数碗计。夜间呻吟不止，病势殊甚。

    我们说过了，虽然洪秀全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如果我们将他从历史深处拖出来，他一定会撇嘴冷笑，说：曾国藩虽然赢了我，可那是你们的看法，我认为曾国藩输得极惨极惨，看看我身边有多少女人？长期的性伴侣就有八十八个，截长补短用来泄火的一夜情，不下于三千人。可曾国藩呢？曾国藩就娶过一个陈氏女，而那女生过门后却一病不起。

    是真的一病不起。上次陈氏女吐血是三月末的事儿，吐了整整一个月，病情愈发的严重了。

    在次日的日记中，曾国藩终于忍不住抱怨了，说：陈氏妾病日增，余虽倦，不得酣寝。意思是说：甭指望人家给我挠痒痒了，人家压根就不乐意。反倒是我，把她娶过门之后，还得跑前跑后，端茶倒水的照料伺候。

    不再纠缠曾国藩是否懂得相人之术这事了，先说陈氏女为何病成这般惨样吧。

    陈氏女年轻，嫁过来的时候刚刚20岁，而曾国藩时年51岁，两者相差31岁。此外我们再来看看曾国藩这个人，他患有严重的皮癣，这皮癣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幕友薛福成曾亲眼见到，曾国藩下棋的时候，一边思考一边抓痒，白花花的皮屑洒满了棋盘。那么年轻貌美的陈氏女，她是否会喜欢这些皮屑呢？

    喜欢才怪。而且曾国藩上了年纪，身体必然的带着浓烈的老年人体味……对了，今日曾国藩亲自洗澡一次。明摆着，陈氏女忍受不了他的体味，所以曾国藩自觉的洗澡，以免得讨人嫌。

    但曾国藩，无论如何努力也是没用的，陈氏女不喜欢这桩婚姻，真的不喜欢。她讨厌曾国藩身体的气味，更不想给这个男人抓痒。

    所以她就成了这样子。

    如果她真的喜欢曾国藩这个怪老头的话，即使她发病，也未必一定要这么快，未必这么急，未必势头这么猛。爱情会让人对生命充满渴望，会让人的精神振作起来，但陈氏女，她显然没有这个理由。

    （6）缺点一个也不少

    六月初十日，洋人贪带茶叶竟不肯船装火药

    早饭后见客二次，衙门期也。旋围棋一局。吴竹庄来久谈。清理文件，写沅弟信一件。传见佐杂陈正常、周溶、谢持谷三人。至幕府一叙。阅《文献通考·职官考》，中饭后清理文件，赵惠普来久坐，习字一纸，天热异常，竹床乘凉，不能多作事。余所买威林密轮船在汉口下来，言明装火药五千斤赴沪，乃洋人贪带茶叶，不肯装药，竟将委员逐出，不准在船，凶猛如此，殊可虑也。傍夕接廷寄一件，恭亲王信一件。夜热甚，不能办事，洗澡一次。温古文二首。

    曾国藩买了一艘大洋船，船号威林密。

    买这艘烂船，曾国藩已经谋划好久好久了。这固然是曾国藩睁开眼睛看世界的第一步，但最直接的效用，就是他已经将列强的势力，视为必须要着手开发的战争资源。以避免太平天国抢入进来，届时太阿倒持，受人以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但这艘船一买，曾国藩就乐了。因为他发现，洋人也是人。是人，未必有人的优点，优点这东西于人类而言，实在是太稀缺了。人未必有人的优点，但人的毛病，却是一桩也不少，悉数的体现在洋人身上。

    这艘怪船威林密，从汉口下来，曾国藩吩咐人另行购置5千斤火药，正好让这条船装载运来。可是此船的船长，要知道他虽是洋人，现在已经是替曾国藩打工了，新老板面前你总得好好表现一下吧？

    可是这洋船长才不把中国老板放在眼里，他急着往船上装自己的私货，贩卖茶叶，要好好的捞一票，茶叶太多，这厮干脆不装载火药了。曾国藩派去的人急忙说：不可以这样，老板会发火的，你快把茶叶御下来……可是这洋雇员已经投入巨额成本买了茶叶，岂会接受这种让自己巨亏的现实？情急之下他就发飙，干脆不讲道理了，将曾国藩派去的人逐下船，以船装着他的茶叶顺流而下。

    他固然不敢把船强行开回自己家去，但这种蛮不讲理，破罐子破摔的从业精神，却让曾国藩看得直摇头。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你所居处的环境。环境激励你成为恶人，成为无赖，那你就会这样做。环境激励你体现出人性的光辉，激励你正直善良，你也不会让别人失望。洋人在欧洲人模狗样，到了中国就穷凶极恶，就是因为环境影响的原因。

    （7）不给对手以任何机会

    六月二十三日，陈氏妾久病不愈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一次。围棋一局。写沅弟信，约千馀字，中言盐务颇详。传见忠义局陈艾、汪翰、柯华甫三人。罗少村来久谈。中饭后见客一次。阅本日文件，阅《通考》《卫慰卿》、《太仆》、《宗正》，酉初毕。至幕府鬯谈。陈氏妾久病不愈，两日内全不吃饭。其父知医理，请之诊视。病已沉笃，据云非药力所能痊。夜阅批稿数十件。二更三点至上房，竟夕不能成寐，室中呻吟声不止。

    陈氏女持续病重中，从五月到六月，又是吐血一个多月，看起来不见丝毫好转迹象。

    曾国藩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他请来陈氏女的父亲，由他亲自照料自己的女儿。并解释说：其父知医理，请之诊视。病已沉笃，据云非药力所能痊。

    实际上，请陈氏女的父亲来，是曾国藩担心物议。明摆着的事儿，陈氏女已经活不长了，一旦她死去，届时人们就会议论纷纷，朝臣们上奏也有了新的热点话题。所有人都会正气凛然，义愤填膺的责问：曾国藩，你个怪老头，你是怎么把人家年轻的小姑娘蹂躏死的？都用了哪些虐待手法，快点说出来吧。

    到那时候，纵然是曾国藩想解释，也是百口莫辨。

    所以曾国藩事先把陈氏女的父亲请来，不只是让陈氏女的父亲亲眼看到女儿的情形，更重要的是，如果陈氏女父亲不在女儿身边，难免他会有别的想法。那么，必然会有政敌重金唆请陈氏女的父亲出来，与曾国藩打官司，指控曾国藩虐死了他的女儿。

    曾国藩考虑的是，不能给对手以任何机会。这个圣人他做定了，不管有多少人拦在前面，他也非要爬到圣人的贡桌上去。

    做圣人，靠的是脑子。你是否问心无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别人找不到机会攻讦你。

    （8）曾国藩的寓言故事

    七月十一日，公馆内将倾高亭，可怜万雀失所栖。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与筱泉围棋一局。见客一次。阅《明史职官志》六部都察院，写沅、季信一件。午刻，刘南二来久坐。中饭后至幕府一叙，阅本日文件，将七月各稿、批清厘一次。傍夕出门，至万寿宫一阅，以明日系慈安皇太后万寿，须行礼也。夜清理文件。温序跋类三首。洗澡一次。公馆内有一高亭，将倾圯矣，本日拆去，万雀失所依栖，覆巢毁卵纷纷，可怜。接家信二次，系泽儿六月二十四、六两次发者。

    这则日记中，曾国藩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含义深刻的寓言故事。将回答我们有关洪秀全精神异常状态的质疑。

    如前所述，如果说洪秀全是个精神异常者，是个疯子，可他居然开创了太平天国，数以亿计的人在他的脚下辗转啼号。你如果说洪秀全脑子不正常，这岂非是说中国民众智商超低，低到了任由一个疯子摆布的程度了吗？

    曾国藩说：要想回答这个问题，先得从我居住的公馆说起。我公馆里啊，有一个高亭子，时间太长了，需要拆除，以免倒塌下来砸伤到人。可是亭子上面啊，有无数只鸟雀在那里搭了窝，窝里有鸟蛋，有雏鸟。当亭子被拆除之时，但听得漫天里悲鸣啾啾，无数的鸟卵雏鸟，自高空跌下，那情景要多惨就有多惨。

    这个卵失其巢的故事，说的正是当时中国的现状，正是洪秀全掘起的契因。

    从上古以来，中国一直是个巨庞大的农业国，停留在靠天吃饭的原始状态之中。气候与水利，再加上农作物的种类，此三者对中国的发展构成了制约，如战国年间因为水利灌溉的原因，导致了大一统的需求出现，最终成就了秦始皇的帝王基业。自始皇帝而后，皇家极权体制始终困扰着中国的发展，无限江山，万里风云，尽沦为一家之手，余者民众沦为随时可以被剥夺一切的草民。这种卑微的生存状态，导致了个体生存现状的恶化，也进一步激发了主导人类的基因恐慌。

    从生物学的意义上来说，人类不过是基因的载体，是基因为了保护自己，制造出来的智能型蛋白质外壳。一旦基因意识到这个蛋白质外壳靠不住，就本能的想通过繁殖手段，将自己转移出去。这个意思就是说，生存环境越是恶化，人类的繁殖欲望就越是强烈。越是朝不保夕，生之无趣，越是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

    残酷的邪恶体制恶化了中国人的生存环境，导致了中国人口呈现出非理性的突破性爆增长，等到人口突破资源所承受的极限，整个社会就崩溃，无论多么强势的帝国，也只能是被连根拨除。而后新帝国在稀少的人口基础上重建，开始时因为资源的充足，大都以盛世的面目出现，但这种盛世只是昙花一现，眨眼工夫，陷入社会底层的人，于绝望中拼了老命的繁殖，这时候生儿育女已经成了绝望者唯一的希望，生下的孩子越多越好，徜其中有一个有出息，自己就赚大了。

    就这样无节制生育，人口突破极限，社会崩溃，人口大面积减少，重新开创帝国而后继续无节制生育，人口再度突破极限……自从皇家极权出现的两千年以来，中国人始终处于这个死循环之中。

    到了明朝年间，引入了美洲高产耐旱作物玉米及甘薯，但未来得及推广，帝国已然崩摧。而后清帝国大量推广此类作物，由是中国人口再度呈现疯狂性增长，至雍正时，人口已达3亿五千万。

    摧残人性的极权体制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严酷了。丧失了希望与尊严的底层民众，只能寄望于自己的生殖能力。说不定自己生下来一个洪秀全……看看，洪秀全他爹妈生了他，不就把本全都捞回来了吗？

    总之，到了洪秀全时代，甭管他精神状态是否正常，中国社会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节点，爆出大规模民乱是必然的事。但由于别人比洪秀全稍微正常上那么一点点，结果就让精神异常的洪秀全抢了先机。

    此外，中国到了晚清，正面临着由中央帝国向资本主义时代转型的时期，曾国藩的寓言中，那行将倒塌的高亭，就是必须要拆除的中央帝国，而寄附在帝国之上的无数生灵，都将在拆除过程中遭受到灭顶之灾。

    除非你知道正在发生些什么，否则你必然会陷入盲动与失败之中。

    曾国藩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而大众不知道，这就意味着时代的悲摧。

    所以曾国藩叹息说：可怜。

    （9）发现哈雷慧星

    七月二十八日，至庭院观星，见慧星光芒渐大

    早饭后见客一次，写许仙屏信一件。与程石洲围棋一局，又观其与筱泉一局。见客二次，唐鹤九自庐州来，谈甚久。写九弟信一件，阅《通典》数叶。中饭后清理文件，改信稿数件。傍夕至幕府一谈。夜，李筱泉来久谈，至二更去。至庭院观星，有彗星见于前星右枢之前，心以为忧。前二十四夜，见一小星逼近北极，微有光芒，心窃骇之。二十六夜，见此星移动数尺，距帝星仅尺许，光芒渐大，直射帝星，因呼洪琴西来同看。二十七夜阴云，不见。本夜见之，又移数尺，已过前星之外矣。因请周志甫来同看，志甫以为慧也。幸光芒尚小，或不为灾。三更睡，不能成寐。

    曾国藩夜观天相，发现异常，他以为自己发现了UFO，其实不是，他看到的是每隔76年，绕近地轨道出现的哈雷慧星。

    如果不是哈雷慧星，那么曾国藩看到的就应该是阿莱斯特慧星，此慧星时年距离木星只有4400万公里。总之不是哈雷，就是阿莱斯特，那一年就这俩慧星跑到地球跟前探头探脑，是天文学界津津乐道的一桩大事。

    还得依靠科学的观测手段啊，曾国藩就凭两只老花眼，竟然观测到了慧星，也够了不起的了。只不过呢，如果他每隔76年观测一次的话，就不会这样惊讶了。当然，要求他老人家坚持观测76年，这有点不近人情了。

    总之呢，曾国藩在心里，显然是认为哈雷慧星或是阿莱斯特慧星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他马上要遇到麻烦了。

    （10）大家都爱当领导

    九月十三日，闻沈中丞奏截留江西漕折，焦虑无已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立见者四次，坐见者四次。围棋一局。写季勉林信一件、沅弟信一件。中饭后至幕府鬯谈。旋与陈虎臣谈，清理本日文件，见客一次。本日接左季高信，知伪侍王实已赴金陵，又未接沅弟信，忧灼之至。又因沈中丞奏截留江西漕折，银两每月少此四万，士卒更苦，焦虑无已。写挂屏一付，傍夕，申夫来鬯谈，二更二点去。核咨札各稿。睡尚未成寐。五更醒，迫思坐起，不能少待，此老态也。

    看到扫帚星之后，曾国藩的运气果然变坏了。首先是由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出手，要求截留江西的漕运，拒绝曾国藩染指江西。虽说江西是你曾国藩的湘军，从太平军手中夺回来的，可是江西人民也要吃饭啊，也要经济建设，也要花钱啊，你曾国藩把钱都拿走，让江西人民喝西北风不成？

    再者说了，你曾国藩这么多年，位高权重，高高在上，把天下的财源全都抓在手里，忽悠说你要养兵，少来了，养兵你就不会想办法替国家省点钱吗？节约闹革命你懂不懂啊？多给战士们做做思想工作，给国家节省点宝贵的银子，这个要求，不难为你吧？

    曾这藩哭了，说，江西领导要修理我：

    九月十四日，江西抚、番二人似处处与我为难

    早饭后清理文件，写鲍春霆信一件。围棋一局。见客二次。已刻登城，看演放炮位，周围一试，约步行七里，肩舆五里。午刻归。写家信一件，又写沅弟信一件。中饭后至幕府鬯谈，清理本日文件。申正写挂屏四付，对联二付。本日早接沅弟初十日信，守事似有把握，为之少慰。然江西抚、番二人似有处处与我为难之意，寸心郁郁不自得。因思日内以金陵、宁国危险之状，忧灼过度。又以江西诸事掣肘，闷损不堪。比由平日于养气上欠工夫，故不能不动心。欲求养气，不外自反而缩，行慊于心两句；欲求行慊于心，不外清慎勤三字。因将此三字多缀数语，为之疏解。清字曰名利两淡，寡欲清心，一介不苟，鬼伏神钦；慎字曰战战兢兢，死而后已，行有不得，反求诸已；勤字曰手眼俱到，心力交瘁，困知勉行，夜以继日。此十二语者，吾当守之终身。遇大忧患，大拂逆之时，庶几免于尤梅耳。夜阅《梅信（伯）言诗文集》。核批札各稿，二更三点将睡，疲困殊甚，幸尚成寐。五更醒，从此为常态矣。

    江西人民率先发难，僧王僧格林沁急忙不失机宜的给曾国藩上眼药，淮上巨捻苗沛霖，因为擒获陈玉成，正在大红大紫之际，他抓住这个机会，也跟着添乱起哄，给曾国藩添堵。

    九月二十四日，苗沛霖与僧王禀稿诋毁余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拜发长至贺表。见客二次。围棋一局。写邓寅皆信一件，澄候信一件，沅甫信一件。见客一次。中饭后至幕府鬯谈，阅本日文件。申刻至城外威林密洋船一阅。归，写挂屏二幅。傍夕至李竹屋处谈。夜核批札稿，至二更四点毕。入内室，温《古文简本》数首。三更睡，不甚成寐。本日接沅弟十九日二信，二十日一信，为之省慰。然风雨交加，夜黑如磐，深以防守为虑。本日接袁午桥信，内寄苗沛霖与僧王各禀稿，于余及希庵楚军各事痛加诋毁，阅之诧叹。

    曾国藩费心费力的折腾到最后，居然被淮上的巨捻修理，看着这个消息，他老人家肯定是大声惊呼：此变中又一变，全都乱套了耶。

    何以大家要联手修理曾国藩呢？

    也没什么太具体的原因，就是曾国藩现在的名气太大，再就是太平天国气数尽了。大家不再象以前那样子的恐慌，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扭头一看，嗯，那谁，是曾国藩吧？那怪老头怎么这么笨啊，收拾个洪秀全还费这么大劲，你可真没出息……总之，人类有一种本能，会无意识的把自己骑在别人的脖子上，赋予自己一种智力上的优势，对别人指手划脚。再加上说话比做事容易百倍，所以只说不做的人，越看做事的人，就越觉得对方没出息，就忍不住以领导的姿态，对做事的人进行指导。

    大家都跑来指导曾国藩，有的让他往东，有的让他往西，不管他听还是不听，不满的情绪，都会大面积的滋生。这就是曾国藩麻烦的根本了。

    （11）曾国藩上火了

    九月二十五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见客二次。旋围棋一局。写沈幼丹信一件、沅甫信一件，作摺稿二百字。至冯竹渔寓吊丧，其父于三月死于伊犁，其庶母，弟妹均在伊犁，茕茕无依。渠又无资可挟以奔丧，尤里迎接眷属，哀痛迥异寻常。中饭后再作摺，阅本日文件，见客一次。酉刻将摺作毕，约千馀字。写挂屏四幅。傍夕至幕府鬯谈。夜核批札稿，至二更三点毕。四点入内室，倦甚，不复能温书矣。是日未接沅弟信，寸心悬悬。午刻，天稍开霁，为之少慰。晡时阴雨如故，念金陵将士昼夜苦守，忧系无已。日内因江西藩司有意制肘，心为忿恚。然细思古人办事，掣肘之处，拂逆之端，世世有之。人人不免恶其拂逆，而必欲顺从，设法以诛锄异已者，权臣之行径也；听其拂逆而动心忍性，委曲求全，且以无敌国外患而亡为虑者，圣贤之用心也。吾正可借人之拂逆以磨励我之德性，其庶几乎！

    曾国藩在自我安慰，虽然大家合起伙来修理我，不过呢，这是大家对我的爱护，对我的信任，你看他们怎么就不去修理洪秀全呢？

    曾国藩说：我不生气……我只是牙疼：

    十一月二十日

    早饭后，接见司道。牙疼殊甚，旋又见客二次，清理文件，写沅弟信一件。围棋一局。已正，英吉利总税务司赫德来见，议安庆、大通、芜湖新添三口之事。午初，余出城至船上回拜。中饭后至幕府鬯谈。昨日今日接沅弟信，不知季病何如、忧灼之至，旁皇无聊，与徐石泉围棋二局。阅本日文件甚多，哺时未毕。又至幕府一谈。夜将本日文书阅毕。接吴竹庄等信，知芜湖甚为吃重，因为一信复之。牙疼殊甚，不能作事。二更三点睡，尚能成寐。

    尽管曾国藩嘴上安慰说：……然细思古人办事，掣肘之处，拂逆之端，世世有之。人人不免恶其拂逆，而必欲顺从，设法以诛锄异已者，权臣之行径也；听其拂逆而动心忍性，委曲求全，且以无敌国外患而亡为虑者，圣贤之用心也。吾正可借人之拂逆以磨励我之德性，其庶几乎！

    说这些话是容易的，可是无缘无故的，做事的时候屁股后面站一堆人，吵吵嚷嚷指手划脚，心里还是难免不痛快。又窝火又上火，这种窝囊情绪积淤日久，就会导致身体失去平和，于曾国藩这里只是个牙疼，这就足证他的修行，真的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换了别人，大闹起来是难免的结果。

    （12）本章事件补

    本章所涉曾国藩年谱纪事：

    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曾国藩52岁。

    正月初一日（1月30日），奉旨以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

    正月十五日（2月13日），左宗棠率军由江西入浙江。

    正月十七日（2月15日），鲍超补授浙江提督，蒋益沣补授浙江布政使，陈士杰补授江苏按察使，曾国荃补授浙江按察使。

    二月十五日（3月15日）曾国荃带新勇返回前线。

    三月初八日（4月6日），李鸿章率湘、淮八千人乘轮船由安庆出发赴援上海。

    三月初八日（4月6日），曾国藩奏请派大员赴广东抽厘助饷，专供江、浙、皖各军。

    三月十六日（4月14日），鲍超攻克青阳。

    三月二十日（4月18日），曾国荃克巢县、含山。

    三月二十一日（4月19日），曾贞翰攻克繁昌。

    三月二十二日（4月20日），曾国荃克和州，鲍超克石壕县、太平县，

    三月二十八日（4月26日），鲍超克泾县。

    三月三十日（4月28日），李鸿章率全军抵上海，奉旨署理江苏巡抚。同日曾贞翰克南陵。

    四月十五日（5月13日），多隆阿攻克庐州，陈玉成率亲兵数千奔走寿州。

    四月十七日（5月15日），寿州苗沛霖捕陈玉成，捆送胜保大营。

    四月二十日（5月18日），曾国荃、曾贞翰、彭玉麟联军克太平府，下金柱关，东梁山，芜湖等城隘。

    四月二十九日（5月22日），太平军陈得才、赖文光陷谓南，洪兴、任武率西北回民起于渭南。

    五月初三日（5月30日），曾国荃率军进驻雨花台，开始对天京的围困。

    五月初八日（6月4日），太平天国著名将领、英王陈玉成在河南延津死。

    五月三十日（6月26日），黄翼升署理长江水师提督。

    五月：多隆阿不肯与曾国荃会攻天京，经官文奏请，统兵入陕西。

    六月十五日（7月11日），鲍超克宁国府。

    六月：陈得才、赖文光等率领远征西北的太平军回援天京，到达豫南一带，此后长期流离于鄂、豫皖交界地区，为湘军所阻，始终未能接近天京。

    七月初六日（8月1日），李续宜丁忧回籍，曾国藩兼署安徽巡抚，李续宜所部成大吉、萧庆衍、蒋凝学、毛有铭等军皆归曾国藩调度。

    七月初八日（8月3日），袁甲三因病免职，李续宜授为钦差大臣，督办安徽军备。

    七月二十一日（8月16日），奉旨节制李昭寿一军。

    七月：钦差大臣僧格林沁奉命督办山东，河南军务，并调度直隶、江西两省防兵。

    闰八月十二日（10月5日），奏请简派在京亲信大臣驰赴江南会办军务。

    闰八月二十日（10月13日），李秀成率大军援救天京，日夜猛攻雨花台曾国荃大营。

    闰八月二十四日（10月17日），刘长佑补授两广总督。

    十月初五日（11月26日），李秀成自雨花台退兵，转攻江北。

    十月十二日（12月3日），李鸿章实授江苏巡抚。

    十月二十七日（12月18日），再次奏请简派大臣会办江南军务。

    十一月十八日（1863年1月7日），曾贞翰病死雨花台湘军大营。

    十二月二十七日（1863年2月14日），刘长佑调任直隶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