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太后朝南站着,神宗皇帝朱翊钧在太后的东面,脸冲南坐在地上。见到沈一贯进来,就听朱翊钧以微弱的声音说道:“过来,你过来,不用怕成那个样子,我眼看就是成为一个死皇帝了。我跟你说啊,自打我当皇帝以来,就没干过一件人事,朝政事务一概不理,却派了大批的太监出宫,到处设收费站,还垄断了国家所有的矿业和基建工程。总之吧,我活着的时候,是有多少钱也不够花的。不过这事也真奇怪了啊,我虽然横征暴敛,可是最后钱不还是花在自己国家了吗?按理来说拉动消费,促进GDP增长,国家的经济理应蒸蒸日上才对啊?怎么说崩溃就崩溃了呢……不说这事了,崩溃就崩溃吧,现在我吩咐,派出宫的所有太监,统统回来端尿罐,不许再在企业拿干股,出任什么董事长之类的职务,更不许把自己炒成地王……”
沈一贯流着泪,把这些话记了下来,然后出宫,等待着朱翊钧死。
可万万没想到,沈一贯前脚走,朱翊钧的身体后脚就恢复了健康,他立即下令:“昨天我说的,统统都不算,你们马上去找沈一贯,把他拿走的圣旨给朕再追回来。”
司礼太监田义却说:“皇上,不是咱家说你,你脑子不是有毛病吧?这整个国家可都是你的啊,你做了三十年皇帝,好不容易才发布了一道像样的命令,说到底也只是改过你自己的错误而已。这是对你有利的事情,你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朱翊钧大怒:“你个王八蛋,竟然敢顶撞领导,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田义把脖子往前一伸:“陛下,朝这砍,老子要是眨巴一下眼睛,算你没长卵子!”朱翊钧伸手去拔剑,却忽然醒悟:“差点上了你这厮的当,老子脑子不够用是真的。可老子小时候,被张居正老头强掐着脖子,也曾读了不少的书,知道有许多大臣,故意和昏君顶撞,让昏君杀了他,也好青史留名。你小子不就是想千古流芳吗?我呸,你做梦!”
说罢,朱翊钧扬长而去。田义摸着自己的颈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唉,老子现在是真的糊涂了,你说这个皇帝,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呢?”
说不清,这事真的说不清。
你说这厮脑子清醒吧,他却在处心积虑地弄死大明帝国。你说他糊涂吧,他的临终遗言却又是那么地清醒。而当他一清醒过来,就又糊涂了……没错,朱翊钧就是大明帝国的敌人,根植于他基因深处的恨,让他在下手搞死帝国之时,丝毫也不留情。反倒是当他糊涂的时候,产生仇恨的腺体分泌剂量降低,反而达到了普通人的智力程度。
这个就是帝国的宿命了。权力的争夺,从朱氏子孙的婴幼儿时代,直接漫入了基因的核苷酸链条之中——愿生生世世,勿生于帝王之家。这种自古以来的人性冲动与呐喊,始终在主导着帝国的进程。
简单表述一下吧,大明帝国打一开始,就是在朱元璋的不情不愿之下,被迫建立起来的。于朱元璋而言,蹲在寺庙里做一个秃头和尚,更符合他的口味。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把他逼到了或者成为皇帝,或者身死名败的绝境之地。他拼争,他奋斗,他成功地成为了当时唯一的赢家。然而这却是违背他本人意愿的,也是违背所有人意愿的。
此后自朱元璋渐次而下,每一个登上帝位的人,都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之下,残酷的博弈游戏,决定了这个家族的人。或者成为帝王,或者死于非命,根本就找不到中间的路可走。相信这种竞技游戏让朱氏皇族的每一个人,都承受着莫大的压力与心灵的痛苦。在暗夜的睡梦中,必然会有一个声音从他们的心灵深处,洞穿黑暗幅射出来——该结束了吧,这让人无法忍受的一切,应该结束了吧?
皇权博弈,是一个没有赢家的游戏。结束这让人绝望的状态,是朱氏皇族内心深处不敢大声说出来的愿望。
如果有谁,仍然不能够理解朱翊钧罢工二十六年做法的话。那么,现在你就应该明白了。
他只是尽自己的努力,试图终结这一让人难以忍受的状态。
结束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