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过,欲空先成器,无器不成空。空是由器而形成的。但如果歧路亡羊,太过于花心思在器上的话,就会稀里糊涂地失去空的目标。
有一个故事说,一个长跑冠军,路上遇到了小偷,小偷偷了他的钱就跑,冠军大怒:“你跑,我就不信你还能跑得过我。”说罢撒腿就追,很快就追上了小偷,接着,很快就超过了小偷,最后人们就发现他一个人正在路上疯跑,而小偷早已不知去向。
过于注重于器的形成,而忘记了空的目标,这是求官者的大忌。北宋年间知名的才子柳永,才情过人,甚至连皇帝宋徽宗都对他的诗爱不释手。可是有一次,宋徽宗在读柳永的诗时,发现了一句:“……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宋徽宗顿时就不乐意了。什么意思?这个柳永,他难道不愿意做官,为国为民出力吗?
没过多久,柳永兴冲冲地跑来京城赶考,轻而易举地夺得了头名。名单送到了宋徽宗的御案,宋徽宗御笔一挥:且去浅斟低唱,要浮名干什么?从此彻底取消了柳永进入仕途的机会。
就因为词填得太好,竟然落了个如此结局,柳永从此心灰意懒。他索性给自己刻了枚印章,上书:奉旨填词柳三变。从此流连于花街柳巷,一肚子的才华,化作绕指柔肠,再也提不起别的劲头来了。
词人柳永的悲剧,恰恰是出在重于器而忘于空的症因上。他的天才,他的勤奋,他的刻苦,理应放到官场上来,为无聊的官场添上一段佳话。可是现在,妓楼风月之所多了这么一个有情人,官场上却无端少了许多情趣。
相比之下,唐朝时有一个李泌却要比柳永高明得多了。李泌这个人,是中国历史上比较神秘的人物,儒释道三家俱各精熟,在长安城的士大夫中极有声望。但是李泌却一再表明,他淡漠名利,无意为官,此生的心愿,只想入山学道,日后也好羽化成仙。
说做就做,李泌谢绝了朝廷对他出仕的央求,义无反顾地入山求仙去了。一入山,他就遇到一个奇怪的和尚,这和尚挂单于衡岳寺,主要的工作是负责寺院里的卫生,别的僧人吃饱之后剩下的残羹冷炙,他才能够扒拉到嘴里。到了晚上,僧人们都上了床,舒舒服服地安歇了,怪和尚才能够蜷缩在垃圾堆里,稍微地睡上那么一会儿。李泌一上山,就盯上了这个怪和尚。他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和尚啊,我要向他虚心学习。”
于是,李泌就去拜见怪和尚,对着怪和尚磕头作揖,怪和尚吓得躲得远远的,李泌却追着怪和尚拜个不停。怪和尚实在受不了他的纠缠,就破口大骂,李泌却是满脸喜色,拜得更加起劲了。
此后怪和尚到哪儿,李泌就跟到哪儿,最后怪和尚实在是熬不过他了,就用一堆牛粪烧烤了半块山芋,烤熟之后让李泌吃。李泌恭恭敬敬地拿在手上,呜哇呜哇地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对着怪和尚表示感谢。怪和尚说:“算了算了,我服了你还不行?你这人,依我看你以后至少能当十年的宰相。”
李泌大喜,就立即动身起程,找人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朝廷闻知,大喜过望,立即强求了李泌去当宰相。李泌推托不过,只好委屈自己高升了。
此后李泌就在朝廷做他的太平宰相,怪和尚却惨了。就因为他一句话,李泌果然当上了宰相,寺中众僧大惊,从此不敢小视怪和尚。恰巧这时候寺庙外边跑来一只虎,张牙舞爪,择人欲噬。众僧人就央求怪和尚施展法术神通,把那只老虎撵走。怪和尚说:“我哪有这本事,求求你们饶了我吧。”可是众僧人坚持。万般无奈之下,怪和尚只好硬着头皮出了寺院。他一出来,就见那老虎欢天喜地地疾扑而至,叼着怪和尚走了。
这个故事,就是佛道两家引以自傲的“懒残偎灶”,懒残是怪和尚的名字,因为他人懒体残,故称懒残。偎灶说的是懒残用牛粪烧烤山芋,请李泌吃的情形。
这个故事同时流传于佛道两家,是因为李泌这个人既在道家有朋友,替他帮忙炒作。又在佛家有哥们儿,替他宣传。至于被老虎叼走的倒霉怪和尚,佛道两家的解释是说:“这是仙人的蜕化之术,懒残实际上不是被老虎吃了,而是借此机会离开这肮脏的尘世,回返天庭了。”
我们可以看到,李泌是如何巧妙地运用空术的。他求佛也好,求道也罢,这些都不是目的,他真正的目的,在于懒残和尚的一句话:“你能够当十年宰相。”有了这句话,再将被老虎叼走的懒残打造成仙佛的形象。那么,甭管当时是谁当皇帝,都得考虑考虑,如果不让李泌当宰相,这合适吗?
柳永填词是目的,而李泌求仙是手段,这就是两个人的区别了。
当柳永将填词视为最终目的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了空的境界,得不到宋徽宗的欣赏从而获得官位,也就是情理之中了。李泌求仙是手段,这手段就是用来盛载他最终目的的容器,器中空无一物只见官,所以皇帝只好把宰相官位送给他,于是他就由空而得意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