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笔下的“大江大海”,在抽样上的缺失,不限于下层,在“厢堂之高”的层级上。她因为读书太少,太缺乏文献上、史料上的训练,缺失更多。“庙堂之高”的层级上,以国民党大员为主,他们或躬与其事、或扶同为恶、或愧而知悔、或怙恶不悛、或迷途知返、或一死了之……样式繁多,足以警世,但是龙应台竟悉所不及,有了这么大的遗漏,还侈言江海云云,就闹笑话了。“庙堂之高”的层级才是祸源,不谈祸源、只谈尾闾,又怎能了解真相呢?谈谈祸源吧,先从蒋介石、蒋经国开始。
□你很会点唱。蒋纬国最该知道的一句歌词是“哥哥爸爸真伟大”。这个蒋介石的假儿子,原是戴传贤的真儿子,偷偷过给蒋介石,以其无能爱现,一辈子占了不少便宜、也受了不少窝囊气,最后连太太都不能保,眼睁睁的看太太被蒋介石下令打毒针处死,这也是家庭悲剧啊。
■如果龙应台只会写“一九四九”的“小咖”,写得完整,也足称道,但她写得又是前半截的前半截。
□看她写王晓波他们,就思过半矣。看多了龙应台的文字,你会越看越气,因为那种文字,只会在“现象”上游走,并且是片段的“现象”,龙应台太偷懒了、太闪躲了,她只用片段的“现象”引发悲情,而躲避用全面“原因”去追究悲愤。她写王晓波的母亲:
这个二十九岁的年轻女性,在一九五三年八月十八日执行枪决。晓波再见到妈妈,只是一罈骨灰。营长父亲因为“知匪不报”,判处七年徒刑。
十岁的男孩王晓波,在一九四九年以后的台湾,突然成为孤儿。他带着弟妹每天到菜市场去捡人家丢弃的菜叶子回家吃。有一次外婆一个人到蕃薯田里去找剩下的番薯头,被人家一脚踢翻在田里。
多么“傲慢与偏见”啊,什么政权枪决了王晓波的母亲,使他们全家凄惨至此,这个“原因”,为什么龙应台一个字都不追究?并且,要追究起来,其实是一幕连续剧,光从王晓波的成长史上,就可串出完整的“一九四九”故事、完整的两代故事。王晓波在台大,追随殷海光;可是殷海光被人迫害死了,他又倒向迫害殷海光的人,他直到我们对抗白色恐怖的硬仗打过以后,他才“迟来的勇敢”,叫出他母亲的名字。王晓波今天仍是我的朋友和小弟,但我一直不谅解他做了“殷门叛徒”,认为他从悲情转到悲愤的过程,太迟太懦弱。但是,比起龙应台来,这位国民党宪兵军官的儿子比国民党宪兵军官的女儿正点得多,至少王晓波没跟外国人跑,他是了不起的爱国者,虽然爱得醉眼醺醺的。
■龙应台写王晓波时又带出一个郑宏铭:
我约了郑宏铭,跟我一起去新竹北埔的济化宫,那是一个山里的庙,听说供奉了三万三百零四个牌位。有人从日本的靖国神社,把所有阵亡的台籍日本兵的名字,一个一个用手抄下来,带回新竹,一个一个写在牌位上,为他们燃起一炷香。
郑宏铭的母亲找父亲的骨灰,找了很多年,到八零年代才听说,随着神靖丸沉到海底的骸骨,被安置在靖国神社里。母亲就奔往靖国神社。
龙应台又在写“现象”,不写“原因”。
□为什么不多写一笔,追究一下日本人怎么“靖国神社”了台湾人?为什么不把事件写得完整一点,写写伟大的高金素梅如何带队“奔往靖国神社”,向日本鬼子“讨回英灵”?为什么只窝窝囊囊的欲说还休?为什么不多一点悲愤、少一点悲情?啊,你会死去,但那位嫁到德国的女士,会使你死不瞑目。
龙应台在《两个小男孩》一节中写王晓波与郑宏铭,但忘了使小男孩换掉开裆裤。她应该完整的写出王晓波他们的下半生,不露小鸡鸡的下牛生,才能彰显出时代的悲剧。王晓波是这一悲剧的典型人物,茌苦难中、挣扎中、迷失中、摸索中蠕动,如今是老鸡鸡了,为人热心勤勉、鸡鸣不已。但龙应台都按下不表,此不足以知王晓波、亦不足以知“一九四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