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黄河水冰冷刺骨,带着冰凌冲向了宋军营地。在撤退之前宋军终于被淹到了。幸运的是这个季节黄河的水量不是最充沛之时,人马辎重并没有一下子全毁。
宋军紧急撤退,边走边回望,几十年间丢掉的灵州城就这样留在了身后,它本应被夺回来的!可是管不了这么多了,这时最重要的是警惕四周,随时注意追兵。
他们多虑了,这时仁多零丁还是没有出城,黄河给宋军带来的噩运才刚开始。灵州一带为了发挥黄河的水利效益,修建了众多的水渠。这些水渠纵横交错,铺满周边大地,只要黄河的水流出来,就会一个个注满,是天然的阻挡路障。
宋军想越过去,只能毁了各种军械搭浮桥,分期分批地慢慢过。想提速的话,除非下渠里游泳。就这样,高遵裕率领环庆军在前,领头先跑,刘昌祚的泾原军给他们殿后,在他们的背后,灵州城的城门终于又一次地打开了。
仁多零丁的出现,迫使宋军加快了撤退速度,一小半的泾原军真的跳进了冰水里游过了长渠。等爬上来之后,百战精兵也开始打哆嗦,而他们的前方,长渠复短渠,水渠何其多!某一天的晚上,被迫在一条大渠、一条小渠之间扎营。
环庆、泾原两兵团分开了,仁多零丁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天晚时西夏兵大举进攻,泾原军独自应战,一边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边拼老命地挥刀子,终于打退了西夏人,可全军没一个人高兴。
都是老兵了,这个都懂。仁多零丁不是要一次性吞掉他们,而是在寒冷、缺粮、冰水、撤退中不断地消耗他们,一点点地折磨至死。
形势比人强,看懂了也得走上这条路。好容易越过各条水渠,第二次攻击在一个隘口发生,这次前边的环庆军良心发作,派了大将俞辛、任诚来支援,结果全部战死。泾原军主将刘昌祚的副手姚麟出战,才勉强过关;第三次攻击在韦州城下,饥渴劳累的宋军抢着进城,被西夏捡了个大便宜,死了很多人。
直到十二月的上旬,两支队伍才撤回宋境。这时他们已经用枪杆和弓箭来烧火取暖,全军冻饿伤病,损失惨重。
环庆军托了高大衙内的福,损失率是五分之一,受到重创的是泾原军。从始至终,它几乎冲杀在前,撤退在后,把西征重担独自扛在了肩膀上。这样巨大的消耗,让出塞时的5万余士兵、5000匹马,只回来13000人、3000匹马。
减员过三分之二。
刘昌祚悲愤交集劳累过度,在灵州城下就病倒了,勉强挣扎回到国内后很长时间卧床不起,一代猛将从此意志消沉,再没有什么作为。
最失望的人莫过于宋神宗。从战争开始后,他日夜处于紧张的守望中,他传令西北战报不分昼夜只要传来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样,他在一个深夜里得到了灵州城失败的消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神宗在震惊中计点整个战役走向,发现倾全国之力发动的西征竟然继续不下去了。
高遵裕失败,王中正误事,李宪虽然节节胜利,但迟迟不能到达主战场,这时再孤军深入,已经没有意义,反而是送给西夏人的厚礼。
局势竟然急转直下,到了这步田地。
宋神宗在深冬黑暗的皇宫里一个人独自徘徊了一晚,心灵深处无数的念头升起又旋落,一百多年的宿怨,10多年以来的努力,帝国的命运,难道就这样失败了吗?
这不止是军事上的失败而已,连带着的是千辛万苦才挣扎起来的经济国力、民心士气,这时失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新振作!与之相对应的,反对派的呼声,甚至皇宫深处的阻挠,也会随之而起……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宋吗?
这个念头让他非常痛苦。坐以待旦之后,他咬紧牙关签署了命令李宪撤军的指令。从这一刻起,他深深地知道,真的失败了,堂堂大宋煌煌天朝,真的又被西北的跳梁小丑给羞辱了。他,宋神宗赵顼,与太宗、真宗、仁宗一样,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中兴名主,只是个志大才疏的庸人罢了!
对人严,对己更严,这让宋神宗极力奋发年轻有为。可是这种性格有着巨大的自我折磨性,让他不能忽略失败,快速恢复。他陷入了低落的漩涡,无力,也不愿剥离出来。
转机没多久就出现了,种谔的鄜延军回来了。鄜延军在十二月中旬竭尽全力抵达了白池,这是最后的极限,他已经用了所有的办法,再也没有半点前进的动力。
这期间军队曾经分裂过,从城京调给他的3万禁军受不了西北的苦寒,在饥饿中他们逃跑了。为了能活下去,这股巨大的逃兵不仅带走了鄜延军的战力,还把种谔的后方搅了个乱七八糟。
他们饿,为了找到吃的,已经顾不得是西夏方还是本国居民,他们全都抢。
这股乱兵被沈括解决,他是西征部队的后方总负责人。只是迫于严寒、路远,他实在是供给不上种谔的给养。深冬时节的西北大地上,鄜延军已经身陷绝境,如果再不及时脱身,等西夏人包围过来,注定会全军覆灭。
实战检验出种谔的军事天才,进攻时机变百出,撤退同样是一门艺术。面对一向不讲信义、狡猾凶残的西夏人,种谔玩了个小花招。
他派人向西夏挑战,三天后决一死战。
西夏方面立即就全面动员了起来,集结兵力,保持警惕,鬼知道狐狸一样狡猾的种谔会不会突然偷袭。熬过三天之后,他们冲出营门,到了约定地点。结果左等人不到,右等还没来,派人去催才发现宋军的营地早就空了。
种谔在发出挑战书后第一时间就跑了……回到国内,他给宋神宗带来了最好的消息。五路大军中只有他这一路攻城略地带回来实力,比如说兰州、米脂两城,义合、吴堡、塞门、浮图等寨。至于银州、夏州、盐州等地,鄜延军虽然攻下来了,可是兵力有限,没法保住。
这些只是收获的一部分,他带回来的更重要的东西是宋朝的信心。请问,五路西征真的是失败了吗?这要看怎样来定义。
如果说以灵州论成败,那么宋朝的确是输了;如果以战争本身为定论,宋朝无论如何都占据了上风。
永乐城之殇与党项人近百年的恩怨,宋朝在战争方面打出了几个阶段。最开始是大炮轰蚊子,以宋太宗赵光义时的充沛军力,抓不住像泥鳅一样滑溜的李继迁。
这是机动性不足。
后来在野战时期李元昊打遍东亚无敌手,宋朝尽管出现了范仲淹、韩琦、张亢、狄青等大批名将也处于下风,勉强维持边境不倒而已。
这是野战能力太差。
李谅祚在宋朝面前占不到半点便宜,野战没机会,攻城时被射得跟刺猬似的往回跑。只是可惜,宋朝那时国力下降,没有远征的资本。
宋神宗这次五路伐西夏,不管在传统的史书里是怎样评价的,比如他惨败了,损失兵力、民夫总和近20万了,抛开这些看战绩,宋军的战斗力,尤其是野战能力全面压倒了西夏人。五路之中,除了王中正之外,宋军除了没能攻下灵州,其余所有战绩一律全胜!
即使是灵州之役,宋军的失败也不是西夏人造成的。第一当然是高衙内的脑子秀逗了,一个人玩死了帝国的梦想;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宋军其实是败给了天气。
偏偏选在西北苦寒时节出兵,除非摧枯拉朽毫无阻碍击破西夏全部防线,不然就得面临塞外的大风雪。不过这也怪不了宋神宗,谁让西夏国偏在这个时候内讧呢?
看过战绩再看得失。
这是个相对的问题,不是说宋朝有了损失就代表了失败,要看看西夏人同时期怎样了。双方的军队损失基本是相差无几的,不同之处在于西夏人是宋朝人杀的,而宋朝人是天气、黄河水杀的。抛开这些之后,由于战争是在西夏境内展开的,所有恶果都由西夏方独自承受。
史书记载:战争过后西夏“虏中匹帛五十余千,其余老弱转涉,牛羊堕坏,所失盖不可胜数”。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物价飞腾,经济崩溃,民众流离失所,西夏立国之本的牲畜一片一片地死。
客观地讲,元丰西征是西夏军事、国力走向衰弱的转折点。
这就是主动进攻的好处,哪怕战争本身打了个灰头土脸,仍然可以重创对手,让敌人元气大伤。这些战报随着战争结束一份份地呈交给宋神宗,让他敏感、有自伤倾向的心灵开始逐渐复苏。他的心灵有了一些难得的厚度。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第一个战役。之前的熙宁开边、交趾之战都有王安石坐镇,胜负之间有一位不世出的超级智者掌控,他所需要的就是观摩与学习。这时不同了,独自驱使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去征战,胜负的结果不止是对国家有影响,最直接的体现在于对他个人心灵的影响。
胜了,会骄吗?败了,会馁吗?一个成年男人心灵的厚度,是由一个个亲身经历的事情来达成的。理性回归,宋神宗看到了宋朝军队质的变化,信心和欲望渐渐地又回来了。就像为了印证这些一样,两个多月以后,西北战场接连传来了好消息。
宋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三月,鄜延军经过短暂休整之后再次出击,种谔派出大将曲珍率两万步骑出东川攻击宥州。宥州的西夏守将反应很快,他派出3万人迎战。以逸待劳,人多势众。看着很保险,只是就像惯例一样,他们又被种谔忽悠了。
他们在东川等,计算路程鄜延军应该出现了,可是偏偏不见人影。正想组织人力再调查,在他们背后突然间冲出来大队人马。鄜延军出现了,出其不意,野战变成了偷袭,胜负还有悬念吗?那一天连西夏的宥州主将都当场战死。
曲珍没有停留,进一步攻击葭芦寨。葭芦寨只是一个建在荒山上的战斗堡垒罢了,没什么油水,可就是这里,改变了宋神宗的心灵走向,甚至扭曲了宋朝的历史。
这座寨子很不起眼,可要看建在哪座荒山上。横山(今陕西横山东南之横山),这是党项人的立国之本,像一座天然的长城一样阻峙在宋夏两国之间。
对宋朝来说,拿下横山的制高点,就像辽国掌握了燕云十六州一样,从此居高临下、一马平川,随时可以进入西夏腹地。而拿下葭芦寨之后,制高点到手了。
这让种谔空前兴奋,他和他的父亲两辈经营边关,一个详尽、庞大的战略计划早就生成了,这时终于可以实施了。他亲自进京,面见皇帝,说出长久以来的愿望。
——“横山延袤千里,出产战马,易于耕种,有盐铁之利,百姓骁勇善战。夺得横山,再沿银、宥、夏、盐、会、兰等州一线修建城寨,筑垒推进,一步步稳扎稳打,围逼灵州与兴庆府,逼使西夏就范。”
这是与之前五路西征截然不同的计划,从战略思想上来说,是和当年范仲淹的思路一脉相承的。虽然见效慢,可每一步都没有风险。西夏的国土面积并不大,以这时宋朝空前壮大的国力,对西夏压倒性的军事实力,绝对可以把党项人的生存空间挤干挤尽。
最优越的一点,是根本就不用和对方的主力军团野战对决,只要发挥宋军最传统的守城优势,就足以让西夏眼睁睁地被蚕食,却没有半点办法。
如果要说缺点的话,就是见效慢、花费大。这要筑多少个城池,盖多少个寨子,何日才能见到党项人俯首称臣?
可刚刚挣脱了失败情绪的宋神宗不这样想,他又一次看见了希望。
种谔,你真是带来惊喜的人,你真是我心中的喜悦!为了让喜悦升级,他迅速派出了两个特派员,跟种谔回西北,实地考察操作难度。
种谔像一团春风,从西北吹向京城,当再吹回西北时,他觉得春天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心里变得忐忑,不安的感觉往上升,这两位特派员太奇怪了,让他看不懂,尤其是其中姓徐的那位。
两个特派员,一个是太监叫李舜举,另一个叫徐禧,官衔是给事中。李舜举就算了,他只是宋神宗的贴心人。一起在皇宫里生活嘛,无可避免的,敏感的神宗皇帝觉得太监值得信任。
而这位徐禧就正相反,他本来离得神宗无比的远。
徐禧是个没文凭的人,能混进公务员队伍,完全是托了改革的福。这位仁兄从小志向高远,不屑于读书,当他的同龄人都在钻研科考时,他走遍大江南北、边塞绝域,积累了一脑子新奇古怪的想法。这些想法让宋神宗大为倾倒。
神宗说:“朕阅人多矣,未见如卿者。”单从这句话来看,徐禧比王安石都厉害了。
这时派徐禧上前线,正好发挥他的特长。忘了说,这位徐先生虽然没当过一天兵,可超级喜欢军事。当年他游走天下时,最爱干的事就是蹲在一个个危险地段,脑子里急速旋转,想着怎样杀人。
种谔的不安感就来自于这些,徐禧走走停停,不按照种谔当初提出的计划来考察,很明显他的脑子里有了别的想法。三个月之后,种谔的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徐禧完全破坏了他之前的构思。
为什么要沿银、宥、夏、盐、会、兰等州一线修建城寨呢?这是一片多么巨大的土地,和新修一座长城有什么区别?何况建好了也只是第一步,要逐步向西夏腹地挺进,宋朝的国力会被这些土寨子抽空的!
并且人寿有限,得由几代人才能完成,很可能神宗皇帝本人都见不到覆灭西夏的那一天。
他提出了一个新想法,攻其全面不如一点,在广阔的两国边境上找到最敏感的那一点,全力以赴盖出一座坚城,在那里设重兵把守,它可以成为进攻西夏的桥头堡。在现在夺取横山制高点的前提下,起到的作用要比种谔之前的泛攻强得多。
根据他的考察,最佳的筑城点就在银、宥、夏三州的交界点永乐川(今陕西米脂西北)。
方案出炉之后,徐禧第一时间向种谔微笑,将军以为如何?
种谔的脸都绿了,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打出来的大好局面,反而成全了这个军事发烧友!他冷冷地回答,特派员先生,您了解永乐川吗?
什么意思?徐禧的脸比他冷得还快。大凡高傲的人都敏感,尤其是在急于证明自己的时候。
种谔心里郁闷得简直要爆炸,这还用问吗?这样浅显的问题还需要讨论吗?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选的那个筑城点没有水源。想与西夏对抗,这个城得筑多大,里边光士兵就要驻扎多少,你让他们喝什么?
我自有妙计,你只说听不听命令。
不听。
真不听?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违令是死,筑城也是死,与其死在西夏人手里,还不如死在军令下。你随便。
说到这里,两人没法再继续了,难不成徐禧真的因为这点反对意见就杀了种谔这样的边关大将?他想了想,其实杀了也没大事,宋朝就这规矩,军人是最没有地位的公务员。就算杀了也不会抵命,只是很可能耽误他修建永乐城的计划。
两下衡量,还是留下种谔一条贱命吧。把他排除在行动之外,让他远远地生闷气去。就这样,种谔走了,鄜延军换了主人,成了徐禧的队伍。
宋元丰五年八月时,北宋决定修筑永乐城。由徐禧、李舜举、沈括率领鄜延军除种谔以外所有大将、4万步骑,以及禁、厢、蕃各军8万,民夫20万出边界,至永乐川筑城。
每个人都知道,西夏人随时都会出现。这是扎在西夏人心头上的一根刺!宋军全力以赴,30余万人只用了40天就造出了“三面阻崖,表里山河,气象雄壮”的永乐城。
站在这座城下,徐禧感慨万千,这是他的计划,是他的业绩。他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会是西夏人的噩梦。宋神宗也很激动,他给此城赐名为“银川寨”。
这时盖出来的只是主城,还有一系列的附属设施,比如邻寨、水寨等都还在施工中。徐禧留下了曲珍、景思宜两人继续干,他和沈括带着一大批高官回了米脂。
他们刚走,西夏人就来了。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西夏人会容忍宋朝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盖了这么大一座城,连续施工40多天了才有反应?说来这真是个冷幽默,是西夏人的情报出问题了。
他们最先得到的情报是:李宪从熙河到了泾原,要在原来是刘昌祚的地盘上对西夏大打出手。为了防备这位西征时全胜战绩的宋军主将,西夏掏出最后一点家底。他们动用了6个监军司兵力,唯恐不够,在民间征兵时达到十丁抽九的程度。
就算是全民皆兵,也已经挤干榨尽了。他们一共凑齐了30万兵力,带足了100天的粮食,向宋朝的泾原路集结。结果空等了40多天,李宪一点动静都没有,那边永乐城却建起来了。
西夏人又气又急,真是摁下葫芦起来瓢,再也耽误不起了,全军开拔向鄜延路靠近,拔下永乐城这根钉子。从这时起,威名赫赫的鄜延军变得奇怪了。
在种谔时期,鄜延军是宋朝西路军里最狡猾最多变的一支部队。它往往以少胜多,出奇制胜,让敌人败得想不通。这里面,情报工作是最重要的前提。可是换成徐禧当领导,风格就变了。当西夏人30万大军在边境向他们迅速移动时,徐禧居然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好运还是站在了宋朝这一边。上天给了永乐城之战的宋军至少六七次机会,哪怕抓住一次,历史也会改写。第一次,就在这时的情报失误上。
宋军不知道西夏人到了,这时鄜延军的主力都跟着徐禧、沈括回到了后方的米脂城,永乐城里只有不到5000兵力,外加10多万的民夫,可以说是不设防。
上天给的好运就是假如西夏人趁此机会,全力突击,攻破永乐城。这样战争早早就结束了,宋朝虽然亏本,但不伤筋动骨。
不过可惜的是,之前五路西征时种谔的表现太扎眼了,鄜延军的战斗力、危险性,让西夏人明知道有机会,也不敢随便进攻。他们潜伏在无定河的西岸,小心地窥探着永乐城的动静。这样,他们无可避免地被城里的宋军发现了。
第一个好运被扼杀,守城部队派人向米脂城紧急求援。
最先接到信息的是大将高永亨,他的哥哥是鄜延军中排名仅次于曲珍的高永能,两兄弟在西征的无定河谷一战中都起到了决定作用。
这样的人,在军中的威信足以得到尊重。
高永亨立即去见徐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城里兵少,没有水源,难以坚守。平心而论,这些话都是客观事实,高永亨只是在关键时刻提出来,请主将留神罢了。
徐禧的反应是大怒,在这种时候灭自家的威风,是在扰乱军心,把这个懦夫孬种关进大牢里去!之后他笑嘻嘻地看了一眼西北方,说了句非常牛的话:西夏人来送死了,这正是我建功立业取功名的好时候。
他下了两个命令。第一,请名义上的西北最高长官沈括坐镇米脂,理由是主帅不可轻动;第二,他自己率领其余部队赶赴永乐城,迎战敌军。
全体宋朝人一起发抖,其中最冷的是沈括,他后悔了。作为西北最高长官,永乐城计划没有他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实施。由此可以判断,他昧了良心。
以他天文地理无所不精的知识面,会连永乐城没有水源这样巨大的缺陷意味着什么都不懂吗?明显地他把这座城当成了政府工程,而不是战备工程。
现在考验突然间来了,如果失败,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埋单。想了又想,他提醒徐禧说,兵力相差太悬殊了,敌军30万,我们不超过4万,这仗没法打。不如先放弃永乐城,等召集西北所有军队之后,再与敌军决胜。
实话说,沈括面临危机时显示出了极高的智慧。以他这个建议,会把之前五路伐西夏时的弊病都抹平。宋军的战斗力已经高于西夏人,只要不在恶劣气候里跋涉千山万水,直接与敌方对决的话,宋军必胜。
那么,以永乐城为诱饵,让西夏人吞不下,又不敢吐,不管是一战决胜负,还是持久地消耗,都会活生生地拖死这个国小地贫的土匪国家。
这是上天赐给宋朝的第二个好运——沈括的智慧。可是徐禧不同意。如果这样做,不用别人,换李宪过来,他这个一把手就当不成。
那样,这盖世功名还会是他的吗?
徐禧对沈括笑了笑,西北的事,尤其是永乐城的事,皇上已经全权交给了我。您是主帅,我给您留1万兵力,您就留在米脂城听我的好消息吧。
徐禧带着两万多人马上路,这样连带着永乐城原有的5000人,全军只在3万上下。我3万,敌30万,这个数字对比是不是很熟悉呢?对,和李元昊时期的好水川、三川口等战役一样。
都是1∶10。
来到永乐城边,迎接他的是大将曲珍,第三个好运由曲珍带来。出于战局考虑,曲珍实在不想让徐禧进城,他说,您还是回去吧,在后方督促大将参战就是。
徐禧笑了:“曲侯老将,何其胆小也。”他是笑着进城的,有好多的想法他还没有实施,憋着多难受!进去后,他的第一条命令就把全军都雷倒了。
大家注意了,在这次战斗中,奖赏条例要变一下。以前以各人砍得的敌军首级论功,这样很不好,大家往往为了抢死人脑袋耽误了战局发展,嗯,还影响团结。现在为了专心杀敌,我宣布,军功平等,大家都一样!
这是雷吗?这是九天神雷。懒得细说具体弊病了,大锅饭在什么时代、什么事情上都是最操蛋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