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西夏大兵们泪流满面,集体膜拜梁氏超高的智商,没说的,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为了回家,大家跑起来,抢啊——
实事求是地说,梁氏这条命令真的是集歹毒、突然于一身,在全盘崩溃时用出来,绝对出人意料。而且目标明确理智,以镇戎军的规模,哪怕是逃命中的20多万人,它也挡不住。
历史证明梁氏都料准了,章楶手边所有的底牌都押在了平夏城一线,13天的攻防对抗结束后,他已经手无寸铁,甚至西北四路都处于虚脱状态,无论梁氏返回身攻打哪里,基本上都会得逞。
可是打仗是对人的综合素质的全面考验,不是说谁战力超强智谋高深就一定能赢,有时双方比的不只是这些,更重要的是人品。
等西夏大兵们千辛万苦不顾一切地赶到镇戎军城下时,天气又变了,这次不是大风,而是下起了漫天大雪。没粮没草没帐篷……来回地跑还得继续跑,面对这些谁都发抖,很大一部分西夏兵决定不玩了,他们选择了直接冻死。
第二次平夏城之战以西夏彻底失败告终,30万大军能活着回去的不足一半。梁氏怕了,全党项族都怕了,损失只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宋朝接下来的报复。
这种情况下,再来一次五路伐西夏,党项人不如直接去自杀。
危急中,能用的招数西夏人都用上了。向辽国人乞兵,申请国际援助;在宋、夏边境上全面戒严,所有州城挖地窖,把粮食藏地底下去;边境地区的游牧人内迁,来不及藏的东西都毁掉。
坚壁清野,配合着马上就到的寒冬,希望能把宋朝人挡住。
这只是一方面,西夏人里一部分被打怕了,想的全是怎么防守保命。另有一些人很兴奋,他们认为机遇到了。李元昊的嫡系嵬名氏族,他们被后党压制好几十年了,梁氏的失败哪怕拖着西夏国力一起下水,都让他们高兴。
趁此机会收回军权,打几个漂亮仗,党项皇族会就此翻身。
执行这个计划的是嵬名阿埋、妹勒等实力派战将,为了加大筹码,他们又拉了一个名门之后——当年仁多零丁的儿子——仁多保忠。他们主动请命,带人驻扎到天都山,顶在了西夏防线的最前端。打算好好练一冬天的兵,到春天了再发动攻势。
理论上这又是一个完美的攻守计划,怎么看都至少能让西夏渡过眼前的难关吧。这也是整个西夏国的共识,他们认为,最保守的计算,眼前的这个冬天还是安全的。
可惜的是,他们的对手是章楶。这人守的时候能让西夏人掉进大坑里,他进攻时更让敌人做梦都想不到。平夏城之战结束后一个月,西北彻底进入了严冬气候,农历十一月中下旬,冰冷的荒原上是所有生命的墓场,连耗子都躲到地洞里了,宋朝西北泾原路帅司里却是人头攒动。
章楶命令,四路选将,精中选精,集结1万人,全骑兵兵种,由折可适、郭成、李忠杰等人率领,出去干票大买卖。
这票买卖是北宋史上独一无二的创举,在此之前,宋朝有过两代战绩辉煌的将军群落,分别是建国初期和神宗时期。
纵观名将,如建国前夕五代时残留的名将如符彦卿,建国中的传奇名将如潘美,神宗时立功西域开疆拓土的王韶等人尽管各有所长,在历史上留下了光辉战绩,可这时章楶要干的事是他们不敢做、甚至都不敢想的。
章楶彻底违背了军事常识、自己兵种天赋上的缺陷,他在数九寒冬的天气里,派出宋朝的骑兵,千里奔袭跨越冻土冰原,杀上天都山,给驻守在那里的西夏主将以毁灭性的打击。
命令折可适等人轻装简骑,各自率领数千骑兵,具体细节自己去想,目标是天都山上的嵬名阿埋、妹勒、仁多保忠。这三个人是西夏仅存的名将,是西夏的信心来源,不是打算来年春天时大举出兵挽回颜面吗?章楶决定就在这个冬天里把这三个人都干掉,让西夏彻底落魄丧胆。
计划很疯狂,实施时加倍地小心。为了成功,章楶动用了他长期以来创立的谍报网,在这一点上,他几乎做得和种世衡一样好。老种相公当年借刀杀人,忽悠李元昊杀了手下最得力的大将野利兄弟,章楶则把情报工作做到了战争的最核心位置——敌人的前线指挥部里。
内线说,阿埋、妹勒等人在天都山的锡斡井。一来觉得很隐蔽;二来觉得自己很能打,他们身边带的人很少,机不可失,正是时候。
章楶没犹豫,几乎是立即就下令集合,出兵偷袭了。与之前不同,这次他没有交代任何作战细节,只有一个要求——快!有多快就多快,斩首行动必须一击必中,如果慢了的话,不是说能不能顺利杀人,就算杀完了人也跑不回来。
阿埋、妹勒身边没多少人,不代表天都山周边人少。那是西夏的最前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绝对是重兵驻守,只要稍微耽搁立即就是重兵合围。
那时远离大后方,全军只有1万人,就算岳飞提前出生二十年,也别想把人带回来。
说干就干,1万精骑分成6路,悄悄溜过边境线,向天都山掩了过去。话说这条路虽然是出国了,可是宋朝的大兵们还是很熟悉的。
天都山在李元昊时期不是一般的牛,李元昊把皇宫建在了这里,二姨太被安置在这里,每天每夜地泡在这里,总之这里是西夏集神圣、庄严、妖媚、糜烂于一体的集成地,不论哪一种都不许靠近不容侵犯。
可惜他的后人不止一次地丢了这座御花园,最惨的一次被宋朝的军神级大太监李宪带兵杀了上去,一把火烧成了一片白地。依照宋朝人的传统,收兵之后一路上的经过、地图都详细记录归档存根,成了每一个西北将官的必修课。
所以道儿是很熟的,尤其是还有折可适这个在血统上很标准的党项人,实际上他几乎每年都回老家探亲,每次都杀得全身血淋淋的。次数多了,还担心迷路吗?
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了天都山,绕过一个个明桩暗桩,折可适、郭成顺利抵达了锡斡井。远远地望过去,阿埋、妹勒的帐篷里篝火旺盛、人影晃动,很明显在进行冬天里男人最爱的社交活动——烤肉喝酒。宋军一见火冒三丈,士可忍孰不可忍,冲上去捆翻丫的!
嵬名阿埋、妹勒,这两个有理想有实力一直在盼望春天的西夏主将就是这样变成宋军的俘虏的,直到被抓住的那一刻,他们都没法相信这是事实,不是怕,实在是太冤了。
天都山沸腾了,6路宋军各有任务,阿埋、妹勒落网的同时,仁多保忠也被袭击了。他的运气比较好,继承了他父亲仁多零丁凶残谨慎的秉性,他的驻地稍微比阿埋的后移了些,这点平时不显眼的距离救了他的命。当李忠杰发起攻击时,这人的反应超快,一边把身边的亲兵往前派,一边掉头就跑。
等李忠杰把他的部下都杀光后,发现他跑得太远了,已经没法追上。
接下来的事是对宋军最大的考验,天都山周边的西夏重兵迅速合围,快得让宋军稍微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普通士兵什么样就不说了,连主将折可适的战马都因为劳累过度没法再跑。危急中郭成要把马让给他,要折可适突围,他来断后。
折可适明白,这是要舍一保一了,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要死就死在一起。这是个英明的决定,是宋军和西夏兵在本质上的区别。当折可适下这个决心时,他的士兵们疯狂了,全军在千里奔袭之后展开决战,战斗的结果让人无法置信。
在理论上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变成了事实,他们在天都山击败了西夏人数倍于己的驻军,押着嵬名阿埋、妹勒冲出重围,重新长途行军,返回了宋朝边境。这还只是一部分,他们还带回来3000多名俘虏、10多万头牛羊,外加一个西夏公主!
这样的战绩让人无言以对,用最简单的数字说话,假设宋军1万名骑兵满员都在,也是每三个人押着一个俘虏外加赶着30只牛羊赶路,这样的编制居然回到了本国国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只有一个答案,宋军和西夏兵在本质上的区别。
近百年的宋、夏战争中,宋军无论处于怎样的劣势,都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全军覆没,基本上也能拉上同等数量的敌人垫背;反观西夏兵,他们是五代十国时期中原部队的翻版。
一群土匪兵,打赢不打输。赢了,他们玩命地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输了,立即是一盘散沙只顾自己逃命,什么荣誉了、主将安危了都是笑话。十几年前仁多零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带着全建制的部队走在行军途中,遇到突袭说死就死了,除了宋军当时的决心、斩首欲望之外,西夏军队的缺陷也是主要原因。
总之一句话,在这段历史里,抛开感情谈实际,宋、辽、金、西夏、蒙古各国军队中唯有西夏人让人看不起。其他国家没器械有勇气,没战力有纪律,没计谋有决心,唯有他们,是战力低下不讲信用朝秦暮楚唯利是图尤其军纪涣散的一个。
要说它为什么能长期生存着,唯有一个原因——牛皮癣性质。藏在一片穷山恶水里,打它没油水,它打完了又躲回去,全部的国史就在重复这个过程,熬垮了宋朝磨金国,耗死了金国磨蒙古,直到彻底惹火了成吉思汗才把它在地球上抹平。
只留下几座孤零零的叫西夏王陵的黏土堆,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说远了,回到这次斩首行动成功后,宋朝方面不用说了,一系列的庆功受奖,哲宗在紫宸殿升座,提升章楶为枢密院直学士、龙图阁端明殿学士,进阶中太夫。折可适、郭成等边官将士各有封赏。
重点说的是西夏方面,大败之后的反应实在是太精彩了。在宋朝的史书里,只是记载了四个字——“夏主震骇”。
这实在是太春秋了,就算简洁也没这么概括的。把旧党写的垃圾扔到一边,看看西夏发生了什么事,才会知道这场胜利带来了什么。
它改变了一个王朝。
天都山被偷袭,嵬名阿埋、妹勒被俘虏,仁多保忠被击败,这意味着西夏都城兴庆府外围最近的一条防线也崩溃了。
火终于烧到了西夏上层的眉毛底下,各个靠抢劫发财生活的党项大佬都慌了,他们拥向皇宫,向梁氏要说法。到了之后发现,梁氏正火冒三丈地向辽国要说法。
她是彻底什么都不在乎了,生死关头本性勃发,什么是贵族、什么是脸面、什么是智慧,在她这儿统统消失不见。说来也是,发迹靠通奸、致富靠抢劫,这样的生活方式怎么能培育出聪明优雅懂得分寸的脑子呢?
梁氏不去思考局势为什么变得这样恶劣、她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而是把危机转嫁到辽国的身上。她一连三次向辽国求援,要求辽国向宋朝施压要求出兵要求粮草要求……没完没了地要求,根本不去想辽国会有什么感觉。
易地而处就对了,如果是辽国打了败仗,实力受损,向附属各小国施压要这要那很正常,这时凭什么上级听下级的话?输得倾家荡产还要向强盗世家伸手要钱,脑子被门框夹得不轻啊。
辽国皇帝没理她。
这已经很客气了,至少没趁火打劫。梁氏却更加愤怒了,面对她的请求,辽国居然不予理睬,这简直太伤人了,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愤怒中她习惯性地口吐莲花,在各种场合问候了辽国皇帝的人品……事情简单了,辽国皇帝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他想了想,这个女人真极品,得给她点赏赐。
在第二年春天快到时,一队辽国骑兵穿越大漠走进了兴庆府,给梁氏带来了一件小礼物——一杯酒。这杯酒放在梁氏面前时,她彻底地呆住了。不远千里带来了这东西,只有一种可能。
酒里有毒。
可是在西夏国内,毒死她这个掌权的皇太后,实在太天方夜谭了吧!她想反抗、想拒绝,却发现什么都变了。连她的儿子李乾顺都恨不得她早死,这样他才能有真正的皇权,才能把西夏从这群既疯又蠢的梁家人手里解救出来。
梁氏被毒死了。在她身后,李乾顺一边向辽国人示好,请求与辽国通婚;一边向宋朝示好,赌咒发誓他亲政了一定当个超级乖宝宝;一边把屠刀砍向了梁氏家族,和他们的同党。
西夏改天换地了,主动权掌握在宋朝的手里。局势从来没有这么有利过。漠视辽国的威胁、处在崩溃边缘的西夏,宋军连战连捷,握着这样满把的好牌,谁都知道要怎样打吧。
把战争进行下去,就算不能毕其功于一役毁灭西夏,也要乘胜追击进一步削弱它,让它再也没法给宋朝添乱。
理论与现实差得很远,宋朝居然答应了西夏的求和。两国的关系迅速回到了从前的老路上,西夏卑躬屈膝当孙子,宋朝每年给孙子送出大笔压岁钱。
郁闷啊,连年血战,章楶等前线将士耗尽了心血,可以说把西夏国的喉咙卡得死死的送到开封城里,只要大佬们肯为民族为安危为仇恨举起刀来,随手挥下去,西夏就别想好。就算不能灭国,至少能逼着李乾顺修改合同,把岁赐去掉。
可是,现实居然是走上了老路!除了向前方缓慢推进了堡垒所占据的土地外,什么都没有得到。如此结果真让人费解,宋朝当初何必要开战,何必把战争打到这个规模!
史书里给出的官方理由是没钱了。
说到钱,这是宋朝的生存命脉,更是1000多年来研究、喜欢宋史的人挂在嘴边的话题。宋朝有多少钱,各个时期有多少,每一仗花了多少钱都是说不清还必须说、找证据却没证据的东西。
为什么会没证据呢?《宋史》里食货志等栏目里有很详细的记录嘛,还有《长编》等文献里各时期的君臣对话、奏章都有据可查,流云你怎么敢乱说话?!
小心乱讲被雷劈。
但是谁能告诉我下面这个关于钱的问题呢?宋朝的钱从仁宗时代就一直告急,到了英宗达到最穷,进入神宗之后突然暴富,可是官方记载,到哲宗时又没了。
高滔滔前九年的折腾,不创新只废除,不经营只花费,的确让宋朝的家底空了。章惇努力恢复新法,可是局面一直没达到熙丰、元丰时期的水平,又打了不少的仗,从理论上讲,旧党写的官方记录似乎没有错,真的是没钱了。
那么哲宗之后的神奇皇帝徽宗,他大兴土木穷奢极欲无所不为,把开封城当成后花园,把整个宋朝当成玩具加工店,蔡京都喊出了“丰亨豫大”这四个字,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只有两个方面。一是蔡京等人的能量超强,一边在宋朝全境刮地皮,边刮边玩,供养着整个上层建筑空前的糜烂生活。这是主流说法,可是按照主流们的记载,宋朝民间的地皮早就被王安石、章惇刮到地核了,根本一点油水都没剩下,这是变法派的最大罪证,不容更改的。
前后矛盾,哪个准?总不能一种罪杀两条命吧。
第二个可能是宋神宗的钱流传了下来。宋朝的官方记录是相当的混乱,在主流说法之外有各种版本的坊间传说,其中就有神宗新政产生的金钱一直到北宋灭亡还有余存。
那么到徽宗时还有,哲宗时怎么就空了呢?
既然发动了这么大规模的战争,连辽国都得罪了,在大好形势下怎么会轻易就放弃了呢?一定是有原因的,原因绝对不是钱!
那只是一个掩盖、一块遮羞布而已,用来挡着一个个不足为外人道的丑闻。而年轻的哲宗皇帝就生活在这些丑闻里,耗尽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丑闻之一,哲宗的婚姻。
话说这世上为什么要分出男、女两种人呢?各种答案都有,流云的看法是,这是上帝为了阻止男人变成新的上帝,给男人下一个套儿。这个手脚做下后,男人们的生活就彻底变样了,至少北宋男性的皇帝们,被女性的皇后、太后们不断地折磨。
要命的还是总用一种手段。
当年刘娥给仁宗包办了次婚姻,结果很不幸福;高滔滔有样学样,也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哲宗娶了个老婆,这件事从开始到结局就是个闹剧,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可思议。
第一,选人。
皇后是一国之母,与皇帝为一体,何等的崇高尊贵,选谁来当,简直是件天大的事。高滔滔也真的很重视了,她命令在京各级官僚家庭都要把适龄女孩儿的名单资料上报,由她率领的以各大宰执人员组成的核审团挨个挑选。
忙了大半年,终于有一位女孩儿杀出重围,站在了命运之巅。这位女孩儿真是太出色了,首先她长得好,花容月貌;其次她品德好,贞洁贤淑;最后她出身好,是已故军方第一人,战功卓著的枢密使狄青的孙女。
这好那好,可惜高滔滔看不上。她以一个女人的直觉第一瞬间发现了问题,这个女孩儿无论如何不能当皇后,当了肯定天下大乱。
因为实在是太彪悍了,这位狄小姐居然有三个妈妈。分别是狄青长子狄谘的夫人、狄青次子狄咏的夫人、狄咏的妾。
有点乱,说白了也简单,她是庶出的,最后那位妾才是她的亲妈。这种社会地位让她出生就很郁闷,被虐待后老爸一时心软把她送给大伯去抚养。
这样的情节一般来说对老年妇女很有杀伤力,如果女孩儿再长得柔弱婉约些,简直就是她们的宠腻掌中宝。可惜这对高滔滔无效。高老太婆第一时间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妈妈多,等于外戚多,等于对皇家权力的侵犯,后患无穷啊。作为对皇家权力正在进行时的侵犯者本人来说,这实在是太让她敏感了。于是她下令,这次选的作废,重新再选。
这一次她调整了选人的标准,给出了明确的条件——出身要低,家庭要小,为人要低调。只有这样的孩子才好管理,才不会造反。
三个月之后,人选出来了。完全符合她的要求,女孩儿姓孟,爷爷是已故马军都虞侯孟元,外公是非常罕见的被新、旧两党共同鄙视的王广渊。
王广渊没文凭,官却当得不小,原因很简单,他是高滔滔丈夫宋英宗的贴心人,鉴于宋英宗本人完全被高滔滔彻底贴心了,于是贴心数值被无限延伸,薪火相传,孟家的女孩儿让高滔滔很放心。
元祐七年五月十六日,哲宗大婚。这个婚礼简直处处透着诡异,在旧党这些号称最正宗的儒学家的主执下,简直不伦不类。
先是规格超高,高滔滔把整套宰执班子都派了出去,充当婚礼主持。首相吕大防任奉迎使、司徒韩忠彦任副使;太尉苏颂任发册使、王岩叟任副使;次相苏辙为告期使、皇叔赵宗景为副使。此外像梁焘、刘安世这些人也都集体参与,各管一摊。
规格是真的很高了,可是婚礼举行当天,堂堂的皇帝大婚,居然没有鼓乐班子。
吕大防等人集体讨论,引经据典,说这一天举行大婚,就是不能有音乐闹场。至于为什么,一箱子一箱子的古书会砸过来,念整整一年的可能都有。
对此高滔滔服了,这票大臣们什么事都敢跟她叫板,实在是惹不起他们。她想了想,没音乐显然是太寒酸了,可是有音乐婚礼会变成辩论大会场。怎么办呢,她想了个好办法,《长编》记载,钦圣(高老太婆尊称)云:“更休与他宰执们理会,但自安排著。”
她在宣德门里边隐藏了一个皇家乐坊小队,等迎亲的轿子进皇城了,就开始吹奏……这是什么事啊,真的是明媒正娶的女孩儿吗?貌似只有古代二嫁三嫁时的女人,才会偃旗息鼓地进夫家吧。
更加奇怪的是结婚的这一天。
五月十六日,道教认为这一天是天地合日,人间的夫妻要分房睡,不然会折损寿数。这样有害,为什么哲宗大婚的日子非得选在这一天呢?
是不知道?开玩笑,京师什么人没有,会出这种错?不说别人,哲宗的亲妈朱太妃沉默了一辈子,唯独这件事不干了,她找到高滔滔,说为孩子着想,这一天实在不合适。
她不说还好,说了高滔滔立即板起了脸。我堂堂大宋以儒教立国,道教的东西不见于正规典籍,不足为信,就定在这一天了。
……不知道她这句话让她爷爷宋真宗听了会作何感想,老子当年万里迢迢满地球地拜神仙,道教里认了十七八辈子的亲了,居然敢说不足为信。
联想到孟家女孩儿后来和哲宗的婚姻状况、哲宗的身体状况,高滔滔真的是说得好,做得更好!不管怎样说,高滔滔又一次如愿以偿了。她费尽了心思在全国范围内选出了这么一位称心如意的好孙媳妇,真是大功一件,必须选个日子去太庙举行大礼,告慰祖先。
那一天盛况空前,当代文坛泰斗不世出的文豪苏轼作卤簿使,引导圣驾出宫到太庙。行进途中万众瞩目,神圣无比、庄严无比、高贵特权无比的皇帝仪仗队突然间乱了。一辆赭红伞盖犊车、一辆青盖犊车为首,十多辆车子斜刺里出现,强行插入队伍里。
谁这么大胆呢?
新媳妇儿闪亮登场了……
这是孟皇后一生无数个传奇桥段的开端,作为两宋300余年里命运最波折起伏最跌宕由低到高、由高到低、再低再高、幸免于难、迁徙万里、力挽狂澜、福寿始老的女性,她的人生真是太丰富多彩了。
用高滔滔的话来说,就是:“斯人贤淑,惜福薄耳!异日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这是被旧党史书称作女中尧舜的人说出来的,来证明伟大的高太皇太后简直有鬼神莫测之机、远照国家命运的智慧。
好玩的是,你是给孙子挑媳妇的,明知道她福薄,还挑她干什么?是玩这个苦命的小女孩儿,还是玩你自己的孙子啊?
真是活见鬼。
不过这也符合最初时海选的目的,就是要选个小户人家的孩子,啥也不懂才好,才能随便指使、有效教育。这时新皇后开场就摆了个大乌龙,成心给皇帝拆台,高滔滔你看着办吧。
高滔滔不管,她在大半年之后就很着急地去死了,对哲宗的这场婚姻,她的立场和国政一样。管它后面如何,我活着时按我喜欢的去做就好了,我死之后,即使洪水滔天,与我何干?
孟皇后就是这样进入的后宫,一个没有根基偶然发达的中层干部家庭出身的女孩儿,突然间住进了天字第一号的大宅门里,光是这个大前提就注定了她最初的命运。
她不适应。
没人能适应,或许有人会说,在她之前宋朝有一位出身更低的女人,那人爬上了令人目眩的高度,曾经统治宋朝10多年,开创了仁宗盛世的前期。对,刘娥。刘娥能行,为什么孟氏不行?
要注意,刘娥开始也是失败的,被真宗赵恒府里的奶娘暗算,告到了宋太宗那里,把她赶出了王府。她在赵恒的亲信家里一住近十年,每天看书识字重塑身心,才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政府管理员。
以刘娥之才,都得经过那样的苦难,孟氏凭什么顺利成功?
没多久,她就演砸了。
最初时的生活她还适应,哲宗和她走得很近,他有良好的教养、清秀的面貌,哪一点都能让她觉得安宁妥帖。很快的,她觉得幸福来临了。
她怀孕了,给哲宗生了个小公主。这是哲宗第一个孩子,他很喜爱。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孟皇后觉得自己适应了,这和她之前的生活没多大的区别。
可惜,这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时机,被她白白地错过。她不懂,夫妻之间从最初的新鲜到淡漠到厌倦是很快的,尤其男人的身份越高,这个过程就会越快。她得展示魅力,必须得展示魅力,才能把哲宗紧紧地拴在身边。
因为后宫女性无数,到处都隐藏着她的敌人。
敌人出现了,是一个姓刘的婕妤,她把哲宗牢牢地迷住了,以至于孟皇后一个多月都见不到哲宗一面。这让她实在太难受了,要命的是难受之余,她想不出半点办法来应对。
这就奇怪了,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没有办法对付自己的同类,另一个女人呢?何况她是皇后,拥有后宫至高无上的权力;更何况她的对手实在是太没成色了,哪一点都比她差得天高地远。
孟皇后出身中层家庭,刘婕妤的出身根本找不着,甚至有传说她是之前皇宫全城征集奶娘中的中选者;孟皇后没有高深文化,刘婕妤大字不识;孟皇后没有大宅门女性应有的层次深度,刘婕妤成天嬉笑跳脱,往好里说是明艳动人,难听些就是一个村姑本色。
孟皇后比哲宗大三岁,刘婕妤官方生年在公元1079年,小哲宗三岁,可是以此推断,1089年寻乳婢时她才11岁,根本构不成勾引皇帝的条件。如果她的出身是准的,那么她比哲宗大的应该不止三岁。
种种对比,怎么看刘婕妤都死定了。可要命的是,孟皇后就是不知道怎么出招。她没在这种程度的宅门里生活过,她的亲人也达不到这个层面,别说是怎样主动攻击,连被动应战都狼狈不堪。
在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非常有代表性。
第一件,某天孟皇后率后宫嫔妃去景灵宫朝拜祭祀,礼毕后皇后就座,各嫔妃按阶次站在皇后身旁。这是礼仪规矩。而刘婕妤一个人站在了门帘旁边,背对着皇后。
这是大不敬,孟氏完全可以拿出皇后的职权贬她、罚她,甚至交给宗室公开处理她。这是在祭祀场所,面对的是列祖列宗。
多好的机会,她呆愣愣地坐在那儿不知所措。只有她的使女陈迎儿看不下去,站出来呵斥刘婕妤,但对方充耳不闻,不理不睬。
第二件,某次冬至日,后宫嫔妃去向太后宫里请安。孟氏以皇后之尊,坐的椅子是黑红相间的锦缎饰以金带,别的嫔妃一律平常。刘婕妤来了,一看大不高兴,命人换了一套和皇后一样的座椅。这时怎么办,简直是欺负到头顶上来了,半点顾忌都没有。
其实孟氏应该高兴,这让刘婕妤送上门来找抽。她都不用自己动手,直接报告给向太后,神宗的大老婆自然给她出气。这样无论把刘婕妤搞得多惨,哲宗都说不出话来。
他敢不敬嫡母?!
可惜的是,孟氏的呆呆症再次发作,她又一次不知所措了。处理的办法是:下边人故意使坏,先是高叫一声太后驾到,全体起立迎接,趁机悄悄地撤走了刘婕妤的座椅,等大家落座时,闪了她一跟头。
全场哄笑,刘婕妤哭着走了,向哲宗大诉不平,引起对孟氏的更多恶感……综上所述可以看出,这时的孟氏在面对挑战面对希冀时什么办法都没有,都是底下人自动跳出来帮她出气。
这有点让人小感动,可恨的是,正是这一点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剧。
事情开始时仍然发源于孟氏的呆呆症,这女孩儿不知是不是先天有些问题,一旦遇上点什么事,立即就大脑短路,暂停工作。
这一次是她的女儿病了,御药院等正规部门治了很多次,都没什么效果,她立即乱了,不知怎么办好。其实很简单,皇家的御医不是万能的,像从前仁宗皇帝的病就是由一位长公主用偏方治好的,这时没效果,就该讲给丈夫听,让哲宗想办法,满开封城、遍天下地找医生,这才是正路。
她没有,她只是呆呆地坐着,让自己流眼泪心口疼,似乎这样她女儿就会好些。
这时神秘帮手A出现,她姐姐拿着一张轻飘飘的黄纸走来。“妹妹,你还认识这个吗?”孟皇后一见,立即心惊胆战。
这东西她印象深刻,在她小时候曾经得过一次重病,各种医疗手段都无效,就是它治好的。不过此时此地见到它,只会让她害怕,半点惊喜都没有。
因为这是符箓。
符箓是中国道教的特产,是用朱砂等特殊材料为墨,画在黄纸上的符号。不同的符号有不同的用途,其中有捉鬼用的,有治病用的。用来治病的,要烧成灰化在水里给病人喝,据说非常灵验。
可是符咒太敏感了,在古代最重要的功能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所以命越是值钱的人家越是离这东西远远的,比如说皇宫、皇帝。孟氏这时突然间见到姐姐把这东西亮了出来,马上就吓坏了。她一把夺了过来,交给手下人藏好,同时警告老姐,这是违禁品,宫里绝对不许出现,为了大家的安全,以后千万别带这东西进来。
她姐不置可否,显然觉得这事太小,搞这么大惊小怪的,至于吗?孟氏急火攻心,正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中下层妇女,突然间有人通报,说她丈夫宋哲宗来了。
这时孟氏做了一件看起来非常光明磊落坦荡无私的举动,她把刚刚藏起来的符箓拿了出来,主动向哲宗交代,说这是偶然事件,保证绝不会再犯了。
哲宗静静地听完,笑了笑没在意:“你这也是为了女儿的病,是人之常情。”很宽大。孟氏高兴了,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既向丈夫表明了态度,更让不知者无罪的姐姐当场受到教育,让皇帝教她轻重!
可惜,她为什么不想想,坦白的错误也是错误,绝不会变成亮点的。不管怎样说,哲宗亲眼见到了她宫里有这个玩意儿!
后面的事让人很怀疑上面这出戏的真假,如果孟氏真的知道皇家对符箓的忌讳,很能坚持原则的话,后面的那些事本应该不会发生的。
孩子的病只是暂时的,重要的事是哲宗对孟氏的恩宠。这才是重中之重,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为了让哲宗回心转意,一大群的神秘救星出现,把孟氏包围了。
神秘救星B,最强大的一位出场,她是孟氏的养母,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听宣夫人燕氏。这女人是当时最闪亮的一颗明星,其轨迹从普通的民妇变成京官家里的高级仆妇,再到随意出入皇宫,是皇后的养母,简直是整个宋朝官场的另一半,官妇群落、仆妇群落的楷模。
这让她精通所有女性问题的解决办法,尤其是怎样挽回丈夫的心、毁灭小三。
这就需要神秘救星C出场,相比于燕氏的官场能量、人脉广度,她提供的是技术。她能制作各种高难度、定向作业的符箓,去完成咒死谁或者诱惑谁的目的。这真是非常神奇,只是奇怪的是这女人居然是个尼姑,叫法瑞,要知道这是道士的饭碗。
最后一位是神秘救星D,这是个专管落实的人。是宫里的太监王坚,无论法瑞画出了什么符,除了极特殊的几张之外,都要由他隐蔽地放到特定地点。
这样一个从出谋到技术到落实的一条龙工作小组成立了,他们的工作迅速展开。第一个,勾魂定身符。把这张符烧成灰化在水里,洒在哲宗的必经之路上,可以让他瞬间心潮翻涌想起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他的结发妻子孟氏,进而脸泛桃花无法忍耐,直奔正宫而来。
此符成功了,哲宗真的很快就来了。
第二个,画一张回心转意鸳梦重温符,把它烧掉化在茶水里,等哲宗来后让他喝下去。他就会忘记这几年里的一切不快,瞬间穿越回成亲的那一天,和孟氏再度一次蜜月。
旧日重现,人生能够重来,多么让人心动!可惜的是,那一天哲宗无论如何都没渴,那杯茶一直放在茶几上,等他走了都没喝,它成了一个原装正品没开封的杯具。
这招失败后,第三个出炉,这一次堪称是必杀技,由ABCD四大救星共同操作,群策群力,全力以赴。先由孟氏她姐到民间去收集驴驹、媚蛇雾、叩头虫等邪物,再交给法瑞精工细作成超品符箓。与此同时,王坚用南方的枫木为孟氏做成一个微缩版的小祠堂,为她诚心祷告,祝她成功。最后由燕氏出马,劝孟氏拿着这张符箓到哲宗的寝宫去,把它悄悄地放在哲宗的床上。
参见前面最开始时孟氏向哲宗坦白符箓的桥段,这时她应该带着这张超级符箓去见丈夫,把养母、尼姑等全部的ABCD都上缴,这才够皇后嘛。
可是让人大跌眼镜,只隔了这么几天,她就180度大变身,带着超级符箓一步步地逼近了丈夫,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任务。
请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是之前的那次坦白是个骗局,旧党出于各种考虑编出了这个洗白人品的谎言,还是孟氏过于理智了,女儿的生死问题太小,可以坦白;自己的幸福是大,必须不择手段呢?
无可查考,不过无论原因是哪个,孟氏的行为都很不崇高。
前三招用过,静静等待成果,一天天过去了,他们滚烫的诅咒热情越来越冷,哲宗没有来,更加没有回心转意。一个巨大的问号生成,他们必须得搞清楚——为什么符箓没有生效?
课题太庞大了,很显然短时间内没希望搞懂。那么换个思路,有鉴于古代术界有句名言——“法不可以制众,术不可以施之于贵宗。”就是说再强大的法力,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因为民众太多,法力无法笼罩;再狠毒的诅咒也要分清楚打击对象,如果对方是传承悠久的贵族大家,很可能会失灵。因为贵宗家世绵长,福缘深厚,免疫力太强。
皇帝是贵中之贵,无极之贵,也许这就是诅咒不灵的根本原因。
呵呵,想到这个就轻松了,咒不倒皇帝不等于咒不倒嫔妃,何况一个小小的婕妤,在后宫等级里连嫔妃都算不上。按等级,婕妤之下有美人、才人各九名,她之上是九嫔,有昭仪、昭容、昭媛等,再之上是夫人,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贵妃之上才是皇后。
皇后与婕妤,仿佛九霄与黄泉!
非常好,ABCD们决定,去诅咒刘婕妤,身份的差距、咒术的精良,从哪方面来说都赢定了……就是不去想,以两者十万八千里的身份差距,搞定个小奴才,需要用这种歪门邪道吗?
魇镇刘婕妤开始,仔细分析,会发现这次诅咒的全过程居然和近现代战争步骤暗合。
第一步,超远距离打击。
太监王坚出马,凭着高超的记忆力记住刘婕妤的相貌,找人画出来,挂在皇后宫里的隐秘处,由燕氏每天在特定时辰用大头针在心口等特定位置狠扎。
第二步,空降近距离打击。
由孟氏她姐出公差,到民间去搜集一样重要道具——五月间死的痨病人尸体。把它烧成灰,秘密地带进宫里。
太监王坚把这种骨灰悄悄地带到刘婕妤的住处,均匀地撒在地面上。
第三步,把诅咒和骨灰之力结合,全面提升狠毒程度,变成七家针、骨灰符箓混合灰,一边在皇后宫里积极作法,一边分批次、大剂量投入到被诅咒者的家里。
这样一来二去,刘婕妤的身边不停地出现种种反常物质,次数少还行,可以当做不明垃圾处理掉,次数多了换谁都发毛,尤其是细心敏感的女孩子。
刘婕妤发现了,作为一个出身民间的女孩子,她第一时间就明白出了什么事。真是聪明!她直接一路泪花哭着奔向自己的男人,宋哲宗。把所有的悲伤恐惧一点不落地全都倾诉在报案流程里。
和前面孟氏的呆呆症症状正相反。
宋哲宗会怎么想,哪怕一千万个不相信,他的脑海里都会自动浮上来前些天孟氏亲手交给他看的符箓,有了这片阴影,对孟氏来说,最乐观的估计都是立案调查。
哲宗把案子交给皇城司内押班梁从政、御药院苏珪共同审理。这是非常正确的,皇城司管的是皇宫安全,出入证件、卫士值班、宫门关闭等事都归他们管。而御药院是皇宫内部的药局,负责皇家人员的医疗护理,像符箓、骨灰之类的东西正好由他们鉴别。
北宋皇宫里前所未见的事发生了,一声令下,皇城司全体出动,把涉案人员抓了起来,关在一座偏殿里,不分身份的贵贱,像燕氏了、孟皇后她姐了,一视同仁,统统按倒了严刑拷打。打出案情后,到御史台找了个叫董敦逸的御史过来,帮忙录口供。
至此结案。
除了皇后孟氏没有到庭之外,所有人都招了,拿着这样的案情还要哲宗说什么?真是神棍家族出来的小姐,一家子都歪门邪道。
绍圣三年(公元1096年)九月,哲宗亲自到延和殿向各位宰执大臣宣布废掉皇后。孟氏出居瑶华宫,赐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其他的与案人员,如燕氏、法瑞、王坚等人全体处死。
案子结了,事儿没完。废皇后操作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流程——“儿女”出面调解。话说君如父臣如子,爹妈闹离婚,儿女就算阻止不了,也得哭着喊着打人情牌。
为孟氏出牌的是许将、李清臣、曾布。这三个人很用心,和哲宗面对面时不仅讲感情,更提到了技术要点。比如太监王坚给孟氏建祠堂,不是还没建成嘛;给你倒茶水,你不是没喝嘛;把魇镇物放到了你和刘婕妤的房间里,不是也没死人嘛……真让人怀疑他们是来劝人的,还是来撮火的。
看他们的劝词,多像2009年中国足球超级联赛里,球迷扯出来的一面横幅啊——“踢了没断不算严重……”
横批“中国足协,你真天津”。
理所当然的,哲宗愤怒了,一贯清秀端庄的好青年难得地变了脸色,说:“朕待皇后有礼,不意其所为如此。朕日夜怵惕,至为之废寝食!今日之事,诚出于不得已。”
之后赶人出宫,这事到此为止。
他想得美,满朝大臣都是皇后的“儿子”,这三个不顶用,还有别人呢。一位御史站了出来,陈次升,这位仁兄很有名,他是被旧党所认可、在新党执政时也能当官的高人。作为一个官方检查人员,他提出的是审查方式不对。
他说,事情和皇后有关,应该交给外廷的大臣来审理。现在由太监们定论,万一里边有猫腻,会让后世人笑话的。
哲宗气得一脑门子的黑线,怀疑这个公务员的忠诚性。你也知道这和皇后有关,相当于你老妈犯事了,你不说遮着盖着在家里处理,非得交到外面,大庭广众的随便人围观。你可真孝顺,可真聪明!
难道皇宫内部发生的事,交给皇宫专职防卫部门皇城司来处理,不合规矩吗?
何况还有一位御史同案笔录。
下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位笔录。董敦逸在定案后一个月里连续写了两封奏折,说废孟氏时天上阴了,是老天不想废她;人都发愁,是人不想废她。现在废了,实在是不应该啊。
哲宗大怒,法官推翻自己的判罚,而且是连续推翻两次。你当国家法令是过家家?!
下令,把董敦逸罢免,贬到南方边远地区反省。这条命令一下,清静日子彻底不见了,朝廷里最大的大佬全涌了过来。
章惇、曾布、蔡卞、许将、李清臣等三省大臣全体到位,一起劝说。
中心议题是一点,当初让董敦逸参加审问就是为了取信于人,现在处罚他,不是公开承认审问中有错误吗?自乱阵脚的事不能干啊。
这是好话,可惜哲宗彻底气晕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最后面对喋喋不休的众多唐僧,他大叫一声:“三省与一知军!”
意思是把三省全体官员都罢免,去到边疆当军寨负责人。
很吓人,可惜对章惇没用,章惇像强迫型推销员那样对哲宗一通压迫式劝说,终于让皇帝回心转意了。这时先饶了董敦逸,过半年再收拾他……如此这般,事情终于定案,孟氏住进了皇家道观里,成了一位清心寡欲的修行人。
在之后的10多年里,她真的是在不断地修炼着。等她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她彻底变样了,一个完美的政治生物出现,她让宋朝在最危难时因她而受益,成为当之无愧的国母太后。
这都是后话了,在她被废除时,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波,是关于新党人,具体来说就是章惇的劣迹。宋朝官方的说法是,她是政治牺牲品,是章惇为了彻底抹杀高滔滔时期的印迹做的无数坏事中的一件。
这么说太荒谬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新党曾经陷害过她,相反事后为她出面的全是新党首脑,不惜为她和皇帝吵翻了天。何况说实话,她的分量太轻了,章惇就算想害人,也轮不到她。在这个时段里,章惇有一个整体构思,要由微入渐,从浅到深,把旧党连根拔起,再留不下一丝一毫的存活率。
为了这个目标,章惇什么都不顾了,让空洞的正义、纯洁见鬼去。当年的王安石倒是纯洁,看他到底留下了什么,宋朝之所以到今天的局面,都是他对旧党斩草不除根的毛病!
章惇拟定的计划的第一步,是毁掉旧党的精神支柱司马光,在贬他的官、毁他的碑、收他的谥号、收回子弟恩荫之后,要进一步地挖他的坟、掘他的墓、鞭他的尸、晒他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