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项人李继迁。
时刻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超级敏锐而且无所谓光荣耻辱,宋朝的皇帝换人了,李继迁立即派人进了开封城,目的是——求和。注意,是求“和”。
这世上只有对等的敌体,才能提议和平。
这在赵光义时代不可想象,一个事实是,不管战场局面怎样,李继迁永远都只有谢罪称臣的份儿,并且还得主动声称自己姓赵,叫保吉。而且别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的老巢乌、白池还被王德用给抄了,他连尾随反击都不敢。这时居然就大大咧咧地派人来求“和”……这是什么样的脸皮,这是什么样的厚度啊!
相信当年宋朝大殿上的众多高官们只怕会哭笑不得,然后直接把该使者啐下堂去。
但是错了,结果是戏剧性的,远在党项沙漠里的李继迁立即就跳上了马背,不管外边是什么天气,哪怕是狂风大作,满天都是拳头大小的石头,他都要立即冲到祖先们的坟地去。
祖先们——痛哭的时刻到了,天大的喜讯,祖宗的基业、定难五州终于回来了——!!
无法想象,宋朝不仅同意和平,而且给予的条件无比优厚。不仅承认了他占据夏州、银州的合法性,并且把绥州、宥州和静州也都赐给了他。正式封他为定难节度使。也就是说,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党项祖先对定难五州的所有权,十多年欲死还生,多少次站在刀刃上讨生活的日子没有白废!
党项在狂欢,汉人在愤怒。赵恒和他的大臣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十多年里无数战士的生命,无法计算的物质投入,以及对异族人的进攻态势和心理都毁掉了……悲哀吧,更悲哀的是,这个决策居然是由当时朝廷里保守、革新两派的大佬们共同作出的。
主要出面的是李至和王禹偁,两派各出一人。
这样的事情做出来,千年间无数的汉人对他们君臣竖起了中指,尤其是对赵恒,我鄙视你!竟然这样就妥协了,简直是不战而败,没血性、没胆量,不是个男人!
但是实在应该回到当时的宋朝廷议中,听一听那些大臣们到底是怎样说的。
论调很实际,首先提问,定难五州很重要吗?没它过不了日子吗?第二,就算全都得到了,就像最开始从李继捧手里得到时那样,能保住吗?得用内地的多少钱粮,多少壮丁,多少军人去不断地填坑?什么时候才能填满呢?!
第三,请问陛下,您比您的父亲怎样?还想再五路发兵,攻打西夏,变成沙漠组团超级旅游吗?那得要多少本钱,而且收回了多少现钞,现实是本最无情的账,什么事情都是生意,总得划得来才去干吧?
第四,请参看第一条,定难五州对李继迁就太重要了,得不到就会没完没了地闹下去,除非他死……但这么多年了,他就是不死!
怎么办?很简单,回到最初点,定难五州对宋朝不过就是个外快,不管有多肥多好,都得平静安定才能收进腰包,现在已经是祸害了,那就别再留着它。
把事情拉回到唐朝去,拉回到拓拔思恭的时代去,那时唐朝笼络住党项人的武器无非就是恩与威,现在您的父亲已经把威做到了,您所要做的就是恩。索性就大方些,定难五州二缺三,那个三握在手里始终都有事,一起都还了干净……
以上就是宋朝放弃定难五州的官方言论。但是里边有两个内幕,第一,赵恒的性格真相——棉花里的那根针,事实胜于雄辨,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人们就会发现,每一个敢于使劲按赵恒的人,都会被扎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记住,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
这时的李继迁,不过是刚刚摸到了柔软的棉花而己,所以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第二,赵恒和他的大臣们真是太聪明了,要不就是运气太好,因为他们几乎马上就要遇到能颠覆宋朝,让它万劫不复的危机,在那之前能躲过李继迁的纠缠,哪怕只是暂时的,都极端的难能可贵!
大辽国。
在辽国的前面加个“大”字,相信汉人们会很不爽,但这就是现实。当时的辽国不论是疆土面积,还是国际影响,或者军队的威名,甚至国家财富的对比,都远在宋朝之上。
尤其是这几年,当宋朝陷进了战争失败,国力衰退,声誉受损,于是再调集财富,发动战争,然后再战败,更加衰退的泥潭中时,辽国在萧太后的治理下,已经重新回到巅峰,进入了开国之后的第二个黄金岁月。
她只做了四件事,第一,向赵匡胤学习;第二,给汉人人权,以及参政权;第三,科举,而且是以汉人的学问做考题;第四,改革赋税制度。
关于第一点,她活学活用,汉人的问题在于藩镇,契丹人的问题在于部族,尤其是皇族与贵族们。还记得她刚死了丈夫时的哭诉吗?“母寡子弱,部属雄强……”那么必须削弱。她下令把原来处于奴隶地位的旧部族都变成平民,并且这成了规矩,以后再征服的部落,也都平民化。
这样皇帝才是真皇帝,子民才是真子民。
不过遗憾的是这事没法一刀切,只有更好,没有最好,尾巴一直留着。不久之后,就拖住了萧太后和辽国的后腿,让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在宋朝人面前突然虚脱。
第二点,估计汉人们就真的对辽国有了归属感。在这之前,如果一个契丹人杀了一个汉人,他只要回家牵出来一头牛或者一匹马赔给死者家属就可以了。多杀多赔,无论多少该契丹人都没有死罪。但是萧太后规定,从此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汉人和契丹人一个价。并且汉人开始大批进入辽国的决策层。这是幸运还是悲哀呢?汉人一直在说“以夷制夷”,而辽国人却开始了“以汉制汉”……
第三点,科举,就不好说了,汉人的东西什么都好吗?科举制度对一个国家来说到底是好东西还是毒瘤呢?这个问题太复杂,要论述的话根本说不清,但以后会有三个活生生的例子来证明,宋朝本身就不说了,另两个本来生龙活虎纵横天下的民族(辽、金),为什么全盘汉化之后立即就灭亡了呢?这是怎么搞的?
但萧太后没法未卜先知,从她开始,辽国开始了科考,并且真正的优中选优,第一科只录取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放高。
第四点,只有好处。契丹人彻底把燕云十六州给消化了。他们把燕云地区先进的汉人赋税制度推广到全国,辽国人的钱越变越多。
以上就是辽国在这些年里的实际情况,一个越来越强盛的异族敌国时刻都压在宋朝的边界线上。这样的威慑,连晚年的赵光义都不堪重负,被迫主动求和,何况是新上任的小孩子赵恒。
更何况辽国变得非常古怪。
越强大就越沉默,辽国什么动作都没有,它就静悄悄地站在宋朝人的身边,你知道那是它,可你就是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它。一连三四年了,它没出过一次兵,甚至连打草谷都被禁止了。
这还是契丹吗?
在中国的古书里有一个定义,什么是妖呢?物反常即为妖。契丹人信佛这是真的,可它不是突然间集体吃素了吧?!这太反常了,妖得让人发憷。尽管宋朝每个人都盼望着他们能多沉默几天,甚至就在沉默中死亡才好,可谁敢相信这真能心想事成呢?
赵恒不敢,他登基之后,很快就通过边境线上的官吏给辽国人带了个信(不太正规),像他父亲一样,提议和平。结果就更发憷,契丹人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根本就是不答理。结果宋朝人的心理压力越发沉重,除了加紧给自己补强体力,等待契丹人恢复正常外,对李继迁也选择了一次性的通盘忍让。
结果时间就在忐忑不安中流逝,宋朝一点一点地从谷底里往上攀升,每爬上去一步,都要向北方小心翼翼地看上一眼,契丹人终究会杀过来的,这是宋朝人的共识。
可是现实让宋朝人迷惑又惊喜,契丹人一直在沉默,时间长达近两年。两年之后,他们才知道了一件事,或许这就是契丹人一直放弃进攻的真正原因吧。
耶律休哥死了。
他死在公元九九八年,那时是辽统和十六年,宋咸平元年。不知道他享年多少,因为在历史中,只记载了他去世的时间,却没有他出生的日子。这是个令人难忘的敌人,是他毁了汉人整整两次收复燕云平原、重新拥有长城要塞的机会,也等于是给宋朝亡国、汉民族衰落埋下了致命的种子。至于其他的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战役胜利就更不用提了。
他是当时汉人的大敌,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是契丹人的英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耶律休哥,他是辽国二百多年历史中最杰出的军事人物,没有他在高梁河的深夜里、拂晓时的殊死搏斗,没有他在雍熙北伐时对曹彬的冒雨追击,辽国早就完了,根本谈不到以后的圣宗中兴。
作为一个皇族,作为一个军人,保卫国家的边关,成为本民族最强的依靠,这应该是一个男儿最大的荣誉了。我无端地想象,耶律休哥应该有双叱咤风云的眼睛,能够透过千年尘封的历史,仍旧咄咄逼人。我似乎能听到再过一百多年以后,当契丹人面临亡国之祸时,他们会像我们在崖山上怀念岳飞那样呼唤着他的名字——如果耶律休哥还在,辽国就不会灭亡!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并且除了在战场上之外,他对宋朝人绝不轻易杀害,为他的勇敢,为他的正直,向他致哀。
埋葬了耶律休哥,契丹人在当年的七月份正式向国内下诏宣布,伐宋。声势浩大的动员,整整集结了两个月之久,到了九月底,北方的天气开始变冷,秋色满天,草枯马肥,游牧民族的黄金争战时段终于到来了。
辽国萧太后率部亲征,这是自十二年前的君子馆之战后,萧太后再一次亲上战场。
但是她在第一步就失算了。
干吗要下诏呢,改了契丹人的老规矩,赵恒始终对北方小心翼翼,他立即就得到了消息。宋朝应战,他任命太宗朝的最后一任北方最高统帅,原延州路都部署傅潜为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总领北面战事。配备的副手是宿将张昭远,宦官秦翰是监军,三位先锋官依次是田绍斌、石普、杨琼。总兵力步、骑混杂达到了八万余人。
同时为了迎接这次自登基以来的最大考验,宋真宗皇帝在开封城里检阅了二十万禁军,随时派往前线,去增援傅潜。
九月底,辽军终于突破宋朝国境,第一个目标是宋朝的保州(今保定市附近)。这是个好地方,不是说有多么重要,而是他们迎头就撞上了宋朝的三位先锋官。
保州境内有长城口(内长城),辽国人刚刚接近,还在一个深夜里,就突然间被宋军袭击,那是宋朝的两位副先锋石普和杨琼。辽国人震惊,十多年了,一直都是辽人攻、宋人守,别说夜袭,就连白天的决战都是负多胜少,现在居然这样大胆!
但辽国人来就是攻击的,一场恶战,石普和杨琼渐渐不支,可是还有宋朝的行营押先锋(总先锋)田绍斌。田绍斌率部接应,宋朝军队在黑夜之中全力进攻,战斗的结果是辽军败退,在战争刚刚开始时就被宋军硬生生地倒卷出国境,赶回契丹国内。
天亮后打扫战场,辽国人扔下了两千多具尸体,外加五百多匹军马。开场第一战,宋军全胜!
辽军马上就回来了,他们没退多远,方向稍微偏离了一些,转向了保州西北的威虏军(后改名广信军,治遂城,今河北徐水西北)。这只是一座战略意义上的军城,地处要害,但是城池很小,说白了就是一座超大的后勤保障站。
辽国人决定迅速拔掉它,开辟出一条从辽国直通宋境的大道。但是他们再次出乎意料,这个小小的威虏军城居然屹立不倒,无论他们怎样强攻都不奏效。再打下去才突然发现,城里的守将居然是杨延昭!
杨延昭当时的职务是保州缘边都巡检使,保州范围内的边境他都有巡视守卫的职责,辽兵犯界,他时刻戒备,这时他准确地预判到敌人的主攻方向,抢先一步进驻到威虏军城里。
进城就开始守城,一面向前线总帅傅潜求援,一面想尽办法守住城池,把敌人牢牢地拖在自己身边。这时有一个惊人的数字对比,杨延昭的全城人马总数才不过三千人,而城下的辽军是全部主力,连萧太后本人都亲自督战!
攻城开始,小小的军城被四面围攻,就算契丹人不擅长攻城,这样的压力也可想而知。而且有件事情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杨延昭从九月初开始守城待援,可是直到一个月后,都进入十月了,居然还是一个援兵都没有盼来……傅潜在做什么,三位先锋官在哪里?契丹人绝对没有分兵去各处骚扰,他们没有半点的压力,但就是踪影不见!
这样的压力,在整整一个月之后,就换成了辽国人的懊恼。这么一个小破地方,居然无论如何都攻不下来!更让他们绝望的是,在一天夜里突然间天气大变,来了一阵寒流,第二天早晨一看,只见威虏军城头上银装素裹,冰光耀眼,全都是一层厚厚的冰……辽国人望冰兴叹,他们明白了,是杨延昭在夜里把水泼在城头上,这城再也没法爬了。
这就是杨六郎,和他父亲一样的忠勇顽强,在契丹人面前半步不退。可他也像他的父亲一样,自己一个人战斗,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被战友抛弃了。但是这一战之后,他的名字在异族人的心里更加响亮。“六郎”,并不是说他在家中排行第六,而是辽国人迷信,认为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主镇幽燕北方,是他们的克星,而杨延昭就是那颗闪亮星斗的人间化身。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唐有虎狼将,宋有杨延昭。”
在当年积满冰雪的城头之上,杨延昭应该可以骄傲地目送着蚂蚁一样众多的辽人退走,但是他的神情却必定是大惊失色的。
因为辽军的方向……身为边关守将,他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了,一旦辽国人得逞,那会比威虏军城失守恶劣一万倍!
辽国人突然向宋朝境内的纵深地带穿插。兵分两路,一路迅速逼近祁州(今河北无极)、赵州一带,邢州(今河北刑台),洺州(今河北永年)都在它的威胁之中;另一路是主力,萧太后、辽圣宗、韩德让都在其中,他们向东,河北重镇乐寿县(今河北献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突然攻破。
正中要害,这是宋朝防御体系中最致命的弱点——一个个散布在边关的城池只是力量分散的据点,中间有巨大的空隙,它们不是长城,只要敌人敢于穿越,就会轻易突入宋朝国境的内部!
这时再要阻挡他们,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宋朝的野战部队,傅潜在哪里?他的八万余人的步骑混合部队在哪儿?
这样的疑问从威虏军城里的杨延昭一直延伸到了宋朝的都城开封里,开战整整一个多月了,不仅是顶在最前线的战士们,连皇帝赵恒都不知道傅潜的现状!
傅潜消失了,没有他的军报,而且河北的情况急剧恶化,契丹人把开封与河北之间的路段完全切断,没有任何消息能够往来,就像整个河北都已经沦陷……开封城开始恐慌。河北丢了,现在的天气已经滴水成冰,黄河天险,契丹的骑兵能踏冰而过,只不过是几十里的距离,开封城就会直接暴露在异族的刀枪之下。
万分危急,有人找到了刚刚登基两年的皇帝,提出了挽救帝国安危的最后一招——陛下,没有别的办法了,请您御驾亲征!
这人叫王继英,是枢密院的管事,但说实话,论出身他只是个小人物,是当年大宋第一宰相赵普的随身小吏。但是他与常人不同,不仅是现在的赵恒,连当年的赵光义都对他另眼相看,因为他的品德。在当年赵普众叛亲离,被皇帝打压,被朝臣欺侮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留在了赵普的身边,绝不趋炎附势,绝不以利害选择去留。
忠贞的人绝无坏心,他的话打动了皇帝。紧跟着一位叫柳开的官员也同样上疏,建议新皇帝效仿他的三位前辈——柴荣、赵匡胤、赵光义,他们每一个人都曾亲临前线,抗击敌国的入侵!
或许这就是宋初时皇帝们的命运……赵恒别无选择,在这一年的年底十二月初,他下旨亲征。
但是十万火急的军事行动居然被延缓了,而且理由乍一听实在是混账。宋朝有规矩,每三年的年底要举行一次郊祀大典,三年一届,今年正好赶上了。
赵恒坚持着亲自把大典主持进行完毕,然后才集结军队,带着大臣赶赴前线。
看着真是又迂腐又死板,但在当时,却把开封城里的紧张恐慌气氛大大地降低了,人是有从众心理的,赵恒的镇静安宁,就是宋朝子民们的希望。
之后赵恒脱下了盛装的礼服,战争的真正面目在等着他,谁都能回避,唯独他不能。他把京城交给了副宰相李沆(吕端病了),京师的安全则由资格最老的先朝宿将张永德来负责,一切安排妥当,在宋咸平二年的十二月五日,公元一零零零年的一月十四日起程,他率领二十万以上的禁军向河北地带开拔。这时距离开战时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庞大的军队经长坦县(今属河南)、韦城县(今河南滑县东南)、卫南县(今河南滑县东)、澶州(今河南濮阳)、德清军(今属河北),渡过黄河,近十天之后,到达了大名府(今河北大名)。这时终于有了傅潜的消息,听到之后,赵恒气得脸色铁青,全军将士一片哗然。
没法相信,第一次北伐燕云时的先锋官,与契丹人野战获胜的名将傅潜居然变得这样的懦弱无耻!
他率领着八万余人的精锐大军,一直安安稳稳地驻扎在定州城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当辽军进攻威虏军城时,他按兵不动;当辽军放弃了威虏军城,从他身边经过向宋朝腹地穿插时,他仍然无动于衷,作出的反应堪称可笑——只派出了三千人,去向辽军挑战。
战什么战啊……这么点肉辽国人半点胃口都没有,理都不理,自顾自地急行军,扑向了宋朝各大城池之间的所有州县村落,随意地烧杀掠夺,毫无顾忌,那些才是他们的目标。
宋军的将士们气疯了,眼看着城外边就是人间地狱,自己的同胞被辽人杀戮,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吗?!他们自发地准备好出击的装备,向主帅请战,这时连同城外的三千多人马,还有雪片一样飞来的告急求援文书,都在催着傅潜发兵。一个无情的事实是,他不动,整个河北大地上根本就没有宋朝的机动部队,那和敌占区有什么分别?!
可他就是不动。傅潜大将军下令把军营的大门牢牢关闭,无论是谁来请战,包括杨延昭、杨嗣、石普、田绍斌,无论是谁,都是劈头一顿大骂,骂完了直接赶走,就好像他身为军人,出战是一件多么可耻丢脸的事情一样。
傅潜就是这么的坚定,纵观历史,谁能说勇敢的英雄就真的比那些败事的孬种们信念顽强呢?就像这时的傅潜,无论谁说什么,他就是有一定之规,说死都不出战!
杨延昭等人官小,敢怒不敢言,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再来的是监军秦翰和三年前征战党项乌、白池的英雄范廷召。范廷召的官职也比他小,准确地说是小了三分之一。傅潜是总管镇、定、高阳关三地的行营都布置,范廷召是定州行营都布置,但无论如何再加上个监军总够分量了吧?
傅潜还是摇头,不管外面死了多少同胞,不管整个河北已经沦为敌占区,更不管军心士气是不是被他压制得快变态,仍然还是……不出战。
征战一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主帅,范廷召气疯头了,在帅帐里当众对他破口大骂——傅潜,你一点胆子都没有,简直就是个娘们!
赤裸裸的污辱,傅潜也是个军人吧,也是曾经血战疆场的勇士吧,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结果简直能把人闷死,他居然一不生气,二不表态,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不至于再接着骂吧?更不至于私自出战吧?那好,散了吧……
范廷召和秦翰再没话说,只能抬腿走路。但情况继续恶劣,终于全军的副帅张昭远也坐不住了,他是副帅,不是说全军的失误有傅潜一个人顶着就算了,他也有责任的(后来果然),他问这到底是干什么。直到这时,傅潜才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那可真是老谋深算,让人目瞪口呆:
“敌人太猖狂了,这时候出去较量,我们的锐气就会被挫伤的……”
居然这就是理由,还谈什么锐气,如果有的话,也早就被他自己给挫伤了!这句话说出去后,不知道当时宋军全营是什么反应,是不是集体鄙视了一下这个白痴。不过其结果很有趣,傅潜终于让步了,他允许范廷召带着八千骑兵、两千步兵出战,而且许诺随后就派人接应,就这样,宋军终于开始了反击。
范廷召率军冲出了定州城,直接杀向契丹人盘踞的中心——瀛州。但他深知自己的一万人根本没法与辽军决战。为此,他向高阳关都部署、马军都虞侯、彰国军节度使康保裔求援,约定合兵进击。
高阳关的康保裔,这是当时宋朝边关的重臣。他比范廷召更受重视,他单独率兵踞守关隘,关键的时刻可以自做主张。这时他亲自领军赴援参战。
他到了瀛州西南的裴村,在这里,他再一次接到了范廷召的紧急求援,范廷召所部已经与辽军接战,要他马上分兵增援,越快越好。危难时刻,康保裔没有多想,他立即分出了自己的精锐部队,赶在主力之前,火速支援范廷召。
这样,他的兵力就被削弱了……在当天晚上,历史出现了两种不同版本的记载。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就是范廷召和康保裔约好了在第二天的清晨时分集结双方的兵力,一齐向辽军挑战。可是记载中,一个说,在那天的深夜里,范廷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突然静悄悄地撤走了(康保裔列传);另一种说法是,范廷召是迫不得已,他在当夜继续与契丹军队血战,被缠住了,所以没能在约定时间出现(实录)。但不管怎样,在第二天的清晨时分,康保裔和他实力不全的军队突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被庞大的辽军重重包围。
绝境突然到来,战场上的优劣胜负一目了然,生死就在一念之间,康保裔的部下马上劝他,将军你把盔甲换下来,改装逃生吧。康保裔厉声回答——临难毋苟免,今天就是我死战报国的日子!
当天康保裔率军与辽人决战,战阵动荡,往来冲杀数十回合,辽军的重围牢不可破。宋军最强的武器是他们的弓箭,最后箭都射尽了,康保裔和他的部下全都淹没在辽人丛中……没有人支援他们。
高阳关的统帅和他的部队全部失踪,这就是当天战场上最后的遗留。这个消息也是宋真宗皇帝赵恒到达大名府之后,得到的前线最新战报。
愤怒,但是要冷静。不管随军大臣们怎样弹劾傅潜,赵恒都给了自己的主帅最后一个机会。他派出了宋太祖赵匡胤的女婿石保吉和太宗朝王小波起义时守住了最关键的剑门关的上官正,由他们两人率军北上,再命傅潜马上出击,与北上的禁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以图击溃辽兵。
命令发出,开始等待。这是最高的皇命,但是整整过去了十天,战场上一刻千金的十天,定州傅潜方面居然还是毫无动静!
赵恒终于被激怒了,他派最可信任的王继英穿越战场向傅潜传令,立即到大名府御营朝见。傅潜来了,他到时全须全尾毫发无伤,赵恒对这个人再没有半点怜悯和兴趣,直接下狱,经审讯,判处死刑。
这个判罚在当时大快人心,但是在后世却争议不断。在当时,面对河北大地上死伤无数的同胞,被抢掠一空、焚烧殆尽的城镇,相信每个亲眼目睹,或者思维健全的人,都会恨不得生吃了这个昏庸懦弱的败类,所以当战后,赵恒赦免了傅潜的死罪,改为免官、抄家、流放时,举国都愤恨不平。
官员们的评价是,傅潜就是柴荣时期高平之战时的何徽、樊爱能,是临阵脱逃,形同叛变,造成国家重大损失的叛将,必须处死。然后才能平息民愤,重振军威,像当年的柴荣那样把入侵之敌消灭,赢得战争。赵恒当时真有这个心,尤其是历史马上就证明了傅潜再次耽误的这十天是多么的重要。
当宋军重新集结,开始发动总攻时,突然发现敌人已经不见了。契丹兵团突然撤退,带着抢来的大批物资走在了返回燕云十六州的路上。
没有原因,难道是被赵恒亲征给吓着了?可真这么想,战争就变成童话了。而且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重要的是战争本身。
宋朝亲征的禁军大兵团来不及了,赵恒派出了五千名精锐骑兵,火速追击,不管战果,就算是拖也要把辽兵拖住。这支骑兵由王荣率领,从大名府一路疾行,不惜一切代价追击,可惜路途太远了,他的很多部下们竟然把自己和马匹都活生生地累死,也一直没有追上……但是别忘了,在战区内部还有范廷召!
范廷召突然启动,他率部杀向了十几倍于己的敌军,在莫州(河北任丘北)以东三十里的地方,终于追上了辽兵。血战的时刻到了,范廷召所部满打满算不过是一万余人,但他的战绩居然是阵斩辽军万余人,夺回被掳掠的老幼百姓数千人,其他的鞍马兵器不计其数。
以血还血,征战党项的英雄为康保裔讨回了些许的血债……
当天范廷召大胜契丹,但是契丹的大队人马却没有回程应战,就此撤出宋境,回到了辽国。这一次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辽国撤军的原因成了一个谜,在当时没有正解。要在四年之后,宋人才会发觉真相。那就好像当你看见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跳进小河里乱扑腾时,觉得奇怪,可是几年之后,发现他在长江里游泳,就一切都明白了吧?
当初只不过是在练习。
但是在当时,宋朝毕竟渡过了一次危机,尤其是新皇帝亲征,别管胜负,至少保住了领土的完整。于是一切都从轻发落,比如说范廷召,不管怎样,他导致康保裔孤军无援,全军覆没,但是不仅没有处罚,反而加封为检校太傅。傅潜这位冬眠型的前线主帅也因此保住了脑袋。
这时候就该说说他到底该不该杀了。
前人的评论说过了,现在要说近现代学者们的看法。说傅潜冤枉,当时只有八万多人马,而辽国是太后、皇帝亲征,至少在十万以上,傅潜保存实力,等待时机是对的。请看康保裔就是例子,硬拼,结果全军覆没了吧,有什么好处?
而范廷召就是在辽人退走时才追击,只有区区一万多人马,看看战果多么辉煌。并且赵恒命令夹击时,只给了傅潜十天的准备,这对古代的大兵团作战来说,时间太少了,没有出击也正常。
真的正常吗?
前蜀是三十多天灭亡的,后蜀是六十六天灭亡的,这怎么解释?至于说辽人退走时再追击,那样要战士有什么用?为了战争的最后胜负,就要用老百姓的生命去消耗敌人的锐气,一个尖锐的问题是,如果宋真宗没有带二十余万禁军亲征的话,他傅潜要用多长的时间,多少宋朝百姓的生命,才能满足辽军的胃口,让他们对刀枪厌倦?
那之后,才是他出击的时候?!
要说保存实力,就更可笑了,他保存实力为的是什么?当他出兵的时候,皇帝没有告诉他,你先顶住,我随后就御驾亲征吧,也就是说横竖只有他自己,敌人在眼皮底下越杀越有状态,越杀越肥,自己的兵憋得郁闷至死,这怎么会敌消我长,直到最后胜利?
或者就算赵恒曾经私下里告诉过他,随后就亲征,那么他这样“保存”实力就有意义吗?
千年之后的西方,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拿破仑的滑铁卢之战。他面对英国的威灵顿,派出自己的部下格鲁希去追击普鲁士军队,结果这边拿破仑用尽所有的兵力去冲击英国人,马上就要成功,可是普鲁士人却突然作为援军杀到,拿破仑就此崩溃。
格鲁希呢?他先是追丢了人,然后就算听到滑铁卢方向重炮齐鸣,一个超级战役正在打响,都绝不回头助战,而是继续执行陛下的纸面命令——追击普鲁士。除非另有新的纸面命令到达。
新的命令终于到了,是通知他,法国已经战败。这时候他的勇气、智慧、经验、果断等一个军人所能拥有的全部才能,才突然间爆发。在五倍于己的敌人包围圈中,他一兵一卒,甚至一门大炮都没有损失,就突出了重围,他要带着军队去救自己的皇帝。
可是这时,一丁点的意义都没有了。
傅潜也是这样,就算皇帝会亲征,你在这之前不说有效地消耗契丹人的战斗力,给皇帝制造一击必胜的机会,还压抑己方的士气,让敌人加倍的猖狂,于军、于民、于皇帝,他哪一点做对了?
军事,是一个全局统筹的概念,本就是轻视生命的东西,所以才有饵兵,有诱敌,有埋伏。在战场上没有生命价值,只有最后的胜负结果。谁要想着安全,他就不配当兵……
所以傅潜该死。
战后盘点,在返回都城的路上,宋真宗赵恒的心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憾。他损失了康保裔,以及边关总帅傅潜的声誉,但是辽国方面的损失却是空前巨大,而且没法弥补的。
辽北院枢密使、魏王耶律斜轸在军中病故。
这是仅次于耶律休哥的契丹族精英,多年以来,他们两人分管南北,同时成为辽国周边所有民族的噩梦。在南面耶律休哥独自抗衡着庞大的宋朝,耶律斜轸则不断在辽国的北疆攻打高丽,讨伐女真,一生都在征战中度过。对他,要说些什么呢?按说本着“我之大敌,即敌之英雄”的原则,我们应该尊重他。但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形象实在不太好。
休哥总能让人感到热血和冲动,为自己的民族不顾一切的忠贞血性,让即使是敌人一方,也理解并感动。可他就太凶险太毒辣了。更何况,他不尊重自己的敌人,对同样为自己民族尽忠的杨业,他冷血并且残酷。所以我们只需要记得,他是一个杰出的敌人就够了,其他的,让他活在契丹人的心里去。
提到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对契丹双璧,就应该提到他们的老对手,宋朝的第一军人曹彬了。在这一年里,时光走得太快,不知不觉中一个时代已经结束。
半年前,曹彬病死。
他的死法应该算是个遗憾,古来的名将都有一个响亮的,震彻千古的心声——大丈夫得死于疆场,幸也!就像耶律休哥以及耶律斜轸。他们一个死在自己的前线戎所,与宋朝接壤的燕云地界,一个直接抱病从军,死在了真正的沙场上。可是曹彬,他早就远离了战场和刀枪,死在了温暖的家里,以及超级感人和谐的气氛当中。
他病时,皇帝亲自去他家,亲手为他和药,并且赐白金万两,还问他还有什么临终要求。曹彬推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说都有资格做将军。简单地说一下,这两个儿子分别是他的长子曹璨、次子曹玮,关于哪个更强,他自己说,“璨不如玮”。这倒是真的,历史可以证明,曹璨,就是个微缩版的曹彬。
而曹玮,那应该是潘美的儿子!英武豪侠,机敏强悍,是宋朝历史上第一等的军人。
回到曹彬,以他的历史地位,以及鼎鼎大名,似乎应该在他刚刚病逝时就重点回顾,点评他的一生。但那样是不仁道的,会完全违背曹彬将军一生做人的准则。想想那时国事繁忙,甚至外敌就要入侵,他是个多么顾全大局的人啊,怎么会容忍自己一个普通臣子的死亡,去搅乱历史进程的真正大事呢?
所以我们必须尊重他,以及他的一贯表现中所透露出的性格。
之所以要这么说,是因为实在看不出他真正的性格。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做出的事到底是不是他个人的本意,这些都是没有正解的谜。或许他的人生就是一个个偶然选择中的错误。
以监军的身份伐蜀,只是以廉洁守法著称,在全军的贪婪暴虐中显得独特,才得到的赏识;再因为征南唐,胜利毫无悬念,只是要尽量减少战争中的损失,才派他这个当时资历、战功毫不出奇的人当了主帅,从此高高在上,变成了宋朝的第一军人。
这就是他的发家史,注意,对他来说,绝对没有什么“英雄造时势”,而是彻底的“时世造英雄”,因为凭他这么点的军功,这样的能力,放在任何一个其他的朝代里,都绝对没办法爬到这样的名位。这就是宋朝的特色。
姓赵的官家需要乖巧听话的军人,现在回想,他的那些作为,是智慧还是乖巧呢?挥挥洒洒间把人看通透,于是他知道赵匡胤会给他怎样的封赏,更能做到在丧师辱国,毁掉赵宋最后一次振兴的机会之后,还能让赵光义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让他官复原职。至于是怎么做到的,那就是秘密了,就像他为什么在雍熙北伐时,在燕云大地上忽进忽退,哪怕是平地挖堑壕都要向前冲,直到最后冒着暴雨向后退……这都是谜,与皇帝的声誉息息相关,也必定与他后来的命运息息相关。
最后曹彬走了,他走时,都没让人真正地看清楚他,连同着当年的那些事,都彻底随着他的死亡而沉沦。遗憾吗?不,这正是他成功的地方,一直到死都忠诚到底。在这个意义上,或许曹彬应该满足了。最后,让我们以一句话来归纳概括一下他的人生。
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被皇帝所选择的人,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人,一个放弃小我成全大我的人,一个根本就不应该从军的人!
好了,曹彬谢幕,再见。
一个时代开始了,身在其中的人很难知道,尤其是主宰那个时期的王者,像赵恒,他只有好多年之后突然回首,才会发现自己完成了什么。
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后世人说清朝的圣祖皇帝康熙,是“名为继承,实同开创”的皇帝,所以应该定庙号为“祖”的话,那么宋朝的真宗皇帝赵恒也做了基本相同的事情。
康熙平三藩、收台湾、清宁北疆,赵恒的人生经历也差不多,要说区别,只在成果的大小丰硕之间,并且要注意,在他们的早期阶段,赵恒的一项成就还让康熙望尘莫及,尤其是,他们都在极度的忧患之中开始。
赵恒刚刚在北方击退了契丹人,回到京城开封才几天之后,就再次乌云压顶,蜀川再一次叛乱了。而且这次的危险系数骤然升级,远远大过了王小波、李顺的起义,因为再不是饥民暴动了,而是宋朝驻成都的正规军突然兵变。
原因跟宋朝的国家政策,或者对蜀川地区的传统性歧视虐待再也挂不上钩,完全是当地的官员们太混账。
别提张咏,这位宋初时最有能力的地方官已经被调到杭州去了,这时的益州知州名叫牛冕,在这之前名不见经传。相比之下,军队的主管大有来头,是声名比曹彬更加显赫的符彦卿的儿子,叫符昭寿。
这两个人的能力和品行,简单点说,牛冕,可以用张咏临行时的一句话来概括说明——“冕非抚众才。”
德不能服众,才不足以制人,就这么简单。后来的历史证明,张咏看人极准,不仅是对这个牛冕,就连寇准,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说符昭寿,这就完全是符彦卿,还有赵光义的错了。当年符彦卿号称“符第四”,这位符家的第四位儿子,纵横五代,所向无敌,连契丹人最强的皇帝耶律德光都被他打跑过。但是进入宋朝以后,他老了,也聪明了,别的大将们需要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明着说要他们去吃喝玩乐保平安,才能懂事。可符彦卿却早就身体力行了,他在自己的驻所连贪污再枉法,把自己一辈子廉洁大度的名声抹黑,保住了一世的平安。
符昭寿,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之后赵光义为了表示优待老同志,并且要派遣最放心的子弟兵们去看守四川,才把他安排到了成都。
于是西南方向成都锦官城,就变成了符大公子展示独特美感的大型t台。
他迷上了蜀锦。
一个将军,什么军务都不管,一天到晚地寻访手艺高超的织锦工人,把他们集中起来,给他变着花样的纺织,让蜀锦更新换代。
至于原材料,他发挥了宋朝军人在成都的光荣传统,从不掏半文钱,街上有的都是他的。时间长了,连带着他的仆人们都趾高气扬,除了老百姓之外,他们开始虐待官兵。就像宋朝官派的军校们,是他们这些仆人们的仆人。
仇恨在积累,但是这还不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选择兵变造反。但是别急,英明的领导都是一样英明的,败类型的领导各有各的败类,符昭寿就是有办法让手下的大兵们忍无可忍。
话说符大公子手下有两个常驻兵团,分别由两位都虞侯董福和王均来率领。你很难分清谁才是真正的好官,因为董福带兵非常的严谨,至少在表面上,他的军团纪律严明,行为规范。而王均不同,他属于没有官架子,和部下打成一片的类型,经常和手下大兵们一起喝酒赌博,于是难免地让人觉得军纪涣散。
于是注重美感的符公子决定给他们分出来层次,给董福兵团加福利,尤其是盔甲穿戴,让他们漂亮起来神气起来,至于王均那些痞子兵……已经烂了的就让它更烂些吧。
紧跟着成都城就举行了次军演,只见老百姓们人山人海看热闹,两个兵团一个神气活现,一个灰头土脸……层次真的出现了,大家一起穷,就不是穷,可是突然间有了分别,就会让人眼红。冲动的确是魔鬼,可是不冲动就会变成灰孙子!
当天的军演在王均部下们一片怒骂声中结束,可是符昭寿和牛冕等官人们却一点都没在意,他们在盘算着怎么过公元一零零零年的元旦佳节。就在这一天,王均的部下们突然杀了符昭寿,然后冲进兵器库里全副武装,杀向正在益州府衙门里扎堆喝酒的各位高官。
众位官人们反应神速,首先知州大人瞬间就没影了,牛冕不管造反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立即选择出城,先保住老命再说。比他官更大的是蜀川四路的转运使张适,这位仁兄是幸运呢还是倒霉?到益州城里喝次酒,居然正撞到兵变,可是牛冕真厚道,要跑一起跑,结果不管这时的叛军们是不是真的成气候,没法再遏制了,益州里都没有主心骨。
但别怕,在场的还有一位明白人,都监王铎。历史证明,此人才是让这次兵变成形的最关键的人。他比王均的官大,冲着王均吼了一声——你的兵造反了,由你去摆平!
王均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办事。结果两方面一接触,上帝啊,王均目瞪口呆,这时所谓的叛军首领居然只是一个叫赵延顺的小兵!
一个小兵能聚起多少同伙?可是竟然干掉了驻军主帅,吓跑了政府领导,并且该小兵非常理智,马上提议由王将军来做我们的带头人,我们来拥护他!
这是明摆拿王均当枪使了,按理说一个人稍微有点理智就得玩命的拒绝。但奇妙的是,王均就这样同意了,而且以后精诚合作,造反到底,和自己的弟兄们同生同死。
以上就是这一次蜀川变兵的起因和经过。感觉很怪是吧?是不是一切都太随意了?兵变弄得像是即兴表演,尤其是杀了人砍了主帅之后才想起来要找首领,并且该首领当时还在官府衙门里正常喝酒庆祝元旦……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是不是一群疯子?
但哪个不是疯子呢?符昭寿是不是?牛冕是不是?歌舞升平,饱食终日,这些看似正常优越的生活,却导致了叛乱,那些人算不算是疯子?
但在战场上,王均却绝对不是疯子。宋朝任命雷有终为平乱主帅,李惠、石普、李守伦为部将,带了八千名禁军赶往蜀川,随后又派上官正、李继昌、高继勋、王阮随后跟进配合。
用心良苦,这样的配备面面俱到。
首先雷有终是文官,出征前是户部使,让文官领兵做主帅,这是宋朝史上的第一次。这创意一举两得,先是能避免进了蜀川就可能关上大门当皇帝的危机,二来还能借国内平叛的机会看看文官打仗的成绩。而且随后跟上去的上官正等人,早年都有在蜀川当兵打仗的经验,想想这次是兵变,不可能像王小波、李顺那次闹得遍地起火,似乎应该够用了。
想得美,王均的确不是李顺,他是职业军人,哪儿轻哪儿重全知道,他先是占领了成都,然后顺手把汉州端掉,紧跟着就亲自带人杀向了蜀川的咽喉要害剑门关。这时候宋朝的援军还在道上跑路,好了,大门马上就要关死,蜀川开始过户。
眼看着就要淹死,救命的稻草却离得太远,蜀川里的宋朝官儿们开始自救。剑门关再一次向南迎敌,在蜀川内部却另有一位仁兄给大家都来了点惊喜,蜀州的知州杨怀忠。他悄悄地摸到了王均的身后,带人突然攻击成都,要把叛军的老巢端掉。
但是战果郁闷,王均虽然没在家,他的部下们却压根没把杨怀忠放在眼里。叛军直接列队出城,在城外的江渎庙附近与官军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整天,谁也没作弊,天黑前胜负见分晓,杨大人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身后是一片叛军们的嬉笑怒骂声,傻儿们,老子是叛军就得跑?你们都忘了吧,成都的驻军才是蜀川里最精锐的,居然还敢上门打架?
这之后,宋朝人才反应过来,这次是正规军面对正规军,而且别想着再投机取巧,你懂的对方都懂,你会的人家也会,而且更别想着你是政府你就有人民,宋朝把蜀川的百姓们给害苦了,他们能保持中立谁也不帮,就是雷有终等人的上上大吉了。
平叛正式从这一年的三月份开始,最初由宋朝的职业武官王均给宋朝的职业文官雷有终上了一课。
事情是这样的,先是平叛的军队源源不断地进入四川大地(这一年,蜀正式分为四路,从此叫四川),刚进来,还没等真正出击,叛军们就崩溃了。他们在四川境内的绵、汉、龙、剑都巡检使张思钧的打击之下,就丢盔弃甲地扔下了汉州,跑回到老巢成都。
于是平叛大元帅雷有终阁下等人所要做的,就是直接把军队开到成都城下。接着形势更加喜人,王均简直是望风而逃,立即放弃成都,开始逃跑。
这时成都四门大开,里面全是百姓,雷有终等人就开始分裂,简单点说,就是有人变成了司马懿。是李继昌,他觉得这城进不得,明显就是个空城计。可雷有终、上官正、石普这些或文或武,都极有资历身份的人却不屑一顾。本来嘛,想想带着千军万马是来干什么的?
就算里面全是敌人,都得想方设法地硬攻进去,现在四门大开反而不敢进了?笑话!
于是大军进城,进去之后老传统老毛病统统发作,军队一哄而散,四面出击,目标就是成都每一家豪华店铺外加美丽的川妹子……再然后就是城门突然关闭,王均出现,叛军们成建制地追杀满城零散的官军,效果好到了什么程度,就看官军中最主要的几位大人物的遭遇吧。
副帅李惠当场被杀,雷有终、上官正、石普都是从城头上顺绳子往下溜,才勉强保住了这条命。他们再不敢停留,马上后撤,一直撤回到汉州。
王均没追他们,他脑子非常清醒,在做更重要的事。他派人把从成都逃出去的老百姓都抓回,有关进大牢的,有当街把全家全族都砍成肉段的,为的就是把人都吓住,然后把全城的青壮年都集中,给他当兵。为了保证忠心,他用的手段非常正规,虽然某些细节过了头。
就是大面积地纹身。先是在手上刺字,然后再剪断头发,再在脸上刺字,这很侮辱人格吗?倒真是说不上,在宋朝当正规军也得这样。比如说,宋朝史上最伟大的将军岳飞,他的手背上也有这样的刺字。
这之后,雷有终和平叛军们的噩梦就开始了,还是由他们攻城,但是难度就好像一个人跟自己的影子打架。你用手,对方还你手,你用脚,自己也被踹。具体点说,就是造梯子爬城墙、用战车撞城墙、挖洞过城墙等传统打法一概无效,王均他们都练过。
那么玩狠的,当时雨季到了,四川的每一片城墙都太滑,尤其是成都的城墙。平叛军就发明了一种叫洞屋的攻城器械,具体图型没有留下来,不过肯定非常沉重,因为他们推着洞屋向城墙边靠,一步步逼近,眼看大功告成,却突然间脚下一空,连人带洞屋全都不见了……天杀的叛军居然偷空也挖了个地道,就等着官军往上踩。
这还不算,官军们再接再厉,在城北的鱼桥边上堆了座土山,天天向城里射箭,再重新造了一种叫“雁翅势敌棚覆洞车”(估计这回的能轻点),再次向城头逼近。这回就充分地显示了王均和他的叛军们的高超灵活的想象力。
再不挖地道了,来个新的绝的。只见宋朝的攻城车向城墙靠,城墙上却突然间也出现了一个几乎完全一样的“敌棚”,而且两个棚车逐渐接近,城头上面还有人喊话,给两座棚车起了个新名,叫“喜相逢”……
喜相逢过后,城上嘻嘻哈哈,城下跳脚大骂,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间城上射下来无数支利箭,射中的立即就死,不管伤在哪儿。
箭上有毒。
事情到了这份儿上,雷有终没办法了,招数都已经用完,难不成真的为了打破成都城,来个武器开发创新大会吧。于是总结经验,想来想去,还是洞屋最有效,至于太沉了容易平地消失……嘿嘿,那就灵活点选择前进方向,叛军再强,也不会围着成都城墙一整圈都挖好了地道吧?
洞屋终于顶到了城墙上,它的威力开始显现,居然把城墙从外到内,开了一扇新门。门里边是叛军们顶得像蜂窝似的枪尖,官军是由两名重赏之下的士兵,挺着长矛硬生生从这道窄“门”里挤进去的。成都城就这样被攻陷。
但是事情还只是开头。前面说过,无论是蜀汉、前蜀、后蜀,成都城都没被攻陷过,从来都是投降。但是雷有终的命运就差了点,他硬冲了进去,可还得巷战。当天从早打到晚,城里边火光冲天,不过都是官军放的,到了夜里,叛军死了三千多人,终于逃了。可是雷有终吸取经验教训,说什么都不再相信。
他的办法是,全城继续放火,至少把成都的主要干道全变成不夜城,直到第二天天亮。
天亮了,雷有终等人没完没了,再次放火,而且传令全城,召集以前宋朝的官吏马上来报到。报到之后就开始筛选,只要是当过王均的官儿的,不管是怎样被强迫的,都一律扔进火里。
史书记载,这一天烧活人行动从早到晚持续了一整天,总共烧死了数百人,连宋朝的官方史书都评价了四个字——“颇为冤酷”。
在这些非法更非人道的恶行中,只有一直小心谨慎的李继昌严格约束部下,除了不许扰民,还把大批儿童妇女都安置在寺院中,派兵把守,等局面平稳之后,才遣送回家。
可是平叛还没有结束,要一直等到这一年的十月份,王均逃到了富春地界,才势穷力尽,自杀而死。四川的叛乱又一次平息了,杀伐动乱之后,川人们似乎得到了些许的补偿。
第一,昏庸无能的牛冕被撤职流放,张咏回来了,这一次他将长驻,给四川的百姓带来难得的富裕和安宁;
第二,雷有终打破了一项与四川有关的,几千年来都一直有效的纪录——凡是带兵进四川公干的官儿们,从古到今哪个朝代的都没有好下场。他轻点,被诬陷贪赃受贿,可是事实上,为了激励将士,他都把自己的家产变卖了当奖金。但幸运的是他的皇帝赵恒真的很厚道,只让他在一段时间内感觉到了挨累不讨好,之后马上就更加重用他。
叛乱终于平息了,用时近一年。表面上看来,这是当时宋朝的主旋律,最重要的国事。但是翻阅史书,看一下星星点点,散落在这些平叛记录中的那些“琐事”,才能真正清晰地看到赵恒在过着怎样的日子。
这一年的四月初三日,吕端死了;
九月份,张永德也死了;
对于前者,赵恒万分悲痛,他是个知恩的人,虽然吕端从他即位时起就身体不好,第二年就因病辞去了宰相的职位,再没办过什么实事。但是他从始自至终都把吕端当做长辈一样尊敬。生前尊为太子太保,死后追赠司空,谥“正惠”,可谓生荣死哀。并且在几年之后,还私下里帮着吕端的不孝之子还上欠债,赎回房产,派人帮他们理财,完全是有情有义,像一家人一样;
对于张永德,这是位长盛不衰,类似于神化传说的一位老将军了。一个人能历经三四个朝代,至少为六个皇帝服务(刘知远、郭威、柴荣、赵匡胤、赵光义、赵恒),一直都有地位有面子,死的前一年还在皇上亲征时被任命守卫国都,这是怎样的成就,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智慧,真是难以想象。所以他的那一长串的头衔,还有历史上的评定就真的一点都不稀奇了。
不过还是列出来吧,因为真的是好成功喔——彰德节度使、兼侍中、卫国公、赠中书令。并且死后《宋史》列传中有皇帝的金口评语:“方今天下诸侯,贤明知书者,惟永德一人而已。”并且这位皇帝还是宋朝史上最挑剔、最不好侍候的那位,太宗陛下赵光义。
以上是一文一武两根最粗的台柱子断了,更刺激的在后面。
黄河决口了。
是春汛,在郓州城那段的河坝,突然坍塌,洪水泛滥,从巨野经过,把整个江北平原都淹成了一片泽国,最后流入淮河、泗水。于是刚刚打过一场大仗的国家,就得一边平叛,一边治河,一边继续监视辽国,一边抢险救灾……并且正常的日子还得过,连科考都得继续。
就在这一年的前后,宋朝第一次,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在科考中出现了“锁宿制”与“封弥制”。
“锁宿制”,就是考生太多了,谁想捣鬼没法控制,那好办,就在考生进场考试前,先把考官给关起来,让他们双方没法见面;
“封弥制”,更加是迫不得已了。在这之前,考生答完的卷子,上面的姓名、籍贯等都清楚明白地写着,谁都能看见。而中国那时的考试,按现在的标准来说,完全是文科,“存乎一心之妙”,谁高谁低完全看老师的喜好,我觉得这个高,那么这个就是高,根本没有一加一肯定等于二的事。再加上考生姓名都公开,要是没作弊的,那才是没天理。
于是就要把卷头密封,或者干脆剪掉,这还不成,还得再由专门的抄写员,把卷子重新抄写,让字迹都彻底统一,然后才交给考官们评分。
百般防范,就为了能给国家多找几个人才,同时还要精减各部门的多余官员,前面提到的一次就裁减十九万五千八百个冗官的壮举,就发生在这一年。
怎么样,这就是苦难版的赵恒在1000年。尽心竭力,小心翼翼,但是还时刻都不得安宁,最后终于黄河归道了,新的宰相们正常工作了,四川的叛乱也平息了,赵恒刚刚想喘一口气,但是别急,西北边紧跟着就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