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战将赵匡胤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高天流云 本章:第八章 第一战将赵匡胤

    三天之后,因为冯道的死而产生的悲伤情绪,终于在后周成为了往事。柴荣再次上朝开工,从这一天起,后周周边其他所有国家的噩梦就此开始了。

    前面说过,后周这个地方,是个四面用兵之地,换句话说,也就是哪边都有敌人。如果有一幅当时的地图,我们会看到往上,即北边,是北汉和契丹;向下偏左,即西南地区,是后蜀;向右下方看,后周真正的敌人就出现了,那是南唐,汉人地区除了后周之外,就是南唐最为强盛发达了。至于右面,后周倒是可以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有什么敌人突然冒出来,因为那边是大海,这时无论是高丽人或者日本人都还不成气候,中国无论再怎么乱,也没他们插足的份儿。

    那么面临这么多的肥肉柴荣要怎么下嘴呢?思来想去,柴荣决定给大臣们出两道作业题,并限期完成。作业题的名字叫《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以及《平边策》。从这两个题目就可以明确地看出,柴荣一是要大家讲一讲内部如何安定,即大家都要明白皇帝要怎样做,臣子们又要怎样做;第二,就是明目张胆,毫不讳言地昭告天下,所有人的安逸日子都结束了,无论是我的臣民们还是敌人们,你们都要清醒过来,我这就要扫平割据,统一天下!

    这两篇文章最后确定了柴荣的战略总方向,即先南后北。而且他就此发现了一个极其有用的人才,他叫王朴,时任刑部比部郎中,是一个掌管朝廷百司出纳费用的大会计。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为了柴荣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不仅在柴荣例次出征时都留守京都,镇慑后方,而且文武百官无不对其敬服,不敢稍加违逆,包括后来的宋太祖赵匡胤。

    史有记载,当赵匡胤代后周称帝之后,有一天路过供奉后周大臣的功臣阁,突然一阵风吹来,阁门大开,赵匡胤向里一看,突然整衣束冠,向阁内恭肃行礼。只见门里面王朴的画像正冷冷地注视着赵家的第一任皇帝,宛如生前。

    王朴在《平边策》里说,面对四邻强敌,先从弱小着手,一边歼敌一边强己。首先要对付的是南唐,南唐与后周接壤且可以攻扰的地方有近两千里之长,先从其薄弱处下手,左右攻扰不定,对方往来应付时就会露出真正虚弱的地方,而到那时,我们就更不能用强兵去硬攻。

    应该只用少量的兵力去骚扰。

    南唐人素来怯懦,知道有后周这样的强敌犯境,立即就会全民动员,重兵防守。如此一来,只要经过几次试探,就会把他们的国力耗竭,进而斗志削弱。然后我们就可以真正的发重兵毕其功于一役,就此得到南唐在江北的地区。得到江北,我们的国力就会极大提升,江南也就指日可待。平定了南唐,其他的吴蜀之地就会望风而降,再之后,才可以去图谋北汉与契丹。因为这两个敌人都是死敌,绝对没有和平招降的余地。

    柴荣发现他找到了他真正想要的人,王朴不仅有能力帮助他实现鸿图大业,而且两人的性格都极其相似。他们都积极进取,刚强峻急,都像一团烈火那样剧烈燃烧,从不给别人更不给自己留余地。而且历史证明,王朴最后的命运都和柴荣一样,炫烂强盛的生命就像彩虹或者流星那样划过了历史的天空,一时之间让所有的星宿,哪怕是巨大的恒星都为之失色,但是转瞬即逝,突然间就泯灭消散了,留下的只有叹息和追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柴荣和王朴开始通力合作,把战争的机器隆隆起动。历史证明,最为人类所诟病的战争不仅是无法避免的,同时也极为必须的——没有任何长久的和平是来自气氛友好的谈判桌上的,想要和平,想要统一吗?那么你必须先选择战争!

    公元955年4月,战争开始。但是最初的方向稍微地偏离了一些,不是南唐,而是后蜀。理由很简单,因为早些年后蜀趁着中原大乱,在后晋时期把中原的秦(今甘肃秦安)、凤(今陕西凤县)、成(今甘肃成县)、阶(今甘肃武都)四州给占领了。

    这四州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无论是想出川还是想进川,这里都是必经之所。如果我们熟读三国的话,就会发现当年诸葛亮每次伐魏,都会先出兵夺取这片土地。而这时,它们就像是四把匕首一样,一直顶在柴荣的软肋上,不拔下它们,柴荣就休想发力。

    于是柴荣派重兵出征,一定要拿下它们。但是天不随人愿,后周的人马虽然最初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是后蜀马上就派来了援军,他们在这四州已经盘据了多年,战事开始相持不下。

    战争打成了温吞水,后周的一些高官大佬们开始说话了。反对柴荣政策的人一直都有,一个冯道倒下了,千百个冯道再站起来。柴荣有些为难了,他虽然是皇帝,可也不能真的做一个孤家寡人,怎么办?最后他决定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前线替他视察,看看这个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

    可是派谁呢?柴荣想来想去,觉得派一个真正懂行的,还不如派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因为他需要只是一个能回来对他说实话的人。他的目光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了年轻的,刚刚受他提拔的人身上。

    就是他了,赵匡胤。

    赵匡胤年轻,能快去快回。而且赵匡胤一定会对他说实话,一来刚刚受过提拔,二来此事关系重大,如果回来说谎坏了大事,这个没资历没根底的小子就会瞬间完蛋,就算出于恐惧他都会尽心竭力。

    但唯一的问题是,赵匡胤肯答应吗?这是个非常标准的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只要稍有头脑,立即就会请病假事假探亲假,就算当场答应了,都能在出殿之后回家的路上当众从马上摔下来,然后说陛下我非常的抱歉,我一定去,只是请您等我几天……好吗?

    见鬼的是战局只争朝夕,就算是柴荣本人摔断了腿,前方都不会暂停的。

    但是出人意料,赵匡胤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他即日出发,绝不耽搁,回来之后不仅带回了实际情况,而且还附带了自己的看法和保证——陛下,我保证,这四州一定可以拿下。而且依我之见,我们先主攻凤州,这是四州的咽喉,攻破凤州,秦州就此孤立,再攻破秦州,另外两州就会自动归降……

    赵匡胤侃侃而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柴荣在内却都暗暗摇头,看来这又是一个急于升官,不顾后果的蠢材。一个如此年轻,从没有独当一面,仅仅是以一时的战场表现升了官的毛头小子,怎么敢对这么重要的战局下此断言?你的信心从何而来?你的把握有几成胜算?而且最重要的,你想过皇帝和大臣们凭什么要相信你吗?

    就算你说得都对,你表现得都非常的愚蠢。因为从交易成本和最后的收获来看,这都是个极不明智的投资。

    你说对了有奖,可奖不过是升官发财;可是说错了就要罚,此事重大到关乎战事成败、国家气运,罚就是要抄家掉脑袋!

    赵匡胤,你是鬼迷心窍了吗?

    但是历史从这一天起,就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谜一样的赵匡胤。我试图把他看清楚,试着去全方位多角度地揣摩解读他,但是我非常吃力,因为我真的是看不到他的特点,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就像这个时候的后周君臣们,他们就搞不清楚,赵匡胤从何而来的这样战略性眼光以及敢下必胜断语的胆量。

    这可不同于凭着年轻的热血胆魄在战阵之上斩将夺旗,这需要超高的智慧和惊人的胆识,同时还要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才可以做到。这些,只有区区二十八岁,初上战场的赵匡胤没法使人信服。

    那么赵匡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呢?

    像谜一样,勉强解析的话,只能稍作比喻。赵匡胤的为人介乎于郭威和柴荣之间。至于他的能力从何而来,难道要说他出身军人世家,自幼苦练武艺熟读兵书,早就成才了吗?还是说赵匡胤是走上社会之后,在郭威等名师手下实地学习,才自学成才的?

    哪样都很牵强,哪样又都贴了点边,其实我更倾向于一句老话——世有大年,不在多服补药;天生名将,不必多读兵书。

    想想后来的岳飞,以及人类有史以来最强的军事家孛儿只斤·铁木真,一个是农民一个是不识字的夷人,谁教会的他们打仗?所以认命吧,赵匡胤就是个天才。

    至于赵匡胤的为人,从古到今,没有任何人曾经看清过。在他的身心极深处,有一团让人无法揣摩的超复杂的结合体,那里才是赵宋立国精神的根本所在,才是从赵宋开始,我们民族就不断沉沦,不断挣扎,直到今天还在追求伟大复兴的根源。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钱,要命的钱

    话说当年二十八岁的赵匡胤在后周国内面向所有官僚大佬口吐狂言,说千里之外的战争将如何进行,将怎样收场,仿佛他不是个将军,而是位巫师。

    在所有人哂笑的表情中,柴荣的脸色是平静的,他看了赵匡胤很久,然后下令向西北四州派出重兵。他真的按赵匡胤说的办了,但离奇的是,此后战事的每一步发展,都在印证着赵匡胤写的剧本,几乎连胜利的时间都相差无几。

    后周人看向赵匡胤的眼光每一天都在变化,直到战事结束,他已经不再是一员满身血腥的沙场战将了,而是腹有机谋,堪当大任,能独当一面的帅才。

    在当年的11月,四州之战终于结束了,几乎就在同时,柴荣就发动了对南唐的攻击,目标是江北的淮河一带。

    江淮,打开中国的地图,这是一片从古至今都繁华富庶的土地,这里再加上长江以南浙江以北,就是南唐。南唐与后周相比,它的国力特点可以归结为两个字,有钱。而兵力配备上,它的特点让后周人吃尽了苦头,甚至让后来的北宋都一时间无可奈何,那就是水军。北人乘马,南人操舟,真的是自古皆然。

    那么柴荣的后周呢?很遗憾,在五代十一国这段差不多五十三年的时间里,后周这片土地上就从来没消停过,你死我活无法无天,一直闹到了现在,所以也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没钱。

    没有钱就没有一切,柴荣要扫平天下,第一步就是要找到人,并且找到钱,再之后,就是王朴在《平边策》所说的了,南唐有两千多里的国境线在等待着他们,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像骑着马举着刀,和又穷又凶又不讲理的契丹人一样,去做一件事——抢!

    但是抢别人之前,柴荣得先备好军饷、备好刀枪,还得给军人们准备好长年累月,源源不断的军粮等等等等,可是后周真的是没人更没钱了,怎么办?柴荣彻底拉下了脸,露出了他最最强横狰狞的一面,转向了天下为数众多,而且最闲散,并且极其有钱的一群人——和尚,当然,还有他们的师弟们——尼姑。

    说来让人难以至信,五代十一国乱到了这步田地,可是佛教事业却比以往更加昌盛,到底什么原因,我来不及调查,不好乱说,只是据史书记载,当时仅在后周国内,就寺院林立,僧尼达到了百万之众!

    这都是些什么人呢?难道都是在乱世之中看破了红尘,个个都有出尘度人之心了不成?唉,罪过罪过,怎么好拿出家人开玩笑呢?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啊。请看,这些僧尼们的成分如下:

    逃避国家赋役,实在没办法的;军队里的逃兵;无业游民;逃亡奴婢;还有罪犯。这些人进入空门,四大皆空,从此吃斋念佛,清静度日……啊,不对,真的是小看了人啊。要知道,人家出家人什么时候都是大款。

    佛家从来都不拒绝任何发财的机会,我可以郑重发誓绝对没有胡说八道,这都有据可查。就拿当铺来说吧,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清楚,这种抽筋剥皮乘人之危的好生意,就是和尚们首创的。还有,只要是庙产,那么就合法了,你可以不上任何税,于是柴荣就惨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本应到手的赋税被和尚们逍遥自在地拿走,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更可恨的是,居然有一些混账刁民,看到有利可图,居然把自己的庄田也投到和尚们的名下,和出家人伙同一气来敲诈国家。

    忍无可忍,但也从来不忍的柴荣下令毁佛。

    他命令凡在后周国境内的佛教寺庙,除了有皇帝敕额特批的之外一律拆毁,每县只许留一座,而且以后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贵族大臣,任何人不得奏请建造寺院和剃度僧尼。如果有谁实在是向往和尚的生活,也不是不行,但要经过官府同意,还要得到家长同意,男的必须满十五岁,女的至少要十三岁,而且要能当众背诵佛经七十纸到一百纸才可以……且慢,对不起,只是可以……申请。

    就这样,柴荣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毁了佛寺30336座,还俗僧尼近百万人。这些人都回到了土地上,开始重新生活。

    啊,新人类们,你们可以劳动,可以结婚,鼓励你们生孩子,当然,如果你们觉得当兵或者当官很好,柴荣也非常地赞赏,他会给你们每个人公平的机会。

    好了,大家全体解散,去庆祝新生吧……对了,等等,还有一件小事你们得做完。哪,你们都看到那些佛像了吗?那可是上好的铜啊,国家正缺这东西,连铜钱都造不出来了居然还铸出了这么多这么大的佛像!

    把它们给我毁掉,都熔了重新铸成铜钱!

    就这样,柴荣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做好了攻击南唐的充足的准备。南唐、李璟,你们做好准备了吗?你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了吗?只知道风花雪月,顾影自怜的人哪,还有错把自大妄想当做豪情壮志的人哪,你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的11月,柴荣任命身兼中书门下平章事,有宰相头衔的大将李谷为淮南道行军都部署,王彦超(还记得他吧?赵匡胤的老熟人)为副部署,统率后周名将韩令坤等十二将进攻南唐。

    战事进展顺利,先锋都将白延遇连破来远(今安徽寿县西南)、山口镇(今安徽寿县东),击溃南唐淮河守军数千人,再攻占上窑(今安徽怀远之南)。就这样,扫平了淮河以北的南唐守军,然后在深冬时节,在正阳段淮河上架起了一座浮桥,渡过淮河,抵达寿州城下。

    寿州城,即今天的寿县。它面对淮河,往西是上游的阜阳,往东是下游的蚌埠,它的后面就是战略重镇合肥,再往后就是南唐赖以生存的长江。所以它才是南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防线,也是绝不可被攻破的第一道生命线。但是对柴荣来说,它却是一定要攻破的第一座堡垒。拿不下它,前面的所有胜利,就都没了意义。

    南唐的寿州守将是大将刘仁瞻,请记住这个名字。历史证明,这个名字足足让柴荣头痛了两年。而且除了刘仁瞻之外,南唐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派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兵两万火速增援,并且命令同中书平章事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率兵三万进屯定远(今安徽定远东南),进行策应。

    救兵如救火,这时寿州已经被后周强攻了近一个月,战况紧急,时间要求刘彦贞进兵必须迅速,于是此人接到命令之后根本就没奔向战马准备昼夜兼程去跑路,而是先冲向了河边。事后证明这一招极为精明狠辣,他要利用南唐军队的第一王牌——水军,去从根本上一举击垮后周军队,让他们有来无回,彻底死在淮河的南岸!

    刘彦贞乘数百艘巨舰从水路直扑正阳,那里有后周军队赖以生存的浮桥。只要先把浮桥毁掉,就能把全是骑兵步兵等陆地军种的后周军队全都截留下来,那时关门打狗,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李谷慌了,他没有想到才进攻了一个月,后路就要被抄断。他的反应是马上回兵,保住浮桥这条生命线。那么必须要快,要用步兵的两条脚或者骑兵的四条腿,去和南唐在水里顺风扯起的长帆比速度,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就什么都不能带了。

    李谷命令把随军带来,准备长久之计的粮军辎重全都就此焚烧,绝不留给南唐。然后马上后撤,再不耽搁。但是他没有想到,烧毁粮草时的火光让寿州城头的刘仁瞻看得清清楚楚。被围攻了一个月的刘仁瞻根本一点都没害怕,在李谷退兵的时候,他突然冲出城来热烈地欢送了李谷一下,给李谷的队伍再次减了些员,轻了些装,好让后周军队跑得更快些。

    就这样,开战仅仅一个月,敌我双方的进攻防守态势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胜负的双方完全被倾斜颠覆了。

    接到这样的战报,柴荣二话没说,再次御驾亲征。其实他早就想亲自出马了,但是有更重要的事一直扯住了他的后腿。是新收复的秦、凤、成、阶四州,那里要重新加派驻兵,选派官吏,而且还要借此机会把西部的吐谷浑、党项等外族力量慑服,让他们不敢在后周背后作怪。然后才能以倾国之兵去和南唐较量。

    转过年来,在公元956年的正月初六,柴荣宣布亲征南唐。由于兵情紧急,他派出了一员大将先期赶赴正阳,一定要抢在南唐刘彦贞前面保住浮桥,这是后周军队承前启后的生命之桥,绝不容有丝毫之失。由此,真正的较量开始了。最先响彻战场的名字就是这位为皇帝开路,挽救战局的大将。

    他叫李重进。

    是的,就是郭威的亲外甥,战功卓著,骄傲强横,不甘人下的李重进。李重进星夜兼程,挥军疾进,速度之快竟然抢在了在水路扬帆前进的刘彦贞之前。当李谷仓皇撤退,不知安危的时候,在刘彦贞踌躇满志,一心立功的时候,李重进已经在正阳段淮河浮桥边上磨刀霍霍,严阵以待了。

    刘彦贞刚一下船,李重进立即发起了猛功。只此一役,彻底击溃南唐援军,阵斩南唐主将刘彦贞,及其麾下万余人,自战场向南近三十里,全都是南唐人的尸体。这一战,从根本上打击了南唐人的士气,其后果是惊人的,谁也没有料到,李重进的战斗力如此可怕,与之前的李谷等人截然不同。南唐另一路援军皇甫晖和姚凤立即闻风撤退,退守天险清流关。滁州的刺史王绍颜更彻底,他扔下城池就跑了,再也不想和恶魔一样的后周人见哪怕一面。

    等到柴荣在当月22日亲临战区时,形势已经再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他可以畅通无阻,直抵寿州城下了。

    寿州城,刘仁瞻,柴荣站在城下默默地观看。他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下达的命令把所有人震惊,后周的将士们没有料到他们的皇帝陛下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柴荣命令,用最快的速度征发宋州、亳州、陈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壮丁数十万人,从即日起昼夜不停强攻寿州,城不破攻不停!

    南唐、李璟……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拔掉寿州这颗钉子,然后我就可以隔着长江和你见上一面!

    但是更加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以后周百战之余的精兵,再加上数十万征调来的壮丁,如此不分昼夜强攻了一个多月,寿州城竟然巍然不动!

    刘仁瞻,这个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声名的人,以一城之力,竟然坚强地抵住了后周的倾国攻势。这极大地鼓舞了南唐本已经变得绝望的士气。刘彦贞被一举击溃带来的惊慌消失了,南唐继续增派援军,而且军舰就停在淮河边上,在不远的地方威慑着后周的军营,退守清流关的皇甫晖、姚凤也重新出动,从北面和西面形成了对后周的反包围圈。

    一时之间,战局变得让人看不清楚了。但是遇强愈强的柴荣却在这个时候更强烈地爆发了,他绝不容忍任何敌人的任何方式的挑衅,哪怕这种挑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威胁!

    在公元956年的2月初,后周世宗皇帝柴荣命令攻势暂停,他要换一个方式。他命令以方舟竹筏载炮,从淝水(今安徽寿县北肥河)上向城里发射石弹。为了激励士气,柴荣亲自搬运一块大石到前线(想象一下吧,古代的抛石器能有多远的射程,这时的柴荣离寿州城已经有多近),他身边的所有随从官员也都完全出动,参加运送石料。一时之间,我们可以想象,寿州城里变成了什么模样。

    后周正规军队加上数十万民夫壮丁,就算每人每天只发射十块石头,那就是近数百万颗的流星雨,然后再乘以攻击的总天数,我想寿州城里的人民肯定都是没处下脚而且满头大包了吧。

    但就是这样,见了鬼的寿州城仍然还是攻不下来!

    这时候,后周军里有些军人实在耐不住性子了,他们不再相信各种专业的攻城用具以及什么围城打援,什么久困无粮,不攻自破了之类的烦人术语,他们恶性勃发不可遏制,抓过几条小船,举起刀剑就杀进了护城河,向这座该死的寿州城发起了冲锋。

    这里面就有年轻气盛,敢对着死神龇牙的赵匡胤。

    历史记载,那天赵匡胤他们刚刚跳下护城河,就遇到了生死大险。寿州城上估计早有了防备,突然之间射下来无数支利箭,不仅密集如雨,而且所发射的箭支都是特殊制造,专门为赵匡胤这些猛人量身度制的——“矢粗如椽”!

    赵匡胤等人当时坐在一条条小皮筏子上,一时血气之勇,什么盾牌了,什么护身重甲了统统地没带(想想穿那种东西也就别想去爬城墙了),面对这样的“箭”雨,简直都可以立即自杀了。

    但是这时,赵匡胤平时为人处世的高明之处就显露出来了,他能躲过此必死之劫完全不是出于侥幸,而是突然间有一个人主动伏在他身上,为他挡箭。这个人叫张琼,当时大腿上就中了一箭,只是腿上中了一箭,就立即昏了过去。

    每当翻阅史书看到这里,我都不禁不寒而栗,我完全不能想象,一个只有二十八岁的年轻人,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把另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给收伏感化到甘愿以生替死,且毫不犹豫。

    回到岸上,大难不死的赵匡胤恶狠狠地瞪向了寿州城,他完全没有被险死还生的经历所吓倒,反而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柴荣给他的一个新命令。

    根据战场形式,围攻寿州已经快一百多天了,寿州攻不下来,可外围的敌人却渐渐地逼迫了。为了自身的安全,也为了彻底打消城里城外的南唐人的幻想,柴荣决定,一边继续攻城,一边四处出击,把寿州周边的坛坛罐罐都砸个稀巴烂。

    “赵匡胤,”柴荣叫过了未来的宋太祖,“我给你五千人马,你去把寿州城北面,涂山附近,所有的南唐军队都击溃。能行吗?”

    只见赵匡胤表情平静,似乎还笑了一笑,然后他非常感激地回答:“感谢陛下对我的信任,这是我的荣幸。”然后他就去召点人马,领取军械,立即出发了。

    但是留在当地,听到了他们君臣对话的其他人,一下子都变成了泥塑木偶,他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真的听清楚了吗?给赵匡胤五千人马,去肃清寿州以北所有的南唐军队,这是可能的吗?

    要知道寿州以北,驻扎着南唐的两万重兵,而且水陆军种齐全,不仅岸上有寨,水中还有随时可攻可守也可退的战舰,这样的兵力配备,而且是据寨而守,赵匡胤凭什么去主动攻击,并且要一举击溃?

    就凭着区区五千人马?

    但不管怎样,赵匡胤真就带着这区区的五千人马出发了,他真的要主动攻击南唐守军了。在这里,我们就很有必要先澄清一个事实了,即南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他们的君主是什么样的人?国力和军队到底怎样?如果他们真的是我们印象中文弱单薄的李后主那样的军队,那么别说赵匡胤带着五千个人,就算是五十个人都敢举着刀砍过去了。

    但问题是,南唐真的那么好欺负吗?

    其实并不是这样。南唐不仅仅地大、钱多、人多,而且历史证明,这些年来,南唐的皇帝李璟称得上心高志大,他在后周忙着内乱、篡位、分裂,不停地在自己的窝里杀来杀去的时候,一直做着开疆拓土,壮大国家的正事。已经在南唐原有的二十八州之外,又攻灭了闽、楚两国,增加了建、汀、漳、泉、剑等七州,总共达到了三十五州的地域。这些地方加在一起,面积已经不下于后周,而国力更加强过后周不止一筹。

    所以现在好有一比,柴荣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举起刀,准备到外面抢劫的小兄弟,李璟和南唐早就是个纵横黑道,杀人如麻的大阿哥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对比之下,赵匡胤带着不足对方四分之一的兵力,主动过去砍人了。于是,我们就能非常充分地理解到,当南唐在涂山地段淮河附近的守军看到赵匡胤等人来袭时的心态了。

    这些不知死活,不懂天高地厚的北方佬,就这么点人居然还敢过来主动进攻?!真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弟兄们,还等什么?我们冲出去,一口气干掉他们这百十来号人……对不起,这里是我没说明白,赵匡胤真的是没把南唐人当人看,不仅带来的人少,发起进攻的人更少。

    一共才一百多个骑兵,就冲向了两万多人的营寨!

    于是在这场战争开打以来,一直被追杀,被围攻、被迫防守的南唐人再也忍不住了,面对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趁这时候出口恶气,还要再等到什么时候?结果南唐的营寨突然间大开寨门,一大群一大群的将军和士兵们蜂拥而出,其中竟然包括了南唐当地最高长官兵马都监何锡,他们争先恐后地举刀砍向了敌人——就一百多个,先到先得,砍完即止!

    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不管赵匡胤带来的兵都是些什么样的狂人,想要再活下去,就只有一条道可以走了——马上逃跑。

    说来北方人骑马真的是好,这一百多个骑兵转身就逃,慌不择路一直跑向了西边。南唐人一看就乐了,看来这群北方佬明显地被吓傻了,南边的寿州城方向才是他们的大本营,怎么往西边逃跑?啥也别说了,追!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一百多个骑兵带出了一万多人,一路向西,一直跑到了涡口(今安徽怀远境内涡河入淮河处),然后这一百多个后周骑兵再也不跑了,终点站到了。

    就在涡口,赵匡胤所部伏兵四起,只有五千人,但彻底击溃追击中的南唐大军,阵斩南唐兵马都监何锡,而且立即趁势反攻,再由原路杀回涂山,捣毁南唐淮河岸边的陆寨,而且以步兵夺得南唐五十余艘战舰。

    这就是赵匡胤平生第一次单独领军出征的经过,他一点折扣不打地执行了柴荣交给他的任务,五千破两万,一举解除了来自寿州北面南唐军队的威胁,撕开了南唐军对后周军队的反包围圈。

    赵匡胤圆满完成了任务,回到了寿州城下。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对,见过打胜仗的,没见过这样打胜仗的,就像是带队出去溜了一圈马,然后就把事给办成了。

    看来此人深不可测啊,一句话,还可以给他更重更艰巨的任务。

    这也正就是柴荣的想法。他当众夸奖了一番赵匡胤,然后问他——北面的威胁已经解除了,但是东边的威胁才最大。滁州,你能拿下滁州吗?

    此言一出,周围立即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向了赵匡胤,心理都习惯性地想到了一句合情合理的话——陛下,我刚刚因公外出回来,很累,能不能放两天假再办公先?

    但是赵匡胤的表情却像上次一样平静,他点了点头——好的,陛下,我这就去拿下滁州。

    ——要多少人?

    ——上次那些就够了。

    柴荣很是认真地看了赵匡胤一会儿,然后就点头让他走了。就这样,赵匡胤带着五千人马,再次杀向了滁州。其实在他走出后周君臣的视线时,他真的应该回头再看一眼他的同僚们的表情。那真的是难得一见,精彩绝伦。

    滁州,在寿州之东,扼守南唐人的都城金陵的西北门户,是江北的重镇,仅此于寿州。而且滁州之险,比寿州险过万倍。这一点都没有夸张,滁州的门户就是两座山,滁山与石驼山,山势极为险峻,以两山之险,其夹口处另设一关,叫做清流关。在清流关之后,才是滁州城。

    也就是说,想拿下滁州城,你得先把这两山夹一关的天险搞定。

    但这都不算什么,都有人能在那儿修出来关口了,还怕爬不上去吗?但要命的是,得看一下守关的都是些什么人,而且人数一共有多少。

    守关的将领就是皇甫晖和姚凤。姚凤也就算了,皇甫晖可非同小可,他本是后晋时期驻守燕云十六州里瓦桥关的北方悍将,专门和契丹人玩命的正牌将军,当初是看不惯石敬瑭这样认贼作父的杂种,才投奔南唐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能和见了小便宜就占的何延锡来比较。

    而且最致命的是,皇甫晖和姚凤驻守天险还不算,他们的兵力足足超过十万!赵匡胤才带了多少人?五千!

    也就是说,已经是二十比一的比例了。这个纪录不能算是绝后也绝对是空前的了。翻阅史书,之前两军决战,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是距此时五百多年前的东晋谢玄以八万兵力隔长江对峙前秦苻坚的九十万大军,而那也不过是近十二比一而已!

    何况当时谢玄有长江天险,以逸待劳。赵匡胤却是要主动进攻,强攻天险。

    当他那天离开寿州时,所有目送他远去的人,都在心里默默地向他告别——多看一眼是一眼了,可惜没法合影留念。他们确信,一定是赵匡胤哪里做错了,而且错得不可原谅,无法弥补,所以柴荣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派给了他这些根本没法搞定的任务。

    唉,所有的后周的员工们不禁都同声哀叹,给别人打工,在什么年月都不容易啊。遇到个了解你,信任你,敢于重托于你,而且还比较人道的老板,咋就那么地难呢?

    赵匡胤重新带着五千人马上路了,一路之上整个队伍都在沉默中,每个大兵都有预感,估计这次是没法在沉默中爆发了,就等着大伙儿一起在沉默中死亡吧。

    唯独赵匡胤,他不仅愉快地接受了任务,而且在路上他的心情特别的好,他居然不知在哪里弄到了一套一套又一套花里胡哨的行头,一会儿穿上这件,问大家这套怎么样?我穿着帅吗?一会儿又换上了另一套,再向全军展示——这一套怎么样?我还是觉得这套好……

    全军心情沉重,没一个答理他的。

    可赵匡胤不仅不理会,反而变本加厉了。他居然又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套套更加花里胡哨的行头来装饰他的战马!只见崭新的带着花边的马鞍子,精制的绝对高档的璎珞挂件,还有闪闪发光的马蹬子……应有尽有。而且他本人更加光彩照人,铠甲兵刃擦得锃明瓦亮,就见走在五千人的大队伍中,他闪闪发光,就像是另一个会发光的太阳,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这时候终于有下属看不下去了,他们比较好心地警告了赵匡胤一下。说将军,你太招眼了,小心被南唐人认出来,给你一箭或者都奔着你来,那可就麻烦了。

    赵匡胤一概不屑一顾,他扔下了一句极端有型有款的话——我正是要给南唐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从此知道我是谁!

    吁!全军郁闷地长出口气,什么都不用说了,跟着这样的长官,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很快清流关就到了,还是面对据险坚守的敌人,这次赵匡胤却没像上次那样派出少股人马去诱敌出关。他一反常态,把所有人马都排列在清流关前,自己盔甲鲜明,人马招摇,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向南唐人讨敌要阵。

    我就是赵匡胤,有种的下来决一死战!

    没一个有种的。所有的南唐人都站在清流关的城楼上往下看,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后周人马一共有多少,也看见了领军而来的将军长得什么样。

    事后证明,当时是有人想下去和赵匡胤较量一番的,可都被皇甫晖给拦住了。沙场老将皇甫晖的经验太丰富,他已经知道了涡口之战的全部经过,赵匡胤的名字已经深深地印进了他的脑海。他绝对不相信,刚刚原诱敌深入,以少胜多的赵匡胤,居然转过身来就会这么的简单粗暴,以这么点人就来“决一死战”?

    你骗谁呢?你刚用一百多人来当诱饵,后面就埋伏了五千人。那你现在用五千人当诱饵,甚至你自己都在里边,那么后面又埋伏了多少?是不是连后周皇帝柴荣都来了想打埋伏?!

    他命令全军不可妄动,兵法云,以己之不败,待敌之可乘。我们现在据险而守,而且兵多将广,怕他们什么?只要我们自己稳住,就绝对不会出事。

    于是这一天,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刚刚威名传扬战场的赵匡胤,居然像个时装模特似的,在两军阵前白白地表演了一整天,连个鼓掌喝彩的都没混到。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夜晚的群山里山风呼啸,寒气逼人。想想吧,清流关就是个大山坳,三、四月份的大山里边是什么天气?皇甫晖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的后周军营,觉得非常满意。就这样吧,让这些火力特旺的后周大兵们先喝几天山风败败火,然后我们再出城打牙祭。

    还有什么策略比这更好呢?坐拥坚城,听敌自败,真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但是却不能有丝毫的麻痹大意。在回去睡觉之前,他又一次郑重地警告了守城的士兵们,一定要百倍警惕关前的敌人,想想涡口吧,我们再不能上他们的当!

    没有谁想死,皇甫晖的士兵们都保证会打点起百倍的精神头,彻夜不休全天候地监视后周军营,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很好,挑剔的皇甫晖终于满意了,他放心回去睡觉了。在这天夜里,他的睡眠非常的深沉。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战场上的睡眠,多么的奇妙,皇甫晖在这一晚的睡眠中,会不会有一种非常奇妙的错觉。就像一只非常幼小的小动物,身处在漆黑凶险的大森林里,它躲在深深的洞穴里,听着外面世界里你死我活、拼命撕咬的声音,是一种什么感受?

    应该是带着一丝微微幸福的极私密的舒适——我还活着,不管别人怎样,我还活着,我仍然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能活着……多好。

    可也真的是仅仅就此一晚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真正的大亮,清流关里突然间杀声四起,后周的军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杀向了毫无准备,甚至还在睡梦中的南唐人。蒙了,彻底地蒙了,熬了整夜都没敢合眼的哨兵们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些还没起床的就更加只能任人宰割。历史记载,在这一天的清晨,发生的根本不能算是战斗,因为几乎没有哪个南唐人来得及反抗,他们中间反应最敏捷,行动最快速的,也只是做到了马上撤退,逃出了清流关,奔向他们的大本营——滁州。

    这中间就有沙场老将皇甫晖。他急怒交加,又悔又恨,但也死都不明白,赵匡胤和那些后周大兵们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他们是怎么突破的清流关天险,一下子就把战斗变成了没有准备的城内巷战的。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就在他酣然大睡,享受战场上难得的片刻安逸的时候,赵匡胤已经脱下了白天作秀时所穿的炫目的时装,换上了短衣襟小打扮,命令全军都和他一样,把所有的马匹帐篷都扔在清流关前,和他一起乘夜进山,来一次彻底刺激地徒手攀岩。这一夜,赵匡胤不仅翻过了数不清的高山怪石,而且据史书记载,他还在初春的深山里,涉水泅过了一道涨水了的西涧(又名上马河,今安徽滁州城西北),就这样千辛万苦地抢在了天亮之前绕过了清流关正面,从背后向南唐军发起了出其不意的猛攻。

    置之死地而后生,皇甫晖败得一点脾气都不应该有,因为赵匡胤付出的代价比他大得太多。试想只要赵匡胤不能在天亮前抵达攻击点,那么南唐人就会在关前看出他军营里的虚实,从而有所防备,只要清流关里有了准备,赵匡胤就会陷在大山里进退两难。而且就算他如愿地发起了进攻,跋涉了一夜的士兵们还有多少战斗力?只要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南唐人能在最初的慌乱中稳定住阵脚,那么失败的就一定还是他赵匡胤!

    但是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无论怎样赵匡胤都把一个个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对于南唐人和皇甫晖来说,只有赶紧逃跑吧,赵匡胤就在他们后面不远处紧紧地追着,一整夜的深山跋涉,再紧接着一场以少胜多,必须速胜的战斗之后,他的体力和战斗欲望却变得更加的旺盛,前面就是滁州城了,天险已经拿下,难道还要让敌人再进城喘上一口气吗?

    但是没办法,所谓的经验丰富,也包括了逃跑的经验。那天早晨,在后周和南唐军人之间举行的晨练狂奔中,无论赵匡胤和他的部下怎么拼命加快速度,还是让皇甫晖带着大量的南唐败兵逃进了滁州城。

    而且经验的确异常丰富的皇甫晖当机立断,使出了一招损人也不利己的绝招,妄图把吃了兴奋剂一样的赵匡胤挡在城外——他把滁州城护城河上的桥给毁了,这等于摆明了告诉赵匡胤,小子,你行,现在我是打不过你了,可是你也别得意,我把门彻底关死行不行?我不打算出去了,你也别想着进来!

    但是他的如意算盘再一次打错了,我们可以宽容地原谅他,因为他的脑子一定是急得半中风了,导致神志不清。他怎么不想想,连清流关两边的大山还有冰冷的西涧水都挡不住赵匡胤,你一个人工挖出来的护城河能顶个屁用?

    于是所有惊魂未定的南唐人又看到了让他们心惊肉跳的一幕,只见剧烈运动了一夜加一早晨的后周军人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水里,那架势轻松得就像运动后洗了个澡一样,然后就冲上了对岸,直奔城门。

    见过生猛的,没见过这么生猛的,这简直是不要命了……一群疯子!

    从梦中惊醒一路被追杀到这儿的南唐军人看得都有些傻了,眼看着这道城门也什么都不是了,马上就要被这群疯子冲进来了……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曾经有过辉煌的军事职业生涯纪录的老将皇甫晖愤怒了,他经过稍微的喘息回过些神来后,突然间勃然大怒。赵匡胤小儿,你欺人太甚了!谁没打过仗?谁没有打过胜仗?!哪有像你这样小人得志,不依不饶的?!好吧,我就让你看看,我皇甫晖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突然间伏在城墙上,向城下大喊——赵匡胤,我们各为其主,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偷偷摸摸地进攻,太不光明磊落!有种的等我打开城门,列好队伍,咱们真刀真枪地见过输赢胜负!怎么样,你敢吗?

    城墙下头正对着城门后悔没带火种来的赵匡胤一听就乐了,所有的后周大兵都乐了,天哪,真是想啥来啥哈,这真是突然间城头上面掉下个林妹妹啊……大家退后,给人家留个地儿,也让南唐人当把爷们!

    后周人听话地后退了,愤怒中的皇甫晖开始实现他的诺言,真的大开城门,列队出战了。史书为证,这是他军事生涯所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其实平心而论,他真的是经验丰富,不愧是沙场老将。从最开始到现在为止,他所有的预先决定都是对的。比如说在清流关前不理会赵匡胤的挑战,那时的坚壁清野绝对是最佳应招。但是很可惜,他也是初到滁州,并不是这里的本地人,不知道天险背后还有一条小道,让天险变成了他的噩梦。至于逃到了滁州,毁掉护城河桥,决定再次坚守也都是对的。因为赵匡胤奔波了一夜,无论怎样神勇都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战场稍得缓和,南唐人的地利及人数优势就将再次压倒他们。

    但是可惜,他又一次没有真正贯彻自己定下的决战方针,他一怒之下,真的带人出城和赵匡胤决斗了。

    城门渐渐地打开了,后周人没动;南唐的军队开始从城门后鱼贯而出了,可是还很少,赵匡胤他们还是没动;渐渐地人开始多了,但仍然不成威胁,他们还是没动……是不是赵匡胤这个未来的宋太祖也开始犯病,就像春秋时候另一个宋,啊,是宋襄公啊,那样开始“仁义”起来了?“彼渡河未半不可击之”?

    可是皇甫晖终于出现了,真男人,纯爷们……你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呀……赵匡胤突然启动,直扑皇甫晖!

    那天这一幕的具体情况史书上没有记载,我也不想象欧阳修、司马光那样为他们的老主子歌功颂德、增光添彩,请看这只有一句话的记录——太祖拥马项直入,手刃晖中脑,并姚凤禽(擒)之。

    不说后来的雄才大略,只说这时的骁勇绝伦,这也是一刀一枪挣来的功名,绝不像后来梁启超所说的——宋太祖之有天下,实创前史未有之局,以区区一殿前都点检,未尝有赫赫之功,亦未敢久蓄不臣异志。陈桥之变,醉卧未起,黄袍己加,夺国于孤儿寡妇手中,日未旰而事已毕……

    但是非有赫赫之军功,怎得军人如此之拥戴?随便喝醉就有黄袍加身。世人皆曰宋为积弱无勇之国,但至少在开国之祖赵匡胤的身上,绝不缺乏勇气与战斗力!

    赵匡胤空前迅猛地占领了滁州,这把整个江北战争的格局全给打乱了,南唐的咽喉重镇寿州已经完全孤立。这时候不管寿州里的刘仁赡还有多少坚守不破的决心,其他人是开始对他绝望了。

    想想吧,以后周倾国之兵,加上后周皇帝亲临之威,再加上四境完全扫平的态势,还有什么理由再保持信心呢?

    绝望的人中就包括了南唐的皇帝李璟。这时,李璟有些后悔了,真的是有些小看了柴荣啊,如果在战争的初期也御驾亲征呢?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呢……当然,这也仅仅是一种事后的叹息罢了。历史证明,南唐近些年的开疆拓土,李璟从来没有亲临过前线,与动不动就披坚持锐亲自冲锋的柴荣比起来,他的品味很高,更像是一位运筹帷幄的高人,从来都不崇尚一刀一枪的匹夫蛮勇。于是,在这个紧急的关头,他做了一件非常及时,而且绝对理智的事。

    其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早不晚,让人没法不佩服。

    李璟决定谈判,现在已经是谈判的最佳时间了。之前不行,因为形势还没有真正的恶劣,如果抢先和谈,马上就会涨敌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士气,战局很可能会迅速恶化。但现在再等也绝对不行了,趁着寿州还在手里,这就是谈判的筹码,如果寿州一旦丢了,柴荣就算是他的亲弟弟,都不会再答理他。

    李璟派出了南唐翰林学士钟谟、李德明,来到了寿州城下,代表他给柴荣带来了几句话——现在貌似你赢了啊,恭喜。但是战场上的变数实在是大,我建议,基于打仗无非是为了找钱,我直接给你些钱,你拿钱走人,我们就当这些事都没有发生。怎么样?

    一般来说,按照五代十一国这些年的惯例来看,柴荣就应该很高兴地答应了。真的,还能怎么样呢?难道你还真的想就此一统天下不成?!小心做得过分,不如现在见好就收。

    可惜那个时候通信设备太差,李璟没办法和北汉取得联系,要是他能问问刘崇,就不会犯这个错误了。因为他不知道柴荣的另一个显著的性格特征——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柴荣的答复很让向两位翰林先生费解,他不说同不同意收钱走人,而是询问了一下南唐的国库怎样,坐落在什么地方?有多少的库存?然后他转向了四周的将士们,大声地宣布,拿下金陵,南唐的国库就是你们的奖金!

    后周将士在一瞬间热血沸腾,轰然欢呼,这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事,而是给你打工真的是太痛快了!陛下,万岁!我们必胜!

    南唐文人钟谟和李德明面无人色,谈判就这样破裂了。不仅如此,柴荣还进一步地辜负了李璟的好意。南唐人前脚刚走,他立即命令另一员大将韩令坤向扬州出发,自古扬州多钱粮,去把扬州给我拿下来,免得李璟这个混账笑话我们穷,拿些小钱来就想打发我们回家!

    韩令坤显然被刺激着了,此人不仅迅速拿下扬州,并且一鼓作气扩大了战果,把附近的泰州也顺势攻破。一时之间,江北重镇有一大半都在后周的手里,看来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回到滁州城里,这时赵匡胤已经成了滁州城里的城管了。没有办法,他不管谁管?军民人等,街市弄堂,乃至于小商小贩或者强盗匪徒,他都要管。这可真是麻烦,好大的滁州城啊,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这让年纪轻轻,习惯快刀斩乱麻的赵匡胤怎一个烦字了得?

    还好,柴荣充分体谅了赵匡胤的难处,给他及时派来了一个人,把他从鸡毛蒜皮的小事里给解脱出来。这个人姓赵,名普,是个年纪比赵匡胤稍大的书生。就像名字一样,这是一个沉默寡言,脸色平静,外表一点都不出奇的普通人。他的履历也很简单,之前只是大将刘词的府中幕僚,所有的工作都在幕后,不为人知。刘词在高平之战立下大功后,很快就死了,临死之前,郑重上遗表把赵普推荐给皇帝。

    柴荣已经有了太多的人才,他把赵普派给了赵匡胤。

    历史记载,当天赵匡胤正心烦,他的手下抓到了一百多个趁火打劫,扰乱制安的匪徒,一百多个,想想吧,一个一个地审,要审到什么年月去?何况就算他们每人只作案一次,每次伤害一个人,那就是多大的危害?赵匡胤最恨的就是这种人,对伤害平民百姓的匪徒绝不能手软!为了杀一儆百,他的命令像在战场上一样简单有效——拉出去,都给我砍了!

    这时有一个声音非常平静地说,“将军,在混乱之中逮捕的强盗,其中一定有很多是冤枉的。请您交给我,让我审理一下。”

    是赵普,虽然平静,但是目光直视赵匡胤,绝不闪烁退缩的赵普。

    赵匡胤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出人意料,文弱的书生绝不退让,就像多年以后那样,让步的居然是赵匡胤。那好吧,在对视中惨败的赵匡胤有点坏笑——拿走吧,这些人都是你的了,你一个一个地给我审出来。

    没想到赵普真的一个一个地审问,并且盘查出有很多后周的大兵们误抓误判的。这时候赵匡胤震撼了,一百多人命啊,险些被他误杀!在战场上可以杀人不眨眼,可他绝不想在平常的生活中也做一个满身血腥的人。要注意,这是真的,赵匡胤一生都在奉行着这样的原则。

    从此之后,赵普在赵匡胤的心里,别有分量,不比寻常。

    滁州城,这里有着赵匡胤太多的回忆。多年以后,他的儿孙们在这里给他修建了“端命殿”,以纪念“应天顺人,启运立极”的太祖皇帝在这里“历试于周,功业自此而成,王业自此而始”,同时这里也是他与他的首席大臣,终身精诚合作,兄弟相称的赵普风云际会的地方。但是,赵宋的史官们,也都在极力地回避着另一件也发生在这时的滁州的事情。

    那是赵匡胤毕生的大恨,让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伤痛之深,让他在临去世的前一年,还回到了出生之地洛阳,扑倒在自己父亲的坟前,深深地忏悔怀念。

    父亲,原谅我……

    事情发生在一个深夜里,刚刚剧战易主的滁州城外,突然来了一支军队,向城上的士兵喊话,要赵将军马上开城,他的父亲到了。

    赵匡胤惊疑不定,立即登城,他和父亲虽然同在一军,但是所属不同,很少有见面的机会,这时突然间深夜出现,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的,城下真的是他的父亲赵弘殷。赵弘殷本来跟着韩令坤去攻打扬州,可是半路上突然发病,只得返回来调养。在路上,他听到了赵匡胤夺得滁州的消息,是特意绕道来看他的。

    赵匡胤一阵激动,兵凶战危,生死难料,突然间竟能和父亲在战场上重逢,这是多大的惊喜!但是他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他现在不仅仅是父亲的儿子,更是皇帝陛下选派的滁州守将。

    他的回答是——父子虽是至亲,但城门关闭乃是王家之事,儿不敢奉命。

    就这样,身染重病的赵弘殷被儿子挡在了关外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之后,赵匡胤才亲自把父亲迎进城去。但是赵弘殷的病情更加沉重了,已经不能再如期起程,返回开封静养,只能留在滁州。就在这个时候,柴荣突然传来了命令,令赵匡胤火速赶往扬州,韩令坤部如有敢从扬州后撤者,不论是谁,立即杀无赦!

    战局突然剧变,和谈不成的南唐已经大举增兵,由南唐皇帝李璟的弟弟李景达为帅,统率精兵六万,来江北决战。李景达知兵好武,可没有李璟那样的好风度,他才过长江,就派出了南唐右卫将军陆孟俊,第一战一举收复泰州,然后马上进逼扬州,一场血战,韩令坤竟然被迫后退,把扬州给丢了。

    这还了得?柴荣没有二话,他给了赵匡胤两千人马,这两千人有权可以斩杀任何后退逃跑的败兵!

    赵匡胤进退两难了,君命难违,可是父亲病到了这个样子,他怎么能一走了之?何况父亲之所以病重,他也有脱不掉的干系……这时候,赵普站了出来,他还是很平静地说——将军,请把令尊交给我,你放心地走吧。

    赵匡胤只好如此,他深深地拜谢了赵普,火速起程赶赴扬州。这之后,赵普尽心服侍赵弘殷,“朝夕奉药饵”、“朝夕无倦”,直到战局变幻,后周主动放弃了滁州,赵普又亲自护送赵弘殷回开封。但是一生劳碌征战的赵弘殷还是没能活着回到家乡,他死在了半路上。

    就这样,赵匡胤永远地失去了父亲,虽然宋史盛赞他守滁州时“勇于战、谨于守”,把父亲都能拒之门外,但是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因此衰病下去,自己却要弃之不顾而去。要知道,父亲当时是特意来看他的……

    赵弘殷死了,从此,赵家待赵普以“宗分”,再不把他当外姓人。

    这些都是后话了,当年的赵匡胤离开父亲,抖擞精神,再上沙场,他赶到了韩令坤后撤的必经之路六合,然后宣称——扬州兵有敢过六合一步者,断其足!

    但是决然无情之外,他暗中派出了信使去警告韩令坤,你唯一的出路只有立即反攻,重夺扬州,不然就算我放过了你,皇帝那里你也过不去。至于南唐人,我就在六合,必要时,我可以帮你。

    驻兵六合,虎视天下,赵匡胤以为自己会是韩令坤的坚强后盾,却没有料到他已经首当其冲,变成了后周军队整个江北战局的一面盾牌,只有区区两千人马,却几乎要承受全部南唐援军的反攻!

    李景达,南唐开国皇帝烈祖李昇第三子,先后封宣城王、鄂王、齐王,经常领元帅衔出兵征伐,为南唐皇室中第一军事强人。这次他领兵出征,已经是李璟败中求胜的最后一招。

    历史证明,李景达不负盛名。他渡过长江以后,一边命令陆孟俊强攻扬州,击败韩令坤,以震动后周;一边却悄悄地脱离了主战场,绕过了后周所有的人马直扑两国交战的焦点所在——寿州。

    如果能突然出现在寿州城下,直接打击后周的神经中枢命脉柴荣,那是多么的理想!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像天意一样,他选择了六合这个地点做他的迂回道路,而赵匡胤也偏偏选择了这里来完成柴荣交给他的使命。

    就这样,极端幸运的赵匡胤比李景达先期到达了六合,但是他也极其不幸地发现,李景达带来的竟然有两万人!而且都是南唐军中千里挑一的精锐。

    怎么办?如果要退,相信没有人会就此责怪他,包括柴荣。因为人马对比悬殊,已经是十比一,并且最重要的赵匡胤毫无准备,他只是带人迅速赶来执行战场纪律的,为了速度,也为了根本就没有必要,军需战备刀枪箭簇他都没有带足,这与之前他主动进攻时完全两样。

    但是后退的话,李景达这支突然而至的大军就会改变整个江北的战局。要知道,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有李景达这支军队的存在!怎么办……面对生死考验,赵匡胤下达了一连串让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首先结寨,集结所有兵力,不分偏寨,不要呼应,不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兵力虚实;然后在营寨前竖立我赵匡胤的认旗,让南唐人知道挡住他们的是谁;而后赵匡胤开始了真正的冒险,他重新亮甲红缨跃马出寨,在南唐军队前耀武扬威,旁若无人。但是老天在上,这一次他没有主动地冲到李景达面前大呼小叫,问一下南唐人到底谁有种没种。他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制造烟雾,把李景达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而李景达真的上当了,他此行的目的就在于偷袭,心态首先就没有摆正,而后他突然发现前方居然有后周军队在严阵以待,这就更让他吃惊。之后他就连连吃惊了,赵匡胤干的所有的事都让他摸不清虚实,但是赵匡胤是谁,都干了些什么,却已经是所有南唐人都知道的了。

    于是,他变得小心翼翼。他一直观察着,思考着,派人四面打探小心防备着,就这样,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他的耐心真是无可挑剔,他居然观察了……四天!

    四天之后,李景达终于决定不再等了,四天啊,真的没有白废,他想清楚了一个终极问题。那就是他是来杀人打仗的,不管对方是柴荣,还是赵匡胤,都是他的敌人,都在他的打击之列!那么进攻,可是……再等等,我们还是要小心点,先试探着,千万不要太鲁莽冲动了,那样可不好……

    于是进攻开始,由南唐元帅亲自率领的千里挑一的精兵们向赵匡胤的营寨发起了冲锋。客观地讲,那天他们真的没有犯什么错误,他们列好队伍,举着刀枪,听命令,听指挥,稳扎稳打,一切都进行得非常正规和顺利。只是没有想到,突然间后周人像是集体被马蜂蜇了一样,从营寨里跳了出来,向他们疯狂冲击。

    李景达慌了,他没有想到试探的结果是试探出了一群疯子,他搞不懂,怎么会有人从战斗开始就不留余地,全力冲击,这样会很快就后力不济的,会很容易就全线崩溃的……这是兵家大忌呀!但更让他搞不懂的是,他的了不起的,本来准备去杀后周皇帝柴荣的勇士们,居然被这些犯了大忌,不懂战术的疯子打得落花流水!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赵匡胤倾全力的一击,如果不胜,后果就不堪设想!因为没有援军,没有后备,只有这些人马,必须一鼓而胜,绝没有第二次的机会!在这次的战斗中,赵匡胤用剑劈向了自己的士兵,他没有杀他们,只是把稍有后退的士兵的皮笠劈出剑痕,事后有剑痕的立斩不饶。

    战场之上,与战场之下的赵匡胤判若两人。

    李景达兵败如山倒,被卷在乱兵中仓皇撤退,好不容易逃到了江边,他的精兵们又不争气地开始自相残杀,只为了能抢先登上逃命的渡船。两万精兵,有五千人被当场阵斩,剩下能逃过长江的,不过三千余众。

    事后李景达和赵匡胤隔着长江,几乎都在后怕。

    赵匡胤知道自己又赢了,他又赌赢了一场生死之战。他不需要有人说他用兵如神。真的,我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怎样,但是我必须要这样做,尽力而为……

    战局就这样不停地瞬间变幻,后周与南唐的军队,在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广大地域上犬牙交错,往来攻战。虽然总体来说,后周作为攻击一方的优势要大一些,但是以南唐雄厚的国力和多年的经营,后周还是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了。更何况,时间进入了四、五月份,天气变暖,春天来到了人间,后周人的寒冬就开始了。

    天上开始下雨,淮河与长江的水位骤涨,南唐巨大的战舰开始纵横水面,无论想到哪里,都可以朝发夕至,并且无所阻挡。因为后周连一条船都没有,所有的士兵都是旱鸭子,连过淮河这样宽阔的河面,都不敢坐船,得搭出浮桥来才行。在主战场寿州城下,后周的麻烦就更大了。

    史书记载,后周兵营之中积水数尺,攻城军械多遭漂散腐毁,同时道路泥泞,军需粮草都运不上来了。并且最重要的是,柴荣御驾亲征已经快半年了,作为一国之君,他除了战争还有别的事要做。

    于是,在当年的5月份,柴荣宣布留下李重进总管江北战区一切事务,他带领大部分军队北归。禁军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赵匡胤跟随皇帝一路回国。后周第一次的南唐之征就这样结束了。

    柴荣回到了开封,一刻都没有歇息,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做。首先是必须解决吃饭的问题,前线的军人和国内的人民都在等着他想出办法来,从久己荒废的土地上给他们找出吃的。于是柴荣下令,在郭威当年优化农村生产力的基础上,加大优惠和管理的力度。

    当时在战乱中,产生了大量的无主荒地。柴荣规定,无论是谁,都可以在无主的荒地上耕种,田主三年后归来,土地归还一半;五年后回来,归还三分之一;五年以后回来,这片土地就已经更改主人了。可是如果田主是被契丹掳去的,就可以另当别论,五年内归来,归还三分之二;十年内回来归还一半;十五年之后才回来,就非常抱歉,你可以去开垦别的土地了。而且以上农户都可以享有免除一年内所有租税的优惠。

    只此一项,即活生民无数,可称功德无量。

    而后,柴荣开始了城建工作。

    在后周时,开封城顶多只能算是一个非常一般的县市级地区,它在唐以前从没有当过任何朝代的首都,在五代十一国里当选的都不能算数,朱温那样草头天子们胡乱有个窝就不错了,他们只在乎城墙够不够高,护城河够不够宽,其余的他们才不管。

    可是柴荣管,他把街道扩宽,而且加筑外城,发动了十万民工前后一共干了三年,终于让开封城初具规模,变得宽阔宏伟,给后来的赵匡胤盖好了新家。

    此外,柴荣日理万机、戎马倥偬之际,还关心了文化事业。他请王朴主持修订了历法,制成《显德钦天历》,并且立即使用,取代了之前各国混乱不堪的历法;之后命群臣编订《大周刑统》,让人民有法可依,也让混账的贪官污吏们有点工作原则;并且极为难能可贵的是,柴荣还修编补齐了五代十一国期间散乱无章的历史,除了他的父亲郭威之外,他还把后梁末帝朱友贞、后唐闵帝李从厚、末帝李从珂这样的边缘人物都修编了实录,基本做到了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还有,他下招搜求散落在民间的各种珍贵典籍,建立了国家史馆,并组织当时的文士校勘唐朝陆德明所著的《经典释文》三十卷……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柴荣,就像是知道自己短暂的生命不容许他虚掷光阴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做事。史有记载,黄河在他短短几年的执政期也照样泛滥了,柴荣除了派人去抢修之外,还自己亲自去实地勘查,一连数日生活在洪水边缘。还有一次,关于河道的清淤输通,他亲到实地都不算,回来后竟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把水位及淤泥的数量都一一举出。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以上所述都算是柴荣的副业,在这期间,他还着重做了一件对他和南唐来说,都具有决定意义的事,这件事之重要,彻底改变了后周与南唐之间军事对比的平衡。

    停不下来的柴荣事事亲力亲为,他的确是精明强干了,可也就此埋下了他英年早逝的阴影。

    还是在这一年,7月26日,回到了开封的赵匡胤终于得到了他父亲的消息,他的父亲死了,再也没能活着回到自己的家里。世事就是这样的变幻无常,才过了两个月,赵匡胤还没能从悲痛中复苏,就被柴荣因功提升为匡国军节度使(治所在同州,今陕西大荔),拜殿前都指挥史。

    赵家世代为官,终于有人节镇一方,开府建牙了。可是这竟然是在赵匡胤身受丧父之痛时来临,让他悲喜交集,难言苦乐。这似乎也成了他一生命运中难以抹去的复杂色彩——他从来都不曾真正彻底地得到些什么,上天似乎有意地折磨他,让他永远都不曾真正地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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