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回到了开封,这时不管他本人的心情怎样,也不管他本人想要做什么,他都被一股空前炽烈的民族热情给包围了。回望历史,自从上个世纪,即8世纪唐王朝的安史之乱开始,汉民族就开始了沉沦,彻底失去了安定平和的好日子,并且从那时起,异族不断入侵,割据不断形成,整个汉文化开始了空前的衰落……至今已经整整二百二十二年了!
不断地改朝换代,不断地厮杀掠夺,生灵涂炭,直到赵匡胤横空出世。他居然只用了短短的十七年,就让中原与江南重回版图,让破碎不堪的原唐王朝州县渐渐地重新捏合成形,开始复原。那么下一步又要做什么了?北汉……乃至于更北边的燕云十六州,只要夺回了它们,就可以重新江山一统,复我神州!
那还等什么?历史的车轮谁也没法控制,就算是亲手推动了它的赵匡胤也没法让它停下来。就这样,宋朝的战争机器再一次隆隆开动,征讨北汉,刻不容缓,又一场战争来临了。
对赵匡胤来说,这就是再一次的欢乐和喜悦的来临了。因为无论谁都得承认,北汉已经彻底不堪一击,只要去打,就一定能顺利拿下。
时间很快到了公元976年的8月份,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命令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督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为都监;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杨光义为都虞侯,骁将郭进为河东忻、代等州行营马步军都临,分兵五路开始了第三次北伐,会攻北汉:
第一路:郝崇信、王政忠率一部出汾州(今山西汾阳);
第二路:阎彦进、齐超率军出沁州(今山西沁县);
第三路:孙晏宣、安守忠率军出辽州(今山西代县);
第四路:齐延琛、穆彦璋率部出石州(今山西离石);
第五路:郭进率军出代州(今山西代县)。
五路齐发,直指太原。这一次,是宋朝以百战之精兵,趁新平江南之威势,要一战成功,彻底攻陷北汉,灭此朝食。北汉的刘继恩没有别的办法,除了集结少得可怜的部队直接进城防守之外,只有马上向契丹求援。
但是契丹已经不比从前,它已经和宋朝互通使臣,互祝正旦,经常地礼尚往来了。刘继恩只能乞盼新继位没几年的契丹皇帝耶律贤能认清形势,别被赵匡胤的伪和平假象骗倒,看在多年的“叔侄”情分上,能再拉他一把。
但是看一下宋朝派出去的将军们都是些什么人。第一,几乎都是驻守西北边疆多年的宿将,他们轻车熟路,有的已经不止一次地带兵杀到过太原城下,这活儿实在是干得得心应手;第二,无论是潘美还是党进或者是郭进,都是飞扬勇决,锐不可当,只认刀枪不认人的主儿(注意,这一次可没有“刹车王”曹彬的份儿,这是硬仗,注定了要血流成河的!)。
他们绝不会留给刘继元多少时间。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杀到了太原城下。第一战,主将党进杀了几千个北汉大兵。这个曾经让北汉第一勇将刘继业躲进壕沟的猛人已经憋了好多年了,旧地重游,他决定速战速决,决不让上一次赵匡胤亲征时的事再发生。
这时,时间进入了9月末,契丹人终于做出了反应。契丹皇帝耶律景(历史证明,他和他的臣子堪称明君能臣,是同时期的亚洲大陆上最强有力的政治班底)派出了南院宰相耶律沙,冀王塔尔率重兵前来援救北汉。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一场规模空前的血战已经无可避免。这是处于巅峰状态下的宋朝军队直接面临刚刚从辽穆宗的昏庸统治下复苏的契丹军团的挑战,如果两军真的正面交锋,鹿死谁手,殊为难料,但是结局一定是惊人的,它很可能直接改变历史的进程。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宋朝国内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重回当年,数万的宋朝将士在一瞬间都僵硬了,他们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消息会是真的吗?!
他们的皇帝,那位英明神武,从不生病,就在一个多月前还生龙活虎一般送他们出征的人,竟然死了!
赵匡胤死了,在宋朝的官方历史中,关于他的死,只留下了一句话——“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即公元976年10月20日,夜,皇帝陛下死在了皇宫中的万岁殿里,时年五十岁。
如此简单,只有结果,没有经过,更没有原因。
查阅所有的宋史记录,包括后人笔记,以及南宋时才成稿的《续资治通鉴长编》等文献资料,也会查到关于赵匡胤突然生病,并且由宫里的太监王继恩在开封城内建隆观设黄箓醮为之祈福的记录,但这毫不足信。因为历朝历代,都有为暴死的皇室成员或者政府要人死后宣布“病例”的规矩,何况连记录了赵匡胤生平的《太祖实录》都能篡改,这点为死人看病的小文章做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回到公元976年10月20日的那天晚上,记录了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按照什么顺序发生的文献记录实在是太多了。有宋代不世出的史学大家司马光的个人笔记《涑水纪闻》;有当时的和尚释文莹所写的《续湘山野录》;还有南宋徐大焯的《烬馀录》;南宋史学大家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甚至还有《辽史》,就连契丹人都对赵匡胤的死有着自己的看法。
但是,在辨别它们的可信程度之前,我们要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些资料的来源到底可不可信,如果连最起码的可信的理由都不存在,那么还有根据它们而研究下去的必要吗?
先看《宋史》,这是被公认为最官方、最正统、最权威的宋史研究材料了。但是非常遗憾,这是由元人为宋人所写的,三百一十八年的历史,无数的史料经券,居然只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这能谈到史学的严谨和考证的精神吗?
再看司马光,此人的史学巨著的确高乎人寰,世间少见,但他只写到了后周显德五年,也就是公元958年,就此彻底打住,对于宋朝本代历史此人一字不提,明哲保身。而且他的《涑水纪闻》早已被史学界鉴定为“小说界的史书,史书界的小说”,脍炙人口而已,绝对谈不到采信;
至于南宋史学大家李焘和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这可真够神奇的。宋人南渡,国破家亡,无数的史书经典都在异族的铁蹄战火之下散佚失踪了,而他居然能以私人之力,把整个北宋史料重整如新,并且无限加细,篇幅弄得比《明实录》、《清实录》之类最详最细的日记式史料都长,实在是让人无限地佩服。但是他的可信程度,不说其他,只在宋太祖之死这一关键事件中最敏感的当事人语言留存方面,就有着极大的争议——他把原话给改了。
南宋徐大焯的《烬馀录》则纯属宋人的私家笔记,看也可,不看也可。研究历史,永远都是先官方史,再其他史料,直到什么也没有时,才可以去看私人笔记;
其他的,如那本由和尚所写的《续湘山野录》,根本就不值一驳。请问这位叫文莹的释家子弟到底是何方神圣?除非他是宋太祖皇帝身边的人,并且还机缘巧合亲历其事,不然他有什么发言权呢?更何况由他所记载的公元976年10月20日之夜所发生的事,完全是一个经典的、充满了佛教趣味的神话传说,如果我们真的要信,那么就先集体皈依吧,佛曰由信生解,因解而行,因行成证……要是不信的话,那就一切别提了。
最后说《辽史》,《辽史》很奇妙,许胜不许败。我们在《辽史》里很少看到辽国人失败过,他们永远胜利,胜利,再胜利……直到彻底地亡国灭种,烟消云散。不过《辽史》也有一点好处,它在谈论别国兴亡大事时堪称心直口快,一针见血,尤其对它的邻邦宋朝,从来都不惯毛病,一针一针又一针,直到宋朝人喊救命……
好了,不管怎样,以上就是能查到了关于赵匡胤之死的各种史书资料,不管它怎样繁杂,或者可不可信,我们都尽量把它细化,再简化,浓缩成如下几个问题。相信只要能够如实回答,那么真相虽不中,亦不远矣。
问题一,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按照著作人的声望而论,我们应该先参看司马光先生的《涑水纪闻》,但是很可惜,司马先生的大作里关于“烛光斧影”一段的记录,开头就是从“癸丑,上崩于万岁殿”开始,只写了赵匡胤死后发生了什么,绝口不提半点太祖之死的隐秘。
真正有头有尾情节丰富的,是文莹和尚的《续湘山野录》和徐大焯的《烬馀录》。
先说一下南宋徐先生的《烬馀录》,这本书里记载的事情非常香艳而经典——赵匡胤病了,昏迷中他最宠爱的妃子花蕊夫人在床前侍候,他最亲爱的弟弟赵光义来探病。美色动人心,光义一时把持不定,欲行不轨,而花蕊挣扎,一下子把太祖皇帝给闹醒了,大怒,于是赵光义杀人……还需要再分析什么吗?把光义改成杨广,太祖变成文皇,一切就都对号入座了。要说有什么评价,我只能说,这可真是充满了浓郁的中国特色,在田垄地头间很有市场的民间小说。
再看文莹和尚的纪录,《续湘山野录》写道——当宋太祖与太宗两位皇帝还是平民的时候,和一个道士相识在关河,该道士姓名无定,常用的一个叫“混沌”,一个叫“真无”。众所周知,那时赵匡胤兄弟都极穷,而这个道士只要伸手探囊,随时都能拿出金子来。他曾经准确地预测出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日期,所以赵匡胤对他非常的迷信。可惜的是,赵匡胤当上皇帝,此人就不见了。直到他临死的那一年,这人才突然出现,赵匡胤大喜,直接问他——我一直找你,想问一件事。我还能再活多久?
道士回答——在今年10月20日的夜里,如果天气晴好,你还可以再多活十二年。如果阴,“则当速措置”。也就是说,如果阴天,赵匡胤就将必死。说完此人就再次消失了。
赵匡胤牢牢记着这些话,到了这一夜,他独自登上皇宫里的太清阁四面遥望,只见天晴气朗,星斗明灿,他刚刚有些高兴,却不料突然间阴霾四起,天地陡变,只是片刻之间,大雪夹着冰雹从天而降……赵匡胤移仗下阁,急传宫钥开端门,召来自己的弟弟开封府尹赵光义。两人进入寝宫,把所有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人等都斥退,开始喝酒。
守在外面的人,只能远远地看到,窗棂烛影之中,赵光义不时地离席站起,向后退缩,像是在推脱躲避着什么,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见,更看不清。等到他们喝完,时间已经到了最标准的深夜,三更天。这时大殿外积雪已有数寸之厚,赵匡胤和赵光义走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赵匡胤拿着柱斧戳雪,回顾赵光义说——好做!好做!
然后他独自回到殿里解衣就寝,鼻息如雷。到了五鼓时分,也就是天已经快大亮时,殿外的守卫人等就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宋太祖已经在睡梦中死去。而当天晚上,赵光义一直都在皇宫中,他马上就接受了他哥哥的遗诏,在赵匡胤的灵柩前即位,成为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
以上,就是著名的“烛光斧影”事件的最初出处。没错,就是由一个和尚说出来的,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该和尚这么说有什么根据。下面请司马光先生登场,他将为我们讲一下“烛光斧影”之后发生的事情。不过请留意,这一僧一俗的各自记录之间有一个最根本的分歧。
文莹说,宋太祖死的当夜,其二弟赵光义是在皇宫里的,并且和他哥哥同桌饮酒,在场只他们两人,再无第三者;
司马光的一切纪闻有一个最大的前提——当晚赵光义根本没有出现在皇宫里过,晋王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王府里。直到……有个叫王继恩的太监来找他。
当天夜里,赵匡胤死后,到了四更天的时候,他的皇后宋氏,命令宫中的大太监王继恩出宫,召贵州防御史赵德芳,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很显然,这是召德芳来灵前即位。但是据司马光记载,这位姓王的太监想了想,想起了赵匡胤活了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要让赵光义来当接班人的,所以他自作主张,把赵德芳放在一边,直接去开封府宣召晋王赵光义。
这里要留意,一切的事都是王继恩的错,赵光义就像当年陈桥之夜的赵匡胤一样,是被骗的,是没有责任的。
王继恩来到开封府门前,却突然发现府门前有人。一看,是开封府左押衙程德玄。王继恩心里有事,马上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程德玄回答——我正在信陵坊睡觉,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叫我,说是晋王召见。我急忙出去看,却没有人。等我睡下,外面又喊,这样一共有三回。所以我害怕了,想是不是晋王生病了,所以我才赶来。
这里要特别指出,据《宋史·程德玄传》记载,此人善医,深通药性。
王继恩不再啰唆,他直接扣门求见。时值四更之后的深夜,赵光义立即接见,听说他哥哥死了,而且要他马上进宫即位,他“大惊”,且“犹豫不行”,最后说——我得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然后进入内室,久久不出。
这时王继恩急了,他向里面叫了一声——再耽搁,就要白给别人了!
赵光义马上出来了,当时天降大雪,他和王继恩、程德玄一共三个人(注意,司马光说,当夜只有这三个人),徒步踏雪进皇宫。进去之后,王继恩想赵光义按着以往的规矩,在直庐前等候。他说——请晋王在这里稍等,我王继恩先进去为您通报。
漫天大雪之中,赵光义没言语,他身边的程德玄说出了八个字——“便应直前,何待之有!”于是三个人直接进入了万岁殿。殿里守着赵匡胤尸体的宋皇后听到王继恩回来了,她问——“德芳来耶?”
王继恩回答——“晋王至矣。”
然后宋皇后就看见了晋王赵光义。她的反应是“愕然”,之后她马上喊(遽呼)官家,说——“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
这里请留意,“官家”,在人们的印象中,它是宋朝人对皇帝的特殊称呼,有点像清朝的“老佛爷”,似乎很是口语话。但事实上,“官家”取自“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是五代至宋朝对皇帝的普遍称呼。宋皇后见到赵光义之后,马上就改口,直接叫了赵光义为皇帝,并且清晰无比地求饶,把她和赵匡胤所有子孙的性命全都交了出去。
这时赵光义的反应与他一贯的仁德形容非常般配,他哭了,边哭边说——“共保富贵,勿忧也。”之后天就亮了,赵光义在清晨时分,在他哥哥的灵柩前即位,成为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
以上,就是司马光版的“公元976年10月20日夜赛跑夺权,先到先得事件”的描述。在这里,司马光没有提到任何“烛光斧影”的痕迹,在他的笔下,赵光义之所以能够抢在二侄儿赵德芳之前,接任他哥哥的皇位,完全是由于太监王继恩的自作主张,以及赵匡胤的皇后宋氏的主动礼让。甚至连他走进停放他哥哥尸体的万岁殿,都是由于程德玄的强迫。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半点的主动,更加绝对谈不到有什么不轨之图。
再以下,就是宋史资料中的第一大部头《续资治通鉴长编》了。在这本融汇万千于一体的鸿篇巨著中,南宋的李焘先生把以上的所有版本去芜存菁,合而为一。既有文莹和尚的“烛光斧影”的传说,更有后来王继恩奉旨出宫,却变向叫人的司马光版当夜纪实,更有甚者,他把赵匡胤以斧戳雪,回顾赵光义时所说的话由“好做!好做!”改成了“好为之!好为之!”
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按说当时南宋里忧外患,君王臣宰日夜不安,一来根本就没人愿意理会他这个自顾自拍字著书的个人爱好(可是奇妙的是,南宋官方没有找李焘的麻烦,居然在后世被理解成了南宋的官方已经认可了李焘的宋史主张);二来《续资治通鉴长编》成书于公元1183年,那时赵光义最后一位当皇帝的子孙赵构已经当了二十一年的太上皇,马上就要老死了,天下人早就都知道赵光义断子绝孙定了,还有必要再拍他的马屁吗?
但是李焘这位堪称名副其实的史学大家就是这样改动了赵匡胤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一字之变,变化万千,稍后我们再分析四字变六字的内在奥妙。
现在要做的是,根据以上罗列的所有有关赵匡胤之死的官方、非官方、私人笔记资料,来论证以下的两个关键问题。相信所有的疑问,都包含在这两个问题里。
第一,赵光义到底杀没杀他哥;第二,赵光义就算没杀他哥,得位可正?
首先,把第一个问题再细分。即,一、没杀,可有证据?二、杀了,用的什么办法?
回答一,世间尚存的赵光义有作案嫌疑的资料,只能从文莹和尚及司马光的两篇私人笔记中搜寻了。其中以文莹的《续湘山野录》中的记载比较露骨,因为据他记载,死者生前最后一个在场者正是赵光义。赵光义有作案的时间、机会以及动机(谁让他是最后的受益者)。可是无论怎样细致推敲,也找不出赵光义曾经对他哥哥做过什么的真凭实据。
至少他们在当夜三鼓时罢宴,各自睡觉,赵匡胤还活生生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在大雪中对弟弟说——好做!好做!之后,他才回到殿里“鼻息如雷”,直到五鼓时分“悄无声息”地死去。
世人分析“烛光斧影”,总是会想到,赵光义为什么会在窗棂烛光的映衬下时不时地离席躲避,像是在推辞着什么。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哥哥在强迫着他什么。强迫他什么呢?这在后面酒局结束之后,赵匡胤送他出殿,在漫天大雪中公开对他所说的——“好做!好做!”中得到解答。
连贯起来,只能得到一个结论,即他的哥哥在要他做皇帝,而他推辞,可他哥哥不止一次地强迫他,所以他才“时或避席,有不可胜之状”,甚至直到两人分开时,赵匡胤还在继续强求,并且一再叮咛——“好好去做!好好去做!”
完全是在千叮咛万嘱咐弟弟把治理帝国的重任接过去。
当然,也有史学家把“好做!”解释为“你做的好事!”并且直接联想到赵光义在酒桌上捣鬼,给他哥哥下了毒,之后他连连躲避他哥哥,是因为赵匡胤已经发觉了不对,要亲自动手除掉赵光义。甚至他们说,在烛光摇动中,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那是赵光义在躲,还是赵匡胤在踉踉跄跄地举步进逼。所以这直接证明了赵光义亲自出手谋杀了他哥哥。
但是其后发生的事又怎样解释呢?根据文莹和尚的记载,至少赵匡胤在酒局结束之后,还曾来到过殿外,以柱斧戳雪,才说出了“好做!”的话。当时众目睽睽,侍卫、太监、宫女所在多有,他完全可以当即下令把赵光义拿下,就算自己死,也会让仇人死在他前头。
可为什么没这样呢?
所以通篇连贯理解,只把把“好做!”解释为“好好去做!”即从始至终,赵光义都是清白的,甚至之所以接过治理庞大帝国的重任,都是他哥哥强加给他的,才让他后半生劳累不堪,既伤且病,最后饮恨而终。
再看司马光的记载,前面已经说过,以《涑水纪闻》为据,那么赵光义在公元976年10月20日之夜,纯粹是闭门家中坐,富贵天上来,他一切的行动都是被动的,都是被强迫和不得已的,而且在他哥哥死之前,他从来没到过现场,根本就谈不到有半点的谋害之嫌。
所以综上所述,如果说赵光义是清白的,那么,绝对是言之成理,证据确凿。
那么再看问题二,杀了,用的什么办法?
要谈这个问题,首先就得要请宋朝的太宗皇帝恕罪则个了,只能先假定他就是当天夜里杀了赵匡胤的凶手。那么赵光义就一定会反问——我是怎么杀的啊,能不能给个手法先?
手法有二:
一、斧子;二、毒酒。
先说斧子。提这个要被人笑话,稍有点历史知识的人都会说,什么“斧影”啊,赵匡胤手里经常提着的那可不是上战场杀人用的战斧,那是一种当时非常流行,当文具类用品在手里玩的“玉柱斧”,那是工艺品,是玩具,根本就没法杀人!
但是我有疑问。一,如果没法杀人,那么怎能随便就敲掉别人的大门牙?是赵匡胤天生神武,手法与众不同?还是那些大臣的门牙特别的脆弱,不堪一击?按我的理解,能敲掉别人门牙的东西,就足以要一个人的命了。你信不信一根针都能杀人?
二,“玉柱斧”似乎很小是吧,那么赵匡胤是怎样站在漫天大雪里,以“以斧戳雪”的啊?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姿势,才能把在手里玩的小斧子砍到地面上的?当然,如果赵匡胤的手臂比通臂猿刘备的还长,那就另当别论了。
先假设赵匡胤是被他弟弟用斧子(不管是玉柱斧还是别的什么斧),那么尸体上必定血肉模糊,痕迹昭然。如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宋皇后见着赵光义的面马上就求饶了——她会立即明白,不马上诚恳表态,她会死得比赵匡胤还难看!
但这毕竟无法证明,所以姑且绕过去吧,就当一个纯粹的假设。
下面看毒酒。
无数的人都在煞有介事地论断,赵匡胤是被毒死的,问题就出现在他和亲弟弟赵光义单独喝酒时。结合赵光义在以后人生里的表现(李煜、钱俶的死法),他要是没给他哥哥配药才是怪事。何况,在文莹和尚及司马光的笔记中也对此有着无数的蛛丝马迹可以追寻。
看《续湘山野录》,里面提到赵匡胤送走赵光义之后,回殿内解带就寝,之后“鼻息如雷”,而其死后尸体的颜色又“玉色莹然如出汤沐”,这样的体色变化以及声音异常,都是中毒的表现,而且这种毒还非同一般。
看《涑水纪闻》,宋朝的忠实官吏司马光先生就算再“为尊者讳,为贤者隐”,他也透露出了极其重要的“毒”之线索,而且其真实性,及可考证性更远远超出了那位有故事的文莹和尚。
先说事先就守在赵光义家门外的程德玄。这事可真的诡异,奇怪的地方并不是说,姓程的医药高手睡得好好的,门外有人叫他去见晋王,起来却没人,躺下就还叫,让他心慌意乱,直到在大雪天里主动跑到主子家的大门外,就等着晋王生病,他好进去治……这都是纯粹的劣等谎话,相信的人是地道的猪头。
哈姆雷特说,天空中没有哪只小鸟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一切都要从程德玄的奇特副业着手,这个开封府里的一般小吏有着人所不及的特长,他深通医药,并因此成为赵光义的心腹。再结合一下他在当天夜里的具体表现,就完全可以得出,此人在公元976年10月20日夜里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偶然的事件——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试想,一个小吏,如果事先没有准备,怎么敢在皇宫里说出那样强硬甚至凶狠的话来——“便应直前,何待之有!”
这完全是一个同谋者,甚至主事者才会说出来的话。但我说的诡异,是指这样重要的一个人,他为什么会那么露骨地守在赵光义的大门之外?他为什么不在赵光义的府内守候,直到事到临头?
那么也或许真的是巧合吧,程德玄当夜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真的是碰巧在赵光义家的大门外偶然地遇到了来送皇冠的王继恩,才得参与其事的。至于他后来那么的积极,也可以理解为富贵险中求,当场搏一把。谁都想立个功嘛。
但可惜的是,这里还有个内幕,隐藏得很深,在宋史的《马韶传》里。马韶,赵州平棘人,此人在当时很是高人一等,因为他彻底地能为人所不能——他通晓天文占卜。他与程德玄是好友,但是当时宋朝严禁“私习天文”,所以程德玄一般不和他来往,更不允许他靠近开封府。但是在公元976年10月19日的半夜,马韶突然来找程德玄,说“明日乃晋王大吉之辰,吾特来告知。”程德玄的反应是“恐骇不已”,马上把马韶藏在一间密室里,并且急忙入禀赵光义。赵光义要程德玄把马韶看住,说自己明天向皇帝告发以求自解。
但是《马韶传》里说,第二天赵光义上殿之时,竟然受赵匡胤遗诏而登基了,真的是“大吉之辰”!于是马韶被放了出来,拜为司天监主簿。
事情没有关联吗?这至少可以得出一个很明显的结论——在事发当夜之前,晋王府上下人等对赵匡胤之死是有所预谋的。像程德玄,他一听到马韶的“预言”,立即想到谋反的事情已经泄露了,他能做的就是把马韶先关起来,然后马上向赵光义报告,而赵光义更加惊慌,他甚至想到了贼喊捉贼,向自己的哥哥告发马韶,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至于马韶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则一时之间没法细查了。
回到主题,那么说这样就可以证实赵光义的确是杀了他的哥哥了?而且是用毒药?很遗憾,这样的证据,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赵光义都会轻蔑地瞥我们一眼,然后冷笑着说出三个字——“莫须有。”
难道不是吗?请注意,如果只分析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匡胤到底做出了什么,没做什么,那么在总前提下,就已经陷进了一个没有了局的泥潭里。因为别说是千年之下,就算是当时,这都是最高的、最敏感的国家机密。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正解。
就算把赵光义挖出来,给他上大刑,他都不见得说真话,而他说出来的话,我们也不会信。
那么说,此事就真的年深日久,埋没无闻,彻底的人死两不知了吗?不,历史会证明,没有人能真正的一手遮天,历史的真相,就像一棵参天大树的年轮,只要你会阅读,你就会发现在千年的印迹之中,哪一年发过大水,哪一年特别的干旱,又或者哪一年遭了山火虫灾,在树的年轮里一切都有记载,只要你会阅读……真相,虽然隐秘,但总还是有的。
欲求真相,就得把时间往前推移,回到赵匡胤在洛阳时。当时他面对弟弟那句“在德不在险”的空话,为什么就没有当面反驳,进尔索性一意孤行,强制迁都呢?
他真的那么“懦弱”?
当然不,事情要连贯起来看,看他回到开封之后又做过些什么,答案自然就会显现。史料记载,赵匡胤回到开封之后,在公务繁忙之间,居然在七月这一个月里,“三幸光美府第”。
赵匡胤在一个月里连续三次到三弟赵光美的家里去。
这是极其反常的。在这里,要强调一下中国古代的皇家制度。皇帝是不可能随便到某个大臣的宅第去的,那是极大的特殊性荣誉,代表着“圣眷优渥,高厚隆宠”,大家别想着赵匡胤随便就到赵普家去吃肉喝酒,就觉得这事很平常。在《宋史》记载中,赵匡胤到二弟光义家去的次数都可以用一只手的手指头数出来——“王性仁孝,尹京十五年,庶务修举。帝数幸其府,恩礼甚厚。”
十五年里,赵匡胤不过才“数幸其府”而已。可是赵匡胤居然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去了三弟赵光美家三次。这是个极其敏感的政治符号,相信所有视力正常的宋朝官员们,都会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大宋皇帝赵匡胤已经积极明显地向其三弟示好。
这样做的用意何在?难道是赵匡胤祭祖归来,突然心血来潮,觉得长兄如父,要给从小就缺乏父爱的三弟以深沉地、炽热地、不求回报的父爱吗?
玩笑开得大了点,只要稍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马上就会明白,这是赵匡胤在着意培养三弟,要光美登上政治舞台。其作用只有一个,用他来牵制二弟光义。
这样做,好处真是妙不可言。想想四五年前的赵普、赵光义之争,赵匡胤打破了政坛的平衡,赶走赵普,让赵光义一人独大,直到后来他二弟敢于公开向他叫板,拆他的台。这是恶果,让他在洛阳时公开丢脸,且无可奈何,那么就索性让光美来成为第二个光义如何?
我把从来没有权位的光美扶植起来,用来打压光义。什么?有人说,光美无法和光义对抗?为什么没有?光美无功劳,那么光义有什么功劳吗?光美无根基,那更不在话下,由我来着意培养,比当初培养光义时还要用心,事情怎么就不会成功!
而且一旦成功之后,光义被分权,从此老实,安心做人;而光美毕竟根基浮浅,我会吸取当初让光义尾大不掉的教训,把握好分寸。甚至他都不会像得势的赵普那样,想象一下,当初如果扶赵普压光义,由赵普独揽大权,那样的日子就很好过吗?
如果事情能按照这样的设想去发展,那么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啊……分掉了光义的权柄,就等于拿掉了他的野心,他和光美从此就都没有了非分之想,就还是我的好兄弟。再加上之前,我派德昭去迎接钱俶,派德芳主持当天的迎接宴席,我的儿子们也会顺利地走上前台。于是,一天的云彩就都会散开了……
更何况,我还做了另外的一件事,来压制光义最有力的那部分力量,让这个计划能够顺利地实施。
出征北汉,相信很多人都在想,赵匡胤为什么要这么的急呢?按照他以往的行动规律,每次灭掉一个割据大国之后,他都会用两到三年的时间来消化它,把当地的矛盾都解决,并改善那里的国计民生,比如说用减税、免税之类的手段来把那片土地彻底大宋化。那么为什么在平灭南唐这样的超级大国之后,赵匡胤仅隔半年就决定出兵北汉呢?
是被民众国情等热烈因素推动的吗?有,但相信赵匡胤如果决意等待,谁也没法强迫他。那么是他彻底地轻视已经残废了的北汉,觉得只要出兵就一定能获胜吗?
可是全地球的人都知道,打北汉就是动契丹,再怎么样,赵匡胤也不会轻视那些来去如风的契丹铁骑吧?那么他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诸多因素纷繁杂乱,如果一定要刨析疑团,相信下面的这个因素才是他诸多考虑中被最重视的一点。
他要借助另一场大的胜利,来继续提升自己的威望,使之达到一个辉煌的,时人不可企及的顶点,然后无论自己再做出什么事,都能压制整个官场。比如说废掉晋王,或许干脆杀了赵光义。
就算不那么暴烈,通过这次战争,也可以调动整个官场来为自己服务,把赵光义多年来当首都市长所培植起来的官场势力下降到最低点……纵观这一切,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赵匡胤还是在顾全着大局,他还是想着怎样既平稳过渡,又能达到削弱赵光义,扶植自己儿子登台的目的。
那么这时,把目光转向赵光义,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站在赵光义当时的立场上,想一想他已经是什么处境了——眼见得赵匡胤的声威会更加的震烁古今,如果这次的北伐成功,他的功业将直追千古一帝李世民,那时候无论赵光义曾经怎样广施恩惠、小心结交了多少的官场同仁,都不会再有人陪着他蹚浑水了;更何况三弟光美马上就会在名利场中异军突起,有赵匡胤的刻意栽培,这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最要命的还是德昭与德芳,他们一个二十五岁,一个十七岁,早已成年,尤其是德昭,正宗的太子,而且连皇孙都生出来了,赵匡胤既然已经开始把他们往前台推,就绝对没有突然偃旗息鼓的道理。
那么,他该怎么办呢?自古华山虽险,尚有一线之生机,而他,在这样的局势下再不使险招的话,等待他的就只有安乐死!
而所谓的险招会是什么呢?历史证明,赵匡胤是在事业处于辉煌的顶峰时突然死亡的,这真的是巧合吗?
我们要追究,只能从曾经发生的那些有记载的事情里来分析,事情从赵匡胤一步步地谦让,想方设法地让朝政的变化,权力的再分配变得平和些开始,所以他难免地从开封退让到了洛阳,再从洛阳迁就回到了开封,可是变化却没有停止,他一直在努力,而且事实证明,他越来越接近成功——因为他至少还真正地掌握着当时的国政大权!
可是他唯一的漏洞,就是从来没有想过他那个和善淳朴,教育良好的弟弟会突然间对他下杀手,以终结他生命的办法,来阻止他计划的完成。
综上所述,赵光义杀兄,已可定案。千古之谜,就算没有真凭实据,就算赵光义事发当夜没有和他哥哥独处饮酒,他都脱不了最大的主使者的干系!
至于说到他是用怎样的手法杀人的,就要根究于王继恩和程德玄了。先看王继恩,这个太监很不寻常,他是太祖的亲信,同时也被宋皇后所赏识,事发当夜,皇后把召唤皇位继承人这样的大事都交给了他独立去办。可是他却违背命令,自作主张去找了赵光义,并且亲自带着赵光义回到皇宫,逼迫皇后就范。这样的表现,如果说他事先没被赵光义所收买,成了二赵一党的话,那连鬼都不会相信。
再看程德玄,此人当夜出现在晋王府门外绝非偶然,此人深通医药,再联想到后来南唐李煜、吴越钱俶在太宗朝的死法,能让人想到些什么呢?
如果说是程德玄配药,由王继恩下毒,是不是很合理呢?当然,这一切的猜想都没有意义,作案的细节在千年之后,甚至在当年都没人会知晓,更不会有人公之于众。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从宋朝当时的国朝大政,以及赵匡胤本人的各种施政方针来分析理解当事人们的处境,及他们的想法,还有他们可能举取的行动。
是赵光义杀了他的哥哥,这是我再次重申的个人看法。下面,要探讨的是总问题之二——赵光义就算没杀他哥,得位可正?
这个问题似乎不太通顺,因为既已确信是他杀了他的哥哥,那么还问什么“就算没杀,得位可正?”
是的,但就得这样问。试想,如果真是他杀的,那还谈得到得位正不正吗?他是个凶手,自然不正!所以要谈得位正或不正,就只能先假设他没杀人。
好了,我们就先假定他是个好人,来探讨他的皇位是抢来的;还是凭空而落,靠运气才砸到他头上的;又或者是他生而幸运,投胎到了一位难说是贤明,还是偏心的女人的肚子里,是靠上一代的临终遗嘱才合法得到的。
先说第二个可能——皇位凭空而落,是靠运气砸到他头上的。
理由,司马光说,赵光义当晚闭门家中坐,富贵找上门,王继恩送皇冠,程德玄推波助澜,他完全是身不由己,最后还被他那年轻的,“少不更事”的小嫂子给强迫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接了他哥哥的班。
似乎很牵强,但是司马光先生的字面意思就是这样的。后世人等道德伦理败坏,什么事都往歪里想,一心想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就算没骨头,也要先把鸡蛋打碎再说,这样,就实在和司马先生没有关系了。
但是非常遗憾,我们就是要往歪里想。现在返回头去看第一个可能——他的皇位是抢来的。
多简单,就算一切完全像在赵光义死后二十二年才出生的司马光所说的一样,在一个最关键的地方都没法自圆其说——宋皇后当时要叫的人是“德芳”,无论如何不是“德芳”他二叔!
赵光义可以说他什么都是被迫的,一如他哥哥在陈桥兵变时的身不由己。但是别人给你什么你就要什么吗?我给你口棺材你就躺进去?
所以赵光义你还是不要再装了,抢的就是抢的,何况那一点都不丢人,抢,毕竟也是一种相当复杂而且高难度的劳动付出,不是谁想做就都能做的。
只不过历史证明,有些人是鼠窃,有些人是豪夺,人就是这么的奇妙,就连抢东西,都能分出来人品里的高低上下……所以该承认时要承认,无论是大丈夫还是真小人,共同的特点是“光明磊落”。
但是赵光义一定不会这么想,他会喊冤,因为他会说,以及他的臣子们都必须替他说——他的皇位是由于他亲爱的妈妈杜老太后的临终遗嘱才合法继承过来的,而且其中所包含的政治意义是无比重大神圣,对当时整个汉民族社会的安定团结以及繁荣的生活都是必不可少的,可以说所有人的个人福祉和家庭完整都彻底依赖于这个遗嘱的贯彻执行的程度!
这个遗嘱,就是众所周知,但又真假难辨的“金匮之盟”。
讨论第三个可能性。
故事急速往回倒退,一直回到赵匡胤的生母杜老太后去世时,她临终遗言,要大儿子本着“国有长君,家国之幸”的大前提,把皇位不传子而“一传光义,再传光美,三传德昭。”并且当场要儿子签字画押并由赵普监督生效,最后放在一个小金盒里,并由宫人秘藏在皇宫内某处。
一言以蔽之,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知道有这个“金匮之盟”的存在!
那要在赵光义当了五年皇帝之后,才由急于在政治上复出的前宰相赵普突然提出来!
还有什么疑问吗?想一想当时赵普是什么处境,他被死敌卢多逊已经压制了七八年了,这期间不仅他度日如年,连他的儿子都要成为政治迫害的牺牲品了,随时都可能家破人亡,他为什么就不早点使出这招撒手锏呢?
而赵光义在得知“金匮之盟”之前,一直都活在“篡位”和“杀兄”等恶性传言的阴影里,并且他已经第一次征燕云失败,德昭已经自杀,他背负的恶名以及军国大事的压力无比沉重,赵普如果有这样的法宝,简直可以随时上报朝廷,让自己咸鱼翻生。
他为什么就是不做呢?
一句话,所谓的“金匮之盟”不过是个小小的政治把戏,它不过是赵普和赵光义之间的一个小小的交易——你让我重新上台,我让你平安过渡。
其真相性,嘿嘿,不仅现在的人会不屑一顾,就算在当年,只怕也是路人皆知,对这样劣等的把戏,实在没必要评论,只需要……嗤之以鼻。
那么有人会问,怎样解释赵光义登基之后,立即对赵光美的提拔呢?他就像当年赵匡胤对他一样,封光美为齐王,任开封府尹兼中书令,位于宰相之上。这完全可以理解为他在遵守着“再传光美”的“金匮盟书”嘛。所以,“金匮之盟”还是千真万确地存在着的。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证明着赵光义已经知道了“金匮之盟”的存在,所以他才这样地遵守,对吧?那么五年之后,赵普还在搞什么呢?
这到底是赵普是个傻子,还是赵光义是个傻子?说到底,这件事如果再往下深究,就可以确定另一件事了,那就是——我们是傻子,还在这件事上浪费精力。
分析到这里,公元976年10月20日那个夜晚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基本上已经可以定性。那两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一,赵光义杀了他的哥哥;二,赵光义得位不正。
这时历史上唯一的正解就出现了,《辽史》,契丹人半点都没含糊,直接说——“赵炅自立!”
干净利落。
但是要强调,关于第二点,我没有半点对赵光义不满的情绪。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去偷去抢却不必有半点愧疚心理的东西就是——皇位。
甚至人类有史以来,发出的最多的欢呼声,都送给了那些不择手段,摄取皇位的人。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赵匡胤。他从七岁的小孩子柴宗训的手里抢到皇位时,难道人人都心悦诚服吗?不见得吧,如果他之后不是雄才大略,给我们民族带来了统一和稳定,我们会把他当做什么呢?
所以,纵然是赵光义杀兄夺位,这也并不能就此把他定在耻辱状上。请比较,虽然他杀兄的手段还不能确定,但是总好过李世民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杀了大哥和三弟吧?而天可汗可以永享英明,那么赵光义为什么就不能得到人们的原谅呢?
因为这里面的一点点的小区别。
李世民不杀大哥和三弟,不仅得不到皇位,更连身家都保不住。赵光义却没有这份危机。
李建成、李元吉对李世民先下毒,再诬陷,更进一步要把秦王府诸将分散坑杀,一网打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平日里根本就谈不到任何的兄弟恩义。
可赵匡胤是怎样对待二弟的呢?《宋史》记载,赵匡胤对赵光义关怀备至,不仅在官职上让二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比尊贵,甚至在日常生活中都爱护得无微不至。
赵光义的家地势很高,没有水源,他哥哥遣工匠做大轮,“激金水注第中”,并且“数临视,促成其役。”赵光义在皇宫里喝醉了酒,没法骑马,他哥哥亲自扶着他下殿阶,看到他的侍卫“执镫以出”,就赐那人以官职衣带及器帛,以勉励更尽职心。史书更记载,赵光义曾经重病,昏迷到连人都不认识了,赵匡胤急忙赶去,亲自为他灼艾治疗。当时赵光义在昏迷中仍然觉得疼痛,他哥哥的反应是取过点燃的艾绒在自己身上同样的部位熏灼,来感应疼痛的程度……就这样,从辰时一直治疗到酉时,直到赵光义出汗苏醒过来,赵匡胤才回宫。
恩义种种,难以尽数,至少可以说,赵匡胤对儿子都没有对光义好。史书记载,直到他死,长子德昭都没有封王,次子德芳更加仅仅是一州的防御史……光义,光义,如此恩重如山的哥哥,你竟然也能忍心下手。这不是篡位,这是忤逆,这不是在争权力,而是丧尽了天良!
也许在光义的心里,他也是迫不得已,他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只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夜之后,他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心灵,随着一次泯灭所有良知的叛逆而幻灭,在那一夜之后,在背叛了他最最亲爱的大哥之后,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呢?
杀德昭、杀德芳、杀光美……进而怀疑天下所有人,还有什么难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