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太奶奶这些年来一直被一些病痛烦扰,医生看得多,医院住得多,药吃得多,对自己的病也就了如指掌。
太奶奶信奉科学,信奉知识,爱看书看报,尤其爱看医学小常识之类的文章,遇到有用的资料还爱剪贴下来,收集备用。家人不在身边,太奶奶会不厌其烦地把剪下来的资料邮寄过去。
以前老黄多年在外求学,没少收到太奶奶寄来的各种养生保健资料。同寝室的人看到老黄经常收到鼓鼓囊囊的信件,信封上字迹娟秀,姓名优雅,都开玩笑说是老黄乡下的童养媳寄来的。
我打趣说:“憨包子,幸亏你那时没让太奶奶知道你‘那个毛病’,不然的话,太奶奶还得收集‘黄色’资料寄给你,那多不好意思啊!”
世界上哪里有太奶奶不知道的事?一看,太奶奶什么都知道了。即便那时事情已经过去,太奶奶仍然收集了不少有关资料,差不多成了“那方面”的专家。
太奶奶既是久病,又特别爱看医书,再加上多年来积累的一些民间智慧,真算得上“良医”一个,中医的西医的,外科的内科的,科学的迷信的,太奶奶都知道一些。
在国内时,太奶奶去医院看病,经常是自己诊断自己开药,医生只像学生听写一样,帮忙把太奶奶要的药开在处方上就行。加拿大的医生虽然没这么听话,但也很重视太奶奶的意见,毕竟病在太奶奶身上,她知道得最清楚。
太奶奶还备有一套医疗器具,像体温表、血压计、听诊器、一次性注射器等,应有尽有,都放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怕黄米摸到。
但黄米恰恰对太奶奶的医疗器械特别感兴趣,得到允许玩一回,总是爱不释手,尤其是太奶奶那个手动血压计。他对电子血压计却不是很感兴趣,大概觉得跟电子表差不多,玩得不过瘾。
太奶奶对电子血压计也不那么感冒,说是不准确,比较相信手动的。但她自己不方便给自己量血压,都是奶奶给她量,这时每次都少不了黄米来掺和,他总是抢着去捏那个橡皮球,两手抱着使劲捏,捏一阵,没兴趣了,就把球扔下,跑去摸绑在太奶奶胳膊上的血压计袖带。奶奶一捏球球,袖带就变高变硬,黄米也像打足了气的皮球,兴奋极了:“鼓了!鼓了!”
太奶奶总是笑他:“鼓了?那锣了没有?”
奶奶量完,黄米就抓紧机会央求:“奶奶,轮到我了!”
于是奶奶再打一回气,并把听筒往黄米耳朵里塞。他怕痒,扭头躲避,格叽格叽笑,忸怩好一阵,才让太奶奶把听筒放在离他耳朵不远的地方。
太奶奶问:“隔那么远,听不听得见?”
“听见。”
“听见什么了?”
“听砰砰神!”
太奶奶乐了:“哈哈,你不相信神,你相信跳得砰砰神!”
太奶奶常说自己人老了,气血不活泛了,总是阻在这里那里疼,所以太奶奶每天都要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边走边捶腰,拍胸,揉肚子。这一招似乎挺管用,走着捶着,就听见太奶奶的嗝声,然后听到太奶奶很专家地评论:“嗯,是气。嗝——嗯,是气。”
黄米是太奶奶的半个保健医生,爱给太奶奶捶背。他抡起两个小拳头,在太奶奶背上一阵乱捶。如果捶几下没听到太奶奶的嗝声,就好奇地问:“太奶奶,嗯气呢?”
太奶奶笑着嗔道:“才捶了几下?就不耐烦了?气在太奶奶肚子里呢,你捶这么几下,哪里能捶出来?再捶!使劲捶!”
小大夫没什么耐心,再捶两下,还是没听到嗝声,就忍不住提高嗓音问:“太奶奶,嗯气呢?”
太奶奶无奈,只好假装打几个嗝:“嗝——嗯,是气。”
小大夫欢呼起来:“嗯气了!”大功告成,跑一边玩自己的去了。
太奶奶既为良医,自然免不了技痒,爱给家里人诊病。黄米有时肚子不舒服,太奶奶就让他躺下,撩起衣服,左手伸开按在他的肚皮上,手背朝上,右手弯曲了手指,用指关节轻叩左手手背,太奶奶说这是“叩诊”。
太奶奶叩一阵,振振有词地说:“儿啊,你肚肚膨胀,消化不良。你要少吃冰东西,少吃零食,免得肚肚里开杂货铺子。”
太奶奶让黄米俯卧在床铺上,用两个手指轻轻按他脊椎腰椎两边的穴位,据说是治疗胃痛肚子痛的。黄米怕痒,太奶奶的手还没按上去,他已经先格叽格叽笑起来了,身子也扭个不停,搞得太奶奶没法按,只好换个治疗方法。
太奶奶有个热水袋,不知道是哪年买的,但一直舍不得丢,始终在用。太奶奶用热水袋装了热水,用个毛巾包着,敷在黄米的肚子上,再轻轻揉一揉。
黄米很服太奶奶这一套,每次这么按按揉揉的,他就宣布要拉屎了。然后坐在他的专用小马桶上,让太奶奶继续揉他的小肚子,过一会,他就顺利地拉了出来,肚子也就不痛了。
于是太奶奶趁热搞化验,仔细查看黄米的臭臭,且不厌其臭地指给黄米看:“看,我说是吃杂了消化不良吧?你看你拉的,都是原样货,包谷粒粒还是‘梗’(整)的,西瓜瓤子还是红的,你小牙牙偷懒,没嚼碎。”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良医者就免不了要做大夫了。黄米跟太奶奶学了几招,也经常在家给人治病。
奶奶有时会头疼,特别是没睡好的时候,左边的头就从左眼一直痛到左后脑,去医院查也没查出什么毛病。奶奶头疼的时候,就用小杯子装了冰水,用指头蘸了抹在头上,再轻轻按摩。
如果黄米兴趣上来了,会抢着帮奶奶按摩。他把小手伸进冰水,冷得龇牙咧嘴,赶快把冷冷的小手放在奶奶头上取暖。奶奶说那滋味真是享受,两只小手,指头冰冰的,手心暖暖的,在奶奶头上脸上摸来摸去,真是神仙的待遇啊!多厉害的头疼也一下子就好了。
小大夫出诊完全是免费的,只赚几个肥肥的“感谢”就心满意足了。奶奶知道小大夫好哪口,每次都感激地抱着小大夫,不吝恭维道:“哎呀,我们宝宝真是神医啊!这如果是我自己按摩,恐怕按多久也按不好。宝宝给奶奶按摩,一按就按好了。”
我怀“虾头妹妹”的时候,经常皮肤过敏拉肚子,也没少麻烦小大夫。小大夫手里为老妈叩诊,嘴里很温柔地问:“你肚肚疼啊?你肚肚膨胀啊?你消不良啊?”
一个“消不良”差点把老妈笑滚,忍俊不禁地问:“那我怎么会消不良的呢?”
“你吃冰东西。”
老妈逗他:“报告大夫,我没吃冰东西啊,我吃的都是热东西啊!”
小大夫很不满意病人这种不尊重医学科学的态度,坚持说:“吃了!吃了!”
老妈看小大夫要恼了,赶快让步:“好啦,好啦,妈妈吃了冰东西了,消不良了。大夫,你帮我按摩一下吧。”
老妈趴在床铺上,让小大夫来揉背,但老妈也怕痒,儿子的手还没摸过来,老妈已经笑得蜷成一团,央告道:“还是揉肚子吧,揉背我怕痒。”
小大夫的两只小手在老妈肚皮上轻轻地摸,嘴里问:“你肚肚膨胀啊?你肚肚疼啊?你消不良啊?”
揉几下,老妈就宣布:“好了!大夫把我的病治好了,我要上洗手间去了。”
老妈一进洗手间就待很长时间,小大夫还等着化验呢,所以不时地跑过去,隔着门问:“妈妈,是是梗的(是不是整的)?”
老妈老实回答:“不知道,我没看。”
小大夫知道老妈还没完工,跑到一边玩一阵,又跑回来打探:“妈妈,是是梗的?”
问的次数多了,老妈心疼儿子,于是回答:“是梗的。”
小大夫很知道自己充其量也就一实习大夫,所以他事事都记得向领班大夫请示汇报。他听了老妈的回答,便飞快跑去告诉太奶奶:“太奶奶,是梗的,妈妈牙牙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