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福建船长姓施,很洒脱地一笑,五短身材,两眼却冒着精光。跑江湖又捞偏门的大多很四海,他对我们的来头,对我们为什么会像一群叫花子般流落在荒岛,统统不问,却早已安排了一桌饭菜,让我们感动了半天。
面对一桌饭菜,红玫瑰却还紧紧握着最后一个红薯,把她烤热,又不舍得吃。我们哈哈大笑,红玫瑰盯着红薯调皮道:“再看我,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说完,眼红红地,对我们道:“你们知道这两天最辛苦的是谁吗?是我,我可一直想吃这红薯,想得都梦见自己变成野猪了。”
白素素笑道:“哪有这么漂亮的野猪。”
红玫瑰紧紧将红薯又揣回自己怀里里。
这船长夹了一筷子菜。道:“昨天傍晚见到那位姑娘在海里游泳,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看花了眼,看见了传说中的美人鱼呢?哈哈,幸亏停下了船。我一听说这姑娘为了救自己的同伴,已经在海水里泡了几个小时,从一个荒岛游到另一个荒岛时,我就竖起了大拇指。这么有情有义的女人不多啊,当时我就应该来救你们,但干偷渡这行,约好了时间就没有办法更改航线,所以一做完事我就连夜赶回来了。”
卫哥很感动地取下了手腕上的手表,双手递给福建人道:“毛介卫,大恩不言谢,来东莞一定到家华酒店来,再酬谢。”
船长接过手表,轻轻一笑道:“卡地亚牌,瑞士名表啊。毛兄你小看兄弟了,这玩意儿兄弟好几房间。你送给美人鱼吧,这美人鱼我收了做妹妹了,你们可别欺负她啊!不过东莞那是个好地方,我一定会去的,哈哈。”施船长带着男人都懂的笑容诡异道。
七爷道:“也欢迎来北京,到了北京找朱七,只要是朱七办得到的,都给你办到,办不到的拼了命也给你办到。”
施船长敲了敲桌子,周双懿嘟着嘴巴,像妹妹一样给哥哥倒上了碗酒,施船长道:“嗯,在外边混靠的就是朋友,你们这些朋友我交了,如果各位来福建晋江,随便哪个沿海的村子,就说自己是施老大的朋友,自然会有人招待你们。”
李鹰道:“福建晋江,你和赖.....”卫哥瞪了他一眼,李鹰自知失言,收住了话语。
施船长毫不在意道:“他啊,害得自己家里真惨。他跟我是好多年的竞争对手,以前他比我混得好点,现在他比我混的差点。九四年为了一条航线,我跟他打过仗,现在他走了,我还真寂寞。”
听完这番话,我们全部肃然起敬。
我曾经在广州某文化局工作过,我可以很负责的说,文化局里面有一群半文盲,还有一些全文盲是高官的家属,说他们全部是酒囊饭袋有点冤枉,说一半是酒囊饭袋,绝对有漏网之鱼。倒是市井之间,真不缺豪爽的英雄好汉。
施船长望了望远出:“马上就离开日本的海域了,过了那个小冲岛,我们就安全了。”
我们全部端起了酒杯,可就在小冲岛,就在喝酒的时候,出事了,一艘日本大船,生生地拦在了我们面前,一个女人,带着一群拿着枪的日本女海警,跳到了我们船上。
施船长回身一手拿手枪,一手拨手机,被老江湖卫哥挡住:“施老弟,这还在日本,你不用为了我们这样,我们会有办法解决的。”
施船长把手枪放了进去,奇道:“见鬼了,从来没见过日本突然派出这么多女警?”
七爷苦笑道:“渡边和龟头太谨慎了,为了防我们的美人计,全部派女警上了。施船长,这没有你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不要拖进来了,我们已经很谢谢你了。”
施船长道:“放心,只要不是大事,到时我去日本保你们出来。”
我们都不置可否。施船长很倨傲地坐在桌子上。
日本一个女警官说了一大挂话,翻译过来是怀疑我们的船不法入境,有不良动机,可能贩卖毒品,要带回警察局调查,叫男的都蹲下。施船长和七爷不理会她们,转身进了男厕所。
贩卖毒品?!这太毒了吧。我蹲在甲板上用眼角一瞟,突然脑袋发麻,有了一丝希望,那个带头的美女,是文子,在葡京跟我一夜欢愉的文子,龟头的女儿文子!
一夜之情会有情吗?
我走到了文子面前,文子看见了我,不是很意外,但也低下头,一言不发,并没有放我们的意思。
这年头,那点事,算个屁!
我回头,从一脸迷茫的红玫瑰怀里要走了最后一个烤红薯,再一次走到了文子面前,道:“还是不吃东西吗?我一直都想着这事,每天都为你准备着,只是没机会给你,终于又见到你了。”红薯还有余温,是刚烤过的。
文子石化了,突然哈哈冷笑,笑后又无限复杂地望了我一眼,我用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所有定力汇聚了双真诚的眼睛。
文子抬起头,对着我说了一串日语,因为李鹰等男同胞都蹲在地上,北外的瓷娃娃就走上前做了翻译,她道:“你爱上了我对吗?别傻了,我要嫁人了……不过你的红薯我会记得的,真的好少人爱过我,我要嫁的人也不爱我,她们只把我当成工具……”
文子对着女警的头又说了一大串日语,那警官做了个手势,文子回首望了我一眼,我们被放行了。
我回首望了一眼小冲岛,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
拱北海关,张小盛睡在珠海出关口上,正在等着我,我一阵感动,他冲上去抱住了白素素,满脸泪水道,他已经在这等了四天了。把我完全当做透明人。
妈的,他认识白素素几天?认识老子又是几天?有异性,没人性。
珠海人民医院,牛仔被救活,因感染严重,小腿动了手术。
当手术室一明一暗的灯光终于停止了闪烁,楚妖精第一个紧张地站了起来,那大夫满脸笑容说道:“这家伙身体素质真好,子弹头也取得及时,现在没有什么事了。”
楚妖精抱着笨笨狗含着眼泪跳了起来。
大夫又满脸笑容道:“只是这一只脚估计废了,你们凑钱给他买个拐吧。”楚妖精矗立在房间门口,沮丧布满了脸庞。
七爷道:“要不要运到北京找积水潭或者协和试试。”
大夫道:“去美国哈佛也没用,我就是协和毕业的。中弹后时间太长了,肌肉已经坏死,这已经是最好结果了。当然,你们不放心也可以找更大的医院试试。”
我们望了望笨笨狗,笨笨狗点了点头,做为前乡镇医院没有编制的护士,基本的原理还是明白的。
楚妖精嚎啕大哭起来,我心里也很难受,一代少林形意把高手,此生再也不能一展所学了,我眼前又一次倏忽地闪过他那双粗壮灵敏的双腿,顷刻间血洗家华;澳门岛苦战相扑;还有提着几桶水,踩着马步送到四楼的厕所里……
他被我忽悠瘸了——我想。
“吃饭吧?吃饭哦?”小五华在手术室门口丽丽地倒下了。一种剧烈的饥饿感瞬间打中了每一个人,让每个人都无法多愁善感。
我们一行人离开医院吃饭,只有楚妖精坚持留下来照顾牛仔。
饭桌上大家都很冲动,尤其是看到葱油鸡第一个端上桌子时,所有的人都带着一种恍惚地幸福感,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扫而空,吓得酒店经理跑过来,坚决要求我们提前结账。
卫哥递给他一张花旗银行的金卡,一嘴含着鸡肉,一眼含着愤怒道:“你狗眼看人低,随便扣,只要上菜快点。”
经理一脸疑惑地看看这张外国的卡。
卫哥道:“看什么看?这卡全世界的刷卡机都可以刷。就你这破酒楼,我一个小时可以赚一座,再看我把你们酒楼买下来,让你洗碗去。”
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卫哥骂人,在我印象中,卫哥是非常随和的,尤其是对打工者更是如此,属于广东老板特有的低调。这么骂人,属于反常之极,属于饿得失去本性了。
我们也没有多计较,也没有多考虑卫哥,因为我们对久久不上第二盘菜,同样愤怒得要命,是一种革命性的愤怒。
李鹰突然一拍脑袋,问道:“我们多久没吃饭了?”
我们全部停下了筷子,三个小时前,在海上,我们已经吃过了,是的,刚吃饱不过三个小时?
我们的思维瞬间短路了,然后一齐望着那个只剩下油水的菜盘哈哈大笑。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会感觉到这么饿,像没吃过一样,还是集体的?
是啊,仅仅两天,饿的记忆和恐惧已经把我们俘虏了,刻骨铭心了。难怪鲁滨逊回来之后,一定要把自己的房间装满面包,这不是小说,是生活。
所以不要嘲笑那些挨过饿的人小气精明;不要觉得在菜市场为了一毛两毛大声争吵的人没有品味;不要觉得面对老板的辱骂不敢挺身而出的人是缺乏个性;更不要嘲笑那些贵州山里的女人为了三十块钱出卖肉体太没廉耻;甚至不要以为某些小康家庭,省吃俭用从不享受,却始终守着几十甚至百万存款防病防灾是人生观不对。
如果你挨过饿,甚至只是曾受过挨饿的威胁,你会多明白很多人事。
生活有的时候不是对不对,或者有没有品味的问题。生活,首先是生下来,然后是活下去。正如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所说的:没有彻夜常哭过者,不配谈人生。
我对笨笨狗道:“笨笨,你留在珠海多陪一下妖精,我怕她或者牛仔醒来后情绪不对。如果出现过度抑郁,比如连续几天不说话,一个人躲着哭之类的,你打我电话,我马上赶来。”
笨笨狗点头道:“不会这么脆弱吧?”
我道:“难说,牛仔没心没肺的可能还好点。楚妖精看来是动了真情,她又多愁善感的,又有想自杀的前科,万一……”我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思索道。
笨笨狗也有些紧张,很崇拜地冲我点点头,我的灵魂还在假装于AC之间,楚妖精满脸春风地走出来了,是的,满脸春风。瞬间打破了我的眼睛玻璃。
“小箫,哦,不对,笨笨,你说我买的这个粉底好不好,在澳门买的,澳门的化妆品好便宜啊。等牛仔出院了,我们一起去香港再买点别的?”我咽了口口水,这情绪挺好啊,不是情绪受刺激反常了吧?我道:“妖精,嗯,啊,哦,哈,你还好吧?”
楚妖精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好啊,我突然想明白了。牛仔断了一只脚,我就可以照顾他了,他就会越来越离不开我了,对吧?”
这逻辑,太琼瑶了吧?
笨笨狗啐了一口,道:“晕,你就觉得他一定会喜欢你?”
楚妖精绕了一下舌头,妩媚地道:“废话,我就不信了,给我楚妖精这么多时间,还有男人我搞不定?”
笨笨狗点头,道:“你搞不定,我帮你搞。”
楚妖精道:“你敢?我每天都找江磊,看你吃什么。”
我打住她们道:“好好照顾牛仔吧。我们可能要先回东莞了,酒店这么多天,还有大把事情了。”
楚妖精抹了一下牛仔的头发,道:“放心吧,牛仔这么聪明的一代豪杰,落在我这绝色红颜手里,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结巴道:“你说什么?……聪明??……牛仔???”
楚妖精点了点头。
我用手扶着墙,努力支撑了自己一百三十斤的体重,我怎么觉得这么反胃呢?琼瑶也不带这么写的。
张小盛兴奋道:“那个蛀虫,一拿到我寄给他的录像带,马上就服软了。你别说,越简单的方法还真是越有效。我拿到了新钢内部价的钢铁,倒到手,钱就来了,早知道就早用这招了。”
白素素很高兴,道:“那恭喜你了,小盛。”
张小盛道:“也恭喜你了。”
白素素道:“恭喜我什么?”
张小盛道:“恭喜你有钱了啊。”
白素素昂着头,翘着鼻梁道:“哼,把你赚的钱都给我,统统的给我。”那显然是开玩笑的口吻。
张小盛道:“没有了,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在佛山买了一块地皮,准备好建筑公司建房子了。而且按照你的要求,我还在顺联广场买了一个铺面,你可以做服装生意了。”
白素素睁大了眼睛。
我奇道:“才这么点日子,你赚了多少钱啊?”
张小盛道:“一百多万。地皮和房子预算一百二十万,还不连装修,铺面三十平,花了四十五万。钱不够,我把我爸妈的储蓄都借过来了。他们想着抱孙子,马上一次性付款,比银行豪爽多了,哎,棺材本都拿来了。”
张小盛的爸妈是江西新余公路局的普通员工,内地事业单位加肥差,多少都有点钱,但也多不到哪去,这一下确实是要掏空了,生了张小盛这儿子,算是倒了血霉了。
白素素道:“真的给我买了?”
张小盛道:“还有旅游结婚的地点我都选好了,在广西的涠洲岛,钻戒我也给你买了颗,金六福的,LC级的。”
白素素惊呼道:“好大啊,是不是有一克拉了啊。”
张小盛捂着腮帮痛苦道:“嗯,钻石永流传,一颗就破产。”
白素素非常兴奋拿到手里玩弄。
张小盛道:“我们大年初六结婚。”
“哦。”白素素玩着手上的戒指漫不经心道。
“大年初六?”白素素听清了张小盛在讲什么,大叫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
深圳机场,七爷道:“双懿,你来时已经是二级警司了吧。七爷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三个月内,我让你破格升上三级警督。”
周双懿道:“怎么可能?按照程序走,没有十年八年,不立几个头功,升警督我是不抱希望的。”
七爷道:“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问题是在中国,所有的制度背后都有例外。七爷说到做到,升官这样的事情,对有些人来说确实很难,对有些人来说完全没难度,无非是让一毛二变成二毛一的事情,事在人为,你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