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内·玛里亚·里尔克极不适宜这个时代。这位伟大的抒情诗人没做别的,他只是使德语诗歌破天荒第一次臻于完美罢了。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巅峰,他是层峦叠嶂中的一座,在这群山上,精神的命运超越了各个时代远去……他属于德语文学的世纪经纬,而不是属于时光的世纪经纬。
——罗伯特·穆西尔
在西方现代文学的星空中,莱纳·玛利亚·里尔克的名字是一颗耀眼的新星。尽管在长长的诺贝尔奖名单中找不到他,但他的光焰却比这个名单中至少一半的人都更为明亮。他是一位以沉思的形象屹立于文坛的诗意哲学家,他不但和卡夫卡等人一起使得本世纪初的德语文学发出熠熠异彩,而且与乔伊斯、艾略特、瓦雷里等人携手开辟了人类思想的新天地。
里尔克(1875—1926年)生于奥地利一个铁路职工家庭,大学攻读哲学、艺术与文学史。1897年大学毕业后怀着孤独、寂寞的心情遍游欧洲各国,会见过托尔斯泰,给大雕塑家罗丹当过秘书,并深受法国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等人的影响。
里尔克的早期创作具有鲜明的布拉格地方色彩和波希米亚民歌风味。欧洲旅行之后,他改变了早期偏重主观抒情的浪漫风格,开始创作以直觉形象象征人生和表现自己思想感情的“咏物诗”,对资本主义的“异化”现象表示抗议,对人类平等互爱提出乌托邦式的憧憬。着名作品有借赞美上帝以展现资本主义没落时期精神矛盾的长诗《祈祷书》(1905年)、《新诗集》(1907年)和《新诗续集》(1908年)。晚年,他的思想更趋悲观。代表作为长诗《杜伊诺哀歌》(1923年)和诸多十四行诗。
里尔克最本原、最重要的体验是在喧嚣尘世间的孤独感。他一生都在旅行,漂泊四海,不停地寻找着自己的“第二故乡”或者说真正的故乡——他出身的布拉格对他来说绝非真正意义上的故乡。他的日记体长篇小说《马尔特·劳里茨·布里格记事》以一个“离家出走的儿子”的故事结尾,这里面也有现实中诗人的影子。是的,他本人就是一个“离乡背井的”现代人,失落感与他如影随形,他一刻不停息地寻找心目中真正的故乡却又将孤独感奉若神明,对他来说,孤独感已经深深渗尽了他的创作中。
里尔克一生都生活在“恐惧”的包围之中,他通过笔下人物之口叫喊道:“我们怎样才能生活,如果我们根本无法领会这种生活的要素?”人的存在问题被提出。恐惧乃是内心自信的毁灭,只有一种自信硕果独存,那就是不断超越。正像卢卡契指出的那样,里尔克哀叹的对象不是他个人的苦痛。他要用自己的成就平衡自己的命运。他一以贯之的、多侧面表现了的主题是:生、死、存在。
里尔克在艺术上的造诣极大地推动了现代诗歌的发展。他的语言达到了语言运用的最边缘,发掘了语言内蕴的诸多可能性。他的诗歌语言摆脱了世俗的、日常的和呆板的语言套式,发出别样的光辉,以并非人所熟知的姿态来表达新的内容。他的意象奇特新颖,促人深思,他以其大胆和成功的实验大幅度地扩展了诗歌表现的领域,尽管有时未能尽脱晦涩难懂的弊病。
里尔克伸出他那长长的触角,和世界各国的思想家和艺术家如托尔斯泰、瓦雷里、罗曼·罗兰、维尔哈伦、霍夫曼斯塔尔、尼采、弗洛伊德都有形式不一的接触。他从造型艺术大师罗丹、塞尚、列宾、毕加索,文学巨匠海涅、施托姆、荷尔德林那里汲取不同的养分,来合成他伟大的独特性。里尔克别具一格的“咏物诗”的问世就受赐于他和罗丹的交往。诗人深受这位雕塑大师永不止息的创作原则和严格的艺术形式的启发,奉献出了《图象集》、《新诗集》和《新诗续集》,以其特有的方式转向了自然和真实。
里尔克的生命力作是《杜伊诺哀歌》的写作。这部非凡之作进展缓慢,更因战争而中断。直到1921年,他终于在瑞士南部一座幽静的中世纪古堡里住了下来,潜心于这部作品的写作。这时,他那凝固了许久的诗情仿佛突然融化形成了这一力作。这10首“哀歌”蕴涵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内心求索。那是一番人与宇宙的隐秘对话。作者试图对人的存在的真谛及其与宇宙的关系直至宇宙本身的奥秘进行全面的思考,并做出自己的回答。特别是关于生与死的问题他有独特的见解。他的另一部晚年力作是《致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奥尔甫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歌手,他在阴间苦苦寻妻,终而不得,作者以此暗喻自己终生求索的徒劳。此作堪称他的绝唱。艰涩冷僻的存在哲理加上象征主义的表现艺术,使得这两部诗作都显得深奥晦涩。
这两部诗集是里尔克怨诉和赞美的两重奏。诗人对以往的许多个别的题材和思想进行了全面的诠释和总结。哀歌中的天使并非宗教的天使,而是象征着绝对的、超乎一切之上的、克服了人的局限性的东西;在十四行诗中,生与死的界限不复存在,经验和超验的对立荡然无存。诗人在这充满隐喻、象征、传说的诗篇中探寻存在真谛,深究宇宙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