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五点三十八分。
一个小时前,我正做着关于监狱格斗技的热血梦(谁会做这种梦?),房间照明灯忽然大亮,妈跟我被一连串护士急促的说话声给吵起,然后是让我心神不宁的啪啪搭响声。
我原以为是天亮了,预计今天要出院的隔床病人终要离开,仔细一听却是紧急急救声,伴随着病人家属的询问。但是跟电视里看到不一样的是,护士们并没有相互报告什么数据,而病人家属的询问也不焦切,而是茫然跟呆滞。
听声音,是斜角的病人。
我起身坐在伴床上,一边揉着妈的手,一边拿起药师佛照,念起药师咒。
药师咒是我们家每个人琅琅上口的咒语,小时候生病躺在床上,妈妈总会带领我们阖眼念咒,然后跟佛菩萨讲话。有时药粉太难吃也念,打针也念,一次吞太多药丸也念;仿佛念了咒,那瞬间的痛苦就会消失似的。
我反覆念着咒语,逐渐让自己心中的害怕稀释在每次呼吸间。听清楚了护士在叫嚷些什么,我爬上妈的床。
“妈你别想太多,护士说是肿瘤压迫到大动脉,然后什么什么的才会大量出血。这个你比我清楚,不用骗你你也知道我们的病不会有这样的情况,我们的状况就是一场血液成份的比例、跟感染的作战。这不一样,这不会发生。”我担心妈的情绪,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然后那串让我心神不宁的啪啪搭响终于停住,所有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
“今天还听他说做了什么检查哩。”妈感叹,然后双手合十念佛祷祝。
“妈,真的别想太多。我背过那么多经跟咒,唯一不用复习就记得清清楚楚的,就只有药师咒了。我一直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一切都是齿轮彼此咬着,我只会念药师咒,一定有它的原因。”我信誓旦旦。这是我的人生信仰,如同小说“打喷嚏”最后三十六个画面。
病人被推了出去。每个人离开这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种,医院只是其中一个。
妈仍有点惊魂未定,毕竟冲击来得突然。
我乱捏着妈的脚,说着这几天原本接了王导演的剧本构思,却因为这场骤变给忘了,一直到晚上邝导打电话跟我谈别的事我才熊熊想起。很自然地介绍起王导跟这次剧本构思我无能为力的原因,然后补充了作品改拍的事。
“你闭着眼睛听就好了,反正你只要用听的,就可以知道我的表情啊。”我笑。
妈当然同意,乖乖闭上眼睛。
“如果你觉得有发烧一定要说喔,你的感觉一定比护士量体温来的快。白血球数目快速减少一定会发烧,很正常,不可以因为发烧不好就不说。你一发烧,我们就立刻提高隔离的层次。”我提醒,虽说过了好几遍。
妈点点头,还问爸跟奶奶晚上过来探望时有没有带几盒口罩,显然已经专业地冷静下来。
肚子饿了,记录下化学药剂残量,181。
开了罐蜜豆奶,写下这段很小说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