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个城市一根棍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孔二狗 本章:五、一个城市一根棍

    放下医院里脱离生命危险的二龙不谈,且说此后事情的发展。

    按东北人的习惯:只要不出人命基本不找公检法,直接找社会大哥解决。

    普通市民尚且如此,更何况此次交战的双方都是和全市顶级社会大哥有相当联系的混子。

    二龙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⒈不该和拆迁户打架;⒉更不该在东郊打架。

    东郊这地方,那是人家大虎几兄弟的传统势力范围。赵红兵虽说在市区呼风唤雨,但是东郊这地方的事儿他很少参与。这并不是因为赵红兵怕大虎他们,而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都是混社会的,总得给人家口饭吃。

    据说还没等丁小虎等人在医院把二龙安顿好,赵红兵倒先接到了大虎的电话。

    “刚才我外甥找我了,说你们的人去他家打人了。”大虎说。

    其实谢家兄弟和大虎、二虎等人肯定没什么实在亲戚关系,但大虎就这样讲。

    “谁?你外甥是谁?”

    “东郊的谢家那哥儿俩啊,那是我外甥。”

    “哦?我们的人打人了?打成什么样了?”

    赵红兵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二龙去动手打人了。赵红兵有点儿头大,遇上这样的事儿,人家讹你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

    “我那俩外甥被打得够呛。你们的人也太欺负人了,到人家家门口打人!拆迁也没这么拆的啊?我外甥说你们的人把他们打急了,他们捅了一个。”

    “啥?他们把谁捅了?”

    “不认识啊,听我外甥说好像是叫什么二龙的。”

    赵红兵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赵红兵虚汗直流。

    这要是丁小虎、大耳朵这样跟着他多年的兄弟被捅了,他还能够做到镇定,毕竟他们都是混社会的。可这次被捅的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二龙,该如何给他父母交代?

    “小虎,二龙被捅了?”赵红兵马上给丁小虎打电话。

    “嗯。”

    “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说危险不大。不过捅得也够狠的,晚送来一会儿就悬了。”

    “你们在哪儿呢?我过去!”

    “三院。”

    “……”赵红兵又把电话挂了。

    挂上电话,赵红兵边下楼边给大虎打电话。

    “你外甥把我们的人给捅了,他人呢?”

    “是你们的人先去人家门口欺负人的。你们的人都把我外甥打糊涂了,再不还手就被你们的人打死了。”

    “我问你外甥现在人在哪儿呢?”

    “你什么意思?”

    “交人!”

    “凭什么交人?不行就报官!你到哪儿也说不出理来。”

    “交不交人?”

    ……

    赵红兵和大虎,这两个当地最顶级的江湖大哥在电话里吵起来了。

    据说最后,赵红兵在电话里骂了一句:“操你妈!”

    电话那边回了一句:“操你妈!”

    两人各骂一句,骂完以后,没一个人再废话。同时关机。

    看好,是关机。二狗没写错,是关机,不是挂电话。

    谁手机开着,谁先死。

    这两个团伙积怨太深,二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红兵初出江湖的第一仗就是跟二虎打的。后来赵红兵在二虎家门口受辱,费四又使二虎伤残;赵红兵和小纪在医院把三虎子打了个半死;再后来二虎又用同样的手段报复了费四,沈公子又开枪伤了二虎。这仇,实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直到后来赵红兵和三虎子在一起劳改了好几年,才算是多少有了点儿交情。再加上赵红兵团伙中出现了张岳这个前无古人的江湖大哥,使两帮实力完全失衡,这两帮才暂时面和心不和地停止殴斗。此后好景不常,三虎子在费四的赌场和费四发生了矛盾,张岳直接派人杀了三虎子。

    这仇,更大了。

    二虎的残疾是赵红兵团伙的人给留下来的,三虎子更是让赵红兵团伙的人杀的。大虎、二虎能不恨赵红兵他们这帮人?

    杀了他亲弟弟的张岳已被正法,他们想报仇也没地方报去,只能把气撒到赵红兵等人身上。

    如果仅仅为了谢家兄弟,大虎绝不可能跟赵红兵翻脸。

    他这次跟赵红兵翻脸,那是因为他认为,张岳死后,他已经有能力和赵红兵决一死战了。

    谢家兄弟这事儿,不过是个借口。

    已经半退隐江湖的赵红兵和大虎翻脸,那也是有原因的,二狗认为原因有二:

    1、赵红兵肯定知道,他和大虎终将有一战。在这个城市里,只能允许一个真正的江湖大哥存在,不是赵红兵,就是大虎。一个城市一根棍,今天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谁退缩谁以后在江湖中就要矮半截。

    2、他必须要给老邻居一个交代。人家是信任他,才把儿子交给了他。如今,二龙出事了,他必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江湖中人,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那就别再自称江湖大哥了。

    起码在两人翻脸之时,当地的江湖中人都认为:自张岳死了以后,已经沉寂多年的赵红兵,远非当红的大虎、二虎的对手。

    因为除去常规的实力外,当时大虎的手下,至少有着七八个“死士”。这七八个“死士”从何而来?全是大虎当年的狱友。

    二狗说过:大虎坐牢时所在的监狱是全省最大的重刑犯监狱。在那儿坐牢的人,十年左右的刑期算短的,全是犯过大案的重刑犯!

    大虎在出狱以后靠着两个弟弟混了起来,他的狱友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出狱时多数都已经三四十岁,身无一技之长,生存都是问题。

    大虎就把当年的这些狱友纳入麾下,留在自己的“公司”,给他们一碗饭吃,再给他们一份不算繁重的工作。据说工资也不高,每月1000多块钱。大虎时不时地把他们都叫出去喝点酒、唱唱歌。

    但就这样,这些当年的狱友已经够感激他的了。没有大虎,他们根本活不下去。他们现在活着而且还活得不错,那是因为有大虎。

    如果有一天大虎让他们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相信他们大多数都会毫不犹豫。

    这些人,可怕吗?

    进入21世纪,当地的这些真正的黑社会,不会再在街头打打杀杀了。那过时了!玩儿的是暗杀了。

    从赵红兵和大虎在电话里对骂的那天起,赵红兵关了手机,不但早上再也看不见他去街上“快步走”锻炼身体了,而且在他的公司里再也见不到他本人了。

    同时,大虎也消失了。

    赵红兵怕了吗?

    据说当时知道此事的混子都认为赵红兵怕了,二狗听说此事也这么认为。

    毕竟,今天的赵红兵,已经是身价千万、事业蒸蒸日上、和市里的某些领导称兄道弟的企业家了。他还能像当年一样拎着脑袋和人家拼命吗?

    多年以后,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叫“彩蝶轩”的饭店里,二狗曾和沈公子有过如下对话。

    “当时,我也认为二叔是真的怕了。”

    “二狗,你虽然从小和我们一起玩到大,但是你真的不了解你二叔。你还是不了解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我不了解他?一桌子菜,我都能知道他先夹哪个菜,我能算不了解他?”

    “呵呵,你不了解。如果我不说,那么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了解。”

    “你说说看!”

    “二狗我问你,张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普通人一看张岳的眼神都赶紧避开。他这辈子服过谁吗?他听过谁的话吗?”

    “偶尔听听二叔的话。”

    “对,除了你二叔,你见他听过别人的话吗?”

    “可能没有……”

    “不是可能没有,是绝对没有!”

    “嗯……”

    “你有没有想过,张岳为什么会听你二叔的话?”

    “……”二狗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我再问你,李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见过比他还阴的人吗?你见过他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你见过谁能使唤他?能说一句‘四儿,帮我开瓶啤酒’,你四叔立马颠颠儿地去?你见过谁有这本事?就算是张岳当年那么牛逼,他支使过李四吗?”

    “我只见过二叔支使过他。那是因为二叔和四叔从小就认识,而且他们是战友……”

    “扯淡!这不是原因,我和四儿也算是战友,但是我什么时候敢劳人家的大驾?我支使得动吗?”

    “那是什么原因?”

    “这个我先不说。我再问你,李武当年混得好不好?混社会的本事强不强?又是谁一脚把他踹飞,李武还笑着去给人家点烟、赔不是?谁有这个本事?”

    “这事儿,不是当年张叔被枪击伤的时候,二叔踹的吗?”

    “对,换一个人踹李武一脚试试?只要不是你二叔和张岳,换了任何人,李武都敢当天拿枪崩了他!”

    “或许不是不敢,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感情。”

    “你错了,他不敢!他不对张岳下手,那是因为他把张岳当亲哥一样的大哥,那才是兄弟感情,和你二叔的关系不大一样。他不敢对你二叔下手,那是因为他怕你二叔。他不敢!”

    “不敢?”

    “绝对不敢!”

    “为什么?”二狗纳闷,开枪崩人这事儿基本就是个死罪。死都不怕,还会分人?

    “我说了这么多事儿,你还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这些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二叔骨子里比张岳还霸道、比李四还阴、比李武还能把握人家的心理……只是,你二叔从来不把这些表现出来……”沈公子吐了一口烟,缓缓地说。

    二狗听到沈公子最后这句话的感受,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震惊!

    敢情这20多年来,二狗居然不知道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狗无语了。其实二狗也纳闷,为什么看起来和和气气不怎么嚣张的赵红兵,能被那么多江湖大哥称为大哥。虽然这个“大哥”是因为拜把子时年龄最大,但十几二十年地一直叫下来,的确也不容易。

    “这世界上了解你二叔的不多,也就是我、张岳、李四、李武、李老棍子、吴老板等有限的几个人而已。李老棍子和吴老板都算是聪明人,交手两次,自知远非敌手,认栽了。但是,这世界上,蠢人远比聪明人多。”

    “大虎?”

    “对!他就不够聪明。他要是有李老棍子的智商,早就认栽了,认栽不是很好吗?”

    “那在你眼中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简单说说吗?”

    沈公子笑了,大概半分钟没说话。

    “二狗,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和你二叔在开旅店的时候,我曾经在外面放了张太师椅,给火车站前的那些小混子、小佛爷讲当年在老山执行任务的事儿吗?”

    “记得啊。那个段子你讲过几次,但你总是讲到你和二叔要扭断越南人的脖子的时候就停了。每次都是讲到那里停,每次都放几十个人的鸽子。”

    “二狗,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把这个事儿跟你讲完——这个事儿我跟我老婆都没讲过——讲完以后,你就应该知道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为什么?”

    沈公子没搭话,夹起了一块烧鹅,悠然地蘸了点儿酱,放到了嘴里。

    “我先吃一口,吃完我跟你讲。要不,讲的时候,我怕我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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