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二那天是以21世纪初当地偶像派小混混的形象出场的,下身穿着一条橘黄色又肥又长的韩式喇叭裤,上身穿一件同样又肥又大的红毛衣,头发收拾得像谢霆锋,但更像N.R.G和。更有趣的是,他居然光脚穿着双木屐。当地四月份最高温度15度,谢老二下身是真不怕冷。不过话说回来,谢老二是帅哥,人家怎么穿怎么有道理,怎么穿怎么有回头率。
小时候看《说岳》和,每当有大将出场就“有诗为证”。二狗也效仿一下,谢老二出场,有诗为证:
〖脚踏小木屐
发型似
下有喇叭裤
上穿红毛衣
头发电得丝丝立
眼神故作很迷离
且问来者何人
东郊帅哥谢老二〗
谢老二闪亮登场!谢老二他们是先到的。和谢老二在一起的是他大哥,也就是一刀把二龙捅成血气胸的谢老大。虽然谢老大在家门口一刀捅翻了二龙略显鲁莽,但经过此次谈判大家发现,其实谢老大比谢老二仁义多了、懂事儿多了。
表哥、二龙、马三三人走进酒店大堂时,二虎等人已经在酒店一楼大堂的沙发上“闲坐”着了。二虎带的人多数都是迷愣的手下,一看见陪二龙来的人是表哥,都纷纷抬手打招呼,表哥也点头还礼,还朝二虎抬手打了个招呼。
表哥也算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几年大刑下来,江湖地位也算不低。而且,确切地说,他不算赵红兵的小弟,只能说是和赵红兵“一伙儿”的。
二虎也抬手微笑还礼。毕竟,二虎等人也是为了和解,不是为了打架来的。
气氛很和谐,很融洽。按照程序,简单地聊一下赔偿问题,该道歉的道个歉,这个事情基本就结束了。结束以后说不定表哥、马三还会和二虎及当年表哥的狱友去吃顿饭、喝顿酒、叙叙旧。
表哥和马三两人都已经是中年人,背都有点儿驼。常年的牢狱和跑路生涯让这俩人的眼神儿都有点儿飘忽不定,都喜欢低着头斜着眼睛看人。这和走在前面意气风发的小帅哥二龙成了鲜明的对比。夹着个小黑夹包的二龙,走路的步伐很大、很急。因为,他不仅仅是来谈判的,还来打架、来报仇的。
乍一看,表哥和马三倒有点儿像二龙的跟班。
带着一股疾风的二龙率先上了楼。到了二楼咖啡厅,就看见了倚在沙发上抽烟的谢家兄弟。
据二龙回忆,当时,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毕竟,二龙摸着石头过河混黑社会的处女之战就被人扎了个血气胸,郁闷得很。
表哥、马三、二龙三个人坐到了谢家兄弟的对面。
二龙睖着眼睛看谢家兄弟,今天二龙的底气相当的足。谢老二对二龙的挑衅眼神报以轻蔑一笑,扭头不看他。
这三个主角,没一个人说话。
“你们,都认识吧?”看见没人说话,表哥发话了。
“嗯。”谢老二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看都不看表哥一眼。
也对,二龙底气足,人家谢老二底气凭啥不足?二龙有表哥和马三跟着,人家谢老二有楼下那群攥着各式枪支的人撑腰。
表哥是老江湖,自然不能跟谢老二这样的小孩子一般见识,但二龙却气得憋红了脸。
“今天大虎让你过来,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吧?”表哥不急不恼。
“知道,赔钱呗!看病呗!道歉呗!谁让我们把人捅了呢?”谢老二还真气人,拉着长声说话。说完他还伸个懒腰,把双手搭在后脑上,懒洋洋地躺在了沙发上。
“你别装!”看着谢老二那态度,一直没说话的二龙勃然大怒,指着谢老二大吼了一声,唾沫星子都崩到谢老二脸上了。
眼看局面就要僵化,马三赶紧拉了拉二龙。
二龙咽了口唾沫,继续睖着眼睛盯着谢老二。
看着气势汹汹的二龙,谢老二没搭话,再次报以轻蔑的一笑,还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
“这位大哥,你看,我们的确是把人捅了,这事儿闹得也挺大的。我弟弟年纪小,还不懂事儿,你别怪罪他。我们来的时候,我大舅(大虎)也嘱咐我们了,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听听你们的意思,好好谈谈。”谢老大显然比谢老二懂事儿,开始跟表哥唠了。
“对,啥事儿说开了就好唠了。你们那边怎么打算的?打算咋样儿呢?”表哥说。
黑社会关于赔偿的谈判和法律程序截然相反。通常不是受害一方提出索赔,然后由另一方来根据索赔的数额进行赔偿。而是,由伤人的一方提出一个方案,然后受害一方看这个方案是否合理。
假如受害一方觉得合理,那么这事儿就妥了。假如受害一方觉得不合理,那么就会说:“我们再考虑考虑吧。”这时候,这谈判就算暂时结束。伤人的一方就需要通过别人来打听打听对方的态度,然后再提出赔偿的数额。
可能有人要问,那会不会有人漫天要价,把人讹上?二狗说:绝对不会。原因有二:⒈既然两伙人能坐下来谈判,都是想把事情解决,不是想把事情谈崩;⒉赔偿的数额通常有个“合理”的价格。
什么叫合理的价格?二狗大概就当地黑社会斗殴中常见的几种伤害简单列个价目清单。这些清单都来自真实案例:
⒈大哥级人物留下终生残疾。大腿截肢:200万,同时需要肇事者坐牢。
⒉大哥级人物受枪伤,虽当时有生命危险,但没终生残疾:60万,不需要肇事者坐牢。
⒊大哥级别人物被砍,有疤无伤:28万,不需要肇事者坐牢。
⒋小弟级人物留下终生残疾:50万,肇事者跑路。
(以上四例都属个案)
⒌小弟级人物被砍成重伤:10万,无需肇事者坐牢或跑路(此类常见,总在发生,价格大概在5~15万间波动)。
⒍小弟级人物被砍成轻伤:2~5万。
以上价格大概是当地黑道中约定俗成的协议价。尽管没有一张价目清单,也没有行业标准,但混社会的人都对这个价格心里大概有个数。
综上所述,二龙大概属于小弟级别人物被捅成重伤的,赔偿10万左右应该是合理的。但二龙身份略有不同,二龙是赵红兵的人,那么这个价格就需要上浮一些。总之,15万左右应该比较合理了。
“该赔多少就赔多少。我们哥儿俩呢,家里也不富裕,就拿出15万来给他看看病。你们要是觉得需要多一点儿也没事儿,我大舅说了,钱的事儿好商量。他呢,和红兵大哥有点儿小误会,但是都知道,红兵大哥肯定不缺钱。我大舅说他们公司有部车,本田雅阁,去年秋天新接的,有点儿小毛病一直没人开,刚修好,还得算是新车呢。这车二龙要是喜欢就开着玩儿去吧。”谢老大说话显然好听多了。
大虎和赵红兵经过几番暗地里的较量,又被无名吓唬了一把,真是有点儿怕了。这样的赔偿,真是给足了赵红兵面子。15万块钱加上一部20万出头的车,加起来近40万了。
大虎做事儿也挺上道,他和赵红兵骂归骂、打归打,但是要他大虎去跟赵红兵赔礼道歉显然不可能。赵红兵又不缺几个钱,送什么给赵红兵人家也看不上眼。现在大虎选择送部车给二龙,既给足了赵红兵的面子,也没丢自己的面子。既体现了他的大度和大方,又显得他在和赵红兵的较量中并没怎么输。因为,车是送给二龙的。
要是所有人都像大虎和赵红兵这么善于处理矛盾就好了。
“嗯,嗯!”这条件够可以的了,表哥听完连连点头。
表哥转头看了看二龙:“二龙,你看咋样?”
一腔怒火的二龙根本不说话,还在眼都不眨地睖着谢老二,直勾勾地。
“二龙!”表哥有点儿不高兴了。
“表哥,我不要钱行吗?”二龙说出了震惊四座的一句话。
我操!你不要钱你来谈啥来啦?
四个人全被二龙这句话“雷”翻了。
“二龙……你想……”表哥不知道说啥好了。
“判他!我就要判了他!”二龙咬着牙指着谢家兄弟说,唾沫星子再次喷到了谢家兄弟脸上。谢家兄弟应该从唾沫星子中感受到了二龙的气势。
二龙这话一出再次震惊四座。
啥?黑社会谈判你二龙要判人家?
再说,是你先上门暴力拆迁的,打了官司谁赢还真不一定呢。说不定赵红兵都得跟着吃挂彩儿。
二龙这句足以让全场崩溃的话刚说完,更加脑残的谢老二发言了。
如果二龙只是“雷人”的话,那么谢老二的那句话称得上“雷鸣电闪,电闪雷鸣”。
“你以为你是谁呀,说判我就能判我?你知道我老叔是谁吗?”谢老二唾沫星子也出来了。
没人搭话。谢老二这叫设问句,显然是要自问自答。
“看对面,检察院!我老叔就是逮捕科科长!”
二狗听过检察院有“批捕科”,但还真没听过有“逮捕科”。
“逮捕科牛逼啥?有能耐让他逮捕我!”二龙有点儿歇斯底里。
“人家不希的逮捕你!”谢老二说完又是轻蔑地一笑。“不希的”是东北话,意思大概就是“不屑于”的意思。
“冬雷震震,夏雨雪。”
这对话,忒意识流了……
表哥用手肘重重地捶了二龙肋条一下,二龙疼得龇牙咧嘴。
这样的对话进行下去,还不得打起来?
“表哥,你啥意思?”二龙居然跟表哥火了。
“有事好好唠,你喊什么喊?”表哥也恼了,急得汗都出来了。
“我不缺那俩钱儿!”
“听话!”表哥开始睖眼睛了。
二龙有点儿怕,不说话了,但显然还是浑身是火。
表哥也看出来了,这谢老二有点儿“二”,不能跟他说话,有事儿得跟谢老大说。
“这事儿,我拍板了。刚才二龙不说了吗,他也不缺钱。就按你们说的来吧。毕竟咱们都是出来玩儿,你们也差点儿没把人家捅死,该赔个礼就赔个礼。你们都是年轻人,哪个年轻人没点儿火呢?这次认识了,以后说不定你们还是朋友。”表哥流着汗打圆场。
刚才被二龙和谢老二的无厘头对话弄得颇为紧张的场面被表哥暂时压制了。
“是,是,大哥你说得对!”谢老大显然比较容易沟通。
“二龙兄弟,以前的事儿,对不起了。”谢老大还算诚恳。
二龙没接话,冷“哼”了一声。
“对-不-起!”谢老二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是个人就能感觉到谢老二的不屑。
“你说句‘对不起’就行了?”二龙强压怒火。
“那你还想咋地?”
“我想整死你!我操你妈!”二龙终于再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有那本事吗?要不是赵红兵,你算个啥?”
“我操你妈!”二龙右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霍”地起身一窜,左手就抓住了谢老二的头发,朝谢老二后脑就是一下。
谢老二吃了头发太长的亏,慌乱之下伸手乱抓乱挠,在二龙脸上脖子上连挠了几把。二龙已势如疯虎,根本不理会谢老二挠他,攥着大玻璃烟灰缸连续砸谢老二的后脑。
咖啡茶座的空间本来就比较小,谢老大看见自己弟弟吃亏,伸手去拉二龙。当然,也可能是伸手去打二龙。只是形势比较混乱,没人看得清谢老大是在拉二龙还是在打二龙。
表哥和马三眼见形势突变,都扑上去拉架。
五个大男人在那个长不足两米的沙发上拉扯了起来,不知道是三个人拉架两个人打还是三个人打架两个人拉,也根本看不清谁吃亏谁占了便宜。只能听见谢老二的惨叫、二龙的怒骂以及表哥“别打了”的大喊,当然,还时不时传出马三那尖着嗓子喊“停!停!”的声音。
“轰隆”一声,沙发翻了。
一个小沙发,哪儿能经得起那么多人折腾。
场面更混乱了。这五个人全滚在了地上,互相抓着头发、衣领、手腕,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打谁,谁在拉谁。据说,谢老二的木屐早在扭打中掉了,但躺在地上的他还边用手挠二龙,边用光脚丫子踹二龙。二龙的羊毛衫早已被扯碎,脸上脖子上全是血印子,但越战越勇,抓着谢老二头发毫不手软,不过烟灰缸被人抢了去。
据说两人都不出拳了,因为躺在地上拳很难发力。
两人就滚在地上对挠,都往脸上挠,谁指甲长谁赢。二龙事后曾很得意地说:“幸亏我两礼拜没剪指甲!”
拉架的人也都被他俩挠到了。
再打下去,翻滚在地上的二龙和谢老二估计该张嘴咬人了。
手脚都用完了,不用嘴用啥?
“别打了,都别打了!”二虎等人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