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兵,12年前我们拜把子,你岁数最大,我没叫过你一声大哥,但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兄弟看。今天,你有事儿了,不管你通知不通知我,我现在叫你一声大哥,我必须要跟你一起去。”一向没什么正形的小纪今天一本正经。
“纪老师,你还会打架吗?”沈公子笑着说。小纪和沈公子是这个团伙中的两大贫嘴,三十多岁了还成天斗嘴。由于小纪成天神神道道地弄些文物什么的,所以那时候大家都把小纪叫纪老师。
“对,我是很多年没跟人打架了,有十来年了。但是我记得上一次和李老棍子拼,红兵为我受了多重的伤,后来红兵又在里面关了4年半。这些事儿,我没说出来过,但我记在心里。咱们隔三岔五就喝酒,就我这点小酒量,红兵说要跟我干一杯的时候,我有一次没干过吗?”小纪有点动容。
“孩子都上小学了,别跟我们一起扯淡了。”赵红兵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岳就没老婆孩子?就张岳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你兄弟?对,我是没张岳那本事,没张岳那实力。但是,我是个三十多岁老爷们儿,我没觉得我欠过谁,我就觉得欠你的!今天你不让我去,你们也都他妈的别去了!”
容易动感情的孙大伟眼眶有点湿了。
张岳、赵红兵、沈公子三个人都没说话,看着小纪,估计想法都差不多:老哥们儿了,这真是老哥们儿!小纪这么多年搞文物,即使有张岳、赵红兵、李四这样的大哥罩着,但其实真没少遇上一些外地的不讲道理的混子,但小纪都忍了,即使在外面有点什么窝囊事儿,小纪也没跟这几个人说过。他也知道一旦告诉这几个人,那事儿非搞大不可。小纪忍了十多年了,如今孩子都上小学了,已经胡子拉碴的他却来帮老哥们儿拼命来了。
这是真感情,这是真哥们儿,这是真兄弟!
费四走上前去,重重地捶了沈公子一拳,“操!”
这么多年过去了,费四的外号早就变成了费瘸子,但是他性格真没变过,火暴依旧,勇猛依旧。他在社会上很少打架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有实力。二是实在是勇猛,没人敢惹。三是和赵红兵等人都是一帮的,谁敢惹?李四还是他亲妹夫。四是他也很少主动招惹别人。
赵红兵看出来了,费四和小纪,赶都赶不走,肯定是要跟他上山了。
气氛有点压抑,跟生离死别似的。
沈公子想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就咱们这几个人,当年还成,到了今天,可能就剩下小纪咱俩还能打架了!”沈公子的嘴又开始损了。“为什么啊?”孙大伟问。“咱们六个,有仨残疾,还有一个军师。可不就剩下我和小纪了吗?”
“怎么还仨残疾啊?”
“俩瘸子。费四是一个吧?张岳现在也是瘸子,他那腿伤还没好呢,走路比他妈的费四还瘸。红兵那手就更别提了,再加上你军师孙大伟,还有几个人能打架。”
“操!”费四不愿意听了。“唉,虽然咱们现在手底下人不少,但咱们也不能太差,是不?对了,小纪,当年打架你就不怎么样,现在你还行吗你?”沈公子嘴忒损。“我行不行你别问我,你回家问你老婆兰兰去。”小纪说。赵红兵、张岳、费四都乐了。他们乐的不是这俩人谈话的内容,而是觉得这俩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成天没完没了地斗嘴,挺有趣。“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今天中午就别喝了,再吃两口饭。一会儿收拾收拾,叫上人,咱们先上山,等他们去。”赵红兵说。
刚说完,赵红兵又接到了亲侄子赵晓波的电话。“二叔,今天你有事儿是吧?”
“咋了?”
“我和袁老三他们都说好了,我们一起过去!”
“别扯淡!”
赵红兵对他亲侄子很是挠头,成天在外面惹事儿不说,自从李四跑路后就跟当年菜刀队的袁老三等人混在了一起。此时的袁老三等人的那菜刀队早就不叫菜刀队了,改称太子党了。全由一些当地官宦人家的不学无术的孩子组成,要胆量没胆量,要义气没义气,只知道在外面惹事儿,给自己家里添堵。
“二叔,我肯定过去!”赵晓波说完就挂了电话。赵红兵气不打一处来。也怪自己,给赵晓波树立了一个“好榜样”。还好,这一下午,刘海柱没打电话过来。可能是刘海柱淡出江湖太久了,所以社会上发生的事儿他都不知道。赵红兵这还算踏实点儿,一个已经退出江湖十年的小纪过来,赵红兵已经够不安的了。
下午,丁小虎、大耳朵、先儿哥带着西郊的混子们到了,张岳的人也到了,蒋门神、马三带着人也到了,全市的各路好汉们也到了。足足一百五十多人,把整个饭店二楼的包间全挤满了。
在以后的十年间,市民们在传诵这一战时,多数已经忘了事情的起因,全都将此战作为维护当地混子荣誉的一战,都知道这一战的领导者就是赵红兵、张岳。
这一百五十多人中,基本集中了当地除老古、三虎子、李老棍子外所有的多少有点名气的江湖中人。
很多朋友肯定都在想:我操!两帮黑社会决战了。黑社会,黑西服黑皮鞋黑墨镜,个个都面无表情,跟终结者似的,“嗖”的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把小手枪,二话不说叮当地开干。而事实可能不是这样的,也许是二狗没见过世面,也或许东北风情的黑社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反正二狗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一群穿西装戴墨镜的人开战,甚至在当地大街上都看不见这样的群体。
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是这么一群人:有染着黄毛的,有染着红毛的,有剃了光头的,还有留着郑伊健那样的飘飘长发的。除了大哥以外,普遍穿着50块钱以下的t-s,当然还有穿个背心的,牛仔裤多数都脏兮兮的,好像一个礼拜没洗过似的。嘴里都叼个烟卷,说话大呼小叫满口脏话。总之,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见到赵红兵、张岳这样的传说中的江湖大哥出场,纷纷起立,离座握手。
挨个招呼完,吩咐落座。上菜,但不上酒。张岳和赵红兵俩人出去了。
“张政委,这就你找的人啊?”赵红兵嫌这些人素质太低。
“哈哈,你嫌他们太邋遢了?”
“看来看去,还是小虎他们和你那些小兄弟看着最像回事儿。”
“呵呵,要不他们怎么混不出名头呢?你总不能以你当兵的时候那些战友的素质要求他们。他们是混子,又不是军人。”
“那是,那是。”赵红兵当年复员转业,没能实现当连长的理想。这回终于有机会领导这么多小弟兄,实现连长梦,但赵红兵却觉得有点索然无味。这群鱼龙混杂的小混子,赵红兵领导不了,也不愿意领导。毕竟,在这一百五十多人中,属于赵红兵和张岳嫡系兄弟的起码有六十多个,有这些中坚力量,赵红兵心里就有底了。
下午五点,人都到齐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走,上山!”和以往总开战前讨论会不同,在这次大战前,赵红兵等人根本没做任何讨论。因为他们知道,在这场已经可以称之为战争的恶战前,制定任何战术都是扯淡。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能随机应变。
车队浩浩荡荡向南山进发。
和省城黑社会一水儿的黑色桑塔纳相比,当地混子的车队五花八门。高档的有沈公子的凯迪拉克,低档的有快报废的夏利;车队中不但掺杂着几辆挤满了人的白色面包车,还跟着七八台出租车。红车、白车、黑车、绿车,什么颜色的都有,好不热闹。
据说当天当地混子的各式枪支一共约50把,双管猎枪、口径、手枪、喷子,要什么有什么,简直就是个武器展览会。
当地郊区的南山有两大特色:一是高耸的白色人民英雄纪念碑,二是常年绿的松树。除了偶尔被积雪覆盖,远眺南山总是郁郁葱葱的景象。
南山的正面(也就是面向市区的这一面)游人比较多,夏天的黄昏三四百人总是有的,尤其是热恋中的男女经常去南山公园搞对象。而南山的背面搞破鞋打“野战”的比较多,每晚十几对总是有的。虽然不排除在南山正面搞对象的男女一时情难自禁直接奔向后山“野战”的可能,但是毕竟不是谁都有气魄有胆量去“野战”的。所以,南山的正面人多,南山背面的人少。南山的正面有石头的台阶上山,南山的背面只有搞破鞋的人踩出来的土路。据擅野战的二狗的朋友“野战”军司令员二龙讲:这地方,冬天都有人“野战”,也不怕冻掉了。
坑,挖在南山后山的半山腰处。
也就是说,张岳叫人把坑挖在了当地人民搞破鞋的胜地。这个地方,以前一直很黄,当天将会很暴力。
这天下着绵绵细雨,南山上全是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虽然才五点多,但是天已经灰蒙蒙了。
赵红兵等人把车停好后,从正面上了山。尽管赵红兵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没在这里野战过,但毫无疑问,生于斯、长于斯的赵红兵对这南山上的一草一木太熟悉了。
游人看见这些气势汹汹而且一看就是地痞的浩浩荡荡的大部队,纷纷让开。
很快,到了山顶,他们又走到了被雨水冲刷得雪白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
二十几年前,赵红兵、张岳、小纪、费四等人都曾在这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系着红领巾庄严宣誓:准备着,为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而奋斗!时刻准备着!
朝气蓬勃的他们在呼喊这句口号时,胸口都有一团呼之欲出的火焰。
如今,纪念碑上“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这几个大字仍在,并没有因为过去二十几年风雨的洗礼有任何更改,但他们的人生却似乎越来越没方向。
16年前,高中毕业光荣应征入伍的赵红兵、小纪等人,又在离这人民英雄纪念碑不远的军分区穿上了绿色的军装,成了最可爱的人,他们都曾有理想,都曾希望自己不朽,哪怕不朽在那关山千里外的南疆。
12年前,理想已基本被现实无情地碾碎的他们,第一次约人来这里械斗,幸运的是,对方没敢来。很快,他们扬名了,做了太多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恶事。做这些事时,他们也颇意气风发。
看着带领着一百多个各色混子的赵红兵等人,又有谁能想起,他们也曾经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
他们的理想,都已抛却在这苍翠的路上,都丢在了那过去十几年的时光里。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失去了理想?
时至今日,他们基本都真的成了人民民主专政的对象,而且,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已伤痕累累。
坐牢、致残、伤人,家常便饭。
据说赵红兵、小纪、费四三人,都在这纪念碑前驻足良久。
倘若他们回头看看那些叼着烟张牙舞爪的二十出头的小混子们,恐怕他们只有苦笑。他们起码还曾经有过理想,而那些孩子,根本就不曾知道理想为何物。“走吧!”张岳拍拍赵红兵肩膀说。下山了,到了山的背面。
半山腰的一条泥泞的小路旁,有一个长五米、宽五米、深两米的大坑。坑里是流进去的雨水,看不见底,能看见的,只是泥浆。
坑是挖好了,可谁将在这个满是泥浆的土坑里被埋葬呢?
或许,半个小时后答案就有了。可能是赵红兵,可能是沈公子,可能是吴老板,也有可能是他们身后那一个个与此事本无关系的鲜活的生命。
只要有生路,谁愿入江湖?入了江湖,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坐在山下的探马兼军师孙大伟来电:人上去了,几十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