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元帝心血来潮,夜游宫禁,发现了幽居的王昭君。她的琵琶弹得这样好,如清月一样忧伤妩媚,一路引领他来见。
月光色,女子香。他踏着月光,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王昭君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男人出现了。
在书生的梦里,元帝和美人提早相遇了。相遇,填还了他们的遗憾,也叫他们来日分别时更加肝肠寸断。
昭君盈盈下拜,口称万岁。这声音柔美地闻所未闻。小黄门提着灯笼,元帝就着光看去,一时色授魂予。这怀抱琵琶罗衣清寒的美人使他怜惜。她像流落凡间的月中仙子,脸上流露出怯怯的迷茫。他特为这意外发现而振奋,未料冷宫之中还有这样的遗珠。
不出所料。皇帝对昭君一见钟情。
她幽怨的目光渗透他的身体深处,一股清凉的泉水流向他身体的下游,使他颤栗。每当皇帝凝望着昭君,就觉得心中的爱意如同大海的浪花,汹涌而层叠地将他淹没。他对这降临于己身的美妙爱情充满虔诚的感激。
他放下矜持自重的身份,情不自禁地对她表白兼致歉:“休怪我不曾来往乍行踏。我特来填还你这泪揾湿鲛绡帕,温和你露冷透凌波袜。天生下这艳姿,合是我宠幸他。今宵画烛银台下,剥地管喜信爆灯花。”
面对昭君,他确实是个多情天子。
面对他的深情凝视,殷切询问,王昭君心如鹿撞,心花怒放。她何尝不是喜从天降!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终于捱过去了严冬一样时间凝固的日子——朝思暮想的男人终于来到眼前。
他和她想象中的既一样,也不一样。他和她想的一样威严,尊贵,英俊,却又比她预料地更温柔,体贴,多情。
随着他的降临,她一切的委屈烟消云散。她终于得到了他的眷顾,垂怜。她终于用等待证明自己坚持的信念是正确的。
第一次领略到男人爱宠的她,紧张得像荷叶上的露珠微微颤抖。她还保持着少女的体香和令人喜悦的矜持,这令习惯了女人主动献媚的皇帝惊喜不已。他再次掌握了主动权,可以慢慢引导她。
她紧张,在偶然中,她接触到皇帝的双目,儒雅的皇帝眼中有一种犷悍的光芒……
也许,是被皇帝男性的犷悍所迷惑。也许,是被皇权的威严所震慑,她没有再挣扎。依偎在他怀里,接受他的爱抚和挑逗。
如同化冻一般,她变得更加甜蜜诱人。
在狂悍奔恣之余,她的思维陷入迷离中,有喜欢,有淆惑。她搂抱着他,想到却是那个做小动作的男人,她有扬眉吐气地快感——毛延寿,我不给你黄金也做到了我要做的。
女人对男人的爱往往是从崇拜和敬畏滋生的。当她面对的人是皇帝时,又格外不同……仰望他,是她的本能。他高高在上,尊贵如同星辰,使她眩晕,她不自觉地顺服。在她单纯渴爱的心里,大汉天子是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的人。他可以控制一切,支配她的命运。而她所要做的,就是顺服,接受他的安排。
昭君和元帝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丰沛的爱中,享受着心心相印带来的愉悦。
良辰短少。元帝想起要处置毛延寿时,已经迟了。
消息走漏……皇帝缺乏保密意识,毛延寿又是个人精,他在宫里经营多年,消息灵通。得知皇帝宠幸昭君,就知事已败露,一不做二不休。他带着昭君的画像去见正来长安朝见的呼韩邪单于,添油加醋游说了一番之后,呼韩邪动了心,指名要这个美人做自己的新阏支。
毛延寿与画中的美人对视,露出了阴冷的笑容,他是胸有成竹的猎手,看着她再次落入掌握。他深知只有呼韩邪才能与元帝对抗,取悦了呼韩邪,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在王昭君的生命中,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男人一直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此时,昭君已被正式册封为明妃。她和元帝相见恨晚,难舍难分,形影不离,丝毫不知危险来袭。
“明妃”其实不是元帝赐予昭君的封号,而是后人为避晋帝司马昭之讳而改称她为“明君”,又因阏支地位类于后妃,后人又多敬称之为“明妃”。
事实上,昭君从未成为元帝正式的妃子,更未有过肌肤之亲。入宫三年,见君一面,命运冷漠轻率地处置了一个女孩的青春
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自请和亲之后的皇家谒见典礼上,元帝见到昭君,只觉得神魂颠倒,她明艳照人不可逼视。史书上难得细腻地用了八个字“顾影徘徊,竦动左右”来描述她是美:连那些本应保持镇定礼节的大臣,侍者也惊于她的美失态了。
佳人在侧,暗香萦绕。呼韩邪心旷神怡,王昭君的美连见惯了美人的元帝也目瞪口呆,何况是妻妾相对稀少的呼韩邪。
呼韩邪大喜过望,立刻山呼万岁!热情地表示着自己的感激和臣服。他不明就里,对汉皇的慷慨和眷顾深表感谢。却不知元帝早已暗悔断肠。
对于昭君为什么肯远嫁匈奴,已不必再过多讨论。但对于元帝怎么舍得王昭君这样的大汉第一美人离自己而去,还是要细细来追述一番的。
为了留住昭君,元帝明里暗里肯定下过不少功夫。是战是和,是暗中掉包还是公开另择他人,他一定经过反复掂量仔细斟酌。
戏中,呼韩邪大兵压境,指名要纳昭君,元帝手足无措。做梦也想不到刚和昭君相爱,转眼就要离分,这恩爱浓情怎么割舍?
他求助于大臣,大臣或面露难色缄口不言,或义正词严教他舍弃妃子,乞和于呼韩邪。
看着眼前这群酒囊饭袋,元帝出离愤怒了!皇帝和大臣之间的矛盾曝露,激化了。元帝第一次如此激烈地直言不讳地指责大臣:“我养军千日,用军一时。空有满朝文武,那一个与我退的番兵!都是些畏刀避箭的,恁不去出力,怎生教娘娘和番?兴废从来有,干戈不肯休。可不食君禄,命悬君口。太平时、卖你宰相功劳,有事处、把俺佳人递流。你们干请了皇家俸,着甚的分破帝王忧?那壁厢锁树的怕弯着手,这壁厢攀栏的怕挤破了头。”
大臣们试图用煌煌的道理来说服他妥协,和亲乃本朝列祖列宗的家法。呼韩邪忠心效顺,如能结以婚姻,永息干戈,再无外患,实为社稷苍生之福。
皇帝已经看穿这帮道貌岸然的臣子虚伪虚弱贪生怕死的本性,他愤懑地反驳:
“俺又不曾彻青霄高盖起摘星楼;不说他伊尹扶汤,则说那武王伐纣。有一朝身到黄泉后,若和他留侯留侯厮遘,你可也羞那不羞?您卧重茵,食列鼎,乘肥,衣轻裘。您须见舞春风嫩柳宫腰瘦,怎下的教他环佩影摇青冢月,琵琶声断黑江秋!”
他指出,你们只知道谏阻我。你们是否应该检点自己,遗忘了自己为臣子的职责!只说是,君王无道,天下伐之,怎不说君得贤臣,天下大治!说到底,是你们无能,叫一个女人去牺牲,替你们承担责任!
后人对此有诗评价:“何事将军封万户,却令红粉为和戎。”我觉得,这里是书生借元帝之口在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痛斥现实中尸位素餐的官员们。对民族沦亡还记忆犹新的书生,联系自身潦倒的际遇,不禁悲从中来。
一个国家走到今日沦亡的悲惨境地,自然有着种种复杂,深重且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不可避免和吏治的腐坏紧密相关。仔细想想宋的大臣,他们的种种行径,可不就如书生讥讽的那样吗?
“太平时、卖你宰相功劳,有事处、把俺佳人递流。你们干请了皇家俸,着甚的分破帝王忧?那壁厢锁树的怕弯着手,这壁厢攀栏的怕挤破了头。”
我认为。元帝指责大臣的话,堪称警句。即使是放在现代,也不乏警示的作用。不过,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就代表情况已经严重到一定的程度。
汉元帝和唐玄宗大有同病相怜之处,他们都曾受大臣逼迫。在危难关头,都曾被大臣振振有词地谏奏:“请陛下割恩吧!”
他们的妻子,同样深明大义:“妾既蒙陛下厚恩,当效一死,以报陛下。妾情愿和番,得息刀兵,亦可留名青史。”
相似的情节,是文学家拙劣的模仿,还是身处其间时,身不由己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