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丛话卷六
成都《华西日报》二十五年三月四月
我是八股学校的修业生,中国的八股,博大精深,真所谓宗庙之美,百官之富。我寝馈数十年,只能说是修业。不敢言毕业。我作八股有两个秘诀:一曰:抄袭古本;二曰:作翻案文字。先生出了一道题,寻一篇类似的题文,略略改换数字,沐手敬书的写去,是曰抄袭古本。我主张弱小民族联盟,这是抄袭管仲、苏秦和诸葛亮三位的古本。人说冬瓜做不得甑子,我说,冬瓜做得甑子并且冬瓜做的甑子,比世界上任何甑子还要好些。何以故呢?世界上的甑子,只有里面蒸的东西吃得,甑子吃不得,惟有冬瓜做的甑子,连甑子都可以当饭吃。此种说法,即所谓翻案文字也。我说:厚黑可以救国,等于说冬瓜可以做甑子,所以我的学说最切实用,是可以当饭吃的。
剿袭陈言,为作文之大忌,俾斯麦唱了一出铁血主义的戏,全场喝采,德皇维廉第二,重演一出,一败涂地,日本接着再演,将来决定一败涂地。诸君不信,请拭目以观其后。
抄袭古本,总要来得高明,诸葛武侯,治国师法申韩,外交师法苏秦,明明是纵横杂霸之学,反人反说他有儒者气象,明明是霸佐之才,反说他是王佐之才。此公可算是抄袭古本的圣手。
剿写文字的人,每喜欢剿写中式之文,殊不知应当剿写落卷,铁血主义四字,俾斯麦中式之文也,我们万不可剿写,民族自决四字,是威尔逊的落卷,人种平等四字,是日本的落卷,如果沐手敬书出来,一定高高中式。九一八这类事,与其诉诸国联,诉诸英美,无宁诉诸非洲澳洲那些野蛮人,诉诸高丽、台湾那些亡国民,表面看去,似是做翻案文字,实在是抄写威尔逊的落卷,抄写日本的落卷。
川省未修马路以前,我每次走路,见着推车的、抬轿的、邀驮马的、挑担子的,来来往往,如蚂蚁一般,宽坦的地方,安然过去,一到窄路,就彼此大骂,你怪我走得不对,我怪你走得不对。我心中暗暗想道:何尝是走得不对,无非是路窄了的关系。我国组织、政权集中在上面,任你有何种抱负,非握得政权施展不出来,于是你说我不对,我说你不对。其实非不对也,政治舞台,地位有限,容不了许多人,等于走入窄路一般。无怪乎全国中志士和志士,吵闹不休。
以外交言之,我们当辟一条极宽的路来走,不能把责任属诸当局的几个人。甚么是宽路呢?提出组织弱小民族联盟的主张,这个路子就极宽了,舞台就极大了,任有若干人,俱容得下。在国外的商人、留学生和游历家,可以直接向弱小民族运动;在国内的,无论在朝在野,无论哪一界,都可担任种种工作。四万万人的目标,集中于弱小民族联盟之一点,根根力线,不相冲突,不言合作,而合作自在其中。有了这种宽坦的大路可走,政治舞台,只算一小部分,不须取得政权,救国的工作,也可表现出来,在野党、在朝党,也就无须吵吵闹闹的了。
民主国人民是皇帝,无奈我国四万万人,不想当英明的皇帝,大家都以阿斗自居,希望出一个诸葛亮,把日本打倒,把列强打倒,四万万阿斗,好坐享其成。我不禁大呼道:陛下误矣!阿斗者,亡国之主也!有阿斗就有黄皓,诸葛亮千载不一出,且必三顾而后出,黄皓则遍地皆是,不请而自来。我国之所以濒于危亡者,正由全国人以阿斗自居所致。我只好照抄一句《出师表》曰:“陛下不宜妄自菲薄。”我们何妨自己就当一个诸葛亮,自己就当一个刘先帝。我这个厚黑教主,不揣冒昧,自己就当起诸葛亮来,我写的《厚黑丛话》,即是我的“隆中对”我希望读者诸君,大家都来当诸葛亮,各人提出一种主张,四万万人就有四万万篇“隆中对”。同时我们又化身为刘先帝,成了四万万刘先帝,把四万万篇“隆中对”。加意选择。假令把李厚黑的“弱小民族联盟”选上了,我们四万万刘先帝,就亲动圣驾,做联吴伐魏的工作,想出种种法子,去把非洲澳洲那些野蛮国,与夫高丽、台湾、安南、缅甸那些亡国民联为一气,向世界列强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