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厚黑学,曾说:“管仲劝齐桓公伐楚,是把锅敲烂了来补。”他那种敲法,是很艺术的。讲到楚之罪名共有二项,一为周天子在上,他敢于称王;二为汉阳诸姬,楚实尽之,这本是彰彰大罪。乃楚遣使问出师理由,桓公使管仲对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又曰:“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舍去两大罪,而责问此极不要紧之事,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昭王渡汉水,船覆而死,与楚何关?况且事隔数百年,更是毫无理由。管子为天下才,这是他亲自答复的,难道莫得斟酌吗?他是厚黑名家,用补锅法之初,已留锯箭法地步。假令把楚国真实罪状宣布出来,叫他把王号削去,把汉阳诸姬的地方退出来,楚国岂不与齐拚命血战吗?你想长勺之役,齐国连鲁国这种弱国都战不过,他敢与楚国打硬战吗?只好借周天子之招牌,对楚国轻轻敲一下罢了。楚是堂堂大国,管仲不敢伤他的面子,责问昭王不复一事,故意使楚国有抗辩的余地。楚王可以对臣下说道:“他责问二事,某一事,我与他骂转去,骂得他哑口无言,包茅是河边上芦苇一类东西,周天子是我的旧上司,砍几捆送他就是了。”这正是管仲的妙用,口骂无凭,贡包茅有实物表现,齐桓公于是背着包茅,进之周天子,作为楚国归服之实证。古者国之大事惟祀与戎,周天子祭祀的时候,把包茅陈列出来,贴一红纸签,写道:“这是楚国贡的包茅”。助祭的诸侯看见,周天子面上岂不光辉光辉?楚国都降伏了,众小国敢有异议吗?我写《厚黑传习录》曾说:“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其妙用如是如是。我们把弱小民族联盟组织好了,就用铁锤在列强的锅上轻轻敲他一下,到达相当时机,就锯箭干了事。到某一时期,再敲一下,箭干出来一截,又锯一截。像这样不断的敲,不断的锯,待到终局,箭头退出来了,轻轻用手拈去,于是乎锯箭法告终,而锅也补起了。
外交上,原是锯箭法、补锅法二者互用,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不可偏废。我国外交之失败,其病根在专用锯箭法。自五口通商以来,所有外交,无一非锯箭干了事。九一八以后,尤为显著。应该添一个补锅法,才合外交方式。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即是应用补锅法的学理产生出来的。
现在日本人的花样,层出不穷,杀得我国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并且欲招架而不能。我们就应该还他一手,揭出“弱小民族联盟”的旗帜。你会讲“大亚细亚主义”,想把中国吞下去,进而侵略亚洲各国,进而窥伺全世界,我们就进“弱小民族联盟”,以中国为主干,而台湾,而琉球,而高丽,而安南、缅甸,而暹罗、印度,而澳洲、非洲一切野蛮民族。日本把一个大亚细亚主义大吹大擂,我们也把一个弱小民族联盟大吹大擂,这才是旗鼓相当,才足以济补锅法之穷。
民国二年,我在某机关任职,后来该机关裁撤,我与同乡陈健人借银五十元,以作归计。他回信说道:“我现无钱,好在为数无多,特向某某人转借,凑足五十元,与你送来。”信末附一诗云:“五十块钱不为多,借了一?又一坡,我今专人送与你,格外再送一道歌。”我读了,诗兴勃发,不可遏止,立复一信道:“捧读佳作,大发诗兴。奉和一首,敬步原韵。辞达而已,工拙不论。君如不信,有诗为证。诗曰:‘厚黑先生手艺多,哪怕甑子滚下坡。讨口就打莲花落,放牛我会唱山歌’。”诗既成,余举未已,又作一首:“大风起兮甑滚坡,收拾行李兮回旧窝,安得猛士兮守沙锅。”我出东门,走至石桥赶船,望见江水滔滔,诗兴又来了,又作一首曰:“风萧萧兮江水寒,甑子一去兮不复还。”千古倒甑子的人,闻此歌,定当同声一哭。
近来军政各机关,常常起大风,甑子一批一批的向坡下滚去,许多朋友,向我叹息道:“安得猛士兮守沙锅。”我说道:我的学问,而今长进了,沙锅无须守,也无须请猛士,只须所你的手杖向对方的沙锅一敲,他的沙锅打破,你的沙锅遂岿然独存。你如果莫得敲破对方沙锅的本事,自己的沙锅断不能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