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知识分子没有了。为什么呢?我讲到原因:第一,他们那个时候啊是被尊敬的一代,对一个大学校长是多么尊敬,大学校长也值得别人这样尊敬,像蔡元培;第二个现在时代改变了,时代改变了以后呢,知识分子变成臭老九了,而真正有势力的在军人手里,在商人手里,在企业家手里,在政党的手里,在这些人手里。真正的政治力量在这些人手里,知识分子只能在旁边帮闲帮忙,没有势力了。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做一个独来独往的知识分子是非常难的。
我常常开玩笑。人家说李敖在台湾是异类的。台湾人可出不了我李敖这种人。他们说:那你怎么长大的?我说:我是子宫外孕出来的。台湾哪里会出来我李敖这种人哪? 那你李敖是哪一派的人啊?沈葆祯到台湾来的时候(沈葆祯就是林则徐的女婿),他给郑成功写了一幅对联,我觉得写得非常有气派。他描写台湾,也描写郑成功,他说:开万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遗民世界。下一次李敖写给郑成功的:极一生无可如何之遇,缺憾还诸天地是创格完人。一生无可如何之遇,就是国破家亡。当时对他而言是这样子的,他自己要保持他的理想,他来了台湾。当然我自己没有,我是跟着一个反动的政权,我爸爸不得已,在无可如何之下,跟着一个反动政权,我们流亡到台湾。
我来台湾到今天,连续第五十五年。我觉得我这五十五年来做得最不容易的一点,我告诉你们是什么:我不是国民党,我也不是民进党,我也不是新党,我什么党都不是,我没有做过任何党的党员。哎,这叫什么功劳啊?这就是好大的本领。你晓得吧,在国民党统治的时候,你不做国民党有多难吗?中国的古书有一句话,叫做“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有了它你没什么,没有它就不行。什么东西啊?国民党的党证。国民党比狗还多,有了这个党证,有之不必然(没什么了不起,我也有你也有); 无之必不然,你没有这个党证,我们就怀疑你了,因为你没有。
大家晓不晓得,第二次世界大战,在英国美国的联军打到德国去的时候,他们要找一个有头有脸的人来维系德国的重建。他们想找一个从来没有跟希特勒合作过的,没有跟纳粹党合作过的,找来找去没有,全天下的人都跟希特勒鬼混过,都摇旗呐喊过,都助纣为虐过,没有一个人清白的。就有一个人清白的,就是当时做过普朗市市长的一个人,叫做艾德诺,可是他那时候已经很老了。他从五十七岁时开始被希特勒迫害,一直迫害到什么时候? 一直迫害到我这个年纪,迫害到六十九。到了六十九岁以后他才抬头,做了西德的总理,帮助德国的复兴,一直到他九十一岁的时候死掉。可是,知道他这么一个人没有跟希特勒合作过,当然,他也坐过牢啊,好了,就请他出来帮忙。
我不是说你们在台湾干什么找我,我只告诉你:找个有头有脸的人,他没有跟国民党、民进党做过的,你找一个人没有加入过国民党,没有加入过民进党,或者说没有加入过新党的,你找一个真正所谓的无党无派,独来独往的,就是我。看起来是很容易,事实上能做到这点是极难的一件事情。
所以,你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文件。当时民进党的宣传部长陈芳明找我,来拜访我,他后来写了一篇文章,他就讲:“李敖是台湾文化的一个现象,他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台湾的一个延续,但是,他在这个岛上的战斗,以及随着战斗而来的爱与恨,已经把他改造成为一个台湾人。”——这是他们的希望。后边一段话他说:“对传统中国的拥抱,海峡两岸恐怕没有多少人赶得上他。他的拥抱不是抱残守缺,而是活学活用。另一方面,对于台湾现实政治的了解,在岛上似乎也没有多少人能望其项背。李敖就是这样变成台湾人的,纵然他对台湾人痛恨无比。”民进党宣传部部长的描写,描写得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