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她打来电话,说晚上想一起吃饭。
我去接她。这是我第一次去她工作的地方。39层大厦的顶楼,近600平米的大空间,摆满上百台电脑,还有穿梭其中的神色淡漠的人。我站在过道里,被封闭的热空调吹得无法呼吸。她从人堆里站起来对我挥手。穿着旧的黑色毛衣,手里拿一只刚吃完的苹果。
很多人。我说。他们都不喜欢回家。
这里直到深夜12点都会有人在。上网,打长途,谈恋爱。
空气很混浊。磁辐射和二氧化碳谋杀健康的细胞。这样的空气对情绪和身体都应该是致命的。
但是当我刚失恋的时候,这个地方几乎是在拯救着我。她说。
我看着她。我有近半个月没有见过她。她突然地失踪,没有任何消息。她的短发凌乱而油腻,脸上因为失水干燥,裸露着细小的碎皮屑。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想念我,或者不想念我的表情。当然我也没有。
她打开电脑,给我看她自己制作的小软件和动画。精巧的画面糅合着黑色幽默和辛辣的讽刺,她一边移动鼠标一边晃动着腿,脸上似笑非笑。
我说,这就是你的工作吗?
她说,我看上去总是特别不学无术,最近公司刚刚给作了评估,他们觉得我不合格,所以没有给我股票。
她打开信箱,给我看她写给一个朋友的E-mail。她写着,我便秘得很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抽烟的缘故。我所有的零花钱都花在了零食和打的上面,有时候就会无法买烟。所以一到酒吧就向别人借烟和打火机。那些男人以为我是初中生,对我很慷慨。
为什么对朋友说这样的话,是想借钱吗?
是他把我的钱借空了。她说。
她给我糖。长长的工作台上零散着牛奶糖,包括她脚下被踩脏的。我说,我不吃糖。她就把糖收在一个大大的粗布包里,然后穿上黑色的羽绒衣。
我把糖带回家吃,她说,我们走吧。她抱住旁边一个男人的头,响亮地亲了他一下。
再见,Mike。她摇头晃脑地对男人道别。
我们走到夜风凛冽的大街上。她迫不及待地拿出烟盒,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根。白色的MILD SEVEN。我伸出手,用手心护着她的脸看她点烟,她用的是印着公司名称的火柴。
我跟着她走到北京西路上的一家小饭馆。登上狭窄的阁楼,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透过沾染着灰尘的玻璃窗,能够看到路边梧桐的树枝。上面已绽出稀疏的翠绿叶片。
这个饭馆我常来吃饭。以前在北京西路上的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中午也是一个人,在这个小阁楼里,看着窗外的阳光和树叶吃饭。
同事呢?
她们都是很纯粹的上海女孩,喜欢围在一起用上海话谈论化妆和衣服。我不知道如何与自己不同的人相处。
有时候在楼上吃饭,听到楼下的电话响起,然后老板娘在那里记地址,某大厦某层,就知道是同办公室的人来订外卖。她笑笑地说着话,一边把烟头熄灭。
后来辞职了吗?
是的。觉得广告要把自己做得残废掉了,很痛苦。
现在呢?
现在也是。痛苦无所不在。
她睁大着淡蓝的眼睛看我。脸上似笑非笑的。一双手安静地交叉在一起。
是看上去很寂寞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