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和席勒的友情
歌德与席勒,这两位德国伟大的诗人,他们是同时代人。不过,在
年岁和辈份上来说,歌德却长了一辈,席勒算是他的后辈,但是两人的
交情极好,他们的友谊是经过彼此悠久的考验和深刻的理解才建立起来
的,在德国文学史上可说是一段佳话。
席勒和歌德两人所建立的深厚交谊,可以从保留下来的两人书信集
中看得出来。然而两人并非一开始就“一见倾心”的。在两人第一次相
见时,年轻的诗人席勒,对他的老前辈歌德的印象,简直很不好,甚至
可以说得上是失望,大有“见面不如闻名”之慨。同时,在歌德方面来
说,当时虽然已经听到过年轻诗人席勒的名字,而且曾经有朋友要为他
们两人介绍,歌德都一再婉辞了,不想会见这个新诗人。甚至有一时期
两人同住在一个城市内,歌德也一再回避不与席勒相见。这并非歌德的
骄傲,而是他已经读过席扬的作品,觉得这位年轻诗人在作品中所流露
的那种强烈如火的反抗热情,与自己当时的那种冲和廓大的作风完全格
格不入,所以一直不想与他相见。他们两人第一次有机会相识,可说是
偶然的。因为并非是歌德邀请,或是席勒约定了来与歌德相见,而是席
勒偶然在一个场合遇见了这位大诗人而已。
这是一七八八年的事,当时歌德三十九岁,是德国当代的大诗人,
而且由于《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书,已经成为欧洲青年所崇拜的偶像。
席勒这时只有二十九岁。虽然已经写成了《强盗》一剧,上演后很获得
好评。可是就因为这个剧本得罪了家乡的权贵乌尔登堡公爵,席勒无法
在家乡安居,只好逃亡出外。幸亏当时德国是由许多大小不一的封建贵
族分别统治着的,各自为政,象是许多独立的小国。席勒便靠着他的朋
友和同情者的援助,在这些小邦的统治区域内过着流亡和寄食生活。不
说文艺上的成就,他这时的环境和地位,比起歌德也相差太远了。因为
歌德这时正是魏玛公爵的上宾,正由于他在魏玛,已经使得魏玛成了当
时德国文艺活动的中心。这时他正从意大利旅行载誉归来,许多朋友都
来欢迎他,遂使得当时也正在魏玛作客的席勒,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了这
位大诗人。不过,由于当时是杂在许多欢迎者之中,席勒根本就没有机
会可以单独同歌德交谈。但是,席勒这次见到歌德后,曾在给友人科尼
尔(一七八八年九月十二日)的一封信上,报告他所得的印象,其中有
几句这么写道:
“一般来说,我对他(指歌德)一向所具有的崇高意念,并不
曾因这次亲身同他接触而有所降低。但是我很怀疑我们是否有可能
成为亲密的朋友。有许多事情仍使我感到兴趣,因此我仍希望能有
机会同他在一起。他走在我的前面太远了——并不是在年岁上——
而是在处世经验和自我发展上——因此我永不可能有机会在路上遇
得到他。从一开始,他的整个生活就和我背道而驰,他的世界不是
我的世界;我们的见解和观点似乎在本质上就有区别……”
可是在另一封信上,席勒却承认歌德对他的影响之大,重视他的批
评。席勒这么说:
“歌德使我决心要将我的诗写得更好,具有很大的影响。他的
判断对我的作用很大。他对我的《希腊诸神》很给予好评,只是觉
得太长了一点;他这批判也许是对的。他的眼光是成熟的,他对于
我的意见一向又是反对多于赞成。因此我既然最希望别人对于我的
真实批评,他可说是在诸人之中对我最适合的一个。我将从别人方
面获得他的意见,因为我决不在他面前提到我自己”。
不过,毋庸隐讳,一七八八年这两位诗人第一次相见,匆匆的一面,
双方所得的印象可说都不很好。在歌德方面来说,他这时声誉方隆,又
新从意大利壮游归来,正醉心于古典作品的冲和醇厚之美,对于象席勒
这年轻诗人在作品《强盗》之中所流露的那种如火如荼的反抗热情,有
点看不顺眼,所以对这个新诗人很冷淡。在席勒方面,则觉得他一向所
崇拜的这位伟大诗人,见面之后,似乎可望而不可即,颇有“见面不如
闻名”之感。加之歌德又有意不同他来往,使得席勒望而生畏,一腔热
情不觉冷淡下来了。
但是歌德到底是个胸襟恢宏的人物,他虽然不想同这个新诗人交朋
友,但是当他知道席勒的旅居生活很困难时,便运用自己的力量,推荐
席勒到耶拿大学去讲授历史,解决他的经济困难。当时歌德是欧洲文坛
祭酒,他的一句推许之词能使得一个新进身价十倍,因此这推荐使得席
勒非常感激。
这样,直到六年之后,两人才偶然又再相见。这一次,席勒由于过
去的经验,不敢再在这位前辈面前放肆。于是歌德开始发觉自己过去实
在看错了人,眼前的这位诗人的才华,并不在自已之下。自已当年所以
不喜欢他,是因为自己的观点和他有了距离。歌德一发现自己有了这些
错误,就及时加以纠正,利用这次两人再相见的机会,当场向席勒表示
自己对他的倾慕。而人这次是在一个会场的门口无意相逢的。歌德高兴
的同他交谈,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谈着,一直走到了席勒寓所的门口,
歌德还舍不得同他分手,竟跟着他一同走了进去。两人这一来就真的成
了朋友,并且从此结成了在德国文学史上成为佳话的两位大诗人的深厚
友谊。
这是一七九四年的事,两人是一同在耶拿参加了一个关于自然科学
的会议,讨论植物的变化现象。因为诗人歌德一向对植物学很有兴趣,
可说同时也是一位博物学家。散会时恰巧一同走出来,在门口遇见了,
随便交谈了几句,使得歌德对这位后辈刮目相看。后来歌德在一篇回忆
文里,曾经坦白的叙述当时自己对席勒观念改变经过的情形道:
“我同席勒之间突然发展起来的关系,给与我超出了愿望和希
望之外的满足——这种关系,可说是命运在晚年为我安排的最值得
重视的一种。而这种喜遇的获得,应该归功于我对于‘植物的变形’
的研究,因为正是在这场合下才有了一个机会,澄清了使我多年以
来故意同他保持一种距离的一切误会”。
就这样,这两位德国大诗人就结成了牢不可破的深切友谊,互相在
自己的作品和生活上发生了影响。可惜的是,席勒本来比歌德小十岁,
可是活得短命,仅仅活了四十六岁,在一八○五年便因病去世。比他大
了十岁的歌德反而一直活到一八三二年,享了八十三岁的高寿。不过,
席勒生命的最后十年,乃是他在文艺上收获最丰富的时期,而这一切收
获正是由于他同歌德这种可贵的友谊所滋助培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