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六) 六位之藏人
六位之藏人,不可抱持希望。試想,一旦而敘爵為五位之後,人說某某大夫或某某國權守住的狹隘板屋已新修為檜垣,
車輛拉進車庫內,庭前栽種小樹、又牽牛在那兒飼草等等,豈不令人討厭。
又有些人把庭園打掃得清清爽爽,房屋周圍掛滿了紫色革紐的伊予簾,又張貼了布門(1)住著哩。
夜裏還煞有介事地指揮下人:「門要關緊」啦甚麼的。這種人未見得有甚麼出息,才真討人嫌。
其實,倒不如去住在自己雙親之家,或者岳父家裏,乃至於叔伯、兄長的家,如果沒有這方面的適當人選,
或可借住於認識的地方官吏因赴任而空著的房子。
再不然,女院或親王們有許多第宅,先在其中之一借住一下;等到獲得適當官職以後,才覓一處好房子,搬過去住便成(2)。
附註:
(1) 日式住屋,門用紙糊,故取布料者為講究之謂。
(2) 作者認為六位藏人之職相當於與自己當時中下流貴族之地位,
故而對於一旦敘爵便甘於小小成就之男子頗有反感。
(一七七) 獨身女子所住的房子
獨身女子所住的房子,往往荒廢不堪,土牆卽不完好,池中又每常多聚生水草,
庭園裏雖還不至於蓬草叢生,可是砂中到處見到綠草,看著都令人感覺寂寞悲涼。
不過,有些人顯得挺伶俐,房子時時整修,門戶緊嚴,凡事都一無疏漏的,也同樣
令人不愉快。
(一七八) 仕宮的女官宅裏
仕宮的女官宅裏,若有雙親健在,自是很不錯的事情。
雖然出入的客人難免頻仍,屋子後頭喧喧擾擾,聽得見很多聲音,馬鳴亦或嫌騷擾,但這些都無妨。
不過,時則又不免於有人私下或公然來探訪,提及:「不曉得你退居在家裏啊。」
或是說:「甚麼時候才會再回到宮裏頭去啊?」一類的話。對咱們懷有好感的人,又怎麼能不來訪呢?
對這些人,當然會令舍人開啟門戶,可又不免致家人嫌惡,說甚麼「討厭,吵死人」,
或「真是厚臉皮,半夜裏還來」之類的話。這可就教人懊惱了。
「大門鎖好了未?」聽得見雙親再訊問佣人的聲音。
「客人還在呢。」有人回答,聽得出那語氣間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那麼,客人走了就快快把門鎖好。近來偷兒可真不少。也要小心火燭才是。」
聽見這類對話,有些客人心中難免挺不悅。
至於那賓客的仕從們,則恐怕在笑窺這邊的佣人隔不多久就偷看:「這客人怎麼還不走呀」。
家裏的佣人若是聽到他們在學自己的言行舉止,能不生氣才怪哩。
未嘗明白示情意的人,若非懷有好感,怎會這般勤來訪呢?
不過,有些拘謹的男人也會說:「夜深了,怕有礙門戶緊嚴」甚麼的,便卽回去。
而情意特別深刻的男人,則幾經女方催促「走罷」,也往往會戀棧至天明。
佣人屢屢來巡視,天都快亮了,真是罕見的事情,遂提高嗓門:
「真是要命。今兒晚上大門竟懶散散地敞開著。」彷彿故意要讓客人聽見也似的;
到拂曉時分,方始不情不願地將大門鎖妥。這不是挺可惡的嗎!
大體而言,與雙親同居者,率皆如此。至於與非親生父母居住一處的,只要一想到來訪者不知會如何感受?便教人受不了。
若其與兄弟同居而手足情非深,必然也是夠受的罷。
不論夜中或晨曉,門戶未必十分森嚴,有仕奉於某某親王、或皇宮、或某公卿府第的女官等出來應對,
格子門窗也一任其敞開,冬夜坐談至天明,客人走了之後,復自房中目送他們的背影久久。
這種情景,可真是饒有情趣。若逢著有曉月時分,則更奇妙。
有時候,男客人邊吹著笛子回去,自己一時間也睡不著,漫談著別人的事情,或是某人詠過的和歌等,
講著講著,不覺地睡著,也是頗有情趣的事情。
(ㄧ七九) 積雪未深
積雪未深,淡淡地飄著雪花的時候,最有情調。
又有時候,雪積得挺厚的黃昏,在靠外的房間裏,跟志趣投合的朋友二、三人,中間擺一具火盆取暖,
閒談種種之間,不覺得天已闇下,這邊廂也沒有點火,卻由於四周雪光皚皚,白芒芒一片。
漫不經心地用火箸攪動著炭灰,深深地談心,其情其境,委實妙極。
正想著:夜深了罷,趕巧聽見腳步聲近。
「奇怪啊」,出外ㄧ探;沒想到竟是這種時候偶爾會來訪的男士。
「正在掛念著,不知你們會怎麼看今日的雪,卻又被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羈絆,拖拖拉拉弄到現在哩。」
言外之意,大概是隱含著「人兒今日來(1)」之類的意思罷。於是,談到白天裏發生的種種,談這談那之間,又說又笑。
雖然給他在廊上準備了圓座墊,卻逕自把一隻腿垂放到廊下,直聊到聽得見晨曉鐘聲的時分。
這樣的聊天兒,不管是簾內的女官,或簾外的男士,都興致濃郁,絲毫不覺得厭倦,薄闇微明時,
那男士方說要回去,又邊詠著「雪滿某某山(2)」,真正饒有情致。
大抵眾女是不會這般坐談到天明的罷,只因有一位男士加入,所以才會造成如此風流有趣的情況。
過後,大伙兒便紛紛談論著這位男士的種種。
(ㄧ八○) 村上天皇時
村上天皇時,曾遇雨雪霏霏,遂令人以器皿盛之,插上梅花,賜與兵衞藏人(1)。
時值月光皎潔,乃奏上:「雪月花時(2)」,皇上頗為欣賞,讚道:
「詠誦詩歌,本是尋常事情,但能這般扣緊時景,卻是十分難得。」
另一天,天皇又由同一位兵衞藏人伺候著。
殿上周遭別無他人,正佇立之間,見火盆上有煙絲裊裊,乃命令: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去看看。」
她便過去察看,回來稟奏:
「海茫茫兮有一物,
奉旨察看謂舟漕,
海人賦歸兮曰釣訖(3)。」
委實妙極。原來是青蛙躍入火盆燒焦的緣故。
附註:
(1) 此為女官(女藏人)。
(2) 白居易「寄殷協律」:「琴詩酒友皆拋我,雪月花時最億君」(白香山詩集、卷二十八)。
(3) 此和歌巧取日語音義雙關之妙,外文不可譯其精髓,今取其字面意義:謂見茫茫海上有一物,
以為是船隻搖漕,不料是漁人釣罷欲歸。其中「漕」與「焦」、「歸」與「蛙」(另有「中」
與「奧」未見於中譯文中)音同,故暗諭:水盆中有物燒焦,實乃青蛙躍入所致也。
(ㄧ八○) 村上天皇時
村上天皇時,曾遇雨雪霏霏,遂令人以器皿盛之,插上梅花,賜與兵衞藏人(1)。
時值月光皎潔,乃奏上:「雪月花時(2)」,皇上頗為欣賞,讚道:
「詠誦詩歌,本是尋常事情,但能這般扣緊時景,卻是十分難得。」
另一天,天皇又由同一位兵衞藏人伺候著。
殿上周遭別無他人,正佇立之間,見火盆上有煙絲裊裊,乃命令: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去看看。」
她便過去察看,回來稟奏:
「海茫茫兮有一物,
奉旨察看謂舟漕,
海人賦歸兮曰釣訖(3)。」
委實妙極。原來是青蛙躍入火盆燒焦的緣故。
附註:
(1) 此為女官(女藏人)。
(2) 白居易「寄殷協律」:「琴詩酒友皆拋我,雪月花時最億君」(白香山詩集、卷二十八)。
(3) 此和歌巧取日語音義雙關之妙,外文不可譯其精髓,今取其字面意義:謂見茫茫海上有一物,
以為是船隻搖漕,不料是漁人釣罷欲歸。其中「漕」與「焦」、「歸」與「蛙」(另有「中」
與「奧」未見於中譯文中)音同,故暗諭:水盆中有物燒焦,實乃青蛙躍入所致也。
(ㄧ八二) 當初,開始參上后宮 -- 1 --
當初,開始參上后宮,不知有過多少窘事,眼淚都快落下,夜夜出仕,躲在皇后旁的三尺几帳後頭。
儘管皇后取出圖片給我看,我卻羞得連用手去碰觸都不敢。
「這張如何如何,那張如何如何。」她對我說。
有時候伺候在高坯燈(1)下,油燈愈明,連髮絲都比白晝看得更清楚,委實使人羞怯,
但也只好抑制自己的情緒,在旁陪覽。
實值寒天,偶爾瞥見玉手自袖口伸出,那淺淺紅梅也似的膚色十分光潤,直教當時尚未見過世面的我,
不禁感嘆:「世上怎麼會有這般人物喲。」遂不自覺地癡癡凝睇。
拂曉時分,難免會急著想退回自己的房間去。皇后卻說:「就算是葛城之神(2),也得逗留才是呀。」
然則,只得想法子斜著點兒,以免讓她正面覷見(3),身子便也伏臥著,也不教格子門窗敞開。
後來有主殿司之女官參上,見此情形說道:「把這栓鈎子鬆開罷。」
另一個女官聽到,想去鬆動那栓鈎子,皇后卻制止她們:「別動!」那兩人便會意地笑著走開。
皇后對我垂詢種種,又談說種種之間,竟已過了很長的時間,遂道:
「想退下去了是不是?那麼就快快下去罷。」不過,又吩咐:「到了晚上,可得要早點兒上來哦。」
待我膝行退下,女官們卽刻便逐一打開了格子窗門。雪正紛飛。
「今天日裏就來。雪下得這樣子,不會教人看清你的。」
皇后屢次遣人來召,宿處的同僚們又都催促:
「幹嘛呀,老躲著做甚麼?皇后娘娘這樣破格准許你伺候,一定是有原因的。違背人家的好意,可是惹人厭的哦!」
禁不住她們再三慫恿,心中雖然還有些忐忑難安,也只好參上,那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呢。
途中見得雪積在生火屋頂上,這景象十分珍奇有趣。
皇后御前,照例的升了許多火盆,火勢正旺,卻也別無他人在。皇后正面對沉香木繪有梨花的火盆坐著。
一些仕奉身邊瑣事的上級女官近伺在側。
隔壁房裏的長形火盆周圍坐滿了眾多女官,見她們個個瀟灑地搭掛著唐衣,自由自在挺輕鬆的樣子,著實令人羨慕(4)。
她們正在那兒遞傳信函,或起身,或坐下,那一舉一動之間,並不拘謹,隨意地談笑著,不由得令人暗自思想:
「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跟她們一樣呢?」
遂不免有些自卑起來。房間裏頭,還聚集了三、四個人,好像正在欣賞畫片的樣子。
附註:
(1) 原文做「高坯」,係以高坯倒放,置燈在其上,光暈變低,可以清皙辨畫。
(2) 已見前文第一三六段。此定子皇后以晝伏夜出羞將面孔示人之神,比擬清少納言也。
(3) 此蓋清少納言自卑之念,未敢以面對定子皇后。
(4) 此由當時初仕奉后宮之清少納言眼中所見資深女官之態也。
(ㄧ八二) 當初,開始參上后宮 -- 2 --
少頃,聽到高聲叫喊行警蹕的聲音。有人說:「關白殿公(1)要來了。」
於是,大伙兒紛紛收拾周遭散亂的東西。我想:不如退下去算了。
但是,另一方面又有些兒好奇,便自几帳的空隙偷偷望入。
原來,是大納言之君(2)參上,他所穿的直衣、褲袴的紫色,映在雪景中,更顯得鮮明奪目。
他坐在柱子旁邊,說道:「昨日、今日逢著忌避,雪下得那麼厲害,真教人擔心。」
「還以為『覓無路』(3),沒想到您竟會光臨。」皇后彷彿如此答話的。
大納言之君笑道:「只盼你會『可憐』(4)的呀。」
瞧他們兄妹倆談話的樣子,哪有人比得上他們!簡直跟物語之中誇張其實的人物一般哩。
皇后身上穿著好幾層白衣,其上又加襲兩件紅色唐土產的綾質上衣。她的烏髮流瀉其上。
圖畫上常見有這樣的人兒,可沒想到現實中也如此,害我以為是在作夢呢。
大納言之君和女官們談話,一個勁兒地開玩笑,她們絲毫也不怕羞地應對著,對於憑空胡謅的話語,都能反駁回去;
這光景真教人看得目眩,簡直不能置信,臉上禁不住地紅起來。
大納言之君正享用著水果,他勸皇后也進用。
「躲在那几帳後面的是誰?」大納言之君大概是這樣問。
大伙兒不免要告訴他:「是誰誰。」
他起身走過來。我還以為是要到別處甚麼地方去的,未料竟在即靠近的地方坐下來,同我講話。
提到有關我未仕宮以前的種種傳說,又一一訊問:「是真的嗎?有這回事呀?」
卽使隔著几帳遠遠地偷覷都挺難為情的,如今竟這般靠近,面對面地講話,這怎能教人相信是真實的事情呢?
過去偶爾擠熱鬧去看天皇行幸,只要仕奉的大納言之君從遠處隨便望一眼,我都要連忙拉攏車簾子,
只恐怕對方會隱約看見,復又以扇子遮面;可又怎的居然不識相地會步上仕宮這條路呢?
念及此,不覺汗顏,實在不是滋味,故而也不知何以為答了。
那一把權充遮避的扇子都讓大納言之君搶走,害我意識到額頭上披拂的頭髮不知有多難看。
想到自己這副狼狽相,真恨不得他快快離去。
可是,大納言之君逕自在那兒把翫著扇子,問:「這上面的畫是誰給畫的?」
似乎並沒有急著要離開的意思。
我只得低頭用袖子遮臉,弄得唐衣上面盡是粉痕斑斑。
附註:
(1) 定子后之父、藤原道隆。
(2) 定子后之兄藤原伊周。當時二十歲。
(3) 為前第一七九注(1)上句。
(4) 亦踏襲同一首和歌。
(ㄧ八二) 當初,開始參上后宮 -- 3 --
皇后大概是體諒大納言之君久久逗留令我尷尬的罷,便問他:「您瞧,這是誰的筆跡啊?」
「拿來我看看。」
「不。您過來看。」
「她把我給逮住,沒法子起身呢(1)。」
這可真是新派的玩笑,哪兒像是對我這種身分和年紀的人講的話呢,實在教人受不了。
皇后取出不知何人書寫的草假名體(2)草子來觀賞。
大納言之君說:「究竟是誰的筆跡呀?給她看罷。世上能筆者,她全都熟知的。」
妙言妙語,總之,就是想要我作答。
有這樣一位已經夠受了;而況又聞驚蹕聲起,另有一位同樣穿著直衣的人物參上。
後來的這一位,比起大納言更開朗更好開玩笑,女官們大伙兒都聽得興致盎然,禁不住地加入「某某人如何如何」等等殿上人輩的傳聞。
當時只覺得:這些人莫非是天仙下凡或甚麼的;不過,其後漸漸習慣於仕宮生活,日子一久,便也就不再大驚小怪了。
說不定別的人在初始離家仕奉之際,也會有跟我類似的經驗罷。
總之,經過許多事情以後,自自然然就會習以為常了。
皇后曾經在閒談種種之後,忽然問我:「你可真疼我?」我正在回答她「怎會不......」之際,膳廳那邊有人大聲打了一個噴嚏。
皇后便嘆道:「哎,討厭。你是騙我(3)的罷。算了算了。」遂退入內裏。這怎麼會是騙她的呢?我對皇后的思慕,又豈止是尋常感情啊!
真是的,騙人的是那個打噴嚏的人呀。
究竟是誰呀,在這種時候打噴嚏,實在討人嫌,我自己每逢著想打噴嚏時,總是會憋住不敢讓它發出聲音來,
所以這事才更加的令我生氣;不過,當時初初仕宮,一切還都生疏,也就不便於辯說甚麼,致徒然如此到天明。
回到住宿處後,收到一封淺綠色薄薄的精緻的信箋。一看之下,原來是女官代皇后書寫:
「如何知兮如何辨,
倘無糾神在蒼天,
空口謊言兮總難顯。
皇后娘娘以為如此。(4)」
收到這樣的信函,真是亦喜亦惱(5),思緒紛亂。昨夜打噴嚏的究竟是何人?
恨不得將其逮問一番。遂修成一覆函;
「淺兮濃兮辨花色,
情意淺深不可分,
悲由微事兮豈識。(6)
這一層心意無論如何請代啟稟於皇后御前。式神諒亦知悉,豈敢輒誆。」
信件奉上之後,仍不能釋然於懷,「唉,真不湊巧,怎麼會在那個時節打噴嚏呢!」
可嘆可嘆。
附註:
(1) 此蓋伊周戲言。此好戲謔談笑之個性,頗與乃父藤原道隆相似。
(2) 日本文字「假名」係變化自漢字。「草假名」則為特保留草書風格之古樸趣味者,後之「平假名」卽再由此變化而來。
(3) 當時習俗或以為打噴嚏為惡事之前兆,故有下文。
(4) 此為上級女官代筆替定子后說出其心意。和歌中之「糾神」,係指下賀茂神社森林之守護神,相傳可以辨明謊言,故云。
(5) 蓋喜見信箋精緻和歌巧妙,惱其受冤不白也。
(6) 日語「花」與「鼻」音同。故以花色濃淡為噴嚏之喻,謂如何可以人噴嚏分別己情意淺深。又「式神」係監察人類言行之神,
故以表明作者心意坦蕩,絕無誆言相欺。
(ㄧ八三) 得意者
得意者,如元旦最先打噴嚏者(1)。在競爭劇烈的人間,愛子得以出類拔萃者的模樣兒。
敘官除目之際,得任最佳地之郡吏者,有人向他慶賀「恭喜恭喜高遷」甚麼的,
那人卻故意答說「哪兒的話。據說事挺荒廢的地方呢。」那表情,才見得意哩!
在眾多求婚者的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雀屏中選者,心裏必定會以為:瞧我的!
制伏了妖物的法師。猜韻遊戲(2)之首先猜中者。
射箭比賽時,雖然對方的人故意咳嗽干擾,卻能極力鎮定,音聲響處,一發中的,那副得意勁兒唷!
下碁時,不明就裏,貪心地到處分神,雖然沒有做成多少目,倒也贏了不少子兒,怎麼會不興奮呢?
這種時候,難免會躊躇意滿地笑,比起普通勝利更為得意了。
一迤再迤,好不容易做到郡吏者,那派頭才叫做得意之至呢。
僅有的幾個家司舍人啦,這一向都輕慢無禮的人啦,碍於景況,都不得不忍氣吞聲過來;
一旦而受任為郡吏,那些原先比自己還優越的人,卻忽然唯唯諾諾地追隨在後,豈非與往日判然有別?
至於他的夫人方面,也就會有優雅的女官伺候,以前所見不到的上等器物啦,更是自自然然就會湧現出來。
至於郡吏之晉昇為近衞中將者,難免較貴族子弟之升為中將者更自以為高貴,揚揚得意,真正不可一世。
附註:
(1) 當時以噴嚏為惡兆,故唸「休息萬命急急如律令」,以求無病息災延年益壽,
俗亦轉謂最早噴嚏唸此咒者為吉兆也。
(2) 掩蓋古詩之韻字,由詩意猜其字之遊戲。
(ㄧ八四) 官位,可真是了不起的東西
官位,可真是了不起的東西。同樣一個人,一聽說是「大夫之君(1)」,或「侍從之君(2)」,
難免會有些瞧不起的意思;他若做了中納言、大納言、或大臣,就會教人莫名奇妙地感覺尊貴,
真是奇怪。以身分而言,郡吏也大概予人這種感覺的罷。歷任諸地,而後昇任為大貳(3)、或四位,
那就連公卿們也會格外器重的。
女人真是吃虧。在宮裏頭做皇上的乳母、任內侍啦、或者敘為三位啦甚麼的,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可是,年紀已大,還能夠有多少好事可盼呢?不會有了。而況,這樣的女人也不會有很多。
在郡吏夫人的地位,陪丈夫往赴任地,在一般的身分而言,總視為是挺幸福的事情罷。
普通家庭出身的公卿們的千金,若能做到皇后,那就十分可艷羨了。
至於男人嘛,要趁著年輕時候飛黃騰達的好。瞧那得意勁兒喲。
法師們自稱「某某(4)」,其實不見得引人注意。
若其擅長誦經,又長得容貌清秀,女官們往往認為好欺侮,便難免熱衷騷擾。
可是,一旦而做了僧都,或僧正,連身分高貴的人都會以為「是菩薩轉世的罷」,
那種必恭必敬的樣子,真箇無法形容。
附註:
(1) 五位者之通稱。此稱「君」,蓋為名門子弟之敘為五位而尚未任正式官職者。
(2) 五位下者。
(3) 太宰府之次官。
(4) 地位較低之凡僧稱謂也
(ㄧ八五) 風
風,以颱風為最有意思。寒風也不錯。三月的黃昏時分,徐徐吹來的花風(1),教人深深感動。
八月,和著雨而吹的風,亦十分動人。雨腳橫掃,吹得頗喧囂,一整個夏季使用的棉衣(2)上的汗味兒已乾,
在那上面又加襲生絲的單衣,也蠻有情致的。而當溽暑之際,連這生絲的衣裳都恨不得拋掉,
不知不覺間怎麼已經變得這麼涼爽呢?真是耐人尋味。
拂曉時分,將格子窗和門戶敞開,讓颶風忽地吹過,臉上冰涼涼的,極饒情趣。
九月底、十月初時分,天空陰陰暗暗,風吹得緊,黃葉零零星星地飄落下來,那景致頗誘人哀傷。
櫻樹的葉子呀,榆樹的葉子呀,更是早早都落了下來。
到了十月,樹木多的庭園,才真有看頭呢。
附註:
(1) 此或為清少納言所創之詞。蓋謂拂花而過之風歟?
(2) 當時所穿衣服寬大,亦兼做為蓋被之用。
(一八六) 颱風過後次日
颱風過後次日,最有情趣,也最有可觀。板障啦、籬笆等都橫七八豎地東倒西歪。
庭園裏種栽的花草,慘不忍睹。大樹倒下,枝枒折斷,而女郎花(1)上,橫倒的樹枝蒙籠罩蓋,
真令人不敢想像。格子門窗及板障的空隙裏頭那些落葉,彷彿是風故意把它們吹了進去似的,
簡直不像是那麼粗狂的風之所為。
有個人兒穿了一襲光澤已褪的衣裳,外面搭襲著黃褐色的小褂,生得清清秀秀的,
大概是昨夜風大沒睡好,致久久始起床,從房間裏稍稍挪移出外,頭髮給風吹亂了,
蓬蓬鬆鬆地垂落肩頭,那模樣兒倒是挺誘人的。
她正定定地望著饒富情致的庭景,另有個約莫十七、八歲罷,身材不怎麼頂小,
卻又非特別成熟的少女,穿著一襲生絲的單衣,相當弊舊的,花色已褪,
那上面又搭襲了一件淡紫色的夜裳,長及裙裾的髮端修剪得像芒草花似的,只有紅色的褲裙顏色鮮明。
而自那裙褲旁邊,看得見有女童、和年輕的女官們,在那兒收攏整理到處被風吹倒的庭木花草。
她(2)羨慕地從房間把簾子推向外,那跟在女主人後頭的背影,則又是極可賞的。
附註:
(1) 卽黃花龍芽。此逕採直譯,以保留原文美感。
(2) 原文無主詞,譯文逕加之以助明白,蓋指十七、八歲少女也。此段文字頗具視覺美效果。
(ㄧ八七) 優雅有致之事
優雅有致之事,如隔著東西聽到彷彿不是女官者(1)在那兒輕輕拍手呼喚人,
回答的聲音饒富青春氣息,爾後得聞裳裾綷縩之聲,遂有人參上的樣子。
大約是在用膳罷,有筷子,湯匙等碰觸的聲音。這種時候,連隔置杓子把手的聲音也會傳入耳中(2)。
在光澤鮮明的衣裳上,不是亂七八糟,而是十分自然地流瀉著長髮。
講究設備齊全的屋子裏,日暮後也不點燈,火盆中倒是炭火艷艷,藉那火光也看得見几帳的絲組啦、
簾子的帽額啦,還有那捲簾的鈎子等物,都挺清皙的。
精緻的火盆裏,炭灰清爽,火勢熾烈,那火盆的內側還畫著畫兒甚麼的,挺有意思。
而火箸格外光亮地斜擱著,也饒有情趣(3)。
夜深人靜後,靠外處有人在跟殿上人之輩聊天,而裏邊則又時時聽見有人在收拾碁仔兒的聲音。
那種情調,十分優雅有致。若是走廊上點著燈,那就更有情味了。
有時夜裏忽醒,隱約聽得有人偷偷來幽會(4),那說話的內容雖聽不到,卻聞男人低聲笑,
到底他們在談些甚麼呀?怪有趣的。
附註:
(1) 從作者主觀判斷,謂女主人也。此段寫女主人與其侍從之間呼吸相應ㄧ般融洽有致的生活情調。
(2) 此段全以聽覺為主。
(3) 此段全以視覺為主,而特集中於薄闇中之光影描寫。
(4) 此寫作者仕宮經驗之ㄧ。平安時代男女交往頗浪漫開放,仕宮女官所居寢所或有情人來訪,
而作者於其寢室內聞知之也。
(ㄧ八八) 島
島,以浮島(1)為佳。八十島(2)。戲島(3)。水島(4)。
松浦島(5)。籬島(6)。豐浦島(7)。奈都島(8)。
附註:
(1) 在宮城縣鹽釜灣中之島。
(2) 或謂在秋田縣象瀉。
(3) 在熊本縣宇土市。
(4) 在熊本縣八代市。
(5) 或謂宮城縣松島。
(6) 為松島中之一。
(7) 在山口縣下關市。
(8) 未詳。
(ㄧ八九) 海濱
海濱,以外賓(1)為佳。吹上濱(2)。長濱(3)。打出濱(4)。諸寄濱(5)。
千里濱(6),予人以寥廓的想像。
附註:
(1) 或謂在青森縣東津輕郡沿海。
(2) 在和歌山市。
(3) 在三重市。
(4) 在滋縣賀縣大津市。
(5) 未詳。
(6) 在和歌山縣日高郡。
(一九○) 灣浦
灣浦,以負灣(1)為佳。鹽釜灣(2)。志賀灣(3)。名高灣(4)。勿懲灣(5)。和歌灣(6)。
附註:
(1) 或謂在三重縣。
(2) 在宮城縣鹽釜市。
(3) 在滋賀縣大津市。
(4) 在和歌山縣海南市。
(5) 未詳。
(6) 在和歌山市。
(ㄧ九一) 寺院
寺院,以壼址寺(1)為佳。笠置寺(2)。法輪寺(3)。
高野寺(4),以其為弘法大師(5)所曾居住過,故而格外令人感動。
石山寺(6)。粉河寺(7)。志賀寺(8)。
附註:
(1) 在奈良縣高市郡。
(2) 在京都府相樂郡笠置山。
(3) 在京都市右京區嵐山東部。
(4) 在和歌山縣金剛峰寺之寺城。
(5) 日本真言宗開祝空海也。延曆二十三(西元八○四)年留學於唐朝長安。
撰有「文鏡祕府論」等。
(6) 在滋賀縣大津市。
(7) 在和歌山縣那賀郡。
(8) 在滋賀縣大津市崇福寺。中世以來已廢絕。
(ㄧ九二) 佛經
佛經,法華經之佳妙自是不在話下。
千手經(1)普賢十願(2)。隨求經(3)。尊勝陀羅尼(4)。
阿彌陀大呪(5)。千手陀羅尼(6)。
附註:
(1) 「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碍大悲心陀羅尼經」之簡稱。
(2) 「華嚴經」之普賢行願品。說普賢菩薩十大願。
(3) 「普遍光明清淨熾盛如意寶印心無能大明王大隨求陀羅尼經」之簡稱。
(4) 「佛頂尊勝陀羅尼經」中之陀羅尼。「陀羅尼」係梵語。毎字皆有無限義理,故直誦不譯。
(5) 阿彌陀如來之陀羅尼。
(6) 千手觀音之陀羅尼。
(一九三) 文
文,以文集為最(1)。文選(2)。博士所書寫之奏啟。
附註:
(1) 卽「白氏文集」。白居易詩文集在其生前卽經由日本留唐學生抄錄度日,
廣受朝野喜愛,為日本文學漢化之最重要依據。
(2) 卽「昭明文選」。亦為當時日本文士學習漢詩文之範本。
(ㄧ九四) 佛
佛,以如意輪觀世音最能關切人心,那支頤的模樣兒,真箇慈悲,
世所無比,教人自慚形穢。
千手觀世音,以及所有六觀音(1)。不動尊。藥師佛。釋迦。
彌勒普賢。地藏。文殊。
附註:
(1) 指千手、聖、馬頭、十一面、准胝、如意輪等六觀世音。
(ㄧ九五) 物語
物語,以住吉物語(1)為佳。又宇津保物語(2)之類。殿移物語(3)。待月女物語(4)。
交野少將物語(5)。梅壼少物語(6)。讓國物語(7)。埋木物語(8)。道心精進物語(9)。
松枝物語(10)。猼野物語(11)中,去找摺型夏扇那一節,十分有趣(12)。
附註:
(1) 現存之住吉物語,雜有後世偽作。
(2) 現存二十卷。
(3)(4) 未詳。
(5) 此或以實存人物,好色者交野少將(見於「落窪物語」、「源氏物語」)為傳記性物語。
(6) 未詳。或謂以仕梅壼之女官少將為主角之物語。
(7) 現存「宇津保物語」有此卷名,疑非ㄧ也。
(8)(9)(10)(11) 未詳。
(12) 「源氏物語」中亦見其名稱。本段由上段所述男子學問之基礎各本漢文著作,
而及於和文書寫之女性趣味物語,可供研究古代日本文學之參考資料,
惜其中多種,日本學界猶未能詳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