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莎士比亚 本章:第二幕

    第一景

    [波隆尼尔家中。波隆尼尔与仆人瑞挪都入。他们正在谈关於

    雷尔提之事。雷尔提已返回巴黎。]

    波:把这些钱及信件带去给他,瑞挪都。

    瑞:我会的,老爷。

    波:你最好能在见他之前打听打听他最近之品行,瑞挪都。

    瑞:老爷,我正打算如此。

    波:嗯,很好,很好。这样,

    你可先打听在巴黎住的有那些丹麦人,

    他们是为何在那里,是些什么人,经济情况如何,

    住处在那里,朋友是谁,及为其花费多少。

    如此转弯末角的,你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否认得他,

    这比直接了当的询问还容易得到真相。

    你可以假装你与他不熟,

    可说「我认得他的父亲以及他的朋友,

    所以,我也略认得他一些。」记住了吗?

    瑞:是的,我记住了,老爷。

    波:「认得他一些,但是,」你可说,「并不熟悉。不过,

    若确是此人的话,那他可是个品性狂野之人,

    并且有某某之痞好。」在此你可捏造些事情,

    例如纨裤子弟们常会去干的轻浮、放纵之勾当。

    但是记住,别坏了他的名誉。

    瑞:例如赌博,老爷?

    波:对,或酗酒,或斗剑,或骂人,或吵架,或嫖妓。

    你可提起这些。

    瑞:但是,老爷,这些可会败坏他的名誉啊。

    波:那也未必,只要你在说此话时,语言上稍带含蓄。

    你勿毁谤他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我无此意。

    你仅需轻描淡写的说出他的缺点,

    有技巧的把它们形容为因太自由而造成之小瑕疵,

    血气兴旺促使之妄为,或无纪律导致之野行,

    此乃常人之过也。

    瑞:但是,我的好老爷...

    波:为何你要如此的去做?

    瑞:是的,老爷,我想要知道。

    波:好,先生,这就是我所设的良计:

    当你把这些过错--这只不过是些小污点而已--讲给某某人听时,

    假如此人心中明白我的儿子的确是犯有这些毛病,

    那他一定会同意你之说法,并且也会按其国之礼节和你称朋道友,

    称呼你为「亲爱的先生」,或「朋友」,或「绅士。」

    瑞:是的,老爷。

    波:那时他若如此,如此...{讲得自己也糊涂了}

    我想说些什么?我忘了,我到底讲到哪里去了?

    瑞:讲到「同意你之说法。」

    波:讲到「同意你之说法?」对,没错。

    那时他也就会信赖於你,并且会告诉你:

    「我也认得他,昨天我才碰到他,」或

    「前几天他才如此如此,」就如你所说的:赌博、酗酒、

    打网球时与人争吵、或「我见到他进入一妓院」等等。

    你了解了吗?用你的一小小谎言来做饵钓一大鱼,即能知道事情真相。

    咱们聪明、有脑筋之士就可用此拐弯末角之计获得我们所需知的。

    你若采纳我所教的这些,你也可同样的偿愿於我儿。

    你懂了吗?

    瑞:我懂了,老爷。

    波:上帝与你同在,再会。

    瑞:谢老爷。

    波:{叫回瑞挪都}你得把他给看紧。

    瑞:我会的,老爷。

    波:但也让他能自奏其乐。

    瑞:是的,老爷。

    [出]

    [欧菲利亚入]

    波:再会。

    {对女儿}

    怎么啦,欧菲利亚,什么事?

    欧:啊,父亲,父亲,吓死我了!

    波:老天,什么事?

    欧:刚才我在房间里缝纫时,哈姆雷特殿下进了来。

    他敞开著他的外套,头上也没戴帽子,

    没袜带的袜子也脏兮兮的拖落於踝,

    脸色白晰的就如其衬衫,

    他就这样双膝并拢的一付可怜样面对著我,

    好像才从地狱里被释放出来,叙述其恐怖一样。

    波:他因爱你而疯啦?

    欧:父亲,我不知道,不过,我真的害怕。

    波: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欧:他用力的扭住了我的手腕,

    排我於一臂之距,

    然後把另一支手这般的放在他的额头上,

    目不转睛的端详著我的脸,好像想画它一般。

    良久之後,他才把我的手轻轻的抖了抖,也这般的点了三次头,

    {学著慢慢点头}

    然後惨的深叹了一口气,

    就好像想在一口气中叹出他的胴体及生命一般。

    此事完後,他才放松我;

    他走时还掉过头来;出门时也不看路,

    因为他的双眼一直不停的在瞅著我呢。

    波:跟我来,我们找国王去,此乃痴情病狂也!

    它来之凶猛时能令患者寻短见,

    就如其他令人类痛楚之心病一样。

    对不起...你最近有无与他争执了?

    欧:没有,父亲,但依照您的旨示,

    我回绝了他的情书,也避他不见。

    波:他这样就疯了!

    对不起,我没把他给看准,我还以为他对你只是玩玩,

    只想把你给糟蹋了而以。我这多疑之心真该惭愧,

    天哪,咱们老一辈的会疑心,就像年青人会天真无忌一样。

    走吧,我们找国王去,他应该知道这些,

    隐藏此事可能造出之悲剧,

    将比揭发此事可能造出之悲剧来得更甚,

    来!

    [二人出]

    第二景:宫中

    [号声响起,国王、皇后、罗生克兰、盖登思邓等与众侍从入。]

    王:欢迎,爱臣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

    朕急召二位来此,除朕想念你们之外,还有一重差须要嘱托。

    你们可闻近来哈姆雷特有变--

    吾称之为变,乃因其仪态已与昔日回然不同。

    除了其父之死外,寡人实不悟其扰。

    朕念你们与他自幼为友,年纪相同并深悉其性,

    望二位能留宫一时,与他为伴,使他重获欢欣,

    并当时机容允时,察明其困扰之由,有无寡人不晓之处,

    而可对症疗之也。

    后:好先生们,他经常提及你们,而我料世上无别人能与他更熟,

    二位若能依我们之意而留此一时,为王的将感激不尽。

    罗:陛下与皇后乃一国之主,有何旨示,可尽管吩附,不需托求。

    盖:而臣等必听从旨意,将全力以赴。

    王:多谢,罗生克兰与善良的盖登思邓。

    后:多谢,盖登思邓与善良的罗生克兰。

    我恳求你们立刻就去见我那已改变许多的儿子。

    [对侍从们]

    去,你们中之一位,快带这二位先生去哈姆雷特那儿。

    盖:祈求老天能使我们令他愉快,并对他有助。

    后:对啊,阿们。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出]

    [波隆尼尔入]

    波:我很高兴的宣布我国驻挪威大使们现已归国,陛下。

    王:卿实不愧为「捷报之父。」

    波:是吗,主公?您可放心,

    臣视吾职,如视吾魂--同心一致的效忠陛下与上帝。

    我认为,除非我这脑筋已无昔日之精明,

    我已发现哈姆雷特丧失心神之缘由。

    王:啊,请卿速言,吾欲听之。

    波:不妨先召见大使们,此消息可置之於後,当作宴席之甜点。

    王:那你就召他们晋见罢。

    [波隆尼尔出]

    {对皇后}亲爱的葛簇特,他告诉我他已发现你儿心病之原因。

    后:无疑那主要原因决不出於其父之死,与我们之仓促婚事。

    王:嗯,待寡人好好的问问他。

    [波隆尼尔,傅特曼,及孔里尼入]

    欢迎,朋友们。

    喂,傅特曼,挪威王那儿有何消息?

    傅:对陛下之问候及要求有极有利之答覆。

    经我们初步谈判後,他就立刻派人去抑制其侄所招幕之队伍。

    当初他只道那支军队是准备抵抗波兰用的,

    但经他细察後,发现它果真是针对著陛下。

    对其因病、老、与无能而被欺,他深感不安,

    因此他下令遏制福丁布拉;

    简而说之,其侄也听话,

    他在挪威王面前被责,并且最後也与其叔发誓永不与陛下为敌。

    听此之後,挪威老王龙心大悦,赏他年禄三千金圆,

    并特派他率此军征讨波兰。

    在此有函[递出信件]乞求陛下让征军平安渡境本国,

    一切条件及所应注意事项如下...

    王:朕甚慰。有暇时朕必阅此函,细虑此事,并为它作个答覆;

    不过,此际朕可要先谢你们之功劳。请稍歇会儿,

    今夜我们可共宴,欢迎你们归国。

    [傅特曼与孔里尼出]

    波:此事就圆满结束。

    吾王与夫人,与其讨论为君者应如何,他之职责何在,

    或为何日即日、夜即夜、或时即时,

    实是在浪费夜、日、与时也!

    既然「简扼乃机智之魂,而冗言即无用之外饰,」

    我将简略的说此:

    您们的贵子疯了。

    我言之为『疯,』难道仅有疯人才能真正的了解疯者是如何?

    好了,不谈它了。

    后:请多说些事实,少说些矫饰废话。

    波:夫人,我发誓,我没在矫饰。

    他疯了,这是个事实;它事实是很可悲,也很可悲它是个事实。

    此话听起来很傻,所以可不去提它了;但是,我的确是无在虚饰此言。

    就当他是真正的疯了好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应找出致使他发疯的原因,

    或令其发疯之某缺陷,

    因为疯症是个结果,而此结果必是某缺陷所造成的,

    所以我们现在...现在我们...得仔细考虑考虑...{自己也搞糊涂了}

    我有一女,她尚未婚。她因孝顺、听话--您们请听--所以她给了我这个

    {掏出哈姆雷特给其女之情书}。请聆听并请自作结论:

    [念信]

    「给我心灵之偶像,美化成仙之欧菲利亚--」,

    这是个坏字,坏透的字。「美化」是个坏透的字(注1)。以下还有:

    「在她美极之雪白胸怀里...」,等等,等等。

    后:这封信是哈姆雷特写给她的?

    波:好夫人,请稍忍耐会儿,让我把它全部念完:

    「可不信星星是火,

    也不信太阳能走,

    更不信事实是谎,

    但信我予你之爱。

    啊,亲爱的欧菲利亚,我不善诗词,

    也无法用它来表达我内心之苦楚,

    但我爱你之甚,最甚,你可相信。

    再会。

    我永远是你的,亲爱的女子啊,

    只要在我有生之年。

    哈姆雷特」

    这就是我那乖女儿给我看的。

    还有,她也告诉了我他怎样的追求她,在何时、何法、与何处。

    王:那么,她有无接受他的爱?

    波:您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一位有信用及正直的人。

    波:我也想做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当这火辣辣的恋情发生时,您们会怎样的想

    --您们可要知道,我是在我女儿告诉我之前发现它的--

    陛下会怎样的想,或皇后会怎样的想,

    倘若我是此事的撮合人,

    或倘若我不顾良心的指使,或倘若我对此事只睁一眼闭一眼,

    那您们会怎样的想?

    所以,我就马上采取行动,告诉我那年轻的女儿:

    「与哈姆雷特王子在一起是高攀,万万不可。」

    然後我也命令她远离他,切勿接见他遣来的信差,

    也不可接受他的礼物。她也听话的采纳了我的交代於心。

    从此以後,他就变了。长话短说,他就坠入忧郁乡中,

    既不能食,也不能寝,日渐衰弱,精神恍惚。

    这个程序最後就造出现在令大家痛心之疯狂症状。

    王:你觉得这就是了吗?

    后:也许,很可能。

    波:凡我说过「就是如此」之事,有无在事後被证明是错误过?

    我想要知道。

    王:据我所知,你不曾有过。

    波:[指著自己的头与肩膀]

    要是我是不对的话,那您可把这个从此处摘下来。

    即使事情被埋藏於地中心,只要我有线索指引,我一定能发现真相。

    王:我们有何法可证实它?

    波:您可晓得,他有时在此厅内徘回长达四小时久?

    后:他的确是有时这样。

    波:等到那时,我可纵我女儿来此会见他(注2),

    而你我可躲在帘後偷听。

    假如他不爱她,或他并未因此而丧失理智,

    那我不配当一国之相,而仅配当一乡俗、车而已。

    王:咱们可试之。

    [哈姆雷特入,正念著一本书]

    后:看他埋头苦读的那付可怜样。

    波:请您们赶快回避,让我一人来对付他。请之,请。

    [国王、皇后、与侍从们出]

    我的哈姆雷特殿下,您可好?

    哈:好,托老天慈悲。

    波:您认得我吗,殿下?

    哈:当然认得,你是个鱼贩。(注3)

    波:我不是,殿下。

    哈:既然如此,那我希望你也是个老实人。

    波:老实,殿下?

    哈:对,先生,在此世界,老实人仅是万中有一而已呢。

    波:那也的确是,殿下。

    哈:[从书中念]太阳之吻能使死狗尸上生蛆(注4),

    它是个可亲可吻的好腐肉--

    你有无一位女儿?

    波:我有,殿下。

    哈:别让她去太阳下。腹中怀智是个佳事,

    但你的女儿因能腹中怀孕,

    朋友,你得留意。

    波:[私下]你看,又在罗嗦关於我女儿之事。刚才他还不认得我,

    只道我是个鱼贩,可见他已全疯了,全疯了。

    老实说,我年轻时也曾为爱情痛苦,也几乎到同样地步。

    让我再与他谈谈。

    [对哈姆雷特]

    您在读什么,殿下?

    哈:空字,空字,空字。

    波:什么事,殿下?{波隆尼尔是在问此书是关於何事}

    哈:谁有事?{把此「事」当为人们间之争吵}

    波:我的意思是「此书是关於何事。」

    哈:诽谤也,先生。这专爱讽刺的无赖在此说{敲著书本}老年人有灰胡子,

    脸上有斑斑皱纹,眼框里有厚厚的一层芝麻糊,头颅里没脑筋,腿也无力。

    先生,这些我完全相信,但是我觉得这样写恐怕不太妥当,因为,先生,

    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老--如果你能像螃蟹般倒行的话。

    波:[私下]他虽疯,但却有他的一套理论。

    [对哈姆雷特]你要不要从外边进来了,殿下?

    哈:进我的坟墓?

    波:真的,那才真正的是「进去了。」

    [私下]他这些答覆有时倒还蛮有含义的;有些疯人能乐而如此,

    但有理智之常人却反而不能。现在我要离他而去,

    好设法让他能与我女儿会面。

    [对哈姆雷特]殿下,我提先告别了。

    哈:先生,你提不出另一样使我更乐意告别之物,除了我的性命,

    除了我的性命,除了我的性命。

    波:再会,殿下。

    哈:{私下}这些罗哩罗嗦的老笨蛋们。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入]

    波:你们找哈姆雷特殿下,他就在此。

    罗:上帝保佑你,先生。

    [波隆尼尔出]

    盖:{行礼}我的尊贵殿下。

    罗:{行礼}我的最亲爱殿下。

    哈:我的好朋友们!你们好吗?盖登思邓,啊,罗生克兰,

    好伙子们,你们可好?

    罗:普普通通。

    盖:也很高兴我们没过份的高兴:在命运之神身上,

    我们可不是她帽顶上的那扣扣儿。

    哈:也不是她的鞋跟底?

    罗:也不是。

    哈:那么,我看你们差不多是在她半腰,在她的好处那儿?

    盖:就在她的私隐之处。

    哈:在命运女神之私处?那可真对啊--她是个娼妓。

    你们还有什么消息?

    罗:没什么,殿下,只是这个世界可是愈来愈善良了。

    哈:那么世界末日就快来临了;但是,你们的消息并不灵通。

    让我再问,朋友们,你们为何被命运之神押送来此牢狱?

    盖:牢狱,殿下?

    哈:丹麦就是个牢狱。

    罗:那么,这整个世界也是。

    哈:是个很大的,它有很多囚室、监房、地牢等,

    而丹麦是其中最坏之一部份。

    罗:我们并不以为然,殿下。

    哈:那...它对你们来讲不是。其实世事并无好坏,全看你们怎样去想。

    对我来说,它是个牢狱。

    罗:那是您的野心作祟促使成的。对您的心灵来说,丹麦是太狭小了。

    哈:啊,老天呀,我可闭於一核桃壳内,

    而仍自认我是个无疆限之君主--

    只要我无那些噩梦。

    盖:您的那些梦也就是您的野心;凡野心家之所成,均先出其梦幻之影也。

    哈:梦也只不过是个幻影而已。

    罗:对,我觉得野心才更是捉摸不到,它真是个幻影之幻影。

    哈:若是这样,那毫无野心的乞丐岂不是「实体」,

    而帝王及其他野心家们岂不是乞丐之「影子」?

    我们需上法庭来判断此论吗?因为我已为此绞尽脑汁,不能再想了。

    二人:我们愿意伺候您。

    哈:那可不成,我不能把你们当仆人看待。老实说,我真是没被人伺候好,

    还有--朋友之间不忌直问--你们来艾辛诺尔堡是为何?

    罗:来拜访您,殿下,无其他事。

    哈:我是个乞丐,穷得连个「谢谢」都没有。但我还是该谢谢你们。

    不过,亲爱的朋友们,我这个「谢谢」,老实说是连半文钱都不值。

    你们的确不是奉派而来的吗?此拜访纯粹是出於自愿?是无条件的?

    来,来,老实的告诉我,来,来,快说呀!

    盖:我们该怎么讲,殿下?

    哈:怎么讲都可以,只要是实话。{罗与盖面面相觑}

    你们是被派来的,这早就被你们带愧之脸色招出来了,遮掩不住的。

    我晓得你们是被国王与皇后遣派来的。

    罗:{装著不知}为了何事,殿下?

    哈:那你们得告诉我。不过,让我事先恳求你们,以我们之友谊,

    以我们之忘年深交,以我们永恒不变之友爱,及其它珍贵之情,

    请坦白、直率的说,你们到底是不是奉派而来的?

    罗:[私下与盖登思邓]你要如何说?

    哈:我在注意你们哟。

    你们如果爱我,那就请别再犹豫。

    盖:殿下,我们的确是奉派而来的。

    哈:让我先道破其中之原因,这样,你们也无须把它说出,

    令你们失诺於国王与皇后。

    最近--我也不知是为何--我失去了欢欣,

    对一切事务也毫无兴致。说真的,

    我的心灵沉重的使我觉得这整个世界仅不过是块枯燥的顽石。

    这个美好的天空,看{用手指天},好一个悬於头顶之壮丽穹苍,

    好一个有金色火焰点缀之华丽屋宇,但是,

    现在它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团污烟瘴气而已。

    人类是个多么美妙的杰作,它拥有著崇高的理智,

    也有无限的能力与优美可钦的仪表。其举止就如天使,灵性可媲神仙。

    它是天之骄子,也是万物之灵。但是,对我来讲,它岂不是朽如粪土?

    人们已无法令我欢欣--就连女人。

    {罗与盖互相交换眼色并点头微笑}

    你们在笑,好像不以为然。

    罗:殿下,我全无此意。

    哈:那你笑什么,当我说「人们已无法令我欢欣」时?

    罗:我在想,殿下,如果人们已无法令您欢欣,

    那么,您将会多么的冷落了那刚到的戏班子--

    我们来此时才刚超越了他们,他们现在正要来此为殿下效劳呢。

    哈:{兴高采烈的}

    饰演国王者将受我欢迎,我将乐意的纳贡於此君。

    英勇的武士可挥舞其剑与盾。痴情的恋者无须再空悲叹。

    暴燥的性格演员可安心的终其剧。小丑可令爱笑者捧腹。

    女主角可畅诉其心愿,否则对白将失其板眼。

    他们是何许戏班?

    罗:就是您一向最喜爱的:从城里来的悲剧团。

    哈:他们为何要如此的出外巡回卖艺?

    有一个固定的剧院对他们的声望及利润都极有益的。

    罗:我想他们是因近来戏剧界之迁变而休演。

    哈:他们的名气是否还是像昔日我在城里时一般?

    他们是否还是那么的红?

    罗:那可没有了。

    哈:那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的艺技老了?

    罗:不是的,他们仍在努力的保持其艺如昔,先生,

    但是现在戏剧界出了一窝新派的童子戏班,号称「雏鹰们」,

    他们以尖锐的嗓门取胜,博取观众的疯狂喝采,成为一时之风行。

    他们也攻击他们所谓之「普通」剧团,声势咄咄逼人,

    至今许多腰系佩剑的传统伶人都裹足不前,

    深惧新潮派剧作家鹅毛笔下之作品。

    哈:什么,他们是小孩吗?是谁在管他们?他们从哪儿来的资助?

    他们变音、不能歌唱後还会继续的当演员吗?我想是会的,

    因为他们不能做其它之事。那时,当他们当普通演员时,

    他们会不会埋怨那些剧作家们曾耽误了他们的前途,

    让他们一度敌视了自己的同行?

    罗:老实说,双方都有其理,而国人均热中,并且鼓励、怂恿此争论。

    甚至有一段时间无人肯花钱委托剧作家们写剧本,

    除非此剧本曾令编剧家与演员们大吵过一次。

    哈:真有此等事?

    盖:唉,为此事曾发生过无数的纠纷。

    哈:而孩儿们都赢吗?

    罗:是的,当然,殿下。连那有大力士扛地球招牌之剧院都不例外(注5)。

    哈:那也不稀奇;我的叔父现在是丹麦王,昔日我父亲健在时,

    对他曾做过不屑鬼脸的那一班人现在肯花二十、四十、五十、甚至一百大洋

    来买他的一幅小小画像。我发誓,这实在是有点不对,值得思索。

    [号声齐响]

    盖:戏班到了。

    哈:先生们{指盖与罗},欢迎你们来艾辛诺尔堡,来,握个手。

    欢迎的礼仪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让我现在就行此礼罢。

    假使你们觉得我给与戏班演员们之欢迎--让我事先声明,

    它将是极热诚的--会比你们所得之还更要热诚,那你们就该了解,

    你们的确是受欢迎的。

    可是,「叔叔父亲」与「婶婶母亲」却上当了。

    盖:此话怎么讲,殿下?

    哈:我只是在吹西北风时发疯。

    吹南风时,我是能分办锤子与锯子的。{注6}

    [波隆尼尔入]

    波:你们好,先生们。

    哈:你听,盖登思邓;{对罗生克兰}你也听,所有的耳朵都要听。

    那边那个大婴儿{指波隆尼尔}尚未脱离他的尿布呢。

    罗:那么,这是他第二次做婴儿;俗云老年即二度为婴也。

    哈:我料他是来告诉我有关戏子之事,你们瞧吧。

    {假装正在谈话中}你说得对,先生,就在星期一早上...

    波:主公,我有消息要告诉您。

    哈:主公,我有消息要告诉您:当罗希斯{注7}在古罗马当演员时...

    波:戏班子到了,殿下。

    哈:哼,哼。{一付不屑模样}

    波:以我名誉发誓。

    哈:「那么,每个戏子都骑著驴来。」{念老民谣中之一词}

    波:他们是全世界之最佳演员。他们善演悲剧、喜剧、史剧、田园剧、

    田园喜剧、田园史剧、悲史剧、悲喜田园史剧、无法分类剧、

    及包罗万象剧。对他们来说,赛尼卡{注}笔下之剧无过悲,

    浦劳塔斯{注7}笔下之剧非太喜--无论古典浪漫,唯其举世独尊也。

    哈:「啊!耶弗他{注8},以色列之判官,你曾拥有过那些宝贝?」

    {又念老民谣中之一词}

    波:他曾拥有过那些宝贝,殿下?

    哈:「他有一美丽的独生女,把她宠为至宝。」

    波:[私下]又提及我的女儿了。

    哈:难道我不对吗,老耶弗他?

    波:既然您要称呼我为耶弗他,殿下,那么,我是有个爱女。

    哈:不是这样的。

    波:那应怎样,殿下?

    哈:应这样:{朗诵民谣}

    「上帝先知道,然後你知道,而它就无法避免的发生了。」

    你若去翻查此民谣的第一段,它就会告诉你以後怎样,

    不过,看来,我即将被打断...

    [戏班演员们入]

    欢迎,众师傅们,欢迎各位光临!

    {对其中之一演员}我很高兴能见到你无恙。

    {对众艺人}欢迎,好朋友们。

    {走入艺人群中}哈,老朋友,至从我们上次见面,你蓄了胡子,

    你不是来丹麦向我挑战的吧?{注9}

    {对一扮女装之男孩演员}什么?我的姑娘、情妇,

    你比我们上次见面时高出一高跟鞋跟!

    祈望你的金嗓子不会变音--像块不能共鸣之破金币。

    {对大家}师傅们,欢迎。

    就如法国的放鹰者,咱们就随意捕捉,随地取材罢。来,念一段,

    让大家尝试尝试你们的技艺。来,念一段热情的剧白。

    演员甲:念那一段呢,殿下。

    哈:我曾听你念过一段,但是,我从未见过此出戏的正式演出;

    就是见过,也决不多於一次。

    依我所记,此出戏并非家喻户晓,因为它乃针对给行家的;

    不过,它得到了鉴赏家们的一致好评,赞为是出一流好戏。

    它的情节细腻,构造适中。有人评此剧无参插骚众之秽言,

    剧情之流露也自然而无做作;称此为诚实、清新、脱俗之作品也。

    此剧中我最喜爱之一段,

    就是当艾尼亚士{注10}告诉黛多{注11}有关普莱安{注12}遇害之事。

    你们若记得,它就如此的开始...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残暴的皮拉斯{注13},猛如海肯尼亚之虎{注14}。」

    不对,这不对。再从皮拉斯开始:{继续朗诵}

    「残暴的皮拉斯,

    身披黑甲,

    蹲伏於木马中。

    其心志之黑,

    好比深夜。

    他的黝黑肌肤

    也被涂上了一层邪恶的色彩,

    他由头至足,

    被无辜父母、子女们的淋漓鲜血染成一片殷红。

    血液经炎阳焙乾,

    泛著可怖的光泽,

    也映出了无数的凶残杀戮。

    他的怒火填胸,

    他混身沾满著凝血,

    他圆睁著红如宝石的双目,

    像似个恶魔的皮拉斯,

    就在到处找寻老迈的普莱安。」

    你们就由此处接下去罢。

    波:老天,殿下,念得好--语气与神情俱佳。

    演员甲:「不久,

    他就寻得了他。

    这时,

    那老王已无力抵抗围攻的希腊军,

    他那支已挥舞不动的古老兵器

    也被锵然的击落於地。

    皮拉斯见此破绽,

    便更疯狂的加强其猛烈攻击。

    无情的剑锋耍得虎虎作响,

    筋疲力尽的老者就在此一阵劈砍後被击倒。

    在此关键,

    那无生命的的伊霖堡{注15},

    它的屋脊冒著熊熊的烈火,

    似乎懂其苦难,

    就霎时轰然坍倒。

    巨响震聋了皮拉斯的双耳。

    看!那正劈向普莱安白首之利剑,

    就在半空中突然停止。

    像幅暴君的绘像,

    皮拉斯伫立不动,

    对万物也漠然无衷。

    恰如暴风雨前之宁静,

    云收风敛的一片死寂笼罩了大地。

    倾刻後,

    轰轰隆的雷响又重返天际,

    唤醒了皮拉斯的戴天深仇。

    就像独眼巨人之铁锤打击战神之不坏甲胄,

    皮拉斯之溅血宝剑更无情的砍向普莱安。

    滚开!滚开!贱如婊子的命运女神。

    诸神明啊,

    削除了她的力量吧!

    粉碎了她的车轮,

    让那空轴子由天堂滚入地狱!」

    波:这段太长了。

    哈:它就像你的胡须,该去理发师那儿剪一剪。

    {对演员}请继续念吧。

    他只想听闹剧或秽剧,要不然他就会打瞌睡的。

    请继续念西古芭{注16}那段。

    演员甲:唉,可怜呀,谁见到了那「蒙面皇后?」

    哈:蒙面皇后?

    波:好哇!「蒙面皇后」好。

    演员甲:「赤脚在熊熊的烈火中奔走,

    她哭瞎了双眼。

    昔日戴著冠冕的头上,

    现在只裹了一块破布。

    在惊惶恐惧中,

    仅有一条毛毡

    遮盖著她因多产而瘦弱的身躯,

    代替了她的皇袍。

    任何人见此悲惨的景象,

    必会为她打抱不平,

    而咒骂那残酷的命运之神。

    倘若诸神有灵,

    当她目睹皮拉斯凶残的砍下其夫君手足时,

    她的厉哭号一定会惊动天地,

    令众星为她落泪,

    也令诸神为她悲愤,

    除非神明对人间凡事均无动於衷。」

    波:看他泪水汪汪的,脸色都变了{指正在朗诵的演员}。别再念下去了。

    哈:那也好,我们改天再把它念完罢。

    {对波隆尼尔}好先生,你可否把这班伶人安顿好?

    你听著:我们可要好好的招待他们,因他们是历史的书记;

    我们宁可死後落得个恶名墓碑,也别在生前坏了他们的口碑。

    波:殿下,我会依他们所应得来对待他们。

    哈:以上帝圣体之名,人呀,要更好!

    倘若凡事都依其所应得,那谁不该打?

    你应以礼仪来款待他们。

    他们所应得的愈少,你的宽大就愈值得表扬。

    带他们去罢。

    波:来,先生们。

    哈:请随他去,朋友们,我们明天再来听另一出戏。

    {对演员甲}你听我说,老朋友,你会不会演「巩查哥遇害记」?

    演员甲:会的,殿下。

    哈:我们明晚就听这出戏。若有必要,你能否参插我写的一段於此剧,

    大约十二到十六行字?

    演员甲:没问题,殿下。

    哈:好极了!

    [对众演员]

    你们就随那先生去罢,可是别取笑他喔。

    [波隆尼尔与众演员出]

    [对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

    好朋友们,现在我就向你们告别,直至今晚。

    欢迎你们来到艾辛诺尔。

    罗:好的,殿下。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出]

    哈:是的,再见。现在我可单独了。

    唉,我是个恶人,也是个无用的蠢才!

    真不可思议,这个伶人能把单单一个虚构的故事,伪装的感情,

    表演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的脸色可随意苍白,热泪可泉涌,神情可仓皇,

    声音可抖颤,姿态可传神。但这全徒劳啊,这仅是为了西古芭!

    西古芭对他是何许人,他对西古芭又是何许人,他须如此的为她哭泣?

    倘若他有了我的悲愤理由与动机,那他又会怎样?

    他一定会把此戏台用泪水淹没,把那骇人之听闻灌入观众耳内,

    令带罪者疯狂,无罪者惊愕,愚者惶惑,也使众人的耳目迷乱如痴。

    而我...

    却是个懒散不振的家伙,整天仰郁不乐,胸无成竹的没个主意。

    简直像个白日梦迷,也无能替一位被狠毒谋害的国王说半句话。

    我是不是个懦夫?

    有谁能指责我是个恶棍,敲我的脑袋,扭我的鼻子,

    揪掉我的胡须然後吹它於我脸上,斥骂我是个无耻的谎者?

    谁能对我如此?呵,我发誓,我会心甘情愿的承受这些,

    因我无疑是个胆小鬼,无勇气抗议恶行;

    否则我早会挖出那卑鄙奴才之肺腑,来喂饱天下之所有兀鹰!

    血淋淋的猥亵恶贼!毫无愧疚、奸诈、荒淫、无义的恶贼!

    啊,复仇呀!

    唉,我是个笨驴!

    我是个被害国君之子,天地之鬼神均怂恿我去为他复仇,

    而我却还是在此,只能用字眼来咒骂,

    活像个满口秽言的下流婊子,

    带著一付泼妇骂街的模样,真是勇敢极了!呸,算了,呸!

    让我动脑筋想想...我曾听说,当犯罪者看戏时,

    有时逼真的剧情能使他突然天良发现,使他当场忏悔其过。

    谋杀血案也许是无口申冤,但它却另有其它之神奇表达方法。

    我要教这班演员们在叔父面前演出父亲遇害的过程,

    那时我可注意他的反应,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待他有变时,我自然晓得如何去办。

    我所见到的那个幽魂也许是个恶鬼,而恶鬼有能力化为美形,

    趁我忧郁脆弱时来蛊惑我,使我沉沦堕坠。

    是的,恶鬼的确是有此本领的。

    我可用此剧为陷阱来补捉国王良心内之隐秘,获得最确凿的证据。

    [出]

    {第二幕完}

    译者注:

    (1).『美化』对波隆尼尔来讲是个『坏字』因为它表示欧菲莉亚有用饰品。

    (2).在此译者用『纵』字,因原文的『loose,』强调了波隆尼尔利用女儿之心态--如『纵马』、『纵狗』等。

    (3).鱼贩即皮条客的俗称。哈姆雷特在此讽刺波隆尼尔利用女儿来调查哈姆雷特发疯之内幕。

    (4).中古时代人们认为蛆是从太阳而生。

    (5).「环球剧院」即莎士比亚本人的剧院,而它的招牌即一力士扛地球。

    (6).没那么疯之意。

    (7).罗希斯(Roscius):古罗马之名伶。

    (8).耶弗他(Jephthah):在圣经耶弗他因大意而牺牲其女,在此哈姆雷特再度的讽刺波隆尼尔。

    (9).英文「胡须」与「挑战」可同字。

    (10).艾尼亚士(Aeneas):威吉尔(古罗马大诗人PubliusVergiliusMaro,70-19B.C.)写的史诗Aeneid中之英雄,也是罗马人之始祖。

    (11).黛多(Dido):迦太基之后。迦太基(Carthage)是非洲北部之古国,在今突尼斯附近,纪元前一四六年被罗马人所灭。

    (12).普莱安(Priam):特罗伊(troy)之王,在木马屠城记里被皮拉斯所杀。

    (13).皮拉斯(Pyrrhus):阿奇里斯(Achilles)之子,其父被普莱安之子所杀。皮拉斯替父报仇,藏於木马腹内,进城後杀死普莱安。

    (14).海肯尼亚:地名,海南区,位在今伊朗。古罗马时代产猛虎出名。

    (15).伊霖堡:特罗伊(troy)城中之堡,在木马屠城记中被希腊人摧毁。

    (16).西古芭(hecuba):普莱安之妻,特罗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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