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辅导孩子看图作文。一个二年级的孩子,就一幅图写五句话,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最后一句,他写着:“太阳很快乐。”那幅图上,鸟儿在鸣唱,猴子在蹦跳,鱼儿在戏水,孩子们在打闹。如果我是太阳公公,我也会因为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而快乐。我当时夸赞他:“好好努力,你会成为一个小文学家。我喜欢你的‘太阳很快乐’。”
一周后的今天,他苦歪歪地跑到我跟前,拿着大红叉叉的作文本,一脸埋怨。他说:“老师说,太阳很快乐是错的。”我惊愕,我不明白就里。
为什么我们可以说小鸟唱着快乐的歌,却不能说太阳很快乐?我教了三个二年级的孩子,常诧异他们思维的定向性。比方说,看图写话的例句是:我会写字。如果接着的是狗站门旁,大家都写“狗会看门”,再下来是“哥哥会打球”,“爸爸会吃饭”,但最后一幅图是一把椅子,他们仍旧写着:“椅子会坐。”我称之为按部就班式简单盲从。这种思维方式,我认为未来合适他们的工作,高级些的去搞电脑编程,低级些的去流水线装配。
新加坡和中国的教育方式有时候有相似的地方,这种教育体制下能够出现的工程技术人员多,执行任务者多,而具有创造力的开拓者很少。
一个简单例子,中国的美术课上,老师会拿出一艘船放在讲台上要求学生临摹,谁临摹得最逼真,谁的美术成绩就最好。我在新加坡美国学校观摩教学的时候,就发现,老师在讲台上,要求学生先口述你印象里的船是什么样的,老师会按学生的描述给个轮廓。孩子们说,船是有帆的,老师问,什么形状?有的孩子说长方形,有的孩子说三角形,老师就一半长方一半三角。有的孩子说船是有轮子的,老师也给船画上四个轮子,最后,老师说,你们可以下笔了,把你心中的船画出来。孩子笔下的船形态各异,颜色斑斓,功能迥然,但每艘船都有自己的特点。
我常想,人是独立个体,每个人有不同思想不同性格不同感受,为什么要把大家训练得千篇一律,仿佛是标准化工业车间压膜出的零件?
我不是在批评孩子,我是在批评将育人与制造机器方式等同的教育体制与教学方式。一篇文章的好坏,关键不是看它里面有没有错别字,是不是语法正确;而是看思想,看立意,看语言的新颖性。文章的目的是阐明道理,表达思想,抒发情感。只要做到以上几点,即便有几个错别字,即便语法不是很精确,但只要不影响阅读,能够让读者深入作者的感官世界,我认为就是好文章。现在学校施行应试教育,要求学生不出错,按标准答案来,首先保及格底限,对于有危险的表达方式一律枪毙。与其冒错误风险,不如四平八稳。我觉得,一大批文学家的萌芽就这样被扼杀了。
不过近几年,我越来越高兴中国思想言论界的变革,最大的感受来自高考作文。我记得以前高考作文,老师都首先强调政治性,大方向不能错,其次强调体裁,不能把记叙文写成议论文,最后是不要有错别字。整篇文章做下来,好象是工作服一样,领子袖子式样不错一点。先阐明观点,后立论,再论证,最后总结,形成固定的八股模式。
而近几年在海外,我欣喜地发现,中国高考作文形式在变,文笔在变,批阅者的尺度正在放宽。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曾出现古白话文章,和今年209字的诗歌,这些新颖流畅,独树一格的文字也被评选为满分行列。
我多么希望新加坡的教育由往技术人员方向培养逐渐转变为个性化培养,突出个体,突出创意,允许不同的创造,不同的思想。社会需要大批螺丝钉,不过如果能有传动轮,能有润滑液,能有新动力,机器的运转将更有活力。
太阳,如果你快乐,那就快乐吧!
2003-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