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quot;小部队quot;作家代表团结束了在加拿大的访问之后,我决定在温哥华多留两天,以便完成预期的采访——了解北美洲妇女的生活状况。可仅有两天时间,如何触及这quot;属于半个世界quot;的问题?加拿大华裔写作人协会的朋友从电话簿上找到一个有关quot;妇女自我保健quot;的组织,她建议我去那个组织看看。妇女保健?我犹豫。我以为这个注重quot;保健quot;的组织,只可能提供医学方面的问题。我不懂医学。更没有关心过医学的问题。但加拿大朋友说:quot;有没有自我保健意识,是妇女问题中一个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比如,帮助妇女争取堕胎权,就是这个组织的工作。quot;我不再犹豫,也不再自以为是了。
那个quot;妇女保健组织quot;设在一幢小巧的公寓里,那幢公寓在一条幽静的街道上。她们的办公室有三大间,布置很特别,墙上有一幅偌大的色彩醒目的壁挂,整个挂毯的图案,是一个躺着的女人,并且是顶天立地地躺着,那女人穿一件印有红花绿叶的布衫,裸着下身,正斜低着脸,一头浓浓的黑发便遮没了面容,她躺得很放松,右手里握一个粗大的电筒……显然,这图案上的女人是在检查自己的身体……一进门,这幅壁挂迎面扑来,便画龙点睛地显示了这三间办公室的旨意。我和翻译跟她们通过电话,有预约,所以,她们已安排人在等待我们了。
接待我们的是个胖胖的女人,名叫玛卡,穿一件肥大的圆领广告衫,广告上画了个牛头人身的怪物,这怪物几乎占据了玛卡的整个胸脯。我看不懂广告上的英文,也就不明白她在为什么做宣传。而这件底色纯白的广告衫没有帮助玛卡扬长避短,却使她圆了,像只白色的桶。虽然,在温哥华的大街上常常能看到胖得像桶一样的妇女,可是,来这样一个妇女组织采访,我总觉得,在这儿工作的女人一定个个都精悍强干。坐下谈,加拿大朋友开始翻译,我才知道,玛卡曾经在多伦多工作,是个医学博士,她的博士论文《药与妇女》离经叛道地提出了一个为许多人不曾意识的问题:医疗科学也不是纯客观的,尤其是妇科的治疗及临床,基本上是以男人的观点来看待妇女的生理疾病,而没有真正地从妇女本身出发来体谅妇女的生理和心理!听玛卡阐述,我立刻振奋起来,为这个女人面貌平常却有一鸣惊人的言论而激动。站在妇女的立场上,从医学的角度向男人世界发出置疑,这角度确实新鲜又尖锐。但我马上有种预感,她的博士论文,不会得到太多的肯定或太高的评价。果然不出我预料。她告诉我,她宣读完博士论文,气氛很沉闷,因为,在座的教授,只有一个女教授,其他都是男的,他们不同意她的观点,他们认为,科学不可能包含社会偏见,而医学的研究完全不存在什么quot;男人的立场quot;。她标新立异的观点,使她成为绝对的少数,即使在离开学校参加工作以后,她仍然感到孤立和压抑。但她决不放弃自己的研究,决不屈服传统势力。她毅然地辞掉了一家研究所的工作,离开多伦多。到温哥华以后,她终于碰到机缘,加入了这个专门从事quot;妇女自我保健quot;的组织。玛卡红喷喷的脸上泛起了欢欣的笑容,她说:quot;能在这个组织里工作,能用自己的想法帮助别的妇女,真正地解决生理或心理上的问题,我觉得幸运,心情舒畅极了。quot;我要求玛卡谈得再具体一些,比如,妇女的哪些生理问题一直被男人的观点所笼罩。玛卡说:quot;堕胎的问题,还有更年期问题。quot;
更年期!
我的兴趣更浓了。玛卡说,她们已经召集过几次研讨会,大家的观点接近,一致认为,更年期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有些生理上的变化是正常的,而有些人在心理上产生的反应以及由心理引起生理异常的表现,主要是人为的。女人一过四十五岁,一种消极的情绪会潜移默化地笼罩她们——为自己在男人的眼光里不再年轻。不再拥有魅力,为自己的工作不再有进取。事业不再有进展,为儿女们渐渐长大不再需要她们。 不再有亲密的舔犊之情; 而人们评价四五十岁的男人时,往往是用quot;最成功。最成熟,最拥有吸引力quot;之类溢美之词。这种感觉的差异所造成的心理压力以及情绪的压抑,日积月累,会成为所谓quot;更年期quot;的种种症状。这个quot;妇女自我保健quot;组织在举行有关quot;更年期quot;问题的研讨会时,请来一些当地的印地安妇女。玛卡告诉我说,印地安妇女没有quot;更年期quot;,一方面,她们自己很懂得保护女人的生理,比如,她们自制一种草药,能延缓月经消失;另一方面,印地安妇女在生儿育女之后,会得到相当的尊重,她们没有那些人到中年后渐渐隐藏在潜意识中的自卑,紧张。恐惧的情绪,她们的心态始终饱满。玛卡的介绍,对我很有启发,我想,这不仅是quot;更年期quot;问题,而更是妇女的自我认识、自我觉悟的问题。不同的认识,不同的觉悟,会造成不同的精神状态和不同的生活图景。我告诉玛卡,听她谈话,我受到了教育,我敬佩她们的工作,提高妇女的自我保健意识非常重要,妇女真得依靠自己的觉悟来逐渐解决自己的问题,从心理到生理。回国以后,我不仅会写这样一篇访问她的文章,还会写一篇小说。那篇小说的思想就是她灌输给我的。我请加拿大朋友原原本本地翻译我的话,玛卡高兴地笑了,她爱笑,一笑起来,胖胖的脸更红润,像娃娃一样可爱。然而,她又是那样的能干,那样的独特。看着她洋溢的笑容,我为自己在一进门时对玛卡产生的偏见感到惭愧了。
离开那幢精巧的公寓,玛卡给了我厚厚一摞材料,都是关于女人和医药方面的,想为那篇还在我脑海里酝酿的小说提供资料。可惜,资料都是英文,我只能看懂她这一份厚厚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