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机灵站在办公室敞开的窗前,双手交叉在胸前,沉思地望看远方。他的头发平滑地向后梳着,一双在鼻梁上连在一起的浓眉紧皱着,这使他的面孔具有一种庄重的表情。当咱们的三个朋友来到屋里时他都纹丝没动。面包圈大声同他问好,把小螺丝和小凿子介绍给他,告诉他说他们是来取锡焊烙铁的,然而小机灵却依然带着聚精会神的神情望着窗外,仿佛尽量想把萦回在他脑际,但却抓不到手的一个极其狡猾聪明的思想的尾巴抓住。面包圈难为情地耸耸肩膀,挂着笑容看了看小螺丝和小凿子,仿佛是想说,“怎么样,我对你们讲过的嘛!”
小机灵终于象大梦初醒似的向来人转回身,用柔和悦耳的声音拖着长腔傲慢地说,
“欢—边,欢—迎!请原谅,我的朋友们。我嘛,可以说,我是把想象转移到其他领域,因而不露形迹地离开了这里…… 我是小机灵,”他报了名字,向小螺丝伸出手来。
小螺丝握了握他那象肉饼一样柔软的手,也报了名字。
“小机灵,”小机灵用平稳宽大的动作向小凿子伸出手,又以柔和的嗓音重说了一遍。
“小凿子,”小凿子回答说,也握了握肉饼。
“小机灵,”小机灵第三次说道,向面包圈伸过手来。
“咱们认识嘛!”面包圈说。
“啊,这是面包圈啊!”小机灵扮出一副惊奇的表情高声说。“欢—迎!欢—迎!请坐,朋友们。”
大家坐下来。
“那么,你们同这个小螺钉已经认识了?”小机灵问道,用这个问题证明他虽然转移到另外的领域因而不露形迹地离开了这里,但还是听清了面包圈说的话,“他大概把折桌折椅给你们看过了吧?嘿嘿嘿!”
小螺丝肯定地点了点头。小机灵的脸上现出嘲笑的表情。他仿佛感到满足似的用手擦擦膝盖,说,
“嘿,嘿!这些发明家呀,真怪。请问,这些可以折叠的桌子,小门能开闭的橱柜、能升能降的绳床有什么用呢?拿我来说,坐在普通的、舒适的、你一站起它也不会往上弹的椅子上,或是睡在不上下移动的床上,我就觉得舒服得多。这是干什么呢,请问?谁能强迫我睡这样的床呢?要是我,这么说吧,不想呢?不愿意呢?”
“没人强迫您嘛,”面包圈说,“小螺钉是发明家,他力图改进手边碰到的一切东西。这并不是总能搞得成功的,可是他却有许多有益的发明。他是个好匠师。”
“我也没说他坏嘛,”小机灵反驳说,“他呀,假如您愿意知道的话,是个很好的匠师。是啊,是啊,应该承认,是个出色的匠师哩!他为我做了一个极好的嘟哝机。”
“这嘟哝机是个什么玩艺儿?”小螺丝问。
“是会说话的机器。就在这儿,你们看看吧。”
小机灵把客人们领到桌旁,桌上放着一个不大的仪器。
“这个小盒子,或者说小提箱——随便你们怎么叫,—— 侧面有个小洞洞。只要您在这个小洞前边说上几句话,然后按一下按钮,嘟哝机就能准确无误地把您的话重复出来。试试吧。”小机灵向小螺丝建议说。
小螺丝对着小洞弯下腰,说:“小螺丝,小螺丝,小凿子,小凿子。”
“还有面包圈。”面包圈弯腰对着仪器补充说。
小机灵把按钮按了一下,很奇怪,嘟哝机就响起了发音不清的、鼻音很重的声音。
“小螺丝、小螺丝、小凿子、小凿子。还有面包圈。”
“您要这个会说话的机器干什么呢?”小凿子问道。
“干什么!”小机灵高声说,“作家离了这种机器就跟没了手一样。我可以把嘟哝机放到随便谁的家里,它就能把人们说的话全给记录下来。我只要往下一抄,那就是一部中篇小说或者长篇小说。”
“这么简单啊!”小凿子扬声道,“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说作家需要虚构、构思……”
“咳,构思!”小机灵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这只是书里写的,说要有构思。当所有的一切都早已经构思出来的时候,你再去构思个什么试试!不管你构思什么,都已经有啦。然而你要是从现实当中取材呢,那就能得到任何作家都没有搞过的东西。”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同意往他房间里放嘟哝机的啊,” 小螺丝说。
“这一点我做得很巧妙,”小机灵说,“我带着嘟哝机到人家里去作客,这个机器,您已经知道了,形状象个手提箱。临走的时候,我把它忘在桌子下面或是椅子下面,然后就可以荣幸地听听主人背着我谈些什么了。”
“他们谈些什么呢?这很有意思,”小凿子说。
“有趣之极,”小机灵同意说,“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他们什么都不谈,只是无缘无故地哈哈大笑,学公鸡叫、狗叫、猪叫、猫叫。”
“奇怪!”小螺丝高声说。
“我也说奇怪嘛、”小机灵说,“我同他们在一起坐着的时候,大家都谈得正常、通情达理,可是你一走,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开始了。你们听听昨天记下来的。我是到熟人家去了,走时把嘟哝机放在了椅子下面。”
小机灵把手提箱盖子下面的一个团盘转了转,按一下按钮。响起一阵沙沙声,访佛是关门的噼啪声。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响起哄堂大笑声。有人说:“在椅子下面。”接着是一阵喧闹。又响起笑声。有人咯咯叫,有人喵喵叫,汪汪叫。然后一个人学绵羊咩咩叫。有人说,“放开我,我学个驴叫。”他于是叫道:“阿——噢!阿——噢!……”现在学马驹叫:“咴—— 儿!……”又是一阵大笑。
“你们看见……就是听见了吧?”小机灵摊开双手说。
“是啊,这里边没有好多东西可拿来写小说的。”小螺丝审慎地说。
“我把秘密给您揭开吧,”面包圈对小机灵说,“城里都知道这个嘟哝机啦,所以,您一走,人家就故意对着这个机器喊些乱七八糟的。”
“干嘛要喊乱七八糟的呢?”
“喏,您想用计谋骗他们,他们却把您骗了。您想偷听他们背着您说什么,他们明白了,就成心吱吱吭吭池嘲笑您。”
小机灵脸上现出愠色,
“啊,是这样吗?没关系,我还要骗过他们的。我要把嘟哝机塞到窗户底下。这个机器还会证明自已有用的。现在你们欣赏一下吧,你们说这是什么?”
小机灵给客人看了一个笨拙的设备.它的样子不知是象收拢起来的帐篷,还是象一把尺寸很大的雨伞。
“大概是雨伞吧?”小凿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不,不是雨伞.这是手提式的折叠写字台和椅子,”小机灵说,“譬如说您需要描写森林吧。您来到森林,打开写字台,舒舒服服地坐下,就把周围看到的一切都描写下来了。您试一试,坐下吧,”他向小凿子建议说。
小机灵在被认为是雨伞的伞把上按了一个按钮,雨伞马上张开来,变成一个不大的带椅子的桌子。小凿子坐到桌子后面,为此他不得不极不自然地把腿蜷起来。
“您感到舒适,”小机灵这时说道,“因此您立即充满灵感。您应该承认,这比坐在草地上或是光秃秃的地上写字可要舒服得多啦。”
小凿子既没有感到舒适,也没有充满灵感,相反,他感到双腿开始疼得要命。所以他决定尽快把话题转到别的上面,于是一边从桌子后面往外钻一边问道:
“请问,您写过什么书?”
“我还一本书都没有写,”小机灵承认说。“当作家很难啊。在成为作家之前,您看,我不得不置办点什么,而这可不那么简单。首先我得等手提式桌子做好。这就拖了好几年。然后我等着给我做好嘟哝机。您知道,匠师们可真爱拖延耽搁啊。特别是小螺钉在这方面更为突出。您想想吧,光是考虑怎么做这件机器他就花了两年半。我等得了还是等不了,他反正无所谓。他不明白我搞的是创作性工作啊!当然,嘟哝机是个复杂的机器,那干嘛还要把这本来就复杂的东西搞得更复杂呢?”
“莫非他搞得更复杂了吗?”小螺丝同情地问。
“当然搞得更复杂啦:他做的不是单纯的嘟哝机,而是嘟哝机和吸尘器组合在一起的一种东西。请问,我要吸尘器干嘛?这又多花了一年半。不过没什么!”小机灵一挥手,“现在我什么都有了,缺的只是小东西了。”
“要是发明一个能替作家思考的机器该有多好啊,”小凿子说。
“您说的对,”小机灵同意说。
咱们的朋友们从窗中看到太阳已开始西沉,就起身告辞。他们拿到锡焊烙铁,走到街上。
小螺丝说:“我们该往回走了。可别走在路上就黑了天哪。”
“没关系,兄弟们,我开车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你们拉到了。首先倒是不妨吃点东西呢,”面包圈说完就把小螺丝和小凿子拉到自己家里吃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