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电脑的第一次接触
1996年,我买了我的第一台电脑。我向往它已经有二十年了,——我的意思是说,在我知道电脑为何物之前,我就预感到,总有一天,我会用上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它被从纸箱中取出,拼装,插上无数条线,那最后的样子,和我在广告上看到的完全相同。
送电脑的工程师临走时告诉我:“如果死机,你只要按下Alt键加Ctrl键加Del键就行了。”
这不像个好消息,不过我没有多问什么。我不想显得太外行。
我让家人躲在另一个房间里,然后按下开关。先是嗡嗡的响声,屏幕上出现了一些狂乱的话,随后我进入了著名的“indows”。我把家人叫出来,他们向我祝贺。这时来了我的一个朋友。是我下午打电话叫他来“看看我的电脑”的,因为从平时的谈话看,他显然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看到我的电脑,似乎不太快乐,立即挑出它十来条毛病,也许有二十条那么多。照他的说法,我就该直接把它扔到窗外去,不过我想,他一定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的。
他给了我许多指导,特别叮嘱我不要随便按“Del”键:
“你每按一次,电脑里就会有东西被干掉。”
我不想干掉我的电脑里的任何东西。不过我想起来工程师临走时说的话,便说:
“别人告诉我,如果死机,就要按‘Del’键。”我故意隐瞒了两个键,想考验一下他。
“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们都是骗子。” 他立刻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那你就去按‘Del’好了,如果你愿意,你按它十下也行。我敢说,你就是按一百下,电脑也不会有什么动静。你就是按一千下,它还是会像马王堆那个老太太一样死,简直死得没法再死了。——就是小学生,也知道光按‘Del’键不够,还得加上‘Ctrl’键,就是幼儿园里的娃娃,也知道连这还不够,还得加上‘Alt’键啊!”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啊!”我得意地说,“不过,他们说的顺序,是‘Alt’键在前面。”
“那不分顺序的,笨蛋。”
他走后,我如释重负,开始挖地雷。我挖出许多颗地雷,然后试图“干点别的”。就在这时,屏幕变得漆黑,我按动鼠标,敲打键盘,它还是黑的。
“死机了。”我非常高兴。作为一个资深的电脑用户,没经历过死机,是说不过去的,何况我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按下“Del ”,又按下“Ctrl”键,接着是“Alt”键。电脑没有反应。
“我早知道这家伙是骗子。”我甚至有点快活,又按照电脑工程师说的顺序,按了一遍。
还是没有反应。看来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头。我研究了一会儿键盘,发现“Ctrl”键有两个,而不是一个;“Alt”键也是这样。接下来,我又在右边的小键盘上找到了一个“Del”键。
现在我有六个可以按的键了。我画了一张表,把它们排列起来按动。我的妻子本来已经入睡,又被我弄出的种种响动吵醒了。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她说:“你应该回想一下,在它‘死机’之前,你做过些什么。”
“我没干什么呀!就抽了几支烟,喝过点水,吃了一个苹果——”
“你削皮了吗?”
“没有,不过我认为……”
“着啊!我早告诉你吃苹果不削皮有许多害处,现在你知道了!”
死机的原因找到了。但现在最需要的,是让电脑恢复运转。我翻出和电脑一起来的手册,用了半个小时,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我兴奋地把刚刚又睡着的妻子叫醒:
“我知道了!”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我指的地方,说:“还是那几个键啊!”
“可你注意到中间的东西了吗?”我非常得意地说。“看它是怎么写的!‘Alt + Ctrl + Del’!”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同。”她说。
“秘密就在这些加号上啊!”我向她解释我的发现。她也明白了。我们一起来到电脑前,换着班儿按下那些键。在按到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我的妻子突然发现,小键盘上也有一个“+”键,而且是挺大的一个。我们只好从头再来。到了早上,我认为应该估算一下进度。我把这八个键排列起来,计算了一下,得到一个很大的数字。
“我想我们这个月是按不完它们的了。”我告诉她。
她同意。就在这时,邻居家的小孩子来串门。他看到那台电脑可悲的状况,走上前,随手按了一下,——就像任何别人和现在的我那样按了一下,我的电脑就重新启动了。
上面这一段文字不是我写的,而是我的朋友三七(1)写的。将其现成引用过来,以佐证文人那种特别喜欢对电脑撒娇的心态。
像我这样的文化人,对电脑的态度大多分为很极端的两类,一类是深入钻研终有所成,他们貌似比专业人员还要精通头头是道,但经他们手毁掉的电脑或文件却比桃芝台风还要多;另一类是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努力让自己维持一窍不通的局面,恁点儿小毛病就呼天抢地宛如世界末日。
而我,正好介于这两个极点的0.618处。我的电脑知识跟小马趟过的那条河一样,既不像老牛说的那么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么深。
从十八年前我就开始接触电脑了,那时的我正上高中。我所在的重点中学要把学生培养成全面发展的人才,所以逼着你一定要上一个课外兴趣小组去搞那么几下子,好让你能在自己的档案中写上“兴趣广泛”的字样。其实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无线电,按照我的如意算盘,正好还可以给家里组装一个免费的收音机,但老师说这听着不咋地,于是让我选了另两个,一个是在文艺小组学吹笛子,一个是在计算机小组学Basic语言——这两个特长后来都写在了我的高中学历表中——也仅仅是停留在了学历表中。
八十年代中期的电脑机型是苹果二,它的配置大概还比不过现如今暴发户们用的商务通,那时也没有“人性化设计”、“体贴用户”这种说法,相反,计算机商们偏偏要努力做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以显示这种东西的神圣不可侵犯。比如,你如果想走到它面前,必须要先进入一个像省军区军火库一样戒备森严的计算机教室,然后还要换上拖鞋,乖乖,那年头的高中男生可是十天半月都不洗一回脚的。
更操蛋的是,摆在你眼前的电脑不是为你提供服务,而是要让你为它服务的。像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简单的问题,你说出来还不行,它非要让你编一个程序来执行出那个结果。
最操蛋的是,计算机兴趣小组的那个女辅导老师,一点儿都不漂亮。
于是,我生命中与电脑的第一次接触,就像牙洞中的食渣,除了能证明吃过什么东西外,就没有一点儿用处。
腾格尔
九十年代初,我顺利拿到学士学位,可以大学毕业了。当时的大学毕业生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服从组织分配让自己成为一台国家机器,另一种是在中关村这片冒险家走私犯诈骗者的乐园中倒卖机器。
我选择了前一条路,我认识的另一头猪选择了后一条路。
这头猪……怎么说呢,他拥有一根做为男人的巨大本钱,跟他一起洗澡上厕所的其他男人莫不自惭形秽,所以我们都称其为“图腾”,后来在那个蒙古歌手崛起之后又改称其为“腾格尔”。
腾格尔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四处拿红包的记者,但他受其高中同学的蛊惑,两个人一起在中关村倒卖电脑。那时的他真有傻力气啊,骑着一辆自行车,驮着一台或两台电脑,走遍每座山每个水的每条路上,有时哭有时笑的每个地方(2)。
那是一段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时光,他只知道抬头拉车,而埋头数钱的事儿全让他的同学包了。
再见腾格尔时,已是1995年。这时的他不倒卖电脑,而开始倒卖字库了。当时各地的报社纷纷告别铅与火迎接光与电,开始采用激光照排设备,腾格尔做的买卖就是给他们私自安装比较齐全的华光字库。这套东西用几十张四寸软盘装着,官价要卖一万多,他们只收两三千,还可以给照排车间的负责人好大一笔回扣。
腾格尔找我,是希望能把他介绍我们报社的有关头目,好促成他的一笔买卖。这时我们的情爱观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大家纷纷从原来的柏拉图琼瑶式的精神派转化成追求性交时间和高潮次数的体能派,所以腾格尔让我更加艳羡,酒席期间一再追问他有多少艳遇,并准备赠送给他一个新的外号,就是西门庆腰里挂的那件东西——“淫器包”。
没想到我的提问触及到了他心口永远的痛,他马上变成了个爆脾气。经我一再道歉,他才告诉我,几年的颠沛流离,他得了甲亢,淫器包早成了草包。我吃惊之余,注意观看,发觉他端酒杯的手都是颤抖的。
没体力了,有钱也行啊。我又问他的账面上趴了多少钱,他诚实地告诉了我一个数字,甚至还没有我们特能组织记者走穴的同学挣得多。
那笔生意悬而未决的时候,腾格尔忽然听到了一个消息:一直对他说没挣到什么钱的同学兼拍挡,却已经悄悄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
腾格尔也就不知所终了,只剩下那几十张大软盘寄存在我那里。我特宝贝,搁在一个阴凉通风的地方,还配了两包防潮剂——因为这是我拥有的第一套跟电脑有关的高科技产品。
就跟遭到背叛的友情一样,如今那套软盘已经一钱不值。
欺负
电脑的出现,让人的幻灭感油然加剧,因为你不得不悲哀地发现:你永远是落伍的,处于被时代抛弃的境地,身不由己。
我首次接触到实战状态的电脑,是在所供职报社的激光照排车间,操作的权利是没有的,却有在旁边发表意见的责任。但是,我发表的意见往往被操作人员以“做不了”为理由轻易否定,长此以往,对一个男人自信心的打击是巨大的。后来熟悉了电脑才知道,他们当时
就是懒得动,才抬出高科技的玩意来愚弄人。
而当时的我,是多么容易被愚弄啊。某次,组版的女孩去更衣室偷吃糖炒栗子,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组版机前,过了一会儿,我们刚组好的版从电脑屏幕上突然消失,代之以一个连续运动的几何图案,吓得我当场尖声惊叫,差点儿连保卫科的干部都要惊动。离我最近的人迅速把脑袋伸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地告诉我,这叫屏幕保护程序。
还有一次,他们说有一种叫“星期五”的病毒要发作,所以要把电脑的日期调到不是星期五的日子,就可以躲过去。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到鲁宾逊的那个奴隶头上,是不是他受不了阶级压迫所以附魂在电脑上?
电脑喜欢欺负人,但也是通过人来欺负。说实在话,在这一段时间里,我被照排车间的小姑娘小男孩们欺负了个够,却是有火发不得,平时有了好的演出票得分给他们,过年的时候还得惦记着给他们送挂历,这样才得以保证我的编辑工作顺利高效地完成。也有那种爆脾气的编辑,最后被这些小孩气得直想跳楼自杀。
后来市场经济逐渐发达,大家都慢慢明白了靠自己手艺活儿吃饭的道理,这时俺接触到的录入员或秘书等,态度和蔼得像李登辉对待他的日本同胞,让俺一股劲地赞美世界真好。
唉,公有制害死人,铁饭碗累死人啊。
拥有
据说,电脑从286进化到586,用了十四年的时间,而从奔二进化到奔四,用了四年的时间。
在前一个十四年的时间里,我的最大梦想就是拥有一台X86——X=2或3或4或5。但任何一台X86的价钱都在万元左右,而这一万元相当于我当时两年的工资,所以那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最绝望的时候,我甚至想,买一台四通打字机好了,其实也够用,并且人家的
广告词还那么煽情:“打入千言万语,输出一片深情”。
天可怜见,我结交的朋友中,这时陆续有人借着改革的春风开始发财,其中有一位孙姓师兄借助他当银行行长的岳父的势力,霸占了全省银行系统的电脑建设工程。
我有一天去他那里蹭饭,见其公司的角落里搁置了许多弃而不用的电脑,顿时心生歹意,开始从读过的文学作品中搜寻动人语句赞美他的创业艰难百战多。孙师兄是学信息管理专业的,脑袋中储存的多是老实巴交的数学词汇,哪里见过我嘴里嘣出的那些美丽辞藻?于是被我当场拍晕,指了指角落里一台灰尘最少的电脑,说就归我了,并且还让他公司的“松花江”面包车亲自给我送回家。
我终于知道西门庆把潘金莲娶回家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那是一台386,操作系统为MS-DOS,彩显,拥有一大一小两个软驱而无光驱,尽管主板有些松动,使得主机必须得横放才能正常启动(为此我逛遍家具商场,才买到与之相配的电脑桌;并且由于横放姿势,即使有光驱也没法用,这使我更觉得它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精密完美),但用它来降伏我,已是绝对绰绰有余了。
我特意到超市买了去污剂,然后将这台386上的污渍一一擦净。
擦拭过程中,我采取的是跪姿。
感谢386
当记者的那段日子过得是很愉快的,拉广告,拿提成,开新闻发布会,拿红包,经常有人吃请,还被人很恭敬地呼唤着,就是在马路上闯了红灯——当然是骑自行车,只要亮一下记者证,警察也就不拿你怎么着。
要这样能过一辈子,该多好啊。
但是,有一天,发生了一桩事儿。
那是南方一家企业的新闻发布会,电视台的一个哥们给介绍的肥差,说一个红包就是二百元。要知道,那时候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五百多块啊。忙不迭地去了,领了那个装着二百元大钞和新闻通稿的信封,厂家还给我们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宴。
酒饱饭足后,厂家把一堆打着饱嗝和酒嗝的记者拉到一个房间里,非常客气地对我们吩咐起来,老板希望这回的稿子这么这么发,不要那么那么发。
其实,男人也有来例假的时候。那一天,正是我生理低潮的时候,于是,平时拿了人家钱后听起来挺顺耳的话,突然觉得那么刺耳,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不行,稿子怎么发,不是你们老板说了算的。”不等那人有所反应,我就把信封退给他,然后甩门出去。
写成文字,俺是如此一身傲骨的样子,其实,那天我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街,直欲放声痛哭,或放声骂娘。
老六啊,你看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就为了一个信封,被那样一个傻逼吆喝来吆喝去的。
从那以后,俺就不再热衷于回扣和红包之类了。尽管坚守誓言并不彻底,也犯过几次戒,但俺开始打心眼里告诫自己杜绝这种行径,并能躲就躲。但人总要谋生活啊。想来想去,俺觉得自己能干的,也就写字这一行了,于是打起了挣稿费的主意。
用这台386,我开始写一些稿子,然后从杂志上抄一些地址和编辑的名字,给人家寄去。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第一笔稿费,多达一百七十元。那一年,是1996年。
386啊,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新饭碗,才让我有底气远离那个老饭碗。
你是我的战友,你是我的勇气,你是我的钱包,你是我的终点站。
初识Internet
正当与386蜜里调油的欢乐时光,我干了一件傻事儿——去了趟北京。
我去见的人名叫张斌,是大学时的同学,如今是央视工作人员。这次北平之行,他盛情邀请我去戒备重重的CCtV,说让瞻仰一件稀罕东西。
进得他的办公室,他打开一台电脑,顿时让我刮目相看。因为我的386开机后出现的是“
求伯君”字样,而人家国家电视台的电脑,出现的居然是“indows 95”这样的洋字码。还没等我开口,更令我诧异的情景发生了:张斌肥短的手指按动了一个叫鼠标的东西(这玩意我的386上也没有),于是出现了一阵分贝数不高的噪音,然后一个带蓝色旋转地球的画面开始出现。
“老六,你想看什么?”伊得意洋洋地问我。
“莎朗斯通莎朗斯通。”我忙不迭地说出梦中情人的名字。
他敲出莎斯姐的英文名字,却没什么结果。“你丫知道莎朗·斯通怎么拼吗?”他气急败坏地问我。
而我,只是对莎斯姐的诱人身体观察入微,而她的母语名字,却让我结结巴巴答不出来。
“算了,还是让你看看我亲爱的黛米·摩尔吧。”他熟练地敲下“Demi Moore”几个字母,然后又用鼠标捣鼓了几下。
那个蓝色地球又开始旋转,蓦地,一个丰满白嫩的女人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短发俏丽,杏眼含威,身材玲珑,衣着薄露,正是江湖人称“第六感生死恋”的黛米·摩尔的便是!
我顿时目瞪口呆。
张斌得势不饶人,继续卖弄他的鼠标技巧:“你看,我还能让她调个个儿。”说着他捣鼓了一下,那张图片突然旋转了一个90度角,黛姐以俯卧的姿势出现,臀部形成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隆起。
我迅速崩溃,口干舌燥地说:“官人我要!”
“这叫Internet,上网,你的电脑不行。”
那是1995年的某个秋日,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从央视大楼走出,神思恍惚,面如死灰。
386理论
在北京的文艺圈发生过这样一段逸事:一个文化骗子举行婚礼,许多文化骗子来祝贺,其中有一个女孩气质超群(后来成为著名玉女影星),新郎一看,懊天下之大恼,越看身边的新娘越别扭,直想一头撞死。
自从知道了世界上有Internet这种东西后,我每次打开386,都有许多的惆怅油然而生。美人如花隔云端,于是对人生产生了许多思考。
1996年元旦,一些朋友照例聚在一起,在一家东北菜饭馆,大红灯笼高高挂,大家开始抚今追昔,惩前毖后。
我清清嗓子,用浑厚的声音发表了深思熟虑得出的“386理论”:“你有一台386,看起来不错,也够用,但事实上正因为有了这台386,就阻碍了更高级的电脑比如486、586进入你的家庭。所以,你的所得往往是你的所失。”我深邃的眼光投向某一头猪:“就拿你来说吧,你是一个市电视台的主持人,职业稳定,收入不低,在这个城市也算是个名人,走在街上偶尔会有人认出你,呆会儿去撒尿的时候也许会有人求你签名,看起来不错。但是,这只不过是台386而已,却有更高级的东西,被你现在的状况挡在了外面。”
那头猪如遭当头棒喝。
我的眼光变得更加睿智:“你有没有勇气砸碎你的386呢?”
那头叫刘建宏的猪的小眼睛一下子变得湛然有神。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辞掉电视台的工作,辞掉刚分到手的一套新房,变成一个“人才”——因为他的档案被扔在了人才市场。
1996年4月1日,我和一头名叫“毛KK”的朋友上路。他负责开车,而我,则趸了一肚子新鲜有趣的黄段子——毛KK是个非常不好伺候的司机,不仅技术业余,而且只要一走长途,就要求乘客给他讲黄段子,还非得给他逗乐不成,要不,就有开车打盹的危险。
我俩的任务,是护送刘建宏从石家庄来北京就业,他将由一个正式国家干部变成中央电视台的一个临时工。
几天后,号称“球迷每周的节日”的《足球之夜》播出了第一期。再往后的事情,各媒体独家披露的刘建宏发家史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这个叫刘建宏的人,在砸掉他的386以后,果然迎来了更高级的生活——走在街上有更多的人认出他来,去撒尿的时候有更多的人求他签名,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时候有更多的人骂他。
再后来,有一位女歌手,用甜美的民族唱法声情并茂地歌颂了这一历史性时刻:
一九九六年
那是一个元旦
有一个伟人
在刘建宏的脑门上画了一个圆……
全新的我
道理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这时候怎么办?朋友就可以派上用场。
朋友是干什么用的?就是在前面有雷区的时候顶他上去趟雷,而免得牺牲掉你自己个儿。
“386理论”尽管由我发现,但自己实践起来总有些怕怕。幸亏有刘建宏这样的敢死队员
冲在前面。他的性格是坚韧的。进到央视,为自己的定位就像中国足球一样:拿自己当实习生来对待。要知道,那时他已经工作六年,而对他颐指气使的许多还是他的师弟师妹,大学的时候也是“宏哥”“宏哥”的叫着。这样的角色转换,换了我,真做不出来。
我看没什么危险,并且他在雷区里的日子也越过越滋润,就定下心来,把自己的老386也予以砸之。
这年头什么事都保不准发生,也许某一天我的腰身一变,会成为一个名人。那时我就要出自传,一定要这么描述当年砸掉386的决断心情:“见招拆招君毅然甩开旧生活的羁绊,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掷地有声地说:‘我再不愿过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生活!’”
那些名人传记,也都是按照这个套路生产出来的。
事实真相是,我当年来北平的时候,口袋里塞的并不是这样的豪言壮语,而是一堆非常准确的外国名字:Sop(3)……当然,还有我的莎斯姐:Sone,我再也不会把她拼错。
到北平的第一天,我就坐在了能够连接Internet的电脑前,将那一串名字输,然后让那一个个动人的倩影沉淀在我渴慕的眼中。
一个电脑用户,从菜鸟到老鸟的平均花费时间是十六个小时,但其充分必要条件是:要有色情网站的诱惑和引导。否则将至少是六十六个小时,而那些网络上充斥的关于电脑外行的笑话也都是为你准备的。
我的运气也够好,正看米歇尔·菲弗姐的图片时,突然弹出一个广告条,上面是一个让男人血脉贲张的图案。我的运气更体现在,彼时夜阑人静,四周悄无人影。一步步点下去,我进入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鼠标左右键、浏览器等用法迅速不在话下。
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4)。一夜之间,我觉得网络世界尽在掌握,一个全新的我,就这样呱呱落地。
鸟枪换炮
不满是向上的车轮。有386的时候,我最渴望的是一台能上网的电脑,等到能上网后,最大的渴望迅速变成能有一台自己的电脑上网。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上网已经不单是国家单位才有的特权,如果你去电信局开一个帐户,或者知道公家的上网帐户和密码的话,你就可以足不出户遨游世界了。
更值得欣慰的是,尽管那时候网速奇慢(有没有年轻人听说过14.4k的Modom?),但没
有网管,你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让你在网速与网管之间选择,你会要哪样?这涉及到一个严肃的命题,也正是我最近正在缅怀的东西——光荣的八十年代。那个年代就像初期的中国网络世界一样,尽管网速慢,但没有网管替你做主,所以我更喜欢那个地方。
扯远了,继续电脑这个话题。等钱包可以与梦想配合一下的时候,我瞄上了一个动人的身影:IBM的Aptiva系列,型号是2140-LV2,通身是无比性感的黑色,江湖人称“黑金刚”,但我名之曰“黑格尔”,有时也昵称为“黑妹”。和张斌一人娶了一台回家,彩礼花掉15000元。
据说天蝎座的性格特征是“神秘、死亡、黑色”,有一些道理。反正我最喜欢黑色,并且,在我看过的影碟中,最让我感到恐怖的不是恐怖片,而是一套宇宙科教片——里面有一幕黑洞吞噬一切的情景,尽管是劣质的电脑动画合成,但把半夜观影的我吓的……那是一种真正绝望的毁灭。
当时我只觉得鸟枪换炮,实现了一次技术革命,却并不知道,此时全世界都已进入奔二到奔四的技术爆炸时期,而我的黑格尔的CPU,才仅仅是个奔200。中马青念了一首诗:“我一生下来,就死了。”这是所有电脑爱好者的宿命。
在从286到586的进化中,我的追求是个X86,还算合乎潮流,而在奔二到奔四的征程中,我却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我们就是这么被时代抛弃的,“老古董喽——”喜欢让自己陷入未老先衰意境的我们开始这么说。
三七
当我把黑格尔请回家的时候,该另一位著名人物出场了,他就是三七。
三七是个喜欢玩的人,智商也奇高,玩起什么来,都能迅速成为高手中的高高手。在一个有六百多人的知识分子云集的单位里,他的象棋遍无敌手。他却说,自己最差的是象棋,最好的是桥牌。又听说,他刚在一个围棋网站弄了个十比零。这样玩物丧志的人是不会被电脑难住的。当我迫不及待地向他炫耀黑格尔时,他已经是个电脑高手。
他的高体现在,教给了我许多应用小窍门,诸如不要双击“我的电脑”而应习惯使用资源管理器,诸如鼠标右键的诸多功能,诸如一些共享软件的注册码——我们用的最多的当然是ACDSee,诸如黑妹的那个陪嫁丫头——一个非常精致的游戏手柄的安装及用法,等等。他还向我推荐一种叫“讨论版”的东西——当时他和另外几头猪将一个叫“中青在线”的版子搞得乱七八糟,但我羞于自己的电脑见识而缩手缩脚,始终没去看热闹。
他的高体现在,帮我申请了一个163.net的免费信箱。现在的网络公司哭着喊着让大家使用他们的信箱,而当年能得到一个e-mail却是那么不容易:除了需要你填一大堆坦白从宽的电子表格外,还需要把你的身份证复印件给他们寄过去,以及两个人提供担保。这些都是三七帮我搞定的,于是我有了z这样一个早期信箱。
比这些更高明的是,他打开我的电脑看了没一会儿,就对其嗤之以鼻,说这么好的机器装的才是 in95,并且还被IBM 随机塞进那么多杂碎程序,这就相当于让苏菲·玛索来演张艺谋的电影,张艺谋的电影又让汪国真来写影评。俺被说得无地自容,急忙问怎么办。
“格掉重装98呀!”他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牛皮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光盘,又去厕所撕下块手纸擦拭了一下盘面,“我这是in98的第二个测试版,正式版前的最后一版,特稳定。”
他说的这些我是不懂的,并且也想看看黑格尔的另外一副嘴脸,就傻呵呵地坐在旁边看他玩这种叫“格式化”的行为艺术。
后来才知道,三七这么做未尝不是一种嫉妒。他的老电脑才是个奔122,硬盘只有一个G那么大,所以总是惜硬盘如金,见到好电脑就想练练手,见到闲置程序多就心疼,却不知道,我牛皮烘烘的黑格尔,有洋洋三大G、32兆内存耶!
系统恢复盘
“格式化”的行为艺术进行到一半,我们看屏幕上的画面实在无聊,就去客厅听一首老歌,名字叫《历史的伤口》。
这首歌极大地吸引了我们,所以行为艺术进行得断断续续。若干次重新启动后,黑格尔的开机画面变成了in 98,我激动得都有些哽咽。“等等还没完呢。”三七又掏出一张光盘,用比上次多一倍的手纸来擦拭盘面,然后说,“还得给你装显卡、声卡和Modom的驱动程序。”看我用不屑的眼光盯着他手里的那张脏盘,他有些生气道:“盘不可貌相,我这上面,什么驱动程序都有。”
但,这次三七错了,而我的不屑却流露对了——IBM是个很有操守的牌子,根本不认那些大路货的驱动程序,所以原本声情并茂的黑格尔在三七手下变成了个哑巴,并且只是个256色——不过在我的眼里看来,那些颜色反倒素净了不少(5)。
三七依然镇静,对我说:“大不了恢复成原来的配置。你的系统恢复盘呢?”
我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什么叫系统恢复盘?”
结果发现,我将IBM 随机赠送的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垃圾光盘视若珍宝地保藏(三七说所有这些光盘上的东西加起来还不抵他那张脏盘的六分之一有用),却独独将最重要的系统恢复盘给弄丢了。
三七还算是个敢于承担责任的男人。他迅速回到自己家,用他的老电脑上网,帮我找到了显卡和Modom的驱动程序,而声卡程序却遍寻不得。就这样,黑格尔与我的蜜月还没有开始,就被三七给弄成了个残疾。
中国,我的声带丢了。
那一天,我遇到了人生最值得伤痛的两件事情:电脑被搞坏、听《历史的伤口》,所以神为之夺,心情萧瑟,眼圈发红,直欲千杯一哭。
“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边涎着狞恶的微笑;不是我说笑的日子,我胸怀间插着发冷光的利刃。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恶毒的因为这世界是恶毒的,我的灵魂是黑暗的因为太阳已经灭绝了光彩,我的声调是像坟堆里的夜鸮因为人间已经杀尽了一切的和谐,我的口音像是冤鬼责问他的仇人因为一切的恩已经让路给一切的怨……”(6)
《帝国时代》升级版
黑格尔被弄哑之后,三七一直过意不去,让我去IBM要张系统恢复盘,或拷来声卡程序。但我一来不喜欢用电脑听音乐,二来想在三七面前保留点儿心理优势,所以就拖拖拉拉地懒得去。
等到真从位于国际会展中心的IBM技术部要来系统恢复盘和全套的驱动程序,已经是半年后的事儿了。这时的我已俨然电脑高手,三下五除二,就让黑格尔发出了四月裂帛般的动人
音响,邻居家的孕期少妇如闻仙乐,得以顺产。
但事实上这半年里头我也没闲着,为黑格尔搭配了一堆零碎,如打印机、外置硬盘、光盘刻录机、扫描仪等,以及更大一堆盗版软件,我不得不得出结论:买了电脑,就等于挖了一个花钱的深坑让自己往里面跳。当时我最佩服的人是《电脑报》的编辑,他们怎么就懂恁多呢?而最羡慕的是某篇文章中的一句话:“最近闲来无事,将电脑格了”,什么时候咱也能达到这种境界,想格就格呢?
写这个帖子的当天上午,我刚从青岛回来。这次去青岛,是为了探望一头当年并肩战斗在黑格尔身边的猪,名叫小强。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啊,先把老婆支回娘家,再买足速冻饺子和“趣多多”牌饼干,然后就和小强趴在黑格尔前面,为恢复它的声音而几天不下楼,间或将若干小程序装装卸卸,烟缸里的烟头总是很快就满,而我们的脑子却总也不困。
小强当时在加拿大,难得回祖国一次,所以买起盗版软件和游戏光盘来不眨小眼。其中有个《帝国时代》升级版,而江湖上传言人家美国还没上市。小强将信将疑,迫不及待地在黑格尔上装了,结果发现就是原来的版本。他一边骂着,我一边卸着。卸完后本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原则,我运行了一下KV300,结果冒出数百个“CIh”字样。两个成年男人顿时发出同一声惊呼,至今犹在耳畔。
这次再相聚,我们已结束了对电脑的狂热钻研,所以多是喝酒聊天。走前一夜,到歌厅吼歌。这时的我已经喝多了酒,感情变得无比充沛,听到一句歌词,心潮起伏,到卫生间激动了许久,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下来。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过头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手电”
与黑格尔厮混了没两年,又有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被我简称为“手电”——手提电脑之谓也。
那时候我已经是个三十岁的男人,刚刚在自己的生日酒会上喝得乱七八糟,所以对人生有了很达观的认识,知道任何东西,只要被我这样的人拥有,马上就意味着已经过时。
所以当我哪怕去超市买速冻饺子也要背着手电的时候,一方面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另一方面也清醒地预示到,这东西马上就要变成一大俗物,恶臭满大街。
有了这样的心理基础,用起它来也就毫不心疼,没过两年,显示屏就开始偏色——连我都能看得出来。抱到东芝维修处,说换显示屏需要4900元,大骂奸商无良,不得已想出一个办法,用两个力道极大的文件夹夹住屏幕两边后,用手开始掰持,调整好角度后就能正常使用。一直使用到现在,至少练了手劲,就当健身器材用吧。
说起这台笔记本,有一个很感人的故事。这台电脑本来应该是刘建宏的,但当时他已经有一台三洋手电。我本来憧憬的是刘建宏能把老三洋送给我,没想到他居然把明显高好几个档次的东芝甩到了我面前。
感动之余,无以回报,我就向刘建宏念了句纪伯伦的诗以资鼓励:“慷慨不是你把我比你更需要的东西给我,而是你把你比我更需要的东西,也给了我。”
就这么两句话,满足得伊直哼哼,又请我吃了顿饭拉倒。义薄云天啊。
继续说说义薄云天的故事吧。
那一年,我刚买了个新手机,Motorola的某型号,然后和张斌一起吃饭。我贱嗖嗖地向他炫耀,什么型号新,电池寿命长,双频抢线云云,还沾沾自喜地说:“你看,人家还免费送给咱一个安全套呢。”
张斌将那个套了安全套的手机拿到手里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以一个美学家的口吻说:“这个手机的样式和你不配。你看我的这个3310,虽然说是几年前的吧,型号老,又有点磨损,但特合适你用。”
我当然不是个傻子,迅速地摇了摇头:“你别再说了,俺自己选的手机,再丑也是自己的孩子。”
“老六,”他马上就改变成一副谆谆善诱的语气,“咱们昨天不是刚探讨过什么是‘义薄云天’吗?”
我眼前一黑。和这些靠嘴吃饭的家伙斗嘴皮子,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片刻之间,我便做出决断:“新的你拿去,诺基亚给我。”
那厮换手机是宾,卖弄嘴皮子才是真实目的,如今满嘴的口水无处发泄,失望之余憋得也挺难受,兼之过意不去,便将新手机的套子摘下来:“这个给你。”
我一听,怒不可遏,斥道:“皇帝给太监发的劳保用品中还有一打避孕套,有他娘这种事儿吗?”
伊悻悻地收回了手。
义薄云天的好处是,2002年元旦,我接受了这厮的一份新年礼物:Motorola 6288,也带着安全套。
网络社区
电脑这种东西,是不是应该归为“家用电器”这一类?
我想基本上所有的电脑迷都不会同意这种说法,在他们的心中,电脑已经不但是由硬件和软件组成的冷冰冰的高科技产品,插上电后还嗡嗡作响,而是他们头脑的延伸点、情感的寄存处,成了他们消磨时间、挥洒笑与泪的平台,与他们的心灵息息相关。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网络,有了网上交流,有了网络化生存。在虚拟空间里,我们书写着最真实的表情,进行着最真实的表达。
只有有了网络,才有了“打入千言万语,输出一片深情”的可能,而此前,全是四通打字机在欺骗消费者。
说来脸红,我上网好几年,却一直只会收发E-mail,看看新闻或黄色图片之类,直到人类跨入新千年,才被寂寞鬼拉进西祠胡同,知道了什么叫网络社区。当时我正在一家网络公司担任C某种O。我想能当上网站C某种O的人肯定是因为他长了一双O型腿,像张朝阳、王志东这样的It界大O,那双腿肯定罗圈得没法看了。而我的两条腿还算直溜,所以那个O当得并不称职,表现之一就是对西祠一无所知,表现之二就是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那家公司,表现之三就是那家公司现在已经没有了——算起来也有我的责任。当时我看到公司的一些小伙子们趴在电脑前辛勤工作到很晚,很被他们感动,老给他们开加班费,还经常夜宵伺候。现在才知道,那帮孙子其实是在用QQ聊天——有这么一帮败家子和我这样一个睁眼瞎,公司能干好吗?
尽管当时对西祠只是耳闻,但此时我已经开始与北方影武者(7)进行酒后亲吻,与体型走样却努力做英气逼人状的专灭影武者吼过一夜的歌,并且为英俊的颓废青年天狗行空介绍了一个男友,黄小邪也向我炫耀某人从美国给她寄来的《两生花》原声CD,这张CD成功地俘获了她的芳心,cinekino甚至帮我在西祠吆喝了一下人,“饭局通知”开版后,我却一直没脸邀请他,就像不好意思拉他去看这种他眼中的粗鄙电影一样。
初上西祠的时候,影武者与专灭影武者已经将番外地(8)搞得乌烟瘴气,版已不版。我上来是为了追杀鹦鹉的,因为这小子欠了我太多的稿债。百般央求无果,我不得不祭起自己的整人法宝——当别人不给我面子的时候,我就反过头来给他一个巨大的面子,让他羞愧难当。你丫不是欠我的稿子吗?我先给您老人家投几篇稿。
后来阳谋得逞,又与影武者的哥哥一起在亚运村某酒吧将人所不齿的影武狂练一顿,气为之消。加之西祠又在那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遥遥无期地搞内部装修,所以西祠胡同在黑格尔的浏览器中渐行渐远,至不可闻。
再见西祠
西祠,再见西祠。
这时正值二黑来京,这帮网络沙文主义者明明说好要请我吃饭,最后又偷偷搞起网聚弃我如敝屣。恼羞成怒之余,开始在网上叫骂,直至把自己也骂到了网上。
无知是偏见的温床。当我初涉西祠的时候,实在是什么江湖规矩也不懂得,什么江湖大
佬都不认识,所以没把任何东西任何人放在眼里。比如我在番外地贴了帖子就撒腿而跑,人家的跟帖别说回应一下,连看一下都不会;比如一个人给我留了言,我大概会在一个星期后注意到那个红色的“你有留言”提示;比如人家邀请我进他的版,我要在半年后才看到那个邀请;比如那个开了著名大版“无厘头以人为本”的猫少爷,我初次见面就直接问候了人家的伯父;比如那个写了那么多牛逼文章的顾小白,我好像经常管人家叫“蛋蛋”来着。
我一度因“胡淑芬”(后来才知道这种名字的名字叫ID)这个香艳的名字和她绮丽的文字而想入非非,想如果网恋这种好事能摊到我头上,最好第一次是跟她;也一度想提醒那个“绿妖”为什么不用那个“腰”,那个“翠腰”又为什么不用那个“绿”呢。而那个叫“绵谷升啊”的人,我便一直以为他是个炒股票的男人,他大概是买了一支简称“绵谷”的股票,然后每天盼着它升啊升的,就借名言志。所以有一天早晨我在网上裸奔的时候,他向我问候,我便拉他吃饭。出发点很简单,炒股的人,瘦死也比马大吧,吃饭肯定是他结账。最后的结果大家可能想到了:上帝不保佑想靠别人吃饱饭的人民。
一个叫卫西谛的小伙子去年在我家住了几天。那时我约略知道他是西祠“后窗看电影”版的斑竹,至于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当时并没有多大兴趣,所以经常训斥他没把马桶冲干净,或直接给人家热点儿剩菜吃饱拉倒,而我老婆也对这个清秀腼腆的小伙子馋得直流口水。天可怜见,我们两口子都没有见过世面,如果知道这阿卫是个拥有五千多名预定用户的大版的斑竹,属于在江湖上一呼千应的主,肯定会对人家客气些,而我老婆,如果知道阿卫在北京那几天有多少女孩排着队请人家赴饭局,估计也就老老实实地守着她的老公过太平日子了。
某天半夜,已经在床上脱得光溜溜的我接到天狗行空的电话,勒令我赶到某处喝酒唱歌。千万不要惹喝多了的人,这是我听到他电话后对自己的真诚提醒,所以就乖乖地穿衣夜奔,从城市的西部杀到了东部。几头喝多了的男人继续向我挑衅,一个长相最和蔼的男人最凶霸霸地站在我面前,自信地说:“我……我他妈……今天……今天要……喝死你!”他叫鱼肠剑。我对这样的男人嗤之以鼻,因为他喝多的样子比我差远了。第三天,听酒醒了的天狗介绍,才知道老鱼头是一个叫“绿野仙踪”的大版的斑竹,而所谓大版,是指那种拥有N千个铁杆FANS的版,他张臂一呼,就会有人乖乖地赶来陪酒……
写到这里,大家已经看出我的用心了:无非是想通过炫耀与这些西祠伟人的非一般关系来拔高自己。说对了。
另一点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伟人之所以看着高大,是因为我们跪着;事实上你说他是狗蛋他就是狗蛋,网上的斑竹是这样,网下的斑竹也是这样。
饭局通知
明白了斑竹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的底细,加之这一身份能够得到许多优厚的待遇和特权,于是我也蠢蠢欲动起来。2002年2月5日,经过一番摸索,我开了一块讨论版,名曰“饭局通知”。
尽管此时我还是半个网盲,许多技术问题解决不了,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不入流的手法,比如看自己的帖子有九十多个人气了,就咔咔咔咔自摸几把让它见红;或见我的假想
敌(主要是专灭影武者)的帖子人气数比我高的话,也就抓紧时间自摸几把,但经常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还怕群狼,我一个人区区之力,实在斗不过那么多向专灭献媚的女ID。气闷之下,刘建宏某次共进晚餐的邀请被我拒绝后灰溜溜地说:“你现在净陪网友吃饭,不顾老哥们了。”我急忙纠正:“不要说网友,要说‘美丽女网友’,这样才显得俺有面子。”
“我景仰美的敌手,厌恶平庸的同道,蔑视贫乏的正确,同情那些热情而天真的错误。”我一度欣赏韩少功的这几句话,并用来表明自己网络生活的态度,但事实上做起来全是吃喝玩乐那一套,大家不停地组织饭局、酒局、歌局,尽管后来又增加了山局、书局、影局,但每人的体型还是迅速由“棍杆条”变成了“瓜球蛋”。
朋友就是养着摧残用的,而版里的许多人原来就是彼此折磨打击的朋友,所以尽管来到网上,但性质不变,只是更加方便了相互招呼,并将折磨打击的圈子越弄越大。大家都不得不承认,网络最大程度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状态,有人开始变态,有人差点变性,有人开始热恋,有人险些失恋,有人开始健身,有人已经失身……但在网上,在饭局中,大家展示的都是自己人性中最闪亮最善良的一面,让我们突然有了信心,知道这世界险恶到什么地步,又温柔到什么地步,这人群冷漠到什么地步,又温暖到什么地步。
我们聚在这里,不能太正经,不能太不正经,我们要的是不太正经;我们聚在这里,不能太艺术,不能太不艺术,我们要的是不太艺术。饭局成了我们人生苦旅中的忘忧谷,加油站,按摩垫。woodpeach曾经说,她觉得饭局里有一种在大学图书馆的感觉。这句话是很贴切,图书馆嘛,闹一会儿,学一会儿,来去自由,谈笑无忌。
我深深地爱上了这种生活方式。
于是,你会看到一个男人,清晨早早爬起来,上班之前得先到网上逡巡一下,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早晨七点钟的太阳了;你会看到一个男人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面带微笑貌似敬业,而此前他就没有好好上过班现在其实也没有;你会看到一个男人贱乎乎地发一个饭局通知,之前先摸一摸自己口袋里的钱,硬硬的还在。
他的名字就叫见招拆招。
温暖
2003年夏天,我接受了张斌又一份义薄云天的礼物:Nokia 7650,没带安全套。
一扎啤酒下肚,他的话多起来,你说咱们十几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打死也想不到如今会过上这样的生活:手机、汽车、电脑、网络……
QQ、E-mail、flash、BBS……闻所未闻的东西出现在我们眼前。
是啊,这是一个快速变幻的年代,就像软件的升级和页面的刷新一样,我们身不由己,永远也想象不到明年的这一天,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只能随波逐流罢了。我说。
又一扎啤酒下肚,我们的话少起来。
能唱出我们心中的沉默的,是最伟大的歌唱家(9)。
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又能要什么?
无非是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是的,“温暖”,那是一种比周遭相对要高的温度,否则你感受不到。所以我将温暖分为三类,一类是当时便能感觉到的一种感动与温柔,“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世界依然难改变,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10),这样最好,世界上没有东西比得到呼应的感觉更好;一类是当时没有觉察,过后等你周围温度降下来的时候,你才感觉到的温暖,成为回忆中的一种味觉,再难抓住的一种触觉;一类是你永远都意识不到的温暖,但它的确曾存在在你的生命中,与你一样火热,你不知道它对你有什么影响,但你因为它而成为了现在的你。
突然想起一段花絮。
那一年,在一个朋友的指引下,还进入了网上聊天室,又用上了QQ。然后开始结交网上朋友,聊天。
一日,与一位女网友聊。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想回答个“恩”字,由于e键和w键挨着,误将“en”两个字母敲成“wn”,结果出来个“温暖”,直接就显示在屏幕上。
吓了我一跳,她也一跳。
解释清楚,半晌无言。
过了许久,在QQ上又遇见,淡淡的几句,临别,我说“晚安”,她说“温暖”。
完
日历翻到2003这一年,黑格尔也已经被淘汰,启用的新电脑配置很高,已经让我复述不出来了,我只知道,光硬盘就是三十个G。我曾经动用有限的数学知识算了一下,一个G的空间能装五亿字,那已经是一个人好几辈子都看不完的、写不下的了,当然,王同亿(11)老师那样的奇才除外。
我们活一辈子,连电脑硬盘的一个角落都填不满。并且,这世界上没有人关心你在硬盘里写了什么,在我们死后,更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垃圾。“我们这些忧郁的即将被遗忘的人们将要无声无息地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也不曾给后人留下一点有用的思想,留下一部用天赋的智慧撰写的著作,子孙们将要带着法官与公民的严峻,用轻蔑的诗句,用被欺骗了的儿子对那荒唐胡为的父亲的痛苦的讥笑,来侮辱我们那些冰冷无言的尸体。”(12)我们遗留下来的痕迹是不是只会污人视听?
匆匆忙忙的现代人,有谁会驻足做一下停留,完成一次倾听与倾诉?
我设想自己的生命终点是这样的: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夕,我将打开电脑,用颤抖的手按着鼠标,点开一个个文件夹,进入一个个信箱,将自己写的、来自别人的一个个文件删除,再打开回收站,清空。
我双手静静的看着电脑删文件
文件删完了
我也该走了……(13)
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收梢(14)。
注:
(1)三七又名“三七二十八”,著有《玻璃屋顶》一书。
(2)引自黄群、黄众歌曲《江湖行》。
(3)这些名字依次是:苏菲·玛索、梅格·瑞安、米歇尔·菲弗、艾曼纽·贝阿,均是色艺双绝的女影星。
(4)引自罗大佑歌曲《明天会更好》。
(5)笔者患有轻度色弱,成为一干朋友嘲笑的话柄。
(6)摘自徐志摩《毒药》一诗。
(7)这一段中提到的稀奇古怪的名字均为西祠胡同的ID,写的也是类似江湖黑话的私密性回忆。如果有的朋友看得不知所云,请允许我真诚地道歉,然后继续真诚地回忆下去。
(8)全称为“影武者的番外地”,北方影武者是其斑竹。
(9)黎巴嫩诗人哈·纪伯伦的诗句。
(10)引自罗大佑歌曲《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11)自诩“辞书大王”,笔者做报社编辑时,曾经收到他的一份个人特写,配发一张照片,身旁摞着他“编篡”(后来吃过许多抄袭官司)的各类词典辞书,绝对是著作等身。
(12)摘自席勒诗句。
(13)篡改自杨绛先生翻译的蓝德诗句,原文是:“我双手静静的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熄了,我也该走了……”
(14)这句话出自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原文是:“项羽把耳朵凑到她的颤动的唇边,他听见她在说一句他所不懂的话:‘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