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陆羽
陆羽(733~804年),字鸿渐,一名疾,字季疵,号竟陵子、桑苎翁、东冈子,唐复州竟陵(今湖北天门)人,一生嗜茶,精于茶道,以着世界第一部茶叶专着——《茶经》闻名于世,对中国茶业和世界茶业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被誉为“茶仙”,奉为“茶圣”,祀为“茶神”。他亦工于诗,但传世者不多。
陆羽一生富有传奇色彩。他原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唐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陆羽三岁,被竟陵龙盖寺住持僧智积禅师在当地西湖之滨拾得。积公以《易》自筮,为孩子取名,占得《渐》卦,卦辞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
于是按卦词给他定姓为“陆”,取名为“羽”,以“鸿渐”为字。陆羽在黄卷青灯、钟声梵呗中学文识字,习诵佛经,还学会煮茶等事务。但他不愿皈依佛法,削发为僧。九岁那年,有一次智积禅师要他抄经念佛,他却问积公曰:“释氏弟子,生无兄弟,死无后嗣。儒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出家人能称有孝吗?”并公然称:“羽将授孔圣之文。”积公恼他桀骜不驯,藐视尊长,就用繁重的“贱务”磨炼他,迫他悔悟回头。要他“扫寺地,洁僧厕,践泥污墙,负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陆羽并不因此气馁屈服,求知欲望反而更加强烈。
他无纸学字,以竹划牛背为书,偶得张衡《南都赋》,虽并不识其字,却危坐展卷,念念有词。积公知道后,恐其浸染外典,失教日旷,又把他禁闭寺中,令芟剪卉莽,还派年长者管束。十二岁那年,他乘人不备,逃出龙盖寺,到了一个戏班子里学演戏,作了优伶。他虽其貌不扬,又有些口吃,但却幽默机智,演丑角很成功,后来还编写了三卷笑话书《谑谈》。唐天宝五年(公元746年),竟陵太守李齐物在一次州人聚饮中,看到了陆羽出众的表演,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和抱负,当即赠以诗书,并修书推荐他到隐居于火门山的邹夫子那里学习。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礼部郎中崔国辅贬为竟陵司马。是年,陆羽揖别邹夫子下山。崔与羽相识,两人常一起出游,品茶鉴水,谈诗论文。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陆羽为考察茶事,出游巴山峡川。行前,崔国辅以白驴、乌犁牛及文槐书函相赠。一路之上,他逢山驻马采茶,遇泉下鞍品水,目不暇接,口不暇访,笔不暇录,锦囊满获。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陆羽来到升州(今江苏南京),寄居栖霞寺,钻研茶事。次年,旅居丹阳。唐上元元年(公元760年),陆羽从栖霞山麓来到苕溪(今浙江吴兴),隐居山间,阖门着述《茶经》。期间常身披纱巾短褐,脚着藤鞋,独行野中,深入农家,采茶觅泉,评茶品水,或诵经吟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迟疑徘徊,每每至日黑兴尽,方号泣而归,时人称谓今之“楚狂接舆”。唐代宗曾诏拜羽为太子文学,又徙太常寺太祝,但都未就职。陆羽一生鄙夷权贵,不重财富,酷爱自然,坚持正义。《全唐诗》载有陆羽的一首歌,正体现了他的品质: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陆羽的《茶经》,是唐代和唐以前有关茶叶的科学知识和实践经验的系统总结;是陆羽躬身实践,笃行不倦,取得茶叶生产和制作的第一手资料,又遍稽群书,广采博收茶家采制经验的结晶。《茶经》一问世,即为历代人所宝爱,盛赞他为茶业的开创之功。宋陈师道为《茶经》作序道:“夫茶之着书,自羽始。其用于世,亦自羽始。羽诚有功于茶者也!”
陆羽除在《茶经》中全面叙述茶区分布和对茶叶品质高下的评价外,有许多名茶首先为他所发现。如浙江长城(今长兴县)的顾渚紫笋茶,经陆羽评为上品,后列为贡茶;义兴郡(今江苏宜兴)的阳羡茶,则是陆羽直接推举入贡的。
《义兴县重修茶舍记》载:“御史大夫李栖筠实典是邦,山俗有献佳茗者,会客尝之,野人陆羽以为芬香甘辣,冠于他境,可以荐于上。栖筠从之,始进万两,此其滥觞也。”
不少典籍中还记载了陆羽品茶鉴水的神奇传说。唐张又新在《煎茶水记》中记述了陆羽这样一件事:“代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维扬(今江苏扬州),逢陆处士鸿渐。李素熟陆名,有倾盖之懽,因之赴郡,泊扬子驿。将食,李曰:‘陆君善于茶,盖天下闻名矣,况扬子南零水又殊绝,今者二妙,千载一遇,何旷之乎!’命军士谨信者,执瓶操舟,深诣南零。陆利器以俟之。俄水至,陆以杓扬其水曰:‘江则江矣,非南零者,似临岸之水。’使曰:‘某櫂舟深入,见者累百,敢虚给乎。’陆不言,既而倾诸盆,至半,陆遽止之,又以杓扬之曰:
‘自此声零者矣!’使蹶然大骇伏罪曰:‘某自南零齎至岸,舟荡覆半,惧其尠,挹岸水增之,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焉。’李与宾从数十人皆大骇愕。李因问陆,既如是,所历经处之水,优劣精可判矣。陆曰:‘楚水第一,晋水最下。’李因命笔,口授而次第之。”
《新唐书·列传》的《陆羽传》中,也记有此事,但在说到李季卿召见陆羽时,“羽衣野服,挈具而入,季卿不为礼,羽愧之,更着《毁茶论》”。
陆羽逝世,后人尊其为“茶神”,肇始于晚唐。唐时曾任过衢州刺史的赵璘,其外祖与陆羽交契至深,他在《因话录》里说,陆羽“性嗜茶,始创煎茶法。至今鬻茶之家,陶为其像,置于炀器之间,云宜茶足利。”唐李肇撰《国史补》
也说到,陆羽“茶术尤着,巩县陶者,多为瓷偶人,号陆鸿渐,买数十茶器,得一鸿渐。市人沽茗不利,辄灌注之。”
陆羽多才多艺,《茶经》之外,其他着述亦颇丰。据《文苑英华·陆文学自传》载:“自禄山乱中原,为《四悲诗》,刘展窥江淮,作《天之未明赋》,皆见感激当时,行哭涕泗。着《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西四姓谱》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一卷,《占梦》上、中、下三卷。”又据《咸淳临安志》载,陆羽寓居钱唐(今浙江杭州)时作有《天竺灵隐二寺记》和《武林山记》。可惜这些着述传世甚少。
(阮浩耕)
(二)卢仝
卢仝(约795~835年),号玉川子,济源(今属河南)人,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县),唐代诗人。卢仝一生爱茶成癖,他的一曲《茶歌》,自唐以来,历经宋、元、明、清各代,传唱千年不衰,至今诗家茶人咏到茶时,仍屡屡吟及。
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内容参见本书《茶叶诗词》)诗中,诗人点视孟谏议白绢密封并加三道印泥的新茶,在珍惜喜爱之际,自然想到了新茶采摘与焙制的辛苦,得之不易。接着,诗人以神乎其神的笔墨,描写了饮茶的感受。茶对他来说,不只是一种口腹之饮,茶似乎给他创造了一片广阔的精神世界,当他饮到第七碗茶时,只觉得两腋生出习习清风,飘飘然,悠悠飞上青天。《茶歌》的问世,对于传播饮茶的好处,使饮茶风气普及到民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后人曾认为唐朝在茶业上影响最大最深的三件事是:陆羽《茶经》,卢仝《茶歌》和赵赞“茶禁”(即对茶征税)。宋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说:“玉川之诗,优于希文之歌(即范仲淹《和章岷从事斗茶歌》),玉川自出胸臆,造语稳贴,得诗人句法。”诗人作这首《茶歌》的本意其实并不仅仅在夸说茶的神功奇趣。诗的最后一段忽然转入为苍生请命:岂知这至精至好的茶叶,是多少茶农冒着生命危险,攀悬在山崖峭壁之上采摘的,此种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卒章而显其志。在一番看似“茶通仙灵”的谐语背后,隐寓着诗人极其郑重的责问。
卢仝《茶歌》自宋以来,几乎成了人们吟唱茶的典故。诗人骚客嗜茶擅烹,每每与“卢仝”、“玉川子”相比:“我今安知非卢仝,只恐卢仝未相及。”(明·胡文焕);“一瓯瑟瑟散轻蕊,品题谁比玉川子。”(清·汪巢林)。品茶赏泉兴味酣然,常常以“七碗”、“两腋清风”代称:“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宋·苏轼);“不待清风生两腋,清风先向舌端生。”(宋·杨万里)。北京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民国初年曾改为茶社,有一楹联云:“三篇陆羽经,七度卢仝碗。”1983年春,北京举行品茶会,会上88岁的老书法家肖劳即席吟茶诗一首,亦引卢仝《茶歌》为典,有句云:“嫩芽和雪煮,活火沸茶香。七碗荡诗腹,一瓯醒酒肠。”
卢仝在太和九年(公元835年)“甘露之变”中被误捕,遇害。其时,卢仝正留宿长安宰相兼领江南榷茶使王涯家中。
据贾岛《哭卢仝》句:“平生四十年,惟着白布衣。”可知他死时年仅40岁左右。另据清乾隆年间萧应植等所撰《济源县志》载:在县西北二十里石村之北,有“卢仝别墅”和“烹茶馆”,在县西北十二里武山头有“卢仝墓”,山上还有卢仝当年汲水烹茶的“玉川泉”。卢仝自号“玉川子”,乃是取其泉名。
(阮浩耕)
(三)皎然
皎然,俗姓谢,字清昼,湖州(今浙江吴兴)人,南朝谢灵运十世孙。生卒年不详,活动于上元、贞元年间(公元760~840年),是唐代着名诗僧。他善烹茶,作有茶诗多篇,并与陆羽交往甚笃,常有诗文酬赠唱和。皎然是个诗僧,又是个茶僧。
佛教禅宗强调以坐禅方式彻悟自己的心性,禅宗寺院十分讲究饮茶。皎然推崇饮茶,把饮茶的好处说得更神,他有一首《饮茶歌送郑容》,诗云:
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羽翼。
名藏仙府世莫知,骨化云宫人不识。
云山童子调金铛,楚人茶经虚得名。
霜天半夜芳草折,烂漫缃花啜又生。
常说此茶祛我疾,使人胸中荡忧栗。
日上香炉情未毕,乱踏虎溪云,高歌送君出。
茶有仙灵,藏于仙府,人不相识,惟有云山童子才常调金铛煮饮。皎然在诗中提倡禁食饮茶,说茶不仅可以除病祛疾,荡涤胸中忧患,而且会踏云而去,羽化飞升。
他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赞誉剡溪茶(产于今浙江嵊县)清郁隽永的香气,甘露琼浆般的滋味,并生动描绘了一饮、再饮、三饮的感受,与卢仝《饮茶歌》有异曲同工之妙。
诗云:
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飘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
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
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皎然现存的诗作中吟咏到的名茶,还有湖州顾渚紫笋茶和临安天目山茶。《顾渚行寄裴方舟》云:“我有云泉邻渚山,山中茶事颇相关。鶗鳺鸣时芳草死,山家渐欲收茶子。伯劳飞日芳草滋,山僧又是采茶时昨夜西峰雨色过,朝寻新茗复如何。女宫露涩青芽老,尧市人稀紫笋多。紫笋青芽谁得识,日暮采之长太息。清泠真人待子元,贮此芳香思何极。”
皎然居湖州杼山妙喜寺时,常结伴游顾渚山,其实他牵挂的都是紫笋茶,诗人对山中茶讯的确了如指掌。另有一首《对陆迅饮天目山茶因寄元居士晟》,他说天目山茶以“露采北山芽”为最佳,而且“文火香偏胜,寒泉味转嘉”,煎茶时“投铛涌作沫,着碗聚生花”,自是一种极美好的享受。
陆羽移居浙江后与皎然相识,初时同居妙喜寺,后陆羽隐居苕溪、寓居江苏等地,仍多有往访。皎然寻访、送别陆羽和与之聚会的诗作(包括联句),仅《全唐诗》所载就近20首,唐代诗人中没有第二位。他的《赠韦卓陆羽》一首云:
“只将陶与谢,终日可忘情;不欲多相识,逢人懒道名。”表明皎然不愿多交朋友,只和韦卓、陆羽相处足矣,把韦、陆比作陶渊明和谢灵运。
在陆羽和皎然同居妙喜寺时,陆羽曾在寺旁建一亭,因是癸丑岁、癸卯朔、癸亥日落成,当时正出任湖州刺史的颜真卿名以“三癸亭”。皎然作《奉和颜使君真卿与陆处士羽登妙喜寺癸亭》诗:
秋意西山多,列岑萦左次。
缮亭历三癸,疏趾邻什寺。
时人对陆羽筑亭,颜真卿题名,皎然和诗,称赞为“三绝”,一时传为美谈。
皎然现存诗作中的名篇是《寻陆鸿渐不遇》:“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着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全诗40字,清空如话,陆羽之隐士风韵和诗人的仰慕之情,跃然纸上。
(阮浩耕)
(四)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年),字乐天,晚年号香山居士,其先太原(今属山西)人,后迁居下邽(今陕西渭南东北),唐代杰出的现实主义诗人。他酷爱茶叶,曾自称是个“别茶人”。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白居易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做司马,那年清明节刚过不久,白居易的好友、忠州(今四川忠县)刺史李宣给他寄来了新茶,正在病中的白居易品尝新茶,感受到高谊隆情,欣喜莫名。他的《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诗,记述的就是这件事,诗云:
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
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
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曲尘。
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
诗人收到采于寒食禁火日前的新蜀茶,珍如故旧,尝新为快,即动手碾茶、勺水、候火、下末诗人自誉为善于鉴茶识水的“别茶人”,感谢李宣知己嗜茶,将这样的珍品“不寄他人先寄我”。
早一年,白居易由长安到江州途中,写下了有名的《琵琶行》。诗人以带有热烈情感的笔锋,概述琵琶女的身世遭遇,深刻揭发封建社会摧残妇女的罪恶,同时将自己不幸的贬谪和失意的凄苦心情也倾泻出来。这首诗却又为后人留下了一条重要的茶叶史料: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浮梁,在今江西省景德镇市北,从诗中可知唐时这里已是一个着名的茶叶集散地了。
读白居易诗作,不难发现诗人一生的嗜好惟诗、酒、琴、茶。“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琴和茶是诗人“穷通行止长相伴”的珍爱之物。“鼻香茶熟后,腰暖日阳中。伴老琴长在,迎春酒不空。”
鼻香茶熟,操琴伴老是诗人晚年最舒心的享受。弹琴不能没有茶,吟咏更加不可少。白居易十分喜欢边品茶边吟咏。“闲吟工部新来句,渴饮毗陵远到茶。”(《晚春闲居,杨工部寄诗,杨常州寄茶同到,因以长句答之》)诗人刚收到工部侍郎杨慕巢寄来的诗作,又接获常州刺史杨虞卿捎来的阳羡茶,吟诗饮茶,兴味无穷,只可惜“不见杨慕巢,谁人知此味”!酒后醉渴,唯茶是好,“醉对数丛红芍药,渴尝一碗绿昌明。”诗人醉对红花,渴尝绿茶,其乐何如。爱诗、嗜酒、癖茶、好琴,使白居易的生活情趣丰富多彩。晚年他更离不开茶,他说:“老来齿衰嫌桔酸,病来肺渴觉茶香。”
白居易饮茶,对茶、水、具的选择配置和候火定汤很是讲究。“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最爱一泉新引得,清冷屈曲遶阶流”。他烹茶爱用泠泠山泉水,但又不惟泉是好,常常是因地制宜,选择水品。“吟咏霜毛句,闲尝雪水茶”,雪水是难得的烹茶好水;“蜀茶寄到但惊新,渭水煎来始觉珍”,用洁净的渭河水烹茶同样是珍贵的。
诗人烹茶总是细心添汤勺水,静候瑟瑟水沸,直至“花浮鱼眼沸”,把碾得嫩黄如尘的末茶放入茶瓯。如此色佳味醇的茶饮,多想奉献一碗给如自己一样的爱茶人,遗憾的是无法传递。
白居易曾辟园种过茶。那是在他任江州司马时,“游庐山,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下,见云水泉石,胜绝第一,爱不能舍,因置草堂”(《与微之书》)。茶园便在香炉峰遗爱寺旁。他作有《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于石上》,诗云:
香炉峰北面,遗爱寺西偏。
白石何凿凿,清流亦潺潺。
有松数十株,有竹千余竿。
松张翠伞盖,竹倚青琅。
其下无人居,惜哉多岁年!
有时聚猿鸟,终日空风烟。
时有沉冥子,姓白字乐天。
平生无所好,见此心依然。
如获终老地,忽地不知还。
架岩结茅宇,劚壑开茶园。
如此结茅而居,辟茶园,听飞泉,赏白莲,饮酒弹琴,仰天长歌,诗人感到如倦鸟飞返茂林,若涸鱼回游清池,颇为傲然自足。那时他“药圃茶园为产业,野麋林鹤是交游。”诗人这段生活,明人黄宗羲在《匡庐游记》中说:“山中无别业,衣食取办于茶其在最高者,为云雾茶,此间名品也。白香山药圃茶园为产业,信非虚话。”
长庆二年(公元822年),白居易到杭州任刺史。两年任内,他钟爱西湖的湖光山色,又迷恋西湖的香茗甘泉,常邀文人诗僧吟咏品饮,留下了一则与灵隐韬光禅师汲泉烹茗的佳话。诗僧韬光与白居易常有诗文酬答往来。一次,白居易以诗邀韬光禅师到城里来:“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然韬光不肯屈从,也以诗答曰:“山僧野性好林泉,每向岩阿倚石眠城市不堪飞锡去,恐妨莺啭翠楼前。”白居易只得亲自上山访晤,一起品茶吟诗。杭州灵隐韬光寺的烹茗井,相传是当年白居易烹茗处。
(阮浩耕)
(五)陆龟蒙、皮日休
陆龟蒙(?~约881年),字鲁望,自号江湖散人、甫里先生,又号天随子,长洲(今江苏吴县)人。唐代文学家。早年举进士不中,曾往苏湖二郡从事,后隐居甫里。虽有田数百亩,因地势低下,雨潦则与江通,故常苦饥。于顾渚山下经营一茶园,岁取租茶,自为品第,着有《品第书》,可继陆羽《茶经》,可惜早已失传。
皮日休(约834~约883年),字袭美,一字逸少,自号鹿门子,又号间气布衣、醉吟先生,襄阳(今属湖北)人。唐代文学家。咸通八年(公元867年)登进士第,次年东游,至苏州,咸通十年为苏州刺史从事,其后又入京为太常博士,出为毗陵(今江苏常州)副使。
皮日休在苏州时与陆龟蒙相识,并与之唱和,成为一对亲密的诗友,世称“皮陆”。在两人间的唱和往来中,皮日休有《茶中杂咏》十首,陆龟蒙有《奉和袭美茶具十咏》。两人一事一咏,一唱一和,共二十首。皮日休在《茶中杂咏》前有一序,其中说到:
自周已降,及于国朝茶事,竟陵子陆季疵言之详矣。然季疵以前称茗饮者,必浑以烹之,与夫瀹蔬而啜者,无异也。
季疵始为经三卷,由是分其源、制其具、教其造、设其器、命其煮。饮之者除痟而去疠,虽疾医之不若也。其为利也,于人岂小哉。余始得季疵书,以为备之矣,后又获其《顾渚山记》二篇,其中多茶事。后又太原温从云、武威段磶之,各补茶事十数节,并存于方册。茶之事,由周至今,竟无纤遗矣。昔晋杜育有《荈赋》,季疵有《茶歌》,余缺然于怀者,谓有其具而不形于诗,亦季疵之余恨也,遂为十咏,寄天随子。
这篇序概述了茶的史实和自周至唐的茶事,高度评述陆羽的《茶经》,并说明这“十咏”是以诗的形式和语言来记述茶事。
皮陆的唱和诗分别有茶坞、茶人、茶笋、茶籯、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瓯、煮茶十题。其中第二首《茶人》诗,皮日休云:
生于顾渚山,老在漫石坞。
语气为茶荈,衣香是烟雾。
庭从子遮,果任獳师虏。
日晚相笑归,腰间佩轻篓。
陆龟蒙应和道:
天赋识灵草,自然钟野姿。
闲来北山下,似与东风期。
雨后探芳去,云间幽路危。
唯应报春鸟,得共斯人知。
茶是天赋的“灵草”,顾渚山茶人得其灵气,连语气和衣着都絪缊着茶的芳馨。到了采茶时节,“日晚相笑归”,这种劳动是愉快的。但是,茶山高耸云间,路径幽深高峻,采茶人的生涯充满了艰险。皮陆两人都喜茶人之所喜,对茶人的疾苦深表同情。
《茶舍》诗,描述顾渚山茶人的居住、劳动及环境,很有生活气息。皮日休诗云:阳崖枕白屋,几口嬉嬉活。棚上汲红泉,焙前蒸紫蕨。乃翁研茗后,中妇拍茶歇。相向掩柴扉,清香满山月。”陆龟蒙和诗:“施取山上材,架为山下屋。门因水势斜,壁任岩隈曲。朝随鸟俱散,暮与云同宿。不惮采掇劳,只忧官未足。”茶农不怕茶叶采制的辛苦,忧虑的是官府催逼的贡茶还未满足。表现出诗人对茶农的体察和同情。
《茶灶》形象地记述了制茶的情景。皮日休写道:“南山茶事动,灶起岩根旁。水煮石发气,薪然杉脂香。青琼蒸后凝,绿髓炊来光。如何重辛苦,一一输膏粱。”陆龟蒙和道:
“无突抱轻岚,有烟映初旭。盈锅玉泉沸,满甑云芽熟。奇香袭春桂,嫩色凌秋菊。炀者若吾徒,年年看不足。”诗中可知,唐代制茶所用茶灶是无烟囱的,满锅的水沸后,茶芽蒸熟,此时茶汁凝结,香如春桂,色如秋菊。这种场面年年看不足。
皮日休的《茶焙》诗曰:“凿彼碧岩下,恰应深二尺。泥易带云根,烧难凝石脉。初能燥金饼,渐见干琼液。九里共杉林,相望在山侧。”描述了焙茶过程和场景。陆龟蒙和诗:
“左右捣凝膏,朝昏布烟缕。方圆随样拍,次第依层取。山谣纵高下,火候还文武。见说焙前人,时时炙花脯。”焙茶时节,朝昏相继,辛苦非常;茶饼形状,焙时拍成,焙茶火候,文武相济。
陆羽《茶经·三之造》说,茶的制造“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皮陆《茶舍》、《茶灶》、《茶焙》诗中,生动描绘了唐代制茶的工艺过程:“焙前蒸紫蕨”,“乃翁研茗”,“中妇拍茶”,“左右捣凝膏”,“方圆随样拍”,等等。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唐代制茶图卷。
皮陆唱和的《茶鼎》、《茶瓯》、《煮茶》,侧重吟咏烹煮和品饮茶的情趣。皮日休云:“香泉一合乳,煎作连珠沸”,此时,茶场似蟹目如鱼鳞,发出的声响好像“松带雨”,汤色翠绿有华,饮之“千日不醉”。陆龟蒙则云:“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归落松枝上的积雪来烹茶,那更妙不可言。
皮陆以诗的灵感,丰富生动的词藻,形象的笔墨,艺术地描绘了唐代诸方面茶事,可谓是一部用诗写成的《茶经》。
(阮浩耕)
(六)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属江西)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是唐宋八大家之一。
“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饮茶。”欧阳修仕宦四十年,上下往返,窜斥流离。晚年他作诗自述,欲借咏茶感叹世路之崎岖,却也透露了他仍不失早年革新政治之志。当然,这里更直接的是述说了他一生饮茶的癖好,至老亦未有衰减。
欧阳修爱茶,为我们留下了许多茶事诗文,除了多首咏茶诗作外,还为蔡襄《茶录》写了后序;在那开了宋代笔记文创作先声的二卷《归田录》里,也有数则谈到茶事的;并有专门论说煎茶用水的《大明水记》,都殊为难得。
景佑三年(公元1036年),范仲淹因与宰相吕夷简争执,贬饶州,欧阳修等因支持范,同时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令。他初到夷陵时有《夷陵县至喜堂记》一文,说:“夷陵风俗朴野,少盗争,而令之日食有稻与鱼,又有桔柚茶笋四时之味,江山秀美,而邑居缮完,无不可爱。”从此已可窥见欧阳修早年于茶已情分非浅。
欧阳修对产于北宋诗人黄庭坚家乡江西修水的双井茶极为推崇,认为可与产于杭州西湖宝云山下的宝云茶和绍兴日铸岭的日铸茶相媲美。他有《双井茶》诗云:
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凤爪。
穷腊不寒春气早,双井芽生先百草。
白毛囊以红碧纱,十斤茶养一两芽。
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犹须三日夸。
宝云日铸非不精,争新弃旧世人情。
岂知君子有常德,至宝不随时变易。
君不见建溪龙凤团,不改旧时香味色。
双井茶“芽生先百草”,采摘又十分细嫩,须“十斤茶养一两芽”,品质绝佳,欧阳修夸赞它“一啜犹须三日夸”。诗的后面几句,他从茶的品质联想到世态人情,批评那种“争新弃旧”的世俗之徒。他在《归田录》卷一中也谈到双井茶,说“腊茶出于福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注第一。自景佑以后,洪州双井白芽渐盛,近岁制作尤精,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辟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注上,遂为草茶第一。”双井茶一时曾“名震京师”,与欧阳公的讴歌赞美不无关系。
欧阳修与梅尧臣是至交,常互相切磋诗文,两人又常共品新茶,以唱和酬答交流尝茶体验。《尝新茶呈圣俞》是一首建安龙凤团茶的赞美诗。诗中突出了一个“新”字:“建安三千五百里,京师三月尝新茶。”从建安到汴京(开封)相隔3500里,却在三月能尝到新茶,可见采摘之早:“年穷腊尽春欲动,蛰雷未起驱龙蛇。夜间击鼓满山谷,千人助叫声喊呀。万木寒凝睡不醒,唯有此树先萌发。”诗中还谈到了他的品茶经:
“泉甘器洁天色好,坐中拣择客亦嘉。”他认为品茶须是茶新、水甘、器洁,再加上天朗、客嘉,此“五美”俱全,方可达到“真物有真赏”的境界。
欧阳修对蔡襄创制的“小龙团”有褒有贬,不过褒要多于贬。他在为蔡襄《茶录》写的后序中说:“茶为物之至精,而小团又其精者,录序所谓上品龙茶是也。盖自君谟始造而岁供焉。仁宗尤所珍惜,虽辅相之臣,未尝辄赐。惟南郊大礼致斋之夕,中书枢密院各四人共赐一饼,宫人翦为龙凤花草贴其上,两府八家分割以归,不敢碾试,相家藏以为宝,时有佳客,出而传玩尔。至嘉佑七年,亲享明堂,斋夕,始人赐一饼,余亦忝预,至今藏之。”那时小龙团茶“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归田录》
卷二)。所以贵重非常,以致“手持心爱不欲碾,有类弄印几成笟”。反复传玩到饼面上已被抚摸得显出了凹陷,仍不舍得烹试。难怪后来唐庚在《斗茶记》中对欧阳公此举颇不以为然地评说:吾闻茶不问团銙,要之贵新自嘉佑七年壬寅至熙宁元年戊申,首尾七年,更阅三朝,而赐茶犹在,此岂复有茶也哉。”
欧阳修还有《和原父扬州六题——时会堂二首》,咏赞的是扬州茶。诗云:
积雪犹封蒙顶树,惊雷未发建溪春。
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贡宜先百物新。
忆昔尝修守臣职,先春自探两旗开。
谁知白首来辞禁,得与金銮赐一杯。
时会堂,造贡茶的场所。由诗可知扬州亦曾采造过贡茶,而且采造时间要早于蒙顶和建溪。欧阳公当时还亲自去察看过春茶的萌发情况。关于扬州产茶,陆羽《茶经》中未有提及。五代蜀毛文锡《茶谱》中才有记载:“扬州禅智寺,隋之故宫,寺枕蜀冈,其茶甘香,味如蒙顶焉。”而欧阳公此诗可能还是扬州茶入贡的最初记载。
《大明水记》是欧阳修论茶水的专文。陆羽《茶经》论及到水,后张又新有《煎茶水记》。欧阳公评说《煎茶水记》所言不足信,认为还是陆羽所论有理,他说:“羽之论水,恶渟浸而喜泉流,故井取多汲者,江虽云流,然众水杂聚,故次于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阮浩耕)
(七)蔡襄
蔡襄(1012~1067年),字君谟,兴化仙游(今属福建)人。宋代着名书法家,与苏轼、黄庭坚、米芾齐名,并称“宋四家”。蔡襄先后任大理寺评事、福建路转运使、三司使等职,并曾以龙图阁直学士、枢密院直学士、端明殿学士出任开封、泉州、杭州知府。故又称蔡密学、蔡端明;卒后谥忠惠,亦称蔡忠惠。他是一位十分喜爱茶叶的朝廷大官,也称得上是一位茶学家,尤其对福建的茶业有过重要的贡献。
蔡襄在福建任职期间,随时留意农桑,如在泉州当太守时亲笔写下《荔枝谱》,在任福建转运使时,着有《茶录》。
《茶录》虽仅千言,却很有名。分两篇,上篇论茶,下篇论茶器,并篇前有序,篇末有后序。在“茶论”中,对茶的色、香、味和藏茶、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盏、点茶作了精到而简洁的论述;在“论器”中,对制茶用器和烹茶用具的选择使用,均有独到的见解。
宋代的龙凤团茶,有“始于丁谓,成于蔡襄”之说。制小龙凤团茶是蔡襄在茶叶采造上的一个创举,当时赞美之声不绝。宋人王辟之在《渑水燕谈录》中说到:“建茶盛于江南,近岁制作尤精,龙凤团茶最为上品,一斤八饼。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转运使,始造小团以充岁贡,一斤二十饼,可谓上品龙茶者也。仁宗尤所珍惜。虽宰臣未尝辄试。惟郊礼致斋之夕,两府各四人共赐一饼,宫人翦金为龙凤花贴其上,八人分蓄之,以为奇玩,不敢自试,有嘉宾出而传玩。”可见,当时小龙团茶朝廷视为珍品,达官显贵也不可多得。熊蕃有《御苑采茶歌》云:“外台庆历有仙官,龙凤才闻制小团。争得似金模寸璧,春风第一荐宸餐。”这位庆历年间的“仙官”
即指蔡襄。不过,欧阳修、苏轼对蔡襄这一“创举”有过一些议论。明人赵釴在《鷃林子》中说:“蔡君谟着茶录,造大小龙团,欧公闻而叹曰:君谟士人,奚至作此,作俑者可罪。
夫饮食,细事也,君子处世,岂不能随时表见,乃于茶铛水瓮中立名。”欧公认为像蔡襄这样学有道艺的人,何必从“茶铛水瓮”这些饮食细事中去立名。苏轼在《荔枝叹》中有句:
“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他认为“贡茶”与“贡荔枝”一样,都是争新买宠,给老百姓带来困扰。可是,无论欧阳修或是苏轼,对龙团凤饼又都是十分喜爱的,同样有过不少赞美之词。
蔡襄喜爱斗茶。宋人江休复《嘉佑杂志》记有蔡襄与苏舜元斗茶的一段故事:蔡斗试的茶精,水选用的是天下第二泉——惠山泉;苏所取茶劣于蔡,却是选用了竹沥水煎茶,结果苏舜元胜了蔡襄。
蔡襄还善于茶的鉴别。他在《茶录》中说:“善别茶者,正如相工之瞟人气色也,隐然察之于内。”他神鉴建安名茶石岩白,一直为茶界传为美谈。彭乘《墨客挥犀》记:“建安能仁院有茶生石缝间,寺僧采造,得茶八饼,号石岩白,以四饼遗君谟,以四饼密遣人走京师,遗内翰禹玉。岁余,君谟被召还阙,访禹玉。禹玉命子弟于茶笥中选取茶之精品者,碾待君谟。君谟捧瓯未尝,辄曰:‘此茶极似能仁石岩白,公何从得之?’禹玉未信,索茶贴验之,乃服。”
作为书法家的蔡襄,每次挥毫作书必以茶为伴。欧阳修深知君谟嗜茶爱茶,在请君谟为他书《集古录目序》刻石时,以大小龙团及惠山泉水作为“润笔”。君谟得而大为喜悦,笑称是“太清而不俗”。蔡襄年老因病忌茶时,仍“烹而玩之”,茶不离手。老病中他万事皆忘,惟有茶不能忘,正所谓“衰病万缘皆绝虑,甘香一事未忘情。”
(阮浩耕)
(八)苏轼
苏轼(1037~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眉山县)人。我国宋代杰出的文学家。在北宋文坛上,与茶叶结缘的人不可悉数,但是没有一位能像苏轼那样于品茶、烹茶、种茶均在行,对茶史、茶功颇有研究,又创作出众多的咏茶诗词的。
苏轼十分嗜茶。茶,助诗思,战睡魔,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苏轼任徐州太守。这年春旱,入夏得喜雨,苏轼去城东20里的石潭谢神降雨,作有《浣溪沙》五首纪行。词云:“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形象地记述了他讨茶解渴的情景。
他夜晚办事要喝茶:“簿书鞭扑昼填委,煮茗烧栗宜宵征”
(《次韵僧潜见赠》);创作诗文要喝茶:“皓色生瓯面,堪称雪见羞;东坡调诗腹,今夜睡应休”(《赠包静安先生茶二首》);睡前睡起也要喝茶:“沐罢巾冠快晚凉,睡余齿颊带茶香”(《留别金山宝觉圆通二长老》)“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乳”(《越州张中舍寿乐堂》)。更有一首《水调歌头》,记咏了采茶、制茶、点茶、品茶,绘声绘色,情趣盎然。
词云:
已过几番雨,前夜一声雷。
旗枪争战建溪,春色占先魁。
采取枝头雀舌,带露和烟捣碎,结就紫云堆。
轻动黄金碾,飞起绿尘埃。
老龙团,真凤髓,点将来。
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
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梦不到阳台。
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长期的地方官和贬谪生活,使苏轼足迹遍及各地,从峨眉之巅到钱塘之滨,从宋辽边境到岭南、海南,为他品尝各地的名茶提供了机会。诚如他在《和钱安道寄惠建茶》诗中所云:“我官于南今几时,尝尽溪茶与山茗。”其中:“白云峰下两旗新,腻绿长鲜谷雨春”,是杭州所产的“白云茶”;“千金买断顾渚春,似与越人降日注”,是湖州产的“顾渚紫笋茶”和绍兴产的“日铸雪芽”;“未办报君青玉案,建溪新饼截云腴”,这种似云腴美的“新饼”产自南剑州(今福建南平);“浮石已干霜后水,焦坑闲试雨前茶”,这谷雨前的“焦坑茶”产自粤赣边的大瘐岭下;还有四川涪州(今彭水)的月兔茶,江西分宁(今修水)的双井茶,湖北兴国(今阳新)的桃花茶,等等。苏轼爱茶至深,在《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诗里,将茶比作“佳人”。诗云:
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
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
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苏轼对烹茶十分精到。“精品厌凡泉”。他认为好茶必须配以好水。熙宁五年在杭州任通判时,有《求焦千之惠山泉诗》:“故人怜我病,蒻笼寄新馥。欠伸北窗下,昼睡美方熟。
精品厌凡泉,愿子致一斛。”苏轼以诗向当时知无锡的焦千之索惠山泉水。另一首《汲江煎茶》有句:“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诗人烹茶的水,还是亲自在钓石边(不是在泥土旁)从深处汲来的,并用活火(有焰方炽的炭火)煮沸的。南宋胡仔赞叹《汲江煎茶》诗说:“此诗奇甚,道尽烹茶之要。”烹茶之劳,诗人又常常亲自操作,不放心托付于僮仆:“磨成不敢付僮仆,自看雪汤生几珠”(《鲁直以诗馈双井茶次韵为谢》)。苏轼对烹茶煮水时的水温掌握十分讲究,不能有些许差池。他在《试院煎茶》诗中说:“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遶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他的经验是煮水以初沸时泛起如蟹眼鱼目状小气泡,发出似松涛之声时为适度,最能发新泉引茶香。煮沸过度则谓“老”,失去鲜馥。所以煮时须静候水的消息。宋人曾有“候汤最难”之说。
对煮水的器具和饮茶用具,苏轼也有讲究。“铜腥铁涩不宜泉”,“定州花瓷琢红玉”。用铜器铁壶煮水有腥气涩味,石烧水味最正;喝茶最好用定窑兔毛花瓷(又称“兔毫盏”)。
苏轼在宜兴时,还设计了一种提梁式紫砂壶。后人为纪念他,把此种壶式命名为“东坡壶”。“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即是苏轼用此壶烹茗独饮时的生动写照。
苏轼亲自栽种过茶。贬谪黄州时,他经济拮据,生活困顿。黄州一位书生马正卿替他向官府请来一块荒地,他亲自耕种,以地上收获稍济“困匮”和“乏食”之急。在这块取名“东坡”的荒地上,他种了茶树。《问大冶长老乞桃花茶栽东坡》云:“嗟我五亩园,桑麦苦蒙翳。不令寸地闲,更乞茶子艺。”在另一首《种茶》诗中说:“松间旅生茶,已与松俱瘦”“移栽白鹤岭,土软春雨后。弥旬得连阴,似许晚遂茂。”
是说茶种在松树间,生长瘦小但不易衰老。移植于土壤肥沃的白鹤岭,连日春雨滋润,便恢复生长,枝繁叶茂。可见诗人于躬耕间深谙茶树习性。
苏轼喝茶、爱茶,还基于他深知茶的功用。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他在杭州任通判时,一日,以病告假,独游湖上净慈、南屏、惠昭、小昭庆诸寺,是晚又到孤山去谒惠勤禅师。这天他先后品饮了七碗茶,颇觉身轻体爽,病已不治而愈,便作了一首《游诸佛舍,一日饮酽茶七盏,戏书勤师壁》:
示病维摩元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
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
诗人得茶真味,夸赞饮茶的乐趣和妙用。昔魏文帝曾有诗:“与我一丸药,光耀有五色,服之四五日,身体生羽翼。”
苏轼却认为卢仝的“七碗茶”更神于这“一丸药”。在诗作中他还多次提到茶能洗“瘴气”:“若将西庵茶,劝我洗江瘴”;“同烹贡茗雪,一洗瘴茅秋”。
苏轼《仇池笔记》中有《论茶》一则,介绍茶可除烦去腻,用茶漱口,能使牙齿坚密。他说:“除烦去腻,不可缺茶,然暗中损人不少。吾有一法,每食已,以浓茶漱口,烦腻既出,而脾胃不知。肉在齿间,消缩脱去,不烦挑刺,而齿性便若缘此坚密。率皆用中下茶,其上者亦不常有,数日一啜不为害也。此大有理。”茶与苏轼生活之密切,苏轼对茶功之运用,由此可见。
苏轼在饮茶品茗之际,常把茶农之苦辛悬于心头,“悲歌为黎元”。《荔枝叹》指斥了贵族官僚们,昔日贡荔枝,今日又贡茶、贡花,争新买宠的可耻行径:“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并直言:“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充分表现出他同情茶农,抨击对茶农的苛征重敛。
苏轼还借咏茶来抒发人生感慨,这其实也是他自己精神面貌的写照。《寄周安孺茶》这首长达120句的苏轼第一长篇,正是咏茶之作。诗篇先是记述了宋以前的茶文化历史:“大哉天宇内,植物知几族。灵品独标奇,迥超凡草木。名从姬旦始,渐播《桐君录》。赋咏谁最先?厥传惟杜育。唐人未知好,论着始于陆。常、李亦清流,当年慕高躅。遂使天下士,嗜此偶于俗。岂但中土珍,兼之异邦鬻。鹿门有佳士,博览无不瞩。邂逅天随翁,篇章互赓续。开园颐山下,屏迹松江曲。
有兴即挥毫,灿然存简牍。”继而边咏边叹:“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名茶既能给人充分的享受:“清风击两腋,去欲凌鸿鹄”,“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又不免悲叹名茶辱没:
“团凤与葵花,碔砆杂鱼目”,“未致日注卑,定知双井辱”。在《和钱安道寄惠建茶》诗里,诗人用历史人物的性格来比拟不同的茶味:“雪花雨脚何足道,啜过始知真味永。纵复苦硬终可录,汲黯少戆宽饶猛。草茶无赖空有名,高者妖邪次顽懭。
体轻虽复强浮沉,性滞偏工呕酸冷。其间绝品岂不佳,张禹纵贤非骨鲠。”借茶味而褒扬“戆”“猛”之士,贬斥“妖”
“顽”之辈,嬉笑怒骂,皆成妙句。诗最后云:“收藏爱惜待佳客,不敢包裹钻权幸。此诗有味君勿传,空使时人怒生瘿。”
讥之以好茶钻营权门的小人。
苏轼之多才多艺,于我国茶艺的贡献亦是“一多”。
(阮浩耕)
(九)黄庭坚
黄庭坚(1045~1105年),字鲁直,号山谷道人,又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北宋诗人、书法家。
人间风日不到处,天上玉堂森宝书。
想见东坡旧居士,挥毫百斛泻明珠。
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磑霏霏雪不如。
为君唤起黄州梦,独载扁舟向五湖。
诗人家乡出产一种叶子长得特别丰腴的名茶,叫双井茶。
元佑二年(公元1087年)诗人在京任职时,老家有人给捎来了一些,他马上想到分送给好友苏东坡品尝,并写下了这首情深意切的《双井茶送子瞻》诗,一并送赠苏东坡。诗人以送茶表示自己的一番诚意和真挚友情,又借品茶含蓄地规劝东坡,要吸取教训,不要忘掉被贬黄州的旧事啊!
黄庭坚早年嗜酒,中年因病止酒,越加爱茶,“煮茗当酒倾”,更精于茶道。他有《奉同六舅尚书咏茶碾煎烹三首》,其一咏茶之碾,茶叶碾碎味道才好,别厌碾时声嘈杂;其二咏茶之煎,以寒泉深处水为上,煎至“鱼眼”生起为度;其三咏茶之煮,今人饮茶用沸水沏,宋人则是用水煎煮,须是煮成“乳粥琼糜”,茶的色香味才得以显示,才有破睡之功。这三首诗是:
要及新茶碾一杯,不应传宝到云来。
碎身粉骨方余味,莫厌声喧万壑雷。
风炉小鼎不须催,鱼眼长随蟹眼来。
深注寒泉收第一,亦防枵腹爆干雷。
乳粥琼糜露脚回,色香味触映根来。
睡魔有耳不及掩,直拂绳床过疾雷。
品饮一杯好茶,又不止于碾、煎、烹的工夫。黄庭坚在《题落星寺》中有句:“蜂房各自开户牖,处处煮茶藤一枝。”
落星寺的僧房,密集如蜂房,到处都升起了缕缕青烟,那里正燃着枯藤在煮茶。枯藤为薪,方可取得茶与泉的真味。在这里,诗人品茶所追求的,更在于一种清虚绝俗的情韵。又在一首《茶词》中云:“味浓香水,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黄庭坚视品茶如“故人”万里归来,在灯下对影成双,回味无穷。
黄庭坚爱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推崇茶的功效。“鹅溪水练落春雪,粟面一杯增目力。”(《谢刘景文送团茶》)“筠焙熟茶香,能医病眼花。”(《寄新茶与南禅师》),都说茶能增目力、治眼疾,有神功奇效。
(阮浩耕)
(十)赵佶
赵佶(1082~1135年),即宋徽宗,神宗赵顼第十一子,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即皇帝位。宋徽宗在位期间,朝政腐朽黑暗。但他工书画,通百艺,在音乐、绘画、书法、诗词等方面都有较高的修养,对茶艺也颇为精通。他以皇帝之尊,编着了一篇《茶论》。后人称之为《大观茶论》。御笔作茶书,在我国历代帝王中是仅有的一个。
《茶论》有序、地产、天时、采择、蒸压、制造、鉴辨、白茶、罗碾、盏、筅、瓶、杓、水、点、味、香、色、藏焙、品名和外焙二十目。从茶叶的栽培、采制到烹点、鉴品,从烹茶的水、具、火到色、香、味,以及点茶之法,藏焙之要,无所不及,都一一作了记述,有的至今尚有借鉴和研究价值。
“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则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宋徽宗认为茶是灵秀之物,饮茶令人清和宁静,享受芬芳韵味。他自己嗜茶,提倡人们普遍饮茶。
皇帝提倡,群臣趋奉。一些王公贵族,文人雅士,不仅品茶玩赏,而且想方设法翻弄出不少新的花样。当时流行“斗茶”,宋徽宗在《大观茶论·序》中描绘说:“天下之士,励志清白,竟为闲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锵金,啜英咀华,较筐筴之精,争鉴裁之别。”这“斗”出来的上品便是贡茶。
由此,斗茶之风日盛,制茶之工益精,贡茶名品亦随之大增。仅设于福建武夷山区的北苑御茶院,贡茶品目就多达50余种。如此众多的贡茶,供皇帝御用,其实都是实物赋税,使茶农不堪负担。当时有说:“下民疾苦中,惟茶盐法最苦。”
宋代还兴一种叫“分茶”的游艺。北宋初年人陶谷在《荈茗录》中就有记述:“茶至唐始盛,近世有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散灭。此茶之变也,时人谓茶百戏。”据说,有个叫福全的佛门弟子,号称有“通神之艺”,能注汤幻茶成一句诗,若同时点四瓯,盏面可幻成一绝句。至于幻变一些花草虫鱼之类,唾手可得。因此常有施主上门求观。福全颇有点自负,自咏曰:“生成盏里水丹青,巧尽工夫学不成。却笑当时陆鸿渐,煎茶赢得好名声。”宋徽宗这位“通百艺”的皇帝,也擅分茶之道。对此,蔡京在《延福宫曲宴记》里曾作了详细记述。
当时,为了便于在“斗茶”和“分茶”中观赏茶面上的白沫变化,斗试者们对茶具选择更加讲究,普遍用黑釉器。这样,以黑衬白,当然最为适宜。宋徽宗对茶具的选择也很在行,在《茶论》中说:“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他推崇的这种茶盏,外饰细长的条状纹,条纹在黑釉的陪衬下闪烁出银光,状如兔毫,故而又称作“兔毫盏”。宋徽宗为满足自己的享用,除在汴京(今河南开封)置官窑烧造外,还把钧窑(河南禹县)也定为官窑,专为宫廷烧造御用贡瓷,禁止民间收藏。
(阮浩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