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尼采 本章:第16章

    〈353〉

    对善良人的批判。——正派、尊严、责任感、正义感、人性、诚实、正直、心地善良,——这些动听的字眼难道是为了特性本身才去肯定特性的吗?或者,这里,价值的一般特性和状态仅仅在特性会获得价值这种观点指导下才去活动吗?这些特性的价值就在这些特性之中吗?或者,就在它们带来的利益和优点之中(好像是随之而来的,人们希望随之而来)吗?

    我在这里当然且不说论断中的自我和阉割的对立。问题在于,这是不是结果,无论就这些特性的体现者而言,还是对环境、社会、“人类”(因此特性才具有价值)而言;或者,这些特性本身是否具有特性……换句话说:这就是相反特性所谴责、攻击、否定(——认为它们不可靠、虚伪、乖僻、自我怀疑、非人性——)的功利性吗?这些特性的本质?或仅仅是这些特性的结果受到过谴责吗?——换一种问法:具有第二种特性的人不要生存,这难道是合意的吗?——无论如何,有人相信这些……但是,这里隐匿着狭隘利己主义的谬误、近视、偏颇。

    换句话说,单纯创造偏袒正派人的状态——致使相反的天性和本能意志消沉、慢性死亡,这难道也是合意的吗?根本说来,这乃是审美和美学的问题:让“最可尊敬的”即极端无聊的一种人存留下来,这是合意的吗?那些正人君子、道德家、老实人、正经人、愚夫蠢汉呢?

    假如人们设想,不存在“异类”的过剩,那么老实人就根本没有生存的权利。因为,不需这种人,——这里,人们看到,使这种令人不堪忍受的道德受人尊重的原因仅仅在于它粗糙简陋的功利性。

    合意性也许正好在相反的一面。要创造这样的状态,在那里,“正派人”降格为“有用的工具”这样一种寒怆的地位——作为“理想的群畜”,往好里说,当群畜的牧人。简言之,在这种状态下,正派人排不到更高一等的、要求异样特性的品级。

    〈241〉

    欧洲文化的幽默:人们认为这是真实的,但是,人们干的却是别的。譬如,假如教会对《圣经》的解释,新教对《圣经》的解释,还有,天主教的解释长此以往地保持下去,那么读书和批判的全部技艺又有什么用呢!

    〈849〉

    未来的东西。——反对伟大的“受难”这种浪漫主义。——要认识到,为什么一切“古典的”审美都要配属一定数量的冷漠、清醒、严酷:这主要是逻辑学的原因。精神性的幸福、“三位一体”、聚精会神,它们仇恨感性、情绪、机智,仇恨众多、不确、彷徨、预感,就像是仇恨易逝、顶峰、美丽、善良一样。人们不应拿艺术家的公式当儿戏,人们要改造生命,以后,生命应该书写自身。

    这是一出欢快的喜剧,我们今天才学会嘲笑于它,现在才看见它:海尔德、文克尔曼、歌德和黑格尔等的同时代人曾经要求重新发现古典的理想……而且同一时间还要求重新发现莎士比亚!——同一类人却以卑鄙的方式宣布同法国人的古典学派一刀两断!……但是,人们本来希望“自然”、“自然性”

    啊!死脑筋啊!人们竟然认为古典性就是自然性哩!

    不带任何偏见,不要优柔寡断,认真想一想,古典审美到底在何种土壤里生成。使人经得起强硬化、简化、强化、恶化:这是同属一体的。逻辑学和心理学上的简化。不看重细节、综合的东西、不确的东西。

    德国的浪漫派不反对古典主义,而是反对理性、启蒙、审美和18世纪。

    瓦格纳的浪漫主义具有的敏感性,是古典敏感性的对立面。

    求统一的意志(因为统一性是残暴的,是折磨听众和观众的),但在大事上却不能对自身残暴。也就是要考虑到作品本身(考虑到放弃、缩短、解释和化简)。以质量取胜(瓦格纳、雨果、左拉、泰纳)。

    〈106〉

    德国音乐为什么在德国浪漫主义盛行时期达到了高峰?为什么德国音乐中没有产生歌德?而在贝多芬中又有席勒①,确切地说,有多少“克拉”②!舒曼本身含有艾兴多夫③、乌兰德④、海涅、霍夫曼⑤、蒂克⑥、理查·瓦格纳具有弗赖许茨⑦、霍夫曼、格林⑧、浪漫主义传统、本能的神秘天主教、象征主义、“激情的自由思想”(卢梭的意图)。《漂泊的荷兰人》大有法国式的味道,那里《怕光的人》(1830)曾经成为诱惑者的典型。

    ①席勒(1759—1805)——德国杰出的诗人,戏剧家,狂飚运动代表作家之一,著有《强盗》、《阴谋与爱情》等。——译者

    ②传说中的少女殉道者,保罗的弟子和随从。——译者

    ③约瑟夫·艾兴多夫(1788—1857)——德国浪漫主义诗人,男爵。——译者

    ④路德维希·乌兰德(1787—1862)德国晚期浪漫派诗人。——译者

    ⑤恩斯特·泰奥多尔·阿马德斯·霍夫曼(1776—1822)——德国浪漫主义诗人,作曲家。——译者

    ⑥路德维希·蒂克(1773—1853)——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译者

    ⑦德国传说中的魔弹射手。——译者

    ⑧即格林兄弟(1785—1863)(1786—1859)——德国著名语言学家,童话作家。——译者

    音乐的崇拜,对形式的浪漫主义崇拜,瓦格纳综合了浪漫主义德国的和法国的——

    〈387〉

    激情等级这一整套观念:就好像理性的引导就是理所当然和正常的似的,——而激情似乎是不正常的、危险的、半兽性的。

    此外,就激情的目的来说,无非是对快乐的渴望……激情的尊严受到损害:1.好像激情是不适当的方法,是不必要的,不总是推动力;2.因为激情盼望着没有任何贵重价值的东西,也就是音乐……

    否认激情和理性,好像后者是自为的本质似的,而且尤其后者不是各种激情和渴望的合乎比例的状态;好像不是每个激情都是有理性的成份似的……

    〈425〉

    哲学家身上的“客观性”:道德对自身是冷淡主义的,对后果好坏则是盲从;对使用危险手段不假思索;性格乖张和多样,这被认为是优点,而且予以充分利用。

    我对自身抱着深刻的冷漠。因为,我不想从我的知识中得到任何好处,同时也不回避这些知识必然带来的坏处。——这里也包括人们称之为损害性格的东西在内;这种远景在于外部,因为,我有我的性格。但是,我既不想弄清它,也不想改变它。——我从来没有想过个人的操行如何。在我看来,一旦人们对个人的事情感觉兴趣,他就等于给自己关上了知识的大门——或者,一旦关心“拯救灵魂”!……人们不应该过份看重自己的道德性,同时,也不应放弃对道德对立物的起码权益……

    在这里,也许要把道德遗产作为前提,因为,人们预感到,要是不因此造成特别贫困化,那人们是可以从中挥霍和抛弃不少东西的。永远不要去尝试赞赏“美丽的灵魂”这样的感情;要善长在它们面前表现出优越感来;要带着一种内在的嘲弄之情去同道德怪物打交道。破坏贞操——这是一种神秘的快乐。

    要围绕自身转动;没有变“善”,或成为“异样”的愿望。要特别当心,不要让事物沾染半点道德性的触须和网络——。

    〈242〉

    人们还没有很好地总结,我们欧洲人生活在何种概念杂陈的野蛮时代。人们可能认为“拯救灵魂”只靠一本《圣经》就行了!……而且,有人对我说,时至今日,老百姓还是相信这一点。

    假如教会所坚持的这种对《圣经》的荒唐解释毫无羞愧之色,那么一切科学教育,一切批判和解释之学说又有什么用呢?

    〈777〉

    爱——你们可要认清:就是这种爱,这种女人的同情——还有比它更利己主义的吗?……假如她们作出牺牲,牺牲了自己的荣誉、美名,那么她们为谁牺牲?为了丈夫吗?或者,为了放肆的追求?——这同样也是不折不扣的自私自利的渴求:

    她们是否也为别人着想,而且筹措报答之情呢……

    这样一种不成样子的估价怎么能拯救一切他人呢!!

    〈264〉

    有人认为,人类总是超越自己内心世界的基本事实,这有多么虚伪、多么荒谬啊!这里没有了眼睛,这是信口雌黄——

    〈342〉

    A、一贯的种类。这里,人们要弄清,也许人们不仇恨恶;不与恶作对,不去发动对自己的战争;人们不仅会忍受实践必然带来的痛苦;人们完全生活在肯定的情感之中;人们对待敌人的派系,既听其言,也观其行;人们会通过和平的、善良的、和睦的、多情的、多助的、可爱的状态这种超级胚胎使别种状态的土壤变得贫瘠……,人们需要持之以恒的实践。这里取得了什么进展呢?——佛教的种类,或者说完美的母牛。

    上述观点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是可能的,即,假如道德没有盛行,假如恶不因其自身而受到怨恨,而仅仅是因为它向我们指出了种种使我们感觉痛楚的状态(动荡、劳苦、忧虑、混乱、寄人篱下)。

    这乃是佛教的主张。因为,这里无人仇恨罪恶,这里根本没有“罪恶”的概念。

    B、动摇不定的种类。人们会发动对恶的战争,——人们认为,为了善的利益,战争不要导致一般战争必然带来的道德结果和性格结果(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因战争之恶而嫌弃战争)。其实,这种反恶之战的质变来得比人对人的一切敌视都更为彻底。通常作为敌人的“人”(至少是想像中的人)会再次潜入(魔鬼,恶的精灵等),它敌视、窥探和侦察我们心中非善的和可能是恶的起源,这些行为都要以苦不堪言和动荡不宁的状态而告终,以致今日“奇迹”、报赏、狂喜、彼岸的解决办法变得合人心意了……这是基督教的种类:或者说彻底的伪君子。

    C、斯多葛的种类。坚定、自我克制、毫不动摇,它乃是一种长期的不屈意志的安宁——深深的平静、防御状态、壁垒、好战的疑心——原则坚定;意志和知识的统一;尊重自身。退隐的种类。十足的蠢货。

    〈170〉

    基督教一开始就把象征变成了卑鄙下流之物:

    1.“真生命”和“假生命”的对立:误认为是“此岸生命”和“彼岸生命”的对立;

    2.“永生”的概念和个人生命的对立,个人生命的易逝性被说成是“个人不死性”;

    3.按照希伯莱—阿拉伯风俗,通过共享酒食的结拜被认为是“变体说的奇迹”;

    4.“复活——”被认为是开始“真生命”,是“再生”;由此:

    死后某时会出现历史的或然性;

    5.人之子被认为是“上帝之子”,是人同上帝间的生命关系。由此产生了“神性的第二人格”——要加以清除的正是它。因为,每个人相对上帝都成了父子关系,连最下贱的人也不例外;

    6.信仰救世说(也就是说,除了基督教诲的生命实践而外,再没有达到上帝人子地位的途径了)反而变成了某种对奇怪的分期赎罪的信仰,它不是由人而是由基督的行为实现的。这样一来,必须重新解释“受难的基督”。死本身根本不是事实……毋宁说只是一个标志——表明人们对当局和世界法律应抱的态度——那就是不要设防……榜样树在这里了。

    〈196〉

    起初,基督教仅仅是反对古典和高贵宗教的斗争。

    其实,这整个变化乃是向当时教众的需要和理解水平的转化。就是那些群众,他们信奉伊西斯①、弥特刺斯②、狄俄倪索斯等“伟大的母亲”,并要求宗教具有:1.彼岸的希望;2.以动物之血作为牺牲的魔法(神秘);3.救世行为,神圣传奇故事;4.禁欲主义、厌世、迷信的“净身”;5.等级制、教区的组织形式。简言之:基督教要使自己适应已有的、无孔不入的反异教,适应伊壁鸠鲁早已批驳过的崇拜……确切地说,就是适应下贱民众的、女人的、奴隶的、非高贵等级的宗教。

    ①埃及神话中之女神名,司丰产和母性。——译者

    ②波斯(一说来自印度、伊拉克)光明之神,传播范围自波斯经罗马直到日耳曼和太不列颠,该教自公元4世纪开始衰落。——译者

    这样说来,被我们误解的有:

    1.人的不死性;

    2.所谓的另一个世界;

    3.居于生命解释中心的惩罚和赎罪等荒唐概念;

    4.使人非神性化,而不是使人神性化。距离彻底拉开,靠奇迹,靠极度的自我蔑视的虚脱是填不满这条沟壑的;

    5.整个世界成了毁坏的想像力和病态的欲望,而不是可爱而单纯的实践,不是一个在尘世可以实现的佛教乐土;6.带有传教团体、神学、崇拜、圣礼的教会制度;简言之,一切都是拿撒勒的耶稣所反对的东西;

    7.无所不在的奇迹、迷信,而犹太教和最古老的基督教与众不同的东西正是对奇迹的反感,这是相对的理性。

    〈352〉

    权力概念,不论是上帝的也好,人的也好,总要同时包括损、益两个方面的能力。在阿拉伯人那里是如此;在希伯莱人那里也是如此。在一切强大的种族那里莫不如此。

    假如人们用二元论的方式分割这两种能力,那么这个步骤就是很致命的了……道德就会因此而变为生命的混合制剂了……

    〈195〉

    “基督教”的行为和思想同其创始者有着根本的区别。这个古代文化伟大的反异教运动乃是利用基督教创始人的生平、学说和“言论”来阐述的,是按照完全不同的需要的模式进行的极端随心所欲的解释。因为,已经转化成一切已有的、地下宗教的语言了——

    这就是悲观主义的兴起(——而耶稣本来想给羔羊带来和平和幸福的),而且是弱者、下贱人、受苦人、被压迫者的悲观主义的兴起。

    他们的死敌就是:1.在性格、精神和审美方面的权力;“世俗性”;2.古典的“幸福”,高贵的轻率和怀疑,他曾经有过智者的骄傲,偏心的放纵和冷漠的自足,在仪表、语言和形式方面具有希腊式的狡黠。他们的死敌就是罗马人,同样也就是希腊人。

    反异教尝试在哲学上论证古代文化具有双重人格的嗅觉,而使这一点成为可能的首推柏拉图,他是本能的反希腊论者,并具有闪族的嗅觉……同理,斯多葛主义也是如此,因为它基本上是闪族的事业(——把尊严当成道貌岸然,把法律、道德当作伟大,敢做敢当;把权威当成个人的最高独立自主性——这都是闪族的。斯多葛主义者是裹在古希腊尿布和概念里面的阿拉伯酋长)。

    〈917〉

    自我感觉更加健壮——或者,换句话说:快乐——总是以比较为前提的(但不一定是同其他人相比,而是同自身,处在增长状态中,而不是一开始就真的知道怎样进行比较——)。

    人为的强化:不管是通过兴奋化学剂,还是通过兴奋性的错觉(“幻觉”):

    譬如,基督教那样的安全感;基督教从自己的信任感,忍耐感和沉着镇定感中自感强壮。因为,他把这种人为的强化归功于上帝庇护这种幻觉;

    譬如,优越感:就像摩洛哥伊斯兰教主只看见自己的三大统一王国占领了地球的五分之四大小的面积一样;

    譬如,唯一感:就像欧洲人主观设想文化进程只在欧洲演进,而他们自己就像一个缩短的世界过程一样。或者,就像基督徒使众生都围绕“拯救人类”旋转一样。

    ——问题在于,人们在什么地方感到有压力、不自由。各按不同的情况,产生出另外一种变得更强壮的存在感。譬如,对一位哲学家来说,在酷寒、山阴做抽象体操,他大有鱼儿入水之感;而色彩和音响则会使他受到压抑,更不用说那隐约模糊的渴望了——别人称之为“理想”。

    〈885〉

    据我所知假如人们真以为伟人和特殊者的产生要取决于多数人的同意,(包括:他们要了解什么样的特性属于伟大这个范畴;同时也要了解,一切伟大是依靠牺牲谁的利益得以发展的)——,那么从古至今简直就没有出现过伟人!——

    事物的进程并不取决于绝大多数人是否同意,而是取决于过程采取的途径是什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世上出现了几件令人惊奇的事。

    〈773〉

    自我感觉的形态学。

    观点之一:在人格自我感完全无法设定个人价值时,同感和团体感就成了低级的准备阶段。

    观点之二:集体人格感的高度、对种族距离的自豪感、不可一世感、对调停、平等、和解的反感等,为什么成了个体自我感的一个流派,尤其因为这种反感会强制个别人去体现整体的自豪感。——因为人的言行必须表现对自身的极度尊重,假如他以人格来扮演集体的话。同样,假如个体认为自己乃是上帝的工具和传声筒的话。

    观点之三:非我化的种种形式实际上对于人格来说具有莫大的重要性。因为,更高等的暴力要利用这些形式。对自我抱着宗教式的怯懦情绪,这乃是预言家、诗人的心理状态。

    观点之四:整体责任感,谆谆教诲人格要具有远大眼光、严酷而可怕的手腕、审慎而冷漠的举止、落落大方的仪表,并且许可人格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承认自己具有上述特点。

    总而言之:集体自我感是人格独立性的伟大预科。高贵等级就是这遗产的教员。

    〈166〉

    耶稣提出了一种真正的生命,一种真理中的生命和通常生命的对立。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永恒化的彼得”、人格的永生。他与之斗争的东西就是“人格”,这个装模作样的东西。他如何使“人格”永恒化呢?

    同样,他也反对教区内的等级制,因为,他从未答应过论功行赏的事,他怎么能去谈论彼岸的赏与罚呢!

    〈167〉

    基督教乃是幼稚的佛教和平运动的前奏,它来源于心怀宿怨的群畜……不过,它经由保罗之手变成了异教的神秘学,而且学会了同整个国家组织搞默契……它发动战争、设立法庭、严刑拷问、指天发誓、煽动仇恨、无恶不作。

    保罗的出发点就是,宗教激发了大众对神秘的需要。因为,他寻找一种牺牲,一种靠神秘崇拜的种种形象维持的血腥幻术。受难的上帝、饮血盟誓,通过严守秘密而同这位“牺牲”保持一致。

    他试图把生存的永续(个别灵魂亡故的、洗罪的永续)当作复活而同那位牺牲发生因果关系(按照狄俄倪索斯、弥特刺斯、俄西里斯①的典型)。

    ①古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后为冥主,一说自然界死而复生之神。——译者

    他需要把过失和罪恶概念提到首位,而不是把新的实践(像耶稣本人指点和教诲的那样),而是新的崇拜、新的信仰,一种与奇迹等同的变体说(通过信仰而得“救赎”)。他通晓异教世界的伟大需要,并且拿基督生死的事实信口雌黄,每句都用扬音重读,无处不设重力……他在原则上抛弃了原始的基督教。

    传教士和神学家遭到了暗算,这要归功于保罗,代之而起的是传教团体和神学——一个居统治地位的等级即教会。过度吹捧的“人格”惨遭毒手,这导致了以“永恒人格”的信仰(为“永恒的救赎”操心……),导致了对个人利己主义的吹嘘,以致矛盾百出。

    这乃是事情的幽默所在,一种悲剧式的幽默。因为,正是保罗大树特树了基督生前所厌弃的东西。最后,当教会羽翼丰满时,甚至主宰了国家的命运。

    〈335〉

    一旦人们按照下列标准去看人,即人是如何理解奋斗、坚持、利用环境、克服对手,那么就不会对人那么在意了;相反,假如人们是在人有所追求时去观察,则人就成了荒唐无比的猛兽……仿佛人为了恢复其健壮和男性的美德,就需要有个怯弱、懒散、虚弱、娇嫩、阿谀奉迎众相杂陈的场所似的。请看看人的“合意性”吧!请看看人的所谓“理想”吧!有追求的人,是靠自己的永恒之宝——自己的作为——而恢复体力,因为那里充满了无足轻重、荒诞无稽、毫无价值、幼稚可笑的东西。在这种富于发明创造和消息灵通的动物身上,精神的贫乏和无所作为简直达到令人吃惊的程度。“理想”似乎就像人为自己完成一切现实和紧急的任务,必须付出巨大的支出而缴纳的款项一样。假如现实性消失,继之而来的就是梦境、疲惫、瘫软。因为,“理想”就是梦、疲、软的一种形式……最健壮的天性将等同于最无力的天性,假如上述状态驾临他们头上的话。因为,他们把劳作、斗争、激情、紧张、对立、总体“现实性”的中止神性化了……即成了获取知识、积累认识的中止。

    “纯洁”,他们就是这样来称呼愚蠢化理想状态的;“极乐”:懒散的理想状态;“爱”:无意树敌的群畜理想状态。这样一来,人们就把一切使人低下的现象都抬到“理想”的高度了。

    〈169〉

    替我们赎罪而死的上帝;由于信仰而得到的拯救;死后的复活——这些都是给原来的基督作伪,人们应该叫那个凶多吉少的怪癖(保罗)为此负责。

    但是,为人师表的生平,却存在于“爱”和屈辱之中;存在于甚至包纳最低贱者那颗充实的心中;存在于形式上放弃了保持权利的愿望、防御、个人得胜意义上的胜利的行为之中;在于,尽管尘世充满苦难、倾轧和死亡,也要信仰这里的“极乐”;在于谅解之中;在于没有怨恨、蔑视的状态;在于不想受人褒贬;在于隔绝人世;在于僧侣最精神性的无为;在于生活在要穷困和要受用于人的意志支配之下。

    既然教会接替了整个基督教的实践,既然全面推行国家生活,也就是耶稣所反对和指责过一种生活,教会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更改基督教的宗旨,变成对不值一信之物的信仰,变成祈祷、礼拜、宗教节日等等。“罪恶”、“宽恕”、“惩罚”、“奖励”——一切原始基督教中不值一提和几乎没有的东西——

    如今都粉墨登场了。

    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希腊哲学和犹太教的大杂烩;是禁欲主义;是旷日持久的审判和宣判;是等级制,等等。

    〈193〉

    ——“为了信仰,怎么办?”——这是个荒唐的问题。基督教所缺少的就是坚持当初基督明言要做的一切。

    那时寒酸的一生,不过要用蔑视的眼光来解释。

    〈224〉

    上帝创造了人,幸福、悠闲、清白和不死的人。而我们的实际生活则是虚假的、堕落的、有罪的,一种惩罚性的生活……苦痛、斗争、辛劳、残废,这一切都被说成对生命的责难和质问,被认为是非自然的现象,是不应永续的东西。为了对付它们,需要药剂——有!……

    自亚当起始至今,人一直处在不正常的状态之中。因为,生命的自然性格乃是一种灾祸;基督把正常状态归还给了他的信徒。因为,他使人幸福、悠闲和清白。——但是,假如没有劳动,尘世倒还没有变得这么可怕;女人生孩子不是没有痛苦的;疾病的肆虐并未停止;信徒和非信徒,处境同样之坏。人是认为人已经免除了死亡和罪恶——这是信口开河——,这是教会的武断。“他解脱了罪恶”——不是通过他的行动,不是通过由他出面的据理力争,而是通过拯救赎回来的——因而是完美的、纯洁的、天堂一般的……

    真实的生命不过是一种信仰(也就是自欺,胡思乱想)。你争我夺、战乱不休的整个生命,充满了光明和黑暗的生命,不过是一种拙劣的、错误的生命:解脱,这就是使命。

    “纯洁、悠闲、不死而幸福的人”——首先就应该批判这种最高的合意性的蓝本。为什么过失、劳动、死亡、痛苦(用基督教徒的话来说,就是认识)竟同最高的合意性发生了矛盾呢?——由于基督教的腐朽概念,“极乐”,“纯洁”,“不死性”——

    〈759〉

    人们既无权要求生命,也无权要求劳动,更无权要求“幸福”:因为,个别人的情况同最低级的蛆虫没有什么两样。

    〈723〉

    互惠,期望酬谢,这是用来贬低人的价值的、令人最不放心的形式。它带来了那种会把距离感的鸿沟贬低为非道德的所谓“平等”……

    〈168〉

    ——教会,正是耶稣传道抨击的对象——他教诲自己的门徒要与教会斗争——

    〈194〉

    踏入真实的生命——人们会把自身的生命从死亡中拯救出来,因为人们过的是普遍的生活——

    〈718〉

    你们大家都没有杀人的勇气,或者,仅仅有鞭打人的勇气,或者,只是——。但国家这架庞大的机器却压制个别人,以致个别人会拒绝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服从、发誓等等)。

    ——个人为国家贡献的一切,都是违背个人的天性的;

    ——同理,他为着报效国家而学习的一切技能,也是违背个人天性的。

    通过分工可以达到这一点(以致无人负责全部工作):

    立法者——就是执法者;

    纪律教师——就是那些通过纪律的约束而变得刻板严肃的人们。

    〈191〉

    基督徒绝对不会实现耶稣给他们规定的行动,而“用信仰来辩护”信仰乃是崇高而唯一的大事这些无耻斓言,不过是教会无勇气、无意志承认耶稣要求的事业的结果。

    佛教徒的行为有别于非佛教徒;基督徒的行为则同于一切人,而且他们的基督教充满了种种仪式和气氛。

    欧洲基督教具有深刻的、令人讨厌的欺骗性——。我们真该受到阿拉伯人、印度人、中国人的蔑视……请听一听,头号德国国务活动家关于40年后的今天的欧洲是怎么说的吧……

    〈207〉

    原始基督教就是要废除国家。因为,它禁止宣誓、兵役、法庭、自卫和集体防卫、国人和蛮夷的划分;同样,也禁止等级制。

    基督树立了榜样,因为,他对得罪自己的人不加反抗;他不自卫;甚至比这还有过之:因为他“转过左脸”①、(他回答的问题就是:“你是基督吗?”,“并且就是从这时起,你们就会看到坐在力的右手边②的人之子,并看见他来到天空的云中”)。他不许自己的门徒保护自己;他提请注意,他本可以得到帮助,但他不要。

    ①传说耶稣复活后升天,坐在上帝的右手边。——译者

    ②见《马太福音》第5章:“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译者

    基督原来也要取消社会,因为,他优先照顾一切遭社会岐视的人,他赖以起家的是声名狼藉、受谴责的人——种种麻疯病患者——“罪人”、税吏、妓女、最愚蠢的民族(“渔夫”)等;他以富人、学者、显贵、德高望重者和“正人君子”之流为耻……

    〈748〉

    来点新鲜空气吧!欧洲这种荒唐局面再也不能长此下去了!在这头长角的畜生——民族主义的身后有某种思想在作祟吗?尤其是眼下,在一切现象都预示着对激起鲁莽行动的自我感觉怀着更大的共同兴趣的时候?也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下:精神的依赖性和非民族化跃入眼帘,而现今文化的本来价值和意义却在于双方的融合和受精!……“新的帝国”又在陈旧不堪和备受青睐的思想基础上建立起来:权利和选举上的平等。

    在毫不足用的状态内部争夺优先权;这种文化就是大城市报纸、热昏和“无目的性”——!

    欧洲经济大联合势在必行——同样,作为反响的和平运动,也将出现……

    这是个和平之党,不是禁止自己和孩子们参战的那种伤感情绪;它禁止使用法庭;因为法庭审判会招致斗争、矛盾和为害自身:因为这是被压迫者的党,至少对一个时代来说是如此;而后变成了大党。它反对复仇和怨恨的情感。

    它是个战争之党,对自身也同样原则而严肃,而方向相反——。

    〈179〉

    论基督教的心理学。——原动力仍旧是怨恨、民族起义和败类造反。(这一点与佛教不同。因为,佛教的产生不是来自怨恨运动。佛教反对怨恨,因为它使人盲动)。

    和平之党知道,在思想和行动上放弃敌意,这乃是鉴别和保存条件。人们难以了解基督教的原因就在于此。因为,基督教创造的欲望会迫使人们针对自身进行一场原则之争。

    这样的起义运动,只有作为和平和纯洁的党,才会有成功的可能。因为,它应该通过极端的和缓、甜蜜和温良取胜,它的本能清楚这一点——。艺术品:欲望,因为人们本身就是它的表现,所以理应受到谴责和否定,欲望的对立物始终通过语言和行动展现出来——。

    〈39〉

    理应明白:——一切形式的衰退和病态,始终同整个估价联系在一起。因为,跃居统治地位的估价中,颓废甚至占居了优势。今天,我们不要单纯反对一切由于蜕化引起的贫困这种作为后果的状态,而且要反对迄今为止的一切颓废,它虽是残余,却有着生机。人类丧失了一切基本本能,价值判断全部颓变,这乃是真正的问题,动物“人”,成了哲学家要猜的真正的谜语。

    〈1020〉

    悲观主义的主要类型:

    敏感的悲观主义(痛苦太多,刺激过度);

    “意志不自由的悲观主义(换句话说:对刺激缺乏抵抗力);

    怀疑的悲观主义(怕固化、怕抓、怕摸)。

    种种属于此类的状态,人们可以在疯人院里看个够,虽然这样说有些夸张。同样,也可以在那里看到“虚无主义”(“虚无”的洞穿之感)。

    巴斯噶的道德悲观主义属于哪一类呢?吠檀多派哲学的形而上学悲观主义呢?无政府主义者的社会悲观主义(或,雪莱①式的悲观主义)呢?同情式的悲观主义(列夫·托尔斯泰的,或阿尔弗雷德·戴维尼②的悲观主义)呢?

    ①雪莱(1792—1822)——英国与拜伦齐名的浪漫主义诗人,著有《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等。——译者

    ②阿尔弗雷德·戴维尼(1779—1863)——法国浪漫主义作家。——译者

    所有这些不都是一模一样的颓废和病态现象吗?……过份看重道德价值,或虚构的“彼岸”,或社会紧急状态,或痛苦等等。任何对狭隘观点的夸大,本来就是病态的征象。看重否定,不注重肯定,也是一样!

    这方面切不可混淆:不语和无为的兴趣来自肯定,这个庞大的力和紧张局面——尤其是出自一切富有的、强壮的人和时代。像是奢侈;同样也是同可怕事物抗争的勇敢形式;也是对可怕和可疑的同情,因为人们有时也是可怕和可疑的:意志、精神和审美中的狄俄倪索斯式的东西。

    〈339〉

    认为人类要去完成一项总的任务,人类作为整体要遵循某个目的。这种含糊而随心所欲的观念还很年轻,也许在它尚未变成固定观念”之前,人们又不要它了……人类,它不是整体。因为,它是个没完没了的、升降不定的一群生命过程。——人类没有青年时代,没有继此而来的成熟期和最后的老年。而是各层次的混杂和重叠——而且经过若干世纪,总有一天会出现比我们今天所能设想的更为年轻的人的类型。另一方面,颓废也属于人类的各个时代。因为,到处都少不了残渣和废料,这是生命过程本身在排泄沉淀物和腐败产物。

    由于基督教强烈偏见的影响,没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因为,重要的乃是拯救灵魂;至于人类持续过程,尚无人问津。最优秀的基督徒曾希望基督教尽快告一段落;——没人怀疑个别人理应干的那些事情……现在,给每个个人都规定了任务,即在未来的某时某刻如何为一个未来的人服务:价值、意义、范围一直是固定的、无条件的、永恒的、同上帝一致的……与这种永恒类型的人相左的东西,都是有罪的、魔鬼般的、该受谴责的……

    对每个灵魂来说,价值的重力在于自身:要么得到拯救,要么永堕地狱!拯救永恒的灵魂吧!这是非我化的极端形式…每个灵魂都有一个完美化过程;只有一个理想;只有一条通向拯救之路……这是平等的极端形式,光学放大了的自我重要性,放大到了荒唐的程度。这两种现象是有连带关系的……灵魂既是重要的,又是荒谬的,弄得自己惶惶然不可终日……

    现在,没有人再相信这种荒唐的胡话了。因为,我们用一个蔑视之筛,筛选了我们的智慧。尽管如此,那种惯于按照理想之人的标准生套人的价值的作法,仍旧依然故我。因为,根本说来,既要保持非我化的远景,也要保持理想面前人人平等。总之,人们自以为知道了什么是理想之人的最后合意性……

    但是,这种信仰不过是基督教理想无比娇惯的结果,因为,每当人们细察“理想类型”时都会发现这样的事。人们自认为,一、知道向一种类型靠拢乃是合意的;二、知道该类型属于哪一类;三、知道任何对该类型的偏离都意味着退步、困难、力和权力的丧失……梦想这种完人会获得压倒多数的选票,这种情况造成了紧张状态。因为,连我们的社会主义者和功利主义者们,也达不到这种程度。——这样一来,好像真有一种目的进入了人类的发展过程。无论如何,对达到理想进步的信仰,乃是用来设想人类历史目的的唯一形式。总而言之:人们把“上帝之国”的实现寄托于未来,寄托于尘世,深入人性。——但根本说来,人们仍然固守旧的信仰……

    〈871〉

    有恶习者和放荡不羁者:他们对渴望者(设定)的价值带来了令人失望的影响。这个道德风尚的野蛮时代的确令人心惊。因为道德风尚,尤其在中世纪,肯定会形成真正的“道德联盟”——附带说一句,无限夸张意味着人的价值也会产生同样的结果。争斗不休的“文明”(驯服)需要各式各样的刑具和刑罚,以对付恐怖和凶猛的天性。

    这里出现的混乱,虽说影响很坏,但也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权力意志之人所能求诸自身的东西,也会给自己的权利立下标准。这样的天性乃是无恶不作、放荡不羁的天性的反面。尽管他们有时干的事也会证明小人也有恶习,也会干冒失的事。

    这里,“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个概念为害最深;人们会禁止本来属于强者特权的那些思想和行动——仿佛强者就不配作人似的。人们破坏了仰望强者的名声,因为人们把最弱者的护身符(也是针对最弱者自身)树为价值标准了。

    混淆,发展到严重的地步,以致人们败坏了生命这位艺坛高手(其自我庄重性同有恶习者和放荡不羁者恰成显明的对照)的名声。就是现在,人们也仍然认为必须反对凯撒·波尔查这样的人物,真是可笑之至!教会鉴于德国皇帝们的恶行,把他们革出了教门。因为,仿佛一个僧侣,或一个教士竟然有权过问弗里德里希二世的思想和行动似的。那个唐璜①该下地狱。多么幼稚可笑!天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知道吗?

    ……请给女人们指点指点她们最有可能找到救世主的地方吧!——假如人们连贯思索一下,并且进一步认清“伟人”是什么,那么毫无疑问,教会会把所有“伟人”都打入地狱——教会反对一切“人的伟大”。

    ①唐璜——西班牙传奇人物,荒唐淫乱的贵族,屡见于西方的诗歌和戏剧之中,如拜伦就写有长诗《唐璜》。——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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