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今年入厂的毕业生在总公司进行了半个月的入厂教育,这半个月里我们不用去厂里上班,大家分组学习公司规章制定,一般是上午学习,下午就各玩各的了,聪明的家伙开始在女生中物色女友了,这方面我总是慢半拍。
全公司集中的安全教育课在设计大楼顶层进行,安全教育的最大收获是我们知道生产事故中是要经常死人的,而且死的方式绝不比奥斯维辛集中营好。有的被热水煮死,有的被头顶的吊车砸死,有的被离心设备离心而死......,安全教育员热衷于对细节的描叙,使我们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个感到心惊肉跳。
15天中,我们与许多人建立了友谊,对我们来说,友谊往往是短暂的,见到新朋友,忘了老朋友,离了新朋友,想起老朋友,人生简直背负不起太多的离愁,我总拿“重重逢,轻别离“这句话来劝别人和自己。15天后,我们都回到了各自的生产分厂。
我骑着买来的“新车”到三分厂去上班,对全新的生活充满畏惧和高兴,我有在新生活面前不知所措的毛病。
厂办公室安置在一片灰蒙蒙的车间旁,3层高的办公楼表面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褐色灰尘。迎面的一面墙爬满了爬山虎,露出来的窗户像这栋楼的眼睛。厂区的灰尘使一切失去了真相,我相信楼里的情况会比我看到的好。我踏着不急不徐的步子沿着昏暗的楼梯上了二楼,将安全学习合格证交给了安全科长,然后到人事科王科长那里去报到。
人事科王科长留着一脸青春痘,让我摸不清他到底有多大。我有些紧张,垂着肩很认真地介绍着自己的情况,为了使自己的表述尽量简洁、准确,我是做了些准备的。据同学师长说,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为了突出第一印象,我的表达有些表演性质,我显得比实际的幼稚程度还幼稚,但愿王科长认为幼稚很可爱。
我在自我介绍中没有忘记强调自己是学计算机的。
王科长用食指缺一节的右手夹着烟,另一只指甲修剪得很美丽的左手按在一叠办公材料上,拉高嗓门很高兴地说:quot; 啊哈,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这里缺学计算机的人,以前有过,那是中专生,他们只懂得操作,我们需要象你这样更高层次的技术人才。quot;我听出来王科长是一个懂技术的人,至少他很看重技术,心里就踏实起来,我只希望能够有一个专业对口的工作。王科长接着给我介绍我将要干的工作,他说:“,小徐啊,经厂里领导研究决定,先安排你在生产科熟悉情况。”我在一旁直点头,王科长好象记起什么来,埋着头出去了,我原封不动地站在那里。没一会儿,王科长折回来说:“生产科长现在正在开早调会,要不你先等一会儿。”我找一个翻椅坐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跟王科长搭话,恰好王科长接到一个电话,估计是一个聊友,两人没完没了打着电话。一刻钟后他们停止谈话,有用的只有一句,让对方送一张什么表格过来。电话后王科长用一只很漂亮的老板杯沏了一杯茶,才忙忙自责地说忘了给我倒茶。我很诚恳地撒谎说我不喝,我发现屋里并没有多余的茶杯,而且我不应该这样麻烦领导。相互推让一下茶杯,我们的话题转到我的家庭情况上,我早已经归纳好我的家庭情况,用简洁、准确的语言重复了一遍。王科长一边喝茶一边在一张小报上找什么,嘴里嗯啊着应我的话。
半小时后生产科的会议总算开完,王科长带我到生产科见科长。
我跟在王科长后面,心里忐忑不安。腿刚入生产科长的办公室,生产科长就用那双肥大的充满粗大黑皱纹的手紧紧握住我的双手,黑而光亮的脸上绽开灿烂的微笑,弯月形的眼睛星光点点。我一时被这种热情冲晕了头脑,因为这种热情我只在黑白电影里见过。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始终保持灿烂的笑容,同时感到古道热肠还在工人阶级中存在。
科长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呷了一口,用力将茶咽下去,好象是在吞大力丸似的。然后用力往桌上放下茶杯,一手握我的手,一手拍着我的肩,用老熟人一样的口吻说:“早就听说要来一个大学生,你来得真是时候!我们这里缺学计算机的人才,以前有过,不过那是中专生,他们只懂得操作,我们需要象你这样懂开发的技术人才(他的话与王科长的几乎雷同,我觉得科长的行为也有些表演性质)。”科长一边说一边指着他里外两间办公室外面一间摆的一台电脑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这台电脑现在还有毛病,还死着机。”我发现在一张铝合金电脑桌上用一块蓝布蒙着一台电脑,我的心开始摇晃起来,我对它的熟悉超过了对人的熟悉。
正当我的眼神粘在蓝布上的时候,有人来生产科找科长,科长指了指蓝色窗帘布蒙着的电脑对我说:quot;帮忙看看。quot; 然后批一件土色工作服出去了。
我如同接到考试试题一样紧张,这是我第一次搞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心里没底。我轻轻将电脑上的蓝布移开,检查了一下电源线,然后缓慢地将电源开关按进去,电脑内部一阵嘎嘎的乱响之后,像翻白眼一样翻出两行字:No system disk or disk error,replace and press any key w!我像过电一样快乐。大学毕业设计我才用上286,现在自己有了一台486,还是 indows,一阵狂喜掠过我的心头,我以飞快的速度将整个计算机扫描一遍,看有没有令人惊喜的内容。
计算机技术在工厂的缺乏程度超出了我的意料,毛主席在世一定会号召我们到工厂去,这很正确。这样简单的毛病,他们竟然不知如何是好。我觉得蒙这帮傻大黑粗是小菜一碟,后来才发现这帮“傻大黑粗”蒙我是小胡萝卜茵一撮。
康成被分配到烧结厂上班。两星期后他给我一个惊人的内幕,说他要参与烧结厂的计算机系统规划设计。
“这不可能,你一个学机械的,谁要你去设计计算机系统。”我忘不了打击他。
康成对我的世故看法很生气,他说:“这没有什么稀奇,我们厂来了一个食品专业的,几经周折,最后到食堂蒸馒头去了,你能说专业对口?别忘了我的专业上写着机械自动化,自动化应该与计算机有些关系。既然厂里决定让我干这个,我能不高兴?别忘了我是很热爱计算机的。quot;“别忘了我很热爱女孩,可那又怎么样?”我仍不相信康成的内幕消息。虽然他具备搞计算机的最好素质:专注。
康成并不因为我的打击影响他的食欲,为此他请我玩了一场游戏机以示庆贺。我说对游戏机没有兴趣,康成说他对我有兴趣。关于如何设计计算机网络的问题,他一再问我,我只好将我学过的网络知识尽所能告诉他。事实上我在大学根本没有接触过网络,只是学过《计算机局域网》,还看过所谓各种协议的书。可星形网、总线网、SNA、tCP/IP、NO VELL到底是什么我只能靠想象去弥补,毕竟我没有见过,我所在的大学里只有食堂和宿舍,是一个供大家集体吃饭和睡觉的地方,根本没有计算机联网,就算联了网,那也只是机房管的游戏室。
康以为我会对他保留什么,总会拿同一个问题用不同方式问我,我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对我这样的人还需用公关手段,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我想了一个办法,列了一个书单,让他去看几本我推荐的书。康成说:“唉呀,能成了教授。”我说:“麻将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