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观察家》报上曾有一个四分之一版面的广告,是关于一种计算机服务的,说那设备会把你的名字编入一个贮存着五万个其他人名的电子网络,找出你的趣味、倾向、习惯和最深层的欲望。把这些跟一些异性相匹配,只需几秒钟和很小的费用,就可以为你找到一些朋友。广告说,“它(计算机)已经给数千人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和长久的友谊,它也可以为你作同样的事!”
用不着花费,也用不着填写问卷,我们所有的人都由于其他原因,被信用调查局、户口普查、税收员、派出所或军队等联结在类似的线路中。长此下去,或迟或早,各种各样的网络会彼此接触、融合,待它们联结起来以后,就会开始互相选拣、寻找,那时,我们都会成为一个巨大网栅上的一点点信息了。
对这种用电路联在一起、帮我在五万人中寻找朋友的计算机,我并不十分忧虑。即使出了错,我总能推说头痛而离开那个朋友。但那些更庞大的机器,那些可以对城市、对国家发出指令的机器又怎样呢?如果它们用今天的自然观来按程序调整人类行为,那么,启示录里说的世界末日真的就要到了。
今天管理着各国事务的人们,通常是一些讲究实际的人。他们接受的教导是,世界划分成敌对的系统,拳头大的是哥哥,侵略是驱动我们的核心力量,只有适者才能生存,只有强大才能更强大。于是,我们原是遵循了自然规律才在俄国和中国的土地上,在我们中西部的农田里,象栽种多年生块茎植物一样安置了无数的无名的导弹,还有更多的将要造出来,十亿分之一秒内一触即发,一个个都是精确计算,要在我们所有城市的中心燃起人造的太阳。如果我们一下子发射足够的数量,甚至可以把海洋中的单细胞绿色生物烧个干净,从而断绝了氧气供应。
在这种事干出来以前,人们希望计算机能囊括有关世界存在方式的每一点信息。我想我们可以假定大家都希望这样。甚至那些核现实主义者,尽管他们的头脑肯定是在忙着算计大规模死亡的可以接受的级别,他们也不愿忽视任何东西。他们应该愿意等待,至少等一段时间。
我提一个诚恳的建议。我提议,大家先别采取进一步行动,等我们获得关于至少一种生物的真正完全的信息再作道理。那时,我们将至少能够宣称我们知道自己在于些什么。这一推迟也许要十年,姑且说十年吧。我们和其他国家可以确定一个国际合作科研项目,这就是达到对于一单个生命形式的完全理解。作到了这个,把取得的信息编入我们所有的计算机程序,那时,至少我自己就会愿意碰碰运气。
我提出一种简单的,十年内容易搞出来的研究对象,这就是原生动物Myxotricha paradoxa,它居住在澳大利亚白蚁的消化道深处。
我们似乎不用从头进行研究。关于这个生物我们已有相当多的信息——当然并不足够理解它,但足够告诉我们,它有些意义,说不定还有重要的意义。初看,它象一只普普通通的能动的原生动物。值得一提的是,主要是它能快速径直地从一处游向另一处,吞食着它的寄主白蚁业经细细咀嚼过的木屑。在这拜占庭般复杂的白蚁生态系统里,它占据着中心地位。没有它,不管木头嚼得多细,都不会被消化;它提供了一种酶,能把纤维素分解为可食用的碳水化合物,只剩下不能继续分解的木质素,然后由白蚁以细小的几何形状排出体外,用来作建筑白蚁窠拱券和穹顶房间的砌块。没有它,就不会有白蚁,也不会有只有白蚁才会培育而别处不长的真菌种植园,死树也不能转化成沃土。
用电子显微镜更细致地观察,可以发现那同步甩动、使myxotricha这样径直前进的鞭毛,原来根本不是鞭毛。它们原是外来客,是来帮工的,是一些全首全尾的完整的螺旋体,均匀地附着在这只原生动物的整个体表。
这还没完。靠近螺旋体附着点的地方,在原生动物的体表里还嵌有一些椭圆形的细胞器,另有一些类似的生物体带着尚未消化的木屑微粒在细胞质里漂游。在高倍镜下发现,这些东西原来是细菌,与螺旋体和这个原生动物共生在一起,很可能提供着消化纤维素的酶类。
这整个生物,或者说整个生态系统,如今暂且停滞在进化的半道上,看起来就象是一种模型,说明着象我们的一样的细胞是怎样进化而来的。马古利斯(Margulis,L. )总结了现已相当可观的资料,他指出,现代的有核细胞就是由这样一些原核细胞生物凑到一起一步步形成的。光合作用的最初发明者蓝绿藻,跟原始菌细胞结成伙伴关系,构成了植物的叶绿体;它们的后裔在植物细胞之内还是互不相干的独立的动物,有着自己的DNA和RNA,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复制。其他一些在膜中有着氧化酶的微生物是AtP(腺苷三磷酸)的制造者,它们与发酵微生物一起,成了后来的线粒体。此后它们删除了部分基因,但保留了个体的基因组,它们只能被视为共生物。与M. paradoxa身上的附着者相似的螺旋体合在一起,就成了真核细胞的纤毛。那些伸出微管,让染色体在其上排列成行,进行有丝分裂的中心粒,一样是些独立的生物;在它们不忙于有丝分裂时,它们成了纤毛所附的基体。还有另外一些小生物,尚未得到清楚的描述,但胞质基因的存在,就指明了它们是存在的。
有一种潜在的力量,驱使几种生物凑在一起,组成了myxotricha,然后又驱使这一组合体与白蚁结合。如果我们懂得了这一趋势,我们就可以窥见整个过程之一斑:这一过程使独立的细胞凑到一起,构成原生动物,而最终登峰造极,发明了玫瑰花、海脉,当然,还有我们人类。或许事实会证明,是同样的内在趋势,使得生物结成群落,群落结成生态系统,生态系统结成生物圈。如果这是事物演化的真相,是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我们也许就能最终认为,免疫反应,以化学方式标志自我的基因,或许还有所有进攻和防御的反射性反应,只是进化过程中的枝节。这些东西对于调整和协调共生关系是必要的,但不是用来打入进化过程,只不过是用来防止进化过程失控。
如果生物的本性就是要合资,就是要一有可能就融合,我们就会有一条新的途径来说明,生物的形式为什么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复杂。
我相信,计算机虽无灵魂,但也有某种智能。因此我愿意预言,十年之后,输入到那时已获得的所有信息后,机器嗡嗡响数秒钟,结果就会整齐而快速地打印出来:“进一步查询资料。螺旋体是怎样附着的?不要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