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翼送走张锐后,他拿起张锐留给他的那捆万元钞在自己的脸上来回摩擦。
张锐是在1 天之内第2 次来求罗翼当黑客。这次属于买凶:杀死电脑里梁作家写的作品。劳务费是1 万元。虽说作品是作家的孩子,但杀作品风险比杀人小得多,1 万元足以了。其实,谋杀作品比谋杀人对人类社会的危害更大,比如秦始皇焚书坑儒,后人将焚书放在坑儒的前边,就是证明。
罗翼从小学开始就没认真上过学,在他经历的多如牛毛的考试中,65分以下占80%.但罗翼从小学到大学一路就读的都是重点学校。罗翼并非特长生,他的拿手绝活是他每次期末考试的分数名次都是全年级第一。像罗翼这样每每参加普通考试大都步履蹒跚不及格而一到关键性的期末考试就跃马扬鞭将所有同学甩到后边的学生,令教过他的历任老师大开眼界。
罗翼上课很少认真听讲,搞恶作剧是他的专业,他还酷爱给别人起外号,上到本地市长,下到本校低年级同学,只要进入他的视角,无一幸免。罗翼给别人起的外号诸如阿帕奇、硬盘、火山、起重机、盗版、洪都拉斯、肉鸽、三级域名、柴狗、五官科等等无奇不有,除了没有智齿,整个一部百科全书。罗翼在每次期末考试前,都要请病假一周,他在家将本学期所有课本通背一遍,记住一页撕掉一页,全记住后,地上遍布大卸八块的课本尸体,惨不忍睹。次日罗翼赴校应试,拿年级冠军稳操胜券。再次日,罗翼将日前背诵的东西统统从脑海里清除出去,片甲不留。
罗翼进入重点大学计算机系后,本性不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在大二时,校学生会主席动员他说你罗翼确实有才你应该参加学生会的工作能不能发挥你的电脑专长丰富学校的精神文明建设宣传橱窗?当天晚上,罗翼根据雷锋的照片用计算机技术绘制出雷锋如果没牺牲活到今天的光辉形象。次日,当学生会主席看到罗翼拿给他的一张花甲之年的老者图片时,主席诧异地问此叟何许人也?罗翼翻转图片让主席看背面的文字:今日雷锋。主席不解。罗翼解释说,如果雷锋当年没有牺牲,一直活到今天,他肯定是这个模样,这是我用电脑技术根据雷锋的原型推算绘制出来的,八九不离十。我还就手给您也绘制了一幅主席您80岁时的模样图,您看看。这两张都是效果图,如果主席您满意,我再去正式打印装裱。
罗翼开导主席说谁看了这样的图片谁的精神准立刻文明,光阴似箭,时不我待,要抓紧时间只争朝夕做好事呀。从那以后,学生会再没打过罗翼的主意。当然,出于礼貌,罗翼没有在学生会主席80岁图片的背后打上他给主席起的外号:
水货喷墨打印机。
罗翼比较惊讶张锐能为区区小事付给他1 万元的报酬。罗翼不屑于参加正式工作,因此他每月没有固定收入,1 万元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罗翼很仗义,他要对得起朋友的嘱托。
罗翼坐在电脑前,他准备删除梁功辰电脑里的《影匪》。罗翼从小就不读文学,他认为人类中最不道德的群体就是作家。这些人把别人的事汇编成危言耸听哗众取宠的故事,再卖给别人。这和偷了很多汽车再将不同的汽车拆散重新拼装成失主认不出来的汽车销赃的性质一样。
当昨天张锐告诉他梁功辰这个名字时,罗翼从没听说过梁功辰。当时张锐还问他知道不知道梁功辰,罗翼说不就是个攒车贼吗?张锐问什么是攒车贼。罗翼出于礼貌没解释,倘若作家是攒车贼,出版社的编辑笃定就成了替贼销赃的同案犯。
罗翼顺利进入梁功辰的电脑的腹地,他找出《影匪》,准备处决它。
就在罗翼的右手行将按下鼠标删除《影匪》时,他无意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文字。这一眼使得罗翼的右手缓缓离开了鼠标,就像行刑的刽子手的食指离开了枪的扳机。
罗翼狼吞虎咽地看完了《影匪》前半部。
“这么有意思?!”罗翼盯着屏幕发呆。
原来文学是这样!智商很高的罗翼认定自己的人生由于不读文学吃了大亏,他立刻找到一家文学网站,疯狂嗜读文学作品。
失望再失望。那些和《影匪》不可同日而语的蹩脚货让罗翼松了一口气:《影匪》是文学的特例。
几个疑问钻进罗翼的大脑:这么难得的作品,张锐为什么出巨资让我删除?
《影匪》的后半部在哪儿?我一定要先睹为快!
罗翼给张锐打电话。
“删完了?”张锐在电话里问同学。
“你马上来一下。”罗翼说。
“进不去了?”
“你来了再说。”罗翼挂断电话。
在等张锐的时候,罗翼又享受了一遍《影匪》上半身,他更加急于想看它的下半身。
“遇到难题了?”张锐一进门就问。
“你们为什么让我删除它?”罗翼指着屏幕上的《影匪》反问。
张锐愣了一下,说:“雇杀手行刺,有杀手问雇主为什么让我刺杀他的规矩吗?”
“这个我懂。不用你教我。”罗翼说,“但这回我要问明白。”
“为什么?”
“《影匪》写得太好了。我下不去手。”
“就是因为它太好了,我们才要除掉它。”
“拆竞争对手的台?”
“差不多。”
“《影匪》后半部在哪儿?”
“梁功辰还没写出来。”
“他什么时候写出来?”
“你删了,他就写不出来了。”
“这活儿我不能接。”罗翼说。
“钱你都拿了,怎么能说变就变?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你接了钱,就等于和我们签了合同,你不能违约。要不,再加1 万?再加两万?”张锐急了。
罗翼从抽屉里拿出那捆万元钞,还给张锐,说:“真对不起,看来我得毁一次约了。你看,我成了有前科的网侠了。你还得给我保密,别传出去,今后我还得靠当黑客谋生。删《影匪》,我还真下不去手,姓梁的写得太好了,这种东西肯定不是人写的,是神写的。别说你们出3 万元,你们就是出3 亿,我也不会动《影匪》一根毫毛。我今天才算明白了,这世界上,还真有花钱办不成的事。过去谁要跟我这么说,我准笑掉大牙。没想到让我这么个混小子给身体力行了。我如果拿了你们的3 万或者3 亿就把《影匪》删除了,我就不再是人了,我肯定因此变成一头猪,还是有口蹄疫的猪。这钱我退给你,看在咱们是同学的份上,利息就免了吧。对了,你走前把姓梁的已经写出的所有书给我开一个书目,《影匪》肯定不是他头一次写作。你别不写,你如果不给我列出他的书目,你还没回到你们出版社,你给你们社编的主页就不存在了。”
张锐站着说不出话。
“写呀?我去黑你们社的主页了?”罗翼假装敲击键盘吓唬同学。
张锐赶紧写。
罗翼一边看梁功辰的书目一边对张锐说:“真是对不起。你快回去吧,你们可以再去找别的黑客。不过,说不定我马上就给姓梁的电脑安装超级防火墙。有我给姓梁的电脑当保镖,能入侵他的电脑的人就不多了。”
张锐拿了钱赶紧回出版社,他想抢在罗翼给梁功辰的电脑设置防火墙前另雇黑客刺杀《影匪》。
罗翼通过因特网给梁功辰留言。
梁功辰和朱婉嘉从梁新的学校返回家里,其间他们到交通大队领取被警察拖走的汽车。
当警察获悉面前的这个男子就是他崇拜已久的大作家梁功辰时,后边的事就一帆风顺心想事成全是情景喜剧了。
一进家门,婉嘉就问梁功辰:“假如刚才吴梦不腥栽赃梁新,你怎么办?”
梁功辰说:“咱们立即把梁新带回家,给她办转学。和这种品质的学生同班,等于挨着定时炸弹上课。”
朱婉嘉还想继续这个话题以转移梁功辰对没复原智齿的注意,梁功辰对她摆摆手,说:“我去写作室待会儿。”
梁功辰进入写作室后,掏出智齿,仰天长叹。
梁功辰已然绝望了,他手捧已经死亡的智齿,说:“现在我已经确信,过去是你在帮助我写作。我回忆了自己长智齿前后的经历,确实是你!在没有你之前,我对文学一窍不通。有了你以后,我就鬼使神差地当上了作家。这些年,哪里是什么马拖着我在雪地上走,分明是你智齿拖着我走。尽管我头脑里的知识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但我相信,人类迟早会恍然大悟:自己身上的某种才能和智齿有关系。我为我能成为人类成员中可能是最早获悉这一真理的人感到荣幸,同时我也为我竟然身在福中不知福拔除了你感到悲哀。你可以说是绞尽脑汁阻拦我,可我就像中了邪,执迷不悟非要拔掉你。我真后悔呀!不管怎么说,我得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援助,没有你,我今天可能只是某家建筑设计院的一个小职工。
谢谢你,我的智齿!请你接受我的道歉,我是恩将仇报呀!你帮了我,我却杀了你……”
梁功辰站起来,他将智齿放在写字台上。梁功辰退后一步,眼含热泪,向智齿鞠躬道歉。
智齿欲哭无泪,肝胆俱焚。
梁功辰将智齿收进抽屉,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作家梁功辰已经不存在了,他必须做出调整,以适应新的角色。
梁功辰清楚,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刻通知高建生,《影匪》无法完成了。梁功辰明白此举对富阳出版社和高建生完全称得上是致命的打击。但梁功辰知道,他通知高建生越早,富阳出版社的损失相对来说就会减少。梁功辰决定如数退回富阳出版社预付给他的《影匪》版税,此外,梁功辰还要主动向富阳出版社支付100 万元违约金。
梁功辰没有勇气和高建生面谈此事,他不能承受目睹高建生绝望的场面。梁功辰也不想通过电话告诉高建生,电话虽然不是面对面,但属于话对话,是另一种形式的面对面。
梁功辰明白,不管他使用什么方式,高建生都会在获悉噩耗后立刻来找他。
梁功辰只是不想目睹高建生知道噩耗后的第一时间痛苦。
踌躇后,梁功辰想到了因特网,他决定给高建生发一个电子邮件,使用这种表面看最快捷最透明最直截了当而实际上最缓冲最隐蔽最不用脸红的明今实古通讯方法向高建生传递《影匪》的讣告。
梁功辰打开电脑,屏幕上没有像以往那样出现他设置的全家福桌布,而是一段文字。
梁功辰惊奇地看那文字:
梁先生,我对您忠告如下:一、千万不要使用写作的电脑上网,请您立即将写作的电脑上的猫拆除;二、每次写作结束时,要使用软盘备份作品,最好备份两份;三、请一定将《影匪》写完,拜托您了!
一个良心未泯的正宗网侠梁功辰反复将留言看了5 遍。他开门叫婉嘉,没想到婉嘉一站在写作室的口,两个人几乎脸对脸。
被吓了一跳的梁功辰说:“我不会自杀。你快来看!”
朱婉嘉被梁功辰拉到电脑前。
“这是什么?”朱婉嘉问。她了解电脑,电子邮件不是这样的。
“我一开电脑,就看见了。他竟然能在我电脑里的桌布上给我留言!绝对是高手。”梁功辰说。
“良心未泯的网侠?”朱婉嘉边看边说,“你的电脑被黑客入侵了!快把猫上的电话线拔了。”
梁功辰说:“我还要给高建生发电子邮件。发完再拔。”
“干吗不打电话?”朱婉嘉问。
梁功辰说自己的顾虑。
“功辰,你不能就这么认输了。先不要通知高建生。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朱婉嘉说。
梁功辰摇摇头,说:“不会有办法了。咱们应该尽早通知高建生。越早告诉他们,富阳出版社就越主动。”
朱婉嘉二话不说,将猫上的电话线拔掉了。
婉嘉对丈夫说:“如今都什时代了?你看这个网侠,竟然能进入咱们的电脑修改你的桌布,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到?不就是把一颗牙安回去吗?还能比上火星难?多少多少万年前的恐龙蛋都有可能孵出来,一颗死了没几天的智齿怎么就不能复活?”
“话虽这么说,可咱们怎么复活智齿?找谁?谁能用两个月时间研究出复活智齿的技术?要知道这种技术没有任何实际应用价值呀!”梁功辰说。
朱婉嘉指着电脑屏幕说:“我估计这个黑客本来是想黑你的硬盘,但他被你的《影匪》击败了。你看,连普遍没有道德的黑客都被你的作品感化了,你怎么能轻言失败认输打退堂鼓呢?”
梁功辰不吭声了。
“咱们应该物色一个牙医,出钱委托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研究出复活智齿的技术。”朱婉嘉说。
“谁信咱们的话?人家非把咱们当精神病不可。”梁功辰提醒妻子。
朱婉嘉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咱们开价50万元没人干。”
“不是钱的事。否则癌症早攻克了。”
朱婉嘉突然一拍梁功辰的肩膀,说:“你去找马丽媛!她准会帮你!”
梁功辰暗无天日的眼球里出现了星光。
梁功辰的初恋情人马丽媛如今是一家医院医术精湛的牙医,梁功辰是6 年前在一家超市邂逅她的,一直没有联系的他们当时都挺激动,两人站在堆满袋装牛羊肉的冰柜旁聊了近1 个小时,分手时还互相留了电话。但不知为什么事后谁也没有主动和对方联络。一晃6 年又过去了。
“我去找马丽媛,求她想办法复活我的智齿。”梁功辰决定。
“如果马丽媛还不行,你再通知高建生。”朱婉嘉说,“别忘了,咱们是出价50万元请马丽媛帮忙。”
“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财大气粗了。”
“不许说丧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