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媛目送梁功辰的汽车走了后,她才拿着梁功辰送给她的皮包回家。
“加完班了?”陶文赣问妻子。
马丽媛点点头。
“坐公共汽车回来的?”陶文赣再问。
马丽媛看了陶文赣一眼,没回答他的提问。
“谁开车送的你?”陶文赣眼睛发红。自从陶副省长东窗事发后,这是陶文赣首次在家发脾气。
“朋友。”马丽媛说。
“谁的包?”陶文赣看见了马丽媛手里的陌生皮包。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马丽碌商瘴赣。
这些年马丽媛虽然和陶文赣形同陌路同床异梦处于事实上的分居状态,但陶文赣从未发现妻子有外遇,这是他内心得以平衡的支撑点。当他看见一个男人深夜开车送马丽媛回家,而且马丽媛对他撒谎说是加班,养精蓄锐积压多年的陶文赣终于歇斯底里了。
陶文赣一把抢过马丽媛手里的皮包,他喊叫:“我还是你的丈夫!你不能欺人太甚!你敢包二爷?”
陶文赣打开皮包,他呆了。
皮包里是摩肩接踵沙丁鱼罐头般的百元大钞。
“这是?”陶文赣眼球里的愤怒顿时被惶恐取代。自父亲受贿入狱后,陶文赣害怕巨款。
马丽媛不说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丈夫。人类最精彩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你贩毒?”陶文赣认定除了官员和财务人员,突然拥有巨款的人非盗窃即贩毒。
“你的想像力没用在正地方。”马丽媛含沙射影挖苦陶文赣的弱智写作。
“前几天我刚从电视上看到一个医生制毒贩毒,又不是没有先例!”陶文赣说,“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
“反正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毒资。”马丽媛脸上继续维持精彩表情。
“你不说,我打110 报警了!我不能失去父亲后再失去妻子!我要中止你犯罪!”陶文赣说完拿起电话听筒,真的拨打110.目睹陶文赣拨完11后没有停止的意思,马丽媛过去按下电话机上的叉簧。
“我告诉你这钱是怎么回事。”马丽媛对陶文赣说。
马丽媛看出陶文赣是真的让监狱吓怕了。
马丽媛坐在沙发上,她对陶文赣说:“你站着听?”
陶文赣紧抱着梁功辰的皮包不撒手,就像紧抱着妻子不撒手一样,好像一松手,妻子就进监狱了。陶文赣抱着皮包坐在妻子对面的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上是严阵以待直通110 报警中心的电话机。
“我也这么想。”陶文赣说,“那他干吗给你这么多钱?”
马丽媛将梁功辰委托她复活智齿的事告诉陶文赣。
“诓我?”陶文赣根本不信。
马丽媛起身从陶文赣怀中的皮包里拿出装有梁功辰智齿的小瓶子。
“我说的都是真话,这就是梁功辰的智齿,不信你看。”马丽媛将小瓶子递给陶文赣。
陶文赣只看了一眼就说:“你们医院满地都是牙,你怎么能证明这颗是梁功辰的牙?”
“我会从地上捡一颗牙,再借20万元,然后雇个人开车送我回家而且故意让你从窗户上看见?我再向你杜撰梁功辰委托我复活他的智齿?我有病?”马丽媛说。
陶文赣沉思后,点头。
“梁功辰说,不管我能否复活他的智齿,这20万元都是咱们的了。如果成功了,他再付咱们30万元。”马丽媛有意使用“咱们”这个词。
“他可真有钱。”陶文赣说。
50万元合法收入对于经济捉襟见肘的陶文赣来说,极具诱惑力。
“咱们可以从这钱里拿出3 万元,先把你欠的自费出书的债还上,还可以付他们利息。”马丽媛说。
一提自费出书的债务,陶文赣顿时矮了半截。
现在,不管智齿到底是怎么回事,陶文赣决定先信了再说。
“你看看我有没有智齿?”陶文赣灵机一动。
身为牙医的马丽媛,竟然从未仔细看过丈夫的牙。
陶文赣张嘴,马丽媛观察丈夫的口腔。
“你没有智齿。”马丽媛说。
陶文赣立刻神气了:“我说我怎么写不好,原来是没有智齿!这不能怪我了!”
“看来是不能怪你写不好,我向你道歉。”马丽媛真诚地说,“梁功辰是靠智齿写作,连他自己都特肯定地这么认为。原先我一直奇怪,怎么一点儿文学细胞没有的他说写就写而且写得那么好呢?现在我恍然大悟了。他和我交往时,还没长智齿。
他长了智齿后,就身不由己地成为大作家了。”
听到妻子向他道歉,陶文赣想给梁功辰送锦旗。
“有智齿的人都能当大作家?”陶文赣疑惑。
马丽媛摇头:“有智齿的人太多了,怎么大作家这么少?肯定不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起码梁功辰这颗智齿和他的写作有关系。”
“你有把握复活它?”陶文赣想拿另外30万。
“很难。但梁功辰的一句话启发了我,我要用纳米技术试试。”马丽媛说,“这20万元交给你保管,你先还债。从今晚起,我要全力以赴复活梁功辰的智齿。
从明天开始,我请假不上班了,一直到复活它为止。”
“我支持你!”陶文赣抱着20万说,“你的试验需要什么,我出去帮你采购。”
马丽媛家很长时间没这么融洽了。
“只要智齿复活了,装回去没问题?”陶文赣问。
“没问题。就算梁功辰的智齿原先的牙窝愈合了,我可以拔他另一颗牙,给智齿腾地方。”马丽媛说。
很遗憾,21世纪的人不可能知道黄金通道。只有极个别智齿的原装牙窝拥有通向大脑的黄金通道。这正是人类成员中天才人物凤毛麟角的真正原因。
“我给你做饭。”陶文赣挽袖子。
“我吃过了。”
“那我给你做宵夜。”陶文赣献殷勤。
这一夜,马丽媛通宵达旦地复活梁功辰的智齿,陶文赣通旦达宵地向妻子提供后勤支援。
马丽媛和陶文赣终于体会到,真正的快感源自夫妻携手共事具有创新性质的工作。这才是地道正宗的夫妻生活。
4 天过去了,马丽媛几乎没离开过书房。写字台被改作临时实验台,上面堆满了试验用的器皿、药剂和书籍资料。
用晚餐时,陶文赣问妻子:“有戏吗?”
马丽媛用力点头。她没时间停止咀嚼饭菜。梁功辰那句“太晚了成功就没用了”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
“你很了不起。就算抛开梁功辰写作,你发明了将死牙复活的技术,算是大的医学贡献吧?”陶文赣一边给妻子夹菜一边说。
马丽媛咽下一口饭菜,说:“好像没什么实用价值吧?”
“光挣梁功辰这50万也不亏。”陶文赣说,“估计还需要几天?”
“最多5 天。过了5 天没成功,估计也成功不了了。”马丽媛放下碗筷,快步回书房。
陶文赣洗完碗筷后,坐在客厅备勤值班,一旦马丽媛有什么需要,他随叫随到。
陶文赣坐着没事干,他的视线被茶几下边的两本书攫获,他拿出那两本书,一本是梁功辰的《圣女贞德》,一本是他的《红色王子》。
陶文赣先翻开自己的大作,他只看了两行就合上了书。陶文赣脸红得无地自容,他甚至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
陶文赣再打开梁功辰的书,已经无数遍看过这本书的他,依然一口气从随意翻开的那页一直看到全书寿终正寝。
看着茶几上并排放着的《圣女贞德》和《红色王子》,陶文赣想:你梁功辰写得好,并不是你自己的本事,而是由于你有智齿帮你写。我陶文赣写不好,不是因为我没本事,而是因为我没有智齿。
一个念头入侵陶文赣的大脑:等马丽媛复活梁功辰的智齿后,如果把梁功辰的智齿安在我嘴里,我不就能写出传世之作了吗?
陶文赣激动得腾地站起来,他又坐下了。
马丽媛会同意吗?这毕竟是不光明的举动。而没有马丽媛的同意和技术支持,陶文赣无法完成安装梁功辰的智齿。陶文赣清楚,他得拔掉一颗大磨牙,才能换装梁功辰的智齿。
将梁功辰的智齿据为己有的念头入侵陶文赣的大脑后,所向披靡迅速扩张地盘。很快,陶文赣满脑子全是它的领地了。
凌晨就寝前,陶文赣在床上试探妻子,他有意使用开玩笑的口吻:“你把梁功辰的智齿复活后,如果给我装上,我不就能写出名垂千古的文学作品了?再也不用自费出书丢人现眼了。”
“这怎么行?”马丽媛连想都没想就否了,“那是人家的东西。何况《影匪》还等着出版呢!有多少读者翘首以待呀,那天你还念叨《影匪》呢。”
“我是开玩笑,瞧你急的。”陶文赣赶紧说,“我会做这种事?就算我想做,我也受不了那疼。你还不知道我?手指破一点儿小口子都恨不得休克。”
“这倒是。”马丽媛清楚丈夫怕疼怕血到了邪乎的程度,“你如果真想装梁功辰的智齿,咱俩就得离婚了。这些年我之所以没和你离婚,就是觉得你的品质还凑合。”
“那是那是。”陶文赣连忙说。
“睡吧,都4 点了。”马丽媛关灯。
陶文赣不敢再动安梁功辰的智齿的念头了。
入睡后,陶文赣做了一个辉煌的梦。他梦见马丽媛不知为什么突然同意将梁功辰的智齿给了他。安上梁功辰的智齿后,陶文赣的笔刹那间就生了花,想不写传世之作都不行,《红色王子》第二部投放市场后,读者发疯般抢购,印刷厂印制《红色王子》2 代的印刷机根本不能停机,24小时连轴转还供不应求,直到将印刷机烧毁。陶文赣马不停蹄地到处参加签名售书活动,如云的美女给他写情书。
诺贝尔文学奖等不及了破例在6 月份向他颁奖。颁奖者告诉陶文赣,是诺贝尔托梦给每一位评委,威胁他们说如果不立刻向陶文赣颁奖,老诺就全炒了他们鱿鱼。
评委醒后互通电话,坚信确有其事后,立马召开新闻发布会。陶文赣是在私家游艇上获悉自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
陶文赣的梦笑吵醒了马丽媛。
马丽媛残酷地将诺贝尔文学奖从陶文赣手中夺走,她推醒陶文赣:“做什么好梦了?你吵醒我了。”
从天上回到地面的陶文赣睁着眼睛睡不着了。
陶文赣回顾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生命历程,他享受过来自父亲的权力和荣耀,但他没有享受过来自自己的名利双收,那才叫真正的享受。人活一世,如果从未体会什么是名利双收,纯属枉活。而从自己目前的状况看,陶文赣这辈子一鸣惊人的可能几乎没有。
何况在知道智齿的秘密后,没有智齿的他更是万念俱灰。梁功辰的智齿对陶文赣的诱惑太大了。
陶文赣极力说服自己:他梁功辰已经享受过名利双收了,好事也不能全让他一个人占了,何况他的智齿还是马丽媛给复活的。根据《婚姻法》有关夫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夫妻各占一半的原则,复活梁功辰的智齿也有我陶文赣一半功劳,我陶文赣怎么就不能用用你梁功辰的智齿?
可马丽媛这一关怎么过呢?说服她当同谋的可能性是零。她不同意,谈何容易?
当偷梁换柱这个词汇从天而降在陶文赣的大脑着陆后,山重水复的他猛然间柳暗花明。
在马丽媛成功复活梁功辰的智齿后,找一颗外貌相同的智齿换下梁功辰的智齿。
谁能给我拔牙和装牙呢?陶文赣想到了遍布街头的私人牙医,他曾经听一位同事说,这些私人牙医大都是从大医院辞职或退休的,医术普遍不低。那同事还说,她的牙在好几家大医院都没弄好,被电线杆子上贴着的一个私人牙医弄好了。
陶文赣决定实施自己的换牙计划,他太想靠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名利双收了。
他憧憬在超市购物时被服务员认出来,他梦想在签名售书时和漂亮的女读者合影,他期望在同学聚会时谈笑风生纵横捭阖……和陶文赣共进早餐时,马丽媛发现丈夫的眼光像贼。
“你怎么了?”马丽媛问陶文赣。
“昨天晚上做了个对不起你的梦。”陶文赣避重就轻。
“我说你做梦笑什么呢!”马丽媛恍然大悟,她自责道:“其实我也有责任,等忙完了梁功辰的智齿……”
陶文赣用玩笑转移马丽媛的注意力:“趁着《婚姻法》还没把做婚外恋的梦列为严打罪行,我不妨多做几次。”
早餐收拾完碗筷后,陶文赣请示妻子:“如果你没什么需要的,我想去单位看看。”
“去吧。”马丽媛说。
“我会赶回来给你做午饭的。”陶文赣临走时对马丽媛说,“我带了手机,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陶文赣离开家后,专找公共厕所。根据他的记忆,公共厕所的外墙是私人牙医和其他游医的广告集散地。越是屎尿遍地脏臭不堪的厕所,越是私医的黄金广告发布点。
在一座即使胃口如狼似虎的人只要进一次就能患终身厌食症的厕所里,陶文赣记下了一个私人牙医的行医地址。
陶文赣按图索骥,在一座物业管理水平恶劣的小区的一栋楼房的一层,找到了那个名为“黄德彪”的祖传牙医。
牙医的窗外挂着自制的户外广告,广告词上赫然写着黄德彪兼任世界牙防组第四分组第八小组中国牙区副主席。
门虚掩着,陶文赣出于礼貌敲门。
“请进。”里边热情邀请。
陶文赣推门进去,门厅既是诊所。一座患龋齿的牙科治疗椅痛苦不堪地躺着。
一个近60岁的男子笑容满面地欢迎陶文赣。
“您是牙医?”陶文赣问。
“我是黄大夫。从您的声音,我就能听出您的牙齿出了问题。”黄德彪指指牙椅说,“您坐上来。”
“我的牙没事。”陶文赣说。
“那您是?”黄德彪有所警惕。
“向您咨询一件事。”陶文赣说,“我想换颗牙,拔掉我的一颗磨牙,换上一颗别人的智齿。行吗?”
“您的这颗磨牙坏了?”
“没有。”
黄德彪注视陶文赣,说:“您一进来,我就看出您不是来看牙的。您就直说吧,您是消协的?卫生局的?工商局的?这么跟您说吧,我是没有行医执照,但我治了40年牙,多少大医院解决不了难题,到我这儿准治好。如果没人给我戳着,我能在家里挂牌行医?您如果想找我的茬,趁早歇菜。电话就在那儿,随您向哪儿举报,电话费我出。”
陶文赣说:“您误会了,我确实想换一颗好牙。我估计您行医40年没见过要求换好牙的人。如果我愿意换,您的技术行吗?我出高价。”
“多少?”黄德彪问。
“5 万元。成功后一次付清。”陶文赣拿梁功辰的钱换梁功辰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