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十分钟,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信读完了,她想要马上给他回信,告诉她自己多么需要他。她要告诉他,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渴望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渴望着,渴望跟他相遇,她要立刻告诉他:“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我吧!我也要把一切告诉你!”
她收起信,陈老师来上语文课,这一节讲到《沙漠里的船》。老师讲完了,孩子们开始自由朗读,她一边读,一边觉得自己成了一只骆驼,一个人在无边无垠的荒漠里行走,她觉得干渴极了,她像骆驼渴望绿洲一样渴望着。她很快想到她应该做的事了:她完全可以自己存点钱,到镇上的书店去买他看过的书!
一天又一天,在时间的缝隙里,她像蚂蚁一样勤劳,她跟时间赛跑,她争分夺秒,一个又一个炮仗经过她的手指,编成了一挂又一挂整齐结实的鞭炮。那个月她领到二十块钱。她兴奋极了,一路走到渡口,上了渡船,渡船上只有她一个人,她设想着回家对母亲说的话:“本来有二十块,但在路上掉了十块。”不,不能这样说,母亲一定要急疯了,她会沿路走过来,弯下腰细细寻找的,十块钱啊,可以卖两三件衣服呢!那就不如这样说:“这个月做得少,只挣了十块钱。”但是到了明天怎么办呢?明天素馨的妈妈要到埠头洗衣服,母亲一定会问素馨这个月挣了多少钱,如果发现她比素馨做得还要少,母亲一定会责怪她吧。
她想来想去,觉得没有办法瞒下十块,最后她上交了十五块,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正想跑开,母亲却叫住她,跟她面对面坐在小板凳上。她低着头,觉得气氛严肃,难道母亲已经发现了她瞒下的五块钱吗?
“采采。”母亲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忽然流出眼泪。
她觉得慌乱极了,自责极了,一阵酸楚的滋味涌上心头,她不应该欺骗她可怜的母亲,她怎么能让母亲这么伤心呢?
“阿妈,我……”
她说不出话来了。
“采采,从明天起,阿妈要到大舅家住一段时间,要几个月才能回来。我跟你阿爸商量过,想叫你不读书了,去上流的毛织厂上班,你看人家阿珍,只比你大一岁,上个月挣了一百六十块钱。”
她低着头听着,母亲的话一句比一句沉重,她的心慢慢坠落到黑暗的深井去,她觉得喉咙哽咽堵塞。母亲说完了,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她回答。然而她低着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等到母亲起身走进厨房,她的泪很快涌了出来。她很快擦干了,她怕母亲看见,更怕别人看见,她抬头看着母亲的背影,想要鼓足勇气,跟母亲说说话。她吃惊地发现母亲的身形有点异样,她忽然明白,母亲怀孕了。
吃过饭,她靠在床边,看母亲一件一件地收拾衣物,连冬天穿的那件唯一的大衣也收进蛇皮袋里。
“阿妈,要到冬节才回来吗?”
“冬节不回。”母亲头也不抬,吩咐她说:“到那时天凉了,你早晚要着多件衫,千万不要着凉,万一生病了,要趁早去卫生站打针。”
“冬天不回,过年回不回?”
“你不要问了,这么长远的事谁知道呢?”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在床沿上,“采采,刚才跟你讲去毛织厂的事,人家正等你阿爸回话呢,他们想你现在就去开工。我跟你阿爸说就让你读完这个学期吧,读完这个学期,怎么说,也算是小学毕业。”
母亲把她搂过来,紧紧地贴在怀里。她记不得母亲上一次搂抱她是在什么时候了,她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里,就让母亲抱着她,久一点,再久一点。母亲是爱她的,她想,就是要她现在就去毛织厂,也没有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