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灰心失望的人们懂得大自然并不存在衰退的迹象,存在的只是普遍的不间断的生命力。衰败和毁灭都只不过是一时的现象。谁曾窥见自然女神的额头上长出一道皱纹,有过经历风吹雨打的痕迹,或者头顶有了一根白发,衣服裂开了缝?大自然在谁看来都那么年轻和生气勃勃,没有历史的负担。如今当我们想像自己受雇于诸神,便可以与大自然建立相应的交往。我们活着就是要与河流、森林、山峦交往,包括人类与兽类的交往。我们与这些事物结交得太少太少了!
我们认为古人崇拜太阳是愚蠢的行为。假如我有勇气这样做的话,我会永远地崇拜它。观察一下新英格兰的农民是如何身处大自然之中——他在种土豆和谷物的田里的所作所为;细想一下诗人是如何梦想更具宗教意义的牧羊人的生活的;然后自问究竟哪一个更明智,哪一个最大程度地利用了自然?好像大地主要就是用来种南瓜的!你是否曾察觉到四季也在使别的果实成熟吗?
人们对死去的东西有一种古怪的爱好,他们喜欢去博物馆看生命已遭丢弃的外衣,而不是把握生命本身。博物馆里有特定的植物标本室、贝壳陈列室和骨骼展览厅,但草地上却有花儿开放,海边上有潮水摔打着鱼儿,在山上兽类在营造自己的生活,这一切在博物馆里根本不会有。也见不到旅行者的骸骨安眠在草地里——也许这更值得研究。……
各种鱼类本来在大洋里遨游,通过填充、上清漆和将深海居民的遗骸装进玻璃柜子里想恢复其原来的风采,都是大错特错了。要是你真想看这类东西,去意大利或埃及吧,在那里尸骨与坟墓和地下墓窟倒是相得益彰。你愿意在盐腌的空间里充当一个干标本?用防腐药保存尸骨是一种违背天地的罪行——违背上天是因为上天已召回了灵魂,已解除了它的义务;违背大地是因为本来属于大地的尘土被劫取为他用了。
这些幽灵严重干扰了我正确的感悟力,以至于将和我一样随时随地摆出休息和沉思姿势的大活人也误当作填充的标本。人就这样降了格。
11月1日星期三虽说音乐只是激起了一点点空气的波浪,但却由此产生了宽广的想像空间。它由扎实的地面和颤抖的天空构成。用科学的说法就是基调和曲调。很少有事物像音乐那样稍瞬即逝和不可捉摸;它就像物理学里的光和热——仍旧是悬而未决的论题。从美学上讲,音乐像光和电在物理学中那样占据神秘的位置。问我们自己“音乐是什么”?似乎是徒劳无益的。假如我们仔细掂量这个问题,不久该问题就会变成“我们是什么?”它无所不在,其本质却含而不露。它装饰各种事物却一直隐藏自己。正是光给一切风景着色,这毋庸置疑。光好像是最微妙的灵气,最神秘莫测的气体。它是让我们的眼睛能看到一切的灵丹妙药。
凡赐予你的就不要有所保留;否则就像不敢大胆呼吸那么有害。我们必须尽情地享受生活。我们将用年轻时那么令我们着迷、至死都难以忘怀的大自然奇妙的美来造就什么呢?我们对最小的木质纤维、大地的颗粒或一道光线都怀有爱吗?这不正是我们研究自己的成分和构造的真正的解剖学吗?为什么人要爱向日葵以及墙壁和树木的颜色?
11月2日星期四我相信存在一种理想的或真正的自然,比现实的自然无限地完美,就像人有理想的生活;不然的话,有时候造访我们头脑的夏日辉煌景象又出自哪里呢?当自然对人来说不再是神奇的,人又如何是好呢?要是人生行为不再有崇高的和未经探究的方面,那人生又有什么价值呢?假如不是生活在理想的乐土,谁会怀着热情去建造房舍并居住其中呢?
11月4日星期六要想产生一种新的文学、新的风格和新的建筑等等,我们必须仰仗于西部。那里土生土长产生的语言,比这里多得多;那是希腊文里才有的好词,而且数量惊人。好就好在这些词语必不可少和富有表现力……假如要分析希腊文的词,总是无比的简洁、准确和富有诗意;许多西部的词语也是如此,现在印出来都像是乡野用语和口头俚语,而下一代人会把它们当作真正的美国语言和言语规范加以珍视和普遍使用。读读西部人的竞选演说(“树桩演说”),尽管它们言语显得非常不得当,粗鲁唐突,却仍不失为真正的雄辩术,而某个不加修饰、具有说服力的声明会使你联想到古代杰出的演说家。比起我们大西洋边的演说家的妙语连珠,我更喜欢读西部人土气的演说。
1845年
就在这一年,梭罗决定要解除文明的约束,过简朴的生活。春天里,他在靠近瓦尔登湖的地方建造了小屋,并在独立日那一天住了进去。在这盒子模样的居所里,他开始进行每天有定额的写作。这一年和下一年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这样度过,而且成效显著,他完成了《在康科德与梅里马克河上一周》和的大量草稿。这一年的日记开始于7月5日,其内容又变得丰富而详尽。里面许多段落经加工润饰后出现在了那两本书里。
7月5日星期六瓦尔登湖
昨天我来这儿住了。我的房子让我想到我曾见过的几座山间房屋,它们的周围在拂晓时分似乎拥有更为鲜艳的曙光氛围,因此我幻想它们是奥林匹斯神殿。去年夏天我寄居在一个锯木厂主的家里,他的房子建在卡茨基尔山间,地势高得就像派恩果园,处于长蓝莓果和山莓的地带,在那里似乎宁静、洁净和凉爽都合而为一了——同时具有它们美妙的特性。他是卡茨基尔瀑布地区的工厂主。家里的人也像他们住的房子那样从里到外都洁净而强健。这房子没有抹灰泥,只是用板条钉起,里面都没有安门。它高高在上的样子,空气流通,散发着香味,适合于招待外出旅行的神。它确实位于高处,以至于传遍卡茨基尔山岗的大自然种种悦耳的音响、断裂的响动、流浪者及与他们相伴的曲调,都要穿越这房子的门窗而过。这哪里是凡人的居所?凡人怎么敢想像过这样总是在俯视的生活?正是这种光线和氛围,希腊式的艺术作品在其中创作,而这一家人则在这里歇息。他们自己占据了一个比人们居住过的更巍峨的殿堂,至少与这人世的山顶齐平。这里缺少一点低处溪谷水面上耀眼的反光,但这个地方纯色的曙光仿佛进入了天国的境界。而且这个季节在那个地方是多么恬然宁静,你不必去管时间是早晨、中午还是傍晚。晨蟋蟀在这里吟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