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界杂俎(一)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李叔同 本章:美术界杂俎(一)

    世界名优亨利阿文格氏

    氏英人,今年十月十四日以急病死,英王、美大统领佥致词吊唁。氏生时,于学靡不窥,肆业达柏林、康布利几两大学,授文学博士号。又,格辣斯大学授法律博士号。以故盛名传遐迩。日本名优游英者,无不以得亲颜色为幸。氏性高尚,善雄辩。登场献技,喜为悲剧之音,与日本团十郎相仿佛。英国剧界改良,氏之力为多。今赍志以没,识者佥谓英国丧一大光明云。

    日本洋画大家三宅克已氏

    氏阿波国德岛人。幼时酷嗜绘画,殆废寝食。十七岁,游于大野幸彦氏之门,专修洋画。明治二十四年,氏看英人今勃利氏水彩画展览会,忽发感触,遂决定专门研究水彩画。顾日本工此者鲜,靡自取法。后往欧美,与彼都名士游,究心探讨,其技以是大成。归国后画名益着,推为水彩画之山斗。氏著作甚富,余所及见者数种,附志于左。世有同好,愿先睹焉。

    日本洋画杂志一斑

    日本画派有两种:日本画、洋画。日本画发达最早,已出版之杂志,不下数十种。洋画近年始发达,进步甚迅,杂志出版者亦有十余种。右所记载,不无挂漏,然亦可窥见一斑矣。

    日本近日美术会汇记

    日本美术协会第三十八回展览会,在上野同会列品馆,由十月十一日至十一月三十日止。

    日月会展览会,由八月十五日至九月二十八日止,在上野第五号开会。出品之种类:绘画、雕塑、图案、新古参考品等。新作中最著者,有根本雪逢氏之花鸟屏风一双,小川荣达氏之美国贵宾入京、两国川开等。

    白马会展览会由九月二十一日开会,在上野。新作品有和田英氏之《衣通媛》、冈田三郎助氏之、中泽弘光氏之《风景》、小林千古氏之《寺院之装饰》、《巴里之色》、《日本之色》等。

    二叶会例会八月十二日开,在本乡麟祥院。出品之画,受赏者,一等,高桥广湖;二等,那须丰庆;三等,中仓玉翠。

    日本绘叶书展览会由九月十八日开会。每日入场观览者,有五百余人,可云极盛。(绘叶书即邮政片加以绘画者。)

    东京音乐学校音乐会十月二十八日开会。

    (一)管弦合奏Ouverture“IkhigeniainAulio”。

    (二)合唱

    (甲)光由东方;

    (乙)墓前之母;

    (丙)菊之杯。

    (三)(甲)管弦合奏Menuett;

    (乙)弦乐合奏Serenade.

    (四)独唱Oria。唱者,研究科女学生小室千笑。

    (五)洋琴管弦合奏Concerts。

    (六)管弦合奏

    (甲)Marchefunebre;

    (乙)Sohengrin。

    (七)唱歌、管弦合奏鞭声肃萧。

    兹有告者,游艺会节目,分手工部为美术手工、教育手工、应用手工,云云。似未适当。某君评语,“手工宜注意恩物一门,勿重美术”,是亦分手工恩物与美术为二,似为不妥。西学入中国,新名词日益繁,或袭日本所译,或由学者所订,其能十分适当者,盖鲜。学子不识西字,仅即译名之字义,据为定论者,姑无论已。或深知西字,而于原字种种之意义,及种种之界限,未能明了,亦难免指鹿为马也。美术之字义,西儒解释者众,然多幽玄之哲理。非专门学者,恒苦不解。今姑从略。请以通俗之说,述之如下:

    美,好也,善也。宇宙万物,除丑恶污秽者外,无论天工、人工,皆可谓之美术。日月霞云,山川花木,此天工之美术也;宫室衣服、舟车器什,此人工之美术也。天无美术,则世界浑沌;人无美术,则人类灭亡。泰古人类,穴居野处,迄于今日,文明日进。则美术思想有以致之。故凡宫室衣服,舟车器什,在今日,几视为人生所固有,而不知是即古人美术之遗物也。古人既制美术之物,遗我后人。后人摹造之,各竭其心思智力,补其遗憾,日益精进,互以美术相竞争。美者胜,恶者败,胜败起伏,而文明以是进步。故曰,美术者,文明之代表也。观英、法、德诸国,其政治、军备、学术、美术,皆以同一之程度,进于最高之位置。彼目美术为奢华,为淫艳、为外观之美者,是一孔之见,不足以概括美术二字也。

    综而言之,美术字义,以最浅近之言解释之,美,好也;术,方法也。美术,要好之方法也。人不要好,则无忌惮;物不要好,则无进步。美术定义,如是而已!

    以手制物,谓之手工。无术不能成。恩物亦手工中之一门,以手制造者,故恩物亦无术不能成。此固尽人皆知,非仆所强为牵合者。手工恩物既无术不能成,而独晓晓以重美术为戒,夫万物公例无中立,嗜美嗜恶,必居其一。不重美术,将以丑恶污秽为贵乎,仆知必不然也。

    以上所解释美术者,虽属广义,然仆敢断定,手工恩物为应用美术之一种,此固毫无疑义者也。

    美术之定义与界限,以上所言者,不过十之二三。他日有暇,当撰完全之美术论,以备足下参考。

    西洋画教师授课时每不授画法,其故有二:(一)画法非由自己经验得来者,断难十分适用。教师所知之画法,皆由十数年或数十年之实地经验得来。学生无此长年之经验,骤语以画法,必不能十分了解。即能了解矣,亦必不能得心应手,挥写自由。故教师评画时,仅曰孰善孰恶。或曰调子不整,或曰肌肤稍硬。至其所以改正之法,教师决不道及。学生当此时,宜竭其思力,加意研究,经种种失败,必有豁然贯通之一日,而巧妙之画法乃发现,绘画之技术因之增进。画法之发现者日益多,技术亦因之日进靡已。(二)人之性质各有特长,学绘画者必其性质长于绘画,学之乃有效果。又绘画之中亦有各种流派,如雄壮、婉丽、强烈、温和、豪放、细腻之类,是长于绘画者,万不能兼擅各派,必即自己性之所长者习之,乃能完全发挥其固有之画才。若必刻意摹仿他人,没却自己所长,其结果必致失败。教师不能强学生画学己之画派,学生亦不必专模教师之画派。因教师与学生画才不同,程度亦异。若必强合为一致,是埋没学生之天才矣。(又画派非一生始终不变者,无论何人,一生每数变其画派。但所变者以其性质相近者为限,非舍近求远也)故教师为学生评画时,必不授以定规之画法,且不执笔添削,职是故也。

    游子无家,朔南驰逐。值兹离乱,弥多感哀。城郭人民,慨怆今昔。耳目所接,辄志简编。零句断章,积焉成帙。重加厘削,定为一卷。不书时日,酬应杂务。百无二三,颜曰:《北征泪墨》,以示不从日记例也。

    辛丑初夏,惜霜识于海上李庐。

    光绪二十七年春正月,拟赴豫省仲兄。将启行矣,填《南浦月》一阕海上留别词云:

    杨柳无情,丝丝化作愁千缕。惺忪如许,萦起心头绪。谁道销魂,尽是无凭据。离亭外,一帆风雨,只有人归去。

    越数日启行,风平浪静,欣慰殊甚。落日照海,白浪翻银,精采眩目。群鸟翻翼,回翔水面。附海诸岛,若隐若现。是夜梦至家,见老母室人作对泣状,似不胜离别之感者。余亦潸然涕下。比醒时,泪痕已湿枕矣。

    途经大沽口,沿岸残垒败灶,不堪极目。《夜泊塘沽》诗云:

    杜宇声声归去好,天涯何处无芳草。春来春去奈愁何?流光一霎催人老。

    新鬼故鬼鸣喧哗,野火磷磷树影遮。月似解人离别苦,清光减作一钩料。

    晨起登岸,行李冗赘。至则第一次火车已开往矣。欲寻客邸暂驻行踪,而兵燹之后,旧时旅馆率皆颓坏。有新筑草舍三间,无门窗床几,人皆席地坐,杯茶盂馔,都叹缺如。强忍饥渴,兀坐长喟。至日暮,始乘火车赴天津。路途所经,庐舍大半烧毁。抵津城,而城墙已拆去,十无二三矣。侨寄城东姚氏庐,逢旧日诸友人,晋接之余,忽忽然如隔世。唐句云:“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其此境乎!到津次夜,大风怒吼,金铁皆鸣,愁不成寐,诗云:

    世界鱼龙混,天心何不平!岂因时事感,偏作怒号声。烛尽难寻梦,春寒况五更。马嘶残月坠,笳鼓万军营。

    居津数日,拟赴豫中。闻土寇蜂起,虎踞海隅,屡伤洋兵,行人惴惴。余自是无赴豫之志矣。小住二旬,仍归棹海上。

    天津北城旧地,拆毁甫毕。尘积数寸,风沙漫天,而旷阔逾恒,行道者便之。

    晤日本上冈君,名岩太,字白电,别号九十九洋生,赤十字社中人,今在病院。笔谈竟夕,极为契合,蒙勉以“尽忠报国”等语,感愧殊甚。因成七绝一章,以当诗云:

    杜宇啼残故国愁,虚名遑敢望千秋。男儿若论收场好,不是将军也断头。

    越日,又偕赵幼梅师、大野舍吉君、王君耀忱及上冈君,合拍一照于育婴堂,盖赵师近日执事于其间也。

    居津时,日过育婴堂,访赵幼梅师,谈日本人求赵师书者甚多,见予略解分布,亦争以缣素嘱写。颇有应接不暇之势。追忆其姓名,可记者,曰神鹤吉、曰大野舍吉、曰大桥富藏、曰井上信夫、曰上冈岩太,曰塚崎饭五郎、曰稻垣几松。就中大桥君有书名,予乞得数幅。又丐赵师转求千郁治书一联,以千叶君尤负盛名也。海外墨缘,于斯为盛。

    北方当仲春天气,犹凝阴积寒。抚事感时,增人烦恼。旅馆无俚。读李后主《浪淘沙》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句,为之怅然久之。既而,风雪交加,严寒砭骨,身着重裘,犹起栗也。《津门清明》诗云:

    一杯浊酒过清明,觞断樽前百感生。辜负江南好风景,杏花时节在边城。

    世人每好作感时诗文,余雅不喜此事。曾有诗以示津中同人。诗云:

    千秋功罪公评在,我本红羊劫外身。自分聪明原有限,羞从事后论旁人。

    北地多狂风,今岁益甚。某日夕,有黄云自西北来,忽焉狂风怒号,飞沙迷目。彼苍苍者其亦有所感乎!

    二月杪,整装南下,第一夜宿塘沽旅馆。长夜漫漫,孤灯如豆,填一阕词云:

    残漏惊人梦里,孤灯对景成双。前尘渺渺几思量,只道人归是谎。谁说春宵苦短,算来竟比年长。海风吹起夜潮狂,怎把新愁吹涨。

    越日,日夕登轮。诗云:

    感慨沦桑变,天边极目时。晚帆轻似箭,落日大如萁。风卷旌旗走,野平车马驰。河山悲故国,不禁泪双垂。

    开轮后,入夜管弦嘈杂,突惊幽梦。倚枕静听,音节斐靡,飒飒动人。昔人诗云:“我已三更鸳梦醒,犹闻帘外有笙歌。”不图于今日得之。

    舟泊烟台,山势环拱,帆樯云集,海水莹然,作深碧色。往来渔舟,清可见底。登高眺远,幽怀顿开。诗云:

    澄澄一水碧琉璃,长鸣海鸟如儿啼。晨日掩山白无色,□□□□青天低。

    午后,偕友登烟台岸小憩,归来已日暮。□□□开轮。午餐后,同人又各奏乐器,笙琴笛管,无美不□。迭奏未已,继以清歌。愁人当此,虽可差解寂寥。然河满一声,奈何空唤;适足增我回肠荡气耳。枕上口占一绝,云:

    子夜新声碧玉环,可怜肠断念家山。劝君莫把愁颜破,西望长安人未还。

    昔宋孝宗即位,诏中外臣庶,陈时政阙失。朱子封事,首言帝王之学,必先格物致知。是知格物致知之学,为帝王所不废。然世之欲致其知者,往往轻视夫格物之理,抑何谬也。……所以泰山之高,非一石所能积。琅琊之东,渤澥稽天,非一水之钟。格物之理,微奥纷繁,非片端之能尽,此则人之欲致,夫知者所不可不辨也。……语云:“通天地人谓之儒。”又云:“一物不知,儒者之耻”,其此之谓欤。

    非静无以成学论

    从来主静之学,大人以之治躬,学者以之成学,要惟恃此心而已。《言行录》云:“周茂叔志趣高远,博学力行,而学以主静为主。”……盖静者安也。如莫不静、好静言思之类。是静如水之止,而停畜弥深;静如玉之藏,而温润自敛。《嘉言篇》云:“非静无以成学”,其即此欤?成学者何?盖以气躁则学不精,气浮则学不利……能静则学可成矣。不然游移而无真见,泛骛而多驰思,则虽朝诵读而夕讴吟,主宰必不克一也,又安望其成哉?

    嗟乎,处今日而谈治道,亦难言矣。侵陵时见,人心惶惶。当其军之兴也,额籍出兵,老羸应募;裹创待敌,子弟从戎。窃思我中国以仁厚之朝,何竟若是之委靡不振乎。而不知其故,实由于时文取士一事。……考之时文者,八股是也。八股之兴,始于宋王安石。至元尚画,则八股废。至明复兴,至我朝益盛。世宗宪皇帝时,曾经谕旨改试策论(考官批改:“改试策论,在康熙初年。”)。未久遂复旧制。至今时则八股之作,愈变愈失其本来。昔时八股之兴,以其阐发圣贤之义理,可以使人共明孝悌之大原。至今时则以词藻为先,以声调为尚,于圣贤之义理毫无关系。胸无名理,出而治兵,所以无一谋。是此革旧章,变新制,国家又乌能振乎?虽然,新制者何?亦在于通达时务而已。时务莫要于策论。策论者何?亦策论夫天文、地理、机汽、算学而已。……允若兹,则策论兴而八股废,将文教于以修,则武教亦于以备。今伏读圣谕,改试策论,寰宇悉服,率土咸亲。能识时务之儒,皆各抒所见,岂仅铺张盛事,扬厉鸿庥已哉。

    学堂用经传,宜以何时诵读,何法教授,始能获益?

    吾国旧学,经传尚矣。独夫秦汉以还,门户攸分,人主出奴,波未已。逮及末流,或以笺注相炫,或以背诵为事。鹜其形式,舍其精神。而矫其弊者,则又鄙经传若为狗,因噎废食,必欲铲除之以为快。要其所见,皆偏于一,非通论也。乃者学堂定章,特立十三经一科。迹其方法,笃旧已甚,迂阔难行,有断然者。不佞沉研兹道有年矣,姑较所见,以着于篇。知言君子,或有取于是焉。

    (甲)区时。我国旧俗,乳臭小儿,入塾不半稔,即授以《学》、《庸》。夫《大学》之道,至于平天下,《中庸》之道极于无声臭,岂弱龄之子所及窥测!不知其不解而授之,是大愚也。知其不解而强授之,是欺人也。今别其次序,区时为三:一蒙养,授十三经大意。此书尚无编定本,宜由通人撮取经传纲领总义,编辑成书。文词尚简浅,全编约三十课。每课不逾五十字,俾适合于蒙养之程度。凡蒙学堂末一年用之,每星期授一课,一年可读毕三十课,示学者以经传之门径。二小学,授《孝经》、、《尔雅》。《孝经》为古伦理学,虽于伦理学全体未完备,然其程度适合小学。为古修身教科书,于私德一义,言之綦翔。庄子称“孔子内圣之道在”,极有见。《尔雅》为古辞典,为小学必读之书。读此再读古籍,自有左右逢源之乐。三中学,授《诗》、《孟子》、、《春秋》三《传》、三《礼》、《易》、《中庸》。为古之文集(章诚斋《诗教篇》翔言之)。有言情、达志、敷陈、讽谕、抑扬、涵泳诸趣意,宜用之为中学唱歌集。其曲谱取欧美旧制,多合用者。(余曾取《一剪梅》、《喝火令》、诸词,填入法兰西曲谱,亦能合拍。可见乐歌一门,非有中西古今之别。)如略有参差,则稍加点窜,亦无不可。欧美曲谱,原有随时编订之例,毋待胶柱以求也。《孟子》于政治、哲学佥有发明。近人有言曰:“举中国之百亿万群书,莫如《孟子》”,持论至当。《书经》为本国史,《春秋》三《传》为外交史,皆古之历史也。刘子元判史体为六家,而以《尚书》、《春秋》、《左传》列焉,可云卓识。三《礼》皆古制度书,言掌故者所必读。晰而言之,《周礼》属于国,《仪礼》属于家,《礼记》条理繁富,不拘一格,为古学堂之普通读本。此其异也。若夫、《中庸》,同为我国古哲学书。汉儒治《易》喜言数,宋儒治《易》喜言理。然其立言,皆不无偏宕,学者宜会通观之。《中庸》自《汉书·艺文志》裁篇别出,后世刊行者皆单行本。其理想精邃,决非小学所能领悟,中学程度授之以此,庶几近之。

    (乙)窜订。笃旧小儒,其斥人辄曰:“离经叛道”,是谬说也。经者,世界上之公言,而非一人之私言。圣人不以经私诸己,圣人之徒不以其经私诸师。兹理至明,靡有疑义。后世儒者,以尊圣故,并尊其书。匪特尊其书,并其书之附出者亦尊之,故十三经之名以立。而扬雄作《法言》,人讥其拟;作《太玄》,人讥其拟《易》。王通作《六籍》,人讥其拟圣经。他若毛奇龄作《四书改错》,人亦讥其非圣无法。以为圣贤之言,亘万古,袤九垓,断无出其右者,且非后人可以拟议之者。虽然,前人尊其义,因重其文;后儒重其文,转舍其义。笺注纷出,门户互争。《大学》“明德”二字,汉儒据《尔雅》,宋儒袭佛典,其考据动数千言。秦延君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十万言。说“曰若稽古”四字三万言。甚至一助词、一接续词之微,亦反复辩论,不下千言。一若前人所用一助词、一接续词,其间精义,已不可枚举。亦知圣贤之微言大义,断不在此区区文字间乎!矧夫晚近以还,新学新理,日出靡已,所当研究者何限,其理想超轶我经传上者又何限!而经传所以不忍遽废者,亦以国粹所在耳。一孔之儒,喜言高远,犹且故作伟论,强人以难。夫强人以难,中人以下之资,其教育断难普及,是救其亡,适以促其亡也。与其故作高论促其亡,曷若变通其法蕲其存!变通其法,舍删窜外无他求。删其冗复,存其精义;窜其文词,易以浅语,此删窜之法也。若夫经传授受之源流,古今经师之家法,诸儒笺注之异同,必一一研究,最足害学者之脑力,是求益适以招损。今编订经传释义,皆以通行之注释为准,凡异同之辨,概付阙如,免淆学者之耳目。此订正之法也。

    《孝经》、皆小学教科书,删其冗复,存者约得十之六七。易其章节体为问答体(如近编之《地理问答》、《历史问答》之格式是)。眉目清晰,条理井然,学者读之,自较章节体为易领会。唯近人编辑问答教科书,其问题每多影响之处。答词不能适如其的,不解名学故也。脱以精通名学者任编辑事,自无此病。

    《尔雅》前四篇,鲜可删者,其余凡有冷僻名词不经见者,宜酌为删去。原文简明,甚便初学,毋俟润色。《尔雅图》,可以助记忆之力,宜择其要者补入焉。

    作唱歌用,体裁适合,无事删润。

    《孟子》亦宜改为问答体,删润其原文,以简明为的。近人《孟子微》,颇有新意,可以参证。

    《尚书》原文,最为奥衍。宜用问答体,演成浅近文字。

    《春秋》三《传》,唯《左传》纪事最为翔实。刘子元《申左篇》尝言之矣。今当统其事实之本末,编为问答体(或即用《左传纪事本末》为蓝本,而删润其文)。以为课本。其《公》《谷》二《传》,用纪事本末体,略加编辑,作为参考书。

    近人孙治让撰《周礼政要》,取舍綦当,比附亦精,颇可用为教科书。近今学堂用者最多。唯论词太繁。宜总括大义,加以润色。每节论词,不可逾百字。

    《仪礼》宜删者十之八,仅通大纲已足。《礼记》宜删者十之六。以上两种,皆用问答体。

    我国言《易》、《中庸》,多涉理障。宜以最浅近文理,用问答体为之。日儒着《支那文明史》、《支那哲学史》,言《易》理颇有精义,可以参证。

    问答体教科书,欧日小学堂有用之者。我国今日既革背诵之旧法,而验其解悟与否,必用问答以发明。唯经传意义艰深,条理紊杂,以原本授学者,行问答之法,匪特学者不能提要钩元,为适合之答词,即教者亦难统括大意,为适合之问题。(今约翰书院读《书经》、《礼记》、《孟子》、等,佥用原本教授,而行问答之法。教者、学者两受其窘。)吾谓,编辑经传教科书,泰半宜用问答体,职是故也。

    乌乎,处今日之中国,吾不敢言毁圣经,吾尤不忍言尊圣经。曷言之?过渡时代,青黄莫接。向之圣经,脱骤弃之若敝展,横流之祸,吾用深惧。然使千百稔后,圣经在吾国犹如故,而社会之崇拜圣经者,亦如故。是尤吾所恫心者也。不观英儒颉德之言乎:“物不进化,是唯母死。死也者,进化之母。其始则优者胜,劣者死,厥后最优者出。向所谓优者,亦寝相形而劣而死。其来毋始,其去毋终。递嬗靡已,文化以进。”我族开化早于他国,二千稔来,进步盖鲜。何莫非圣经不死有以致之欤!一孔之士,顾犹尊之若鬼神,宝之若古董,譬诸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是亦未审天演之公例也。前途茫茫,我忧孔多。撰《学堂用经传议》既竟,附书臆见如此。愿与大雅宏达共商榷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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