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的
把历史文化名人拉下“神坛”,用世俗烟火和普遍人性矫正时间和想象对他们的“过度阐释”,是很多文化随笔惯用的手段。如今,借助电视这样的强势媒体,“文化随笔”变身为“百家讲坛”,历史人物和经史典籍变身为成败哲学、为人机巧、办公室人际关系辩证等等一系列的“当下文本”。不管学者专家如何质疑这种富有娱乐色彩的变化,但是这样一种表达方式确实让历史和典籍走近了“下里巴人”。从传播学的角度而言,这是成功的策略。或许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德语专家、教授虎头才把自己的文体特征定义为“小样儿”,让这些德意志文化英雄、这些在人类的文化版图中闪耀着钻石光芒的大师们:尼采、歌德、席勒、马丁?路德、爱因斯坦、巴赫、康德、海涅……用普通人的方式展示自己传奇性的昔日风流和评说不尽的永恒魅力。
尽管这本书有作者丰厚的专业知识作为依托,也有作为德语专家原文资料阅读的便利,但它不是考据、也不是一板一眼的学术研究。因而,对于每个人物的生活轨迹和在各自领域中的成就,没有“革命性”的发现和评价。或者说,书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此。重点在于,在大量丰沛的细节中,重组资料,然后用独有的切入角度,“再展示”这些大师的个性与尊严、自由与抗争、浪漫与才情。让知道这些大师的名字,却怎么也搞不清楚他们何以如此伟大的人,经历一次“知其所以然”的发现之旅。
于是,这些大师的经历和成就,变成了可阅读、可想象的“故事”。而在故事的重述过程中,又始终有作者在场,他时不时地打通故事和现实、德国和中国、大师和自己、大师和读者、此大师与彼大师之间的界限,用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戏谑搞怪的方式,进一步增强“故事性”和“阅读感”。在个体参与程度极深的写作中,虎头甚至经常会冒出一些“名言警句”。比如《她们的歌德》中,讲到伍碧丝对歌德的遵从,书里写道:“名人离婚经常不是因为没有爱——结婚十年,本来就不可能再有初恋时的那种爱——而是因为缺少尊重和倾听。”故事的结尾,又有这样一段话:“所有的男人都是因为女人才存在。我指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设想一下没有凯丝的普希金,没有尤丽的裴多菲,没有克拉拉的舒曼,没有唐婉儿的陆游,没有陆小曼的徐志摩,没有隆儿的郁达夫,没有卡蜜儿的罗丹……”书中类似这样纵论古今中外的语言众多,每每写到情感充沛处,都会有如此酣畅淋漓、雄壮无比的表达。
虎头的这本随笔集确实有一种雄性气质。且不论他格外注重这些大师作为男性与女性的交往,格外关注大师们的婚姻、情感生活对他们成就的影响这些内容上的因素,单是他的表达风格,就沾染了很多“雄激素”。他用“爷们儿”的立场讲马丁?路德,用欣赏的姿态讲“用宽厚火热的胸脯”创造歌德的女人,用艳羡的语气讲席勒坐拥冷氏姐妹的运气,带着向往和拒绝交织的矛盾讲尼采身边的莎乐美,用支持和鼓励的语调讲爱因斯坦的艳遇……相较于揣度、忧思、推敲相交织的“苦旅”、“品”、“心得”这些“阴性气质”十足的流行文本,虎头的随笔以它个性十足的插入式判断,带来了一种“蛮而有理”的新鲜阅读体验。
整体而言,这是一部水准相当高的随笔集。在《当代》连载仅仅是提升水准的外部因素,更大的原因在于它自身的资料丰沛、叙述流畅、理趣昂然。每一篇,都让人抱有期待,这些大师是那么富有个性的人,他们的专业成功、人格魅力、性格缺陷都会在虎头的笔下生出“花样的韵味”。同时,更让人期待的是,他们傲立于世界文化星空之下的不同身姿,被虎头描绘的惟妙惟肖,虎虎生风。然而,既然是一本作品集,必然有良莠高下之分。其中,《谁是马丁?路德?》、《她们的歌德》、《海涅——一半是战士,一半是才子》、《席勒私人故事》写的比较好。资料和故事圆融统一,表达上也是严谨周密与酣畅淋漓并举。《误读爱因斯坦》如果去掉最后部分过多的感慨和评价,留下一些读者自由判断、自行感慨的空间会更好。相对于这一篇,《遭遇黑塞》反而以其简洁流畅更胜一筹。《学习康德》好榜样,如果把康德的枯燥哲学剔除多一点,增加一点这个“刻板而古怪”的人的个性细节,会更好。正如《巴赫开时百花杀》能够将音乐知识、艺术成就和巴赫的个体特征更为水乳交融一些一样。而《鞭影下的尼采》太像“莎乐美魔咒”了。
这些逐个点评其实近于苛责。以尽人皆知的大师为书写对象,前人的评说材料浩如烟海,评说角度几近全面。这样的难度,即使是给扬州人炒扬州炒饭的难度亦不能及其万一。只是,有难度的写作同时也能激发出作者的叙述潜力,催生出更调动人兴趣的阅读。
最后,值得特别提出来的是本书的序言《永远的白玫瑰》。这篇在网络上已经广泛流传,被誉为经典网络随笔的文章讲述的依旧是舒和兄妹的故事。在电影《希望与抗争》中,这对兄妹曾经以青春的脸庞和青春的意志打动过很多人的心。虎头把舒和兄妹作为平民勇气的代名词,在逐个盘点德意志文化英雄的庞大文本中,虎头把这对没有那么有名的兄妹的故事放在最前面,讲述他们对自由和尊严的坚持,讲述他们对信仰的执着和付出,其用意深深打动了我。虎头说:“他们为世界上每一个热爱自由的人而死。不论肤色,不论种族,不论年纪。……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舒和兄妹为每一个人而死,也是为每一个人永生。在这样的永生面前,他们堪与大师比肩,大师原本也是由普通人蜕变而成。
(作者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文学博士)